「大漢從來沒有女郡守,你這琅琊郡守,恐怕要便宜田豫了。」
「……你是想打誰?」
「這不是主公的過錯,」她說,「我是女人,一直在女扮男裝,向諸位隱瞞了這件大事,是我的不是。」
「我最喜愛的,便是辭玉這天真的性情!」
掉馬是大事,她還得早點回家跟大家說一聲。
「那麼多士人的佩劍都是擺設呢,」同心小聲說道,「不必在意這個。」
她退出去,堅持著更了一下衣,將自己那套換回來后才離府。院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牽馬的馬夫,另有一個劉備身邊的親隨。
「……三將軍!」
誰能說這不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炫耀呢?炫耀這一場勝利,也炫耀這得來不易的徐州大地。
「我送辭玉!」
小郎已經開始讀書認字,四娘抽出來空閑,也跟著學字,一大一小就趴在案几上寫寫畫畫,同心在一邊縫著什麼東西。
「我那裡有軺車!現成的!」甚至連糜竺先生都突然熱心了一下,「我弟弟可以去送。」
「辭玉竟是女郎?!」三爺奇道,「竟有這般英雄了得的女子!世間多少兒郎亦不能比!」
似乎只是略施了一點脂粉,原本清秀寡淡的五官便立時鮮妍起來,在燈火搖曳中顯得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公台,真的能成?」
她趕緊起身,端起酒爵,想想該說點什麼。
……就跟個遊魂似的。
陳群張開了嘴巴。
張遼一個激靈,「將軍!」
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出來了。
「……將軍!」
張遼和高順同時出了聲。
……總算把這段給熬過去了。
還是三將軍起身,引她落座。
……雖然是引她落座,但也不像以前一般拍拍打打,拐了胳膊就過來,而是隔了一個身位,作了個手勢。
「郎君休怪,」他的嗓子聽起來很不舒服,像是突然感冒了一般,「容我靜靜。」
與此同時,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鬍子。
她撓撓頭,心想這個也有點難度,該怎麼說呢?
州牧府已經到了。
「最可貴的是,你不求一時名祿,這很好,」陳珪慢悠悠地說道,「莫要理睬旁人說什麼,就按著你原來的路走下去吧,使君是寬仁知人的明主,他必不負你。」
她又轉過來看向太史慈。
「進來吧,」她讓出了門口的位置,「沒事兒。」
「嗯,你不願意騙了人家姑娘,倒是願意騙一騙師長。」老頭兒怪聲怪氣地說道,「如此溫柔和圖書多情,怪不得城中女郎都願意擲香囊於你哪!」
老頭兒點了點頭,「你雖然騙了老人家,但你心底不壞。」
「我立功是為百姓,也為主公,但不是為了謀求官職,」她如此說道,「況且就算我想當郡守,也不能騙別人家的姑娘啊。」
儘管都開始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但是這個氣氛就很不對勁了。
一位樂人懷裡抱著竽,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在門口,探頭探腦。
這位容貌秀麗的小婦人抬起頭看著她,「郎君莫不是在同我們說笑。」
「國讓……」
呂布敏銳地察覺到他在出神。
她就有點緊張。
「諸位,備能有今日,上仰朝廷聖德威靈,人神同應,下賴諸位齊心協力,驅逐亂賊,平定廣陵。此一戰若論頭功,當推辭玉,以一己之身,戰千百之卒,雖為女子,慨然有烈丈夫之風!」
「……將軍?」
「老師?」
劉備回下邳的第三日,州牧府宴請了所有曾經南下廣陵的豪強軍閥,一則是為了感謝,二則也是為了彰顯一下他這位新主君對徐州的控制力。而這些豪強也認清了形勢,既然要在劉備麾下吃飯,為什麼不刷一刷這位的好感度,讓自己的日子更舒服些呢?
「我聽了也唬得一跳!」他嚷道,「雖是女子,但總歸不必擔心懸魚的鬍子了!」
……那就靜靜。
「你繼續隱瞞下去,也無不可,不過是娶一位正室來掩人耳目罷了。」陳珪說道,「你新立大功,使君原本要表奏朝廷,替你領一個琅琊郡守的,你可知那意味著什麼?」
正準備扯她衣服的田豫手停了。
「我一直有些不明白,」她問,「為什麼是琅琊郡守呢?」
「水粉你有沒有?」
……她覺得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簡憲和先生你這冷笑話真的太失水準了!」
呂布有點懵,他想了一會兒,又看向了高順。
白鬍子老頭兒上下打量她,任憑她行了個大禮,還在打量她。
……就很尷尬。
主公端著酒爵,站起身來,剛剛的尷尬與嬉笑之態不見了。
……連簡雍先生都坐得十分端莊,也沒有喝著喝著酒直接躺平的行為了。
自城門至州牧府的這一條街上,都點燃了火把。因而即使西方天空那一片火燒般的雲彩漸漸黯淡下去,這一條長路仍然亮如白晝,令星月都失了光彩。
老頭兒摸了摸鬍鬚,好像有點牙疼。
當娘的一把將他拽回來,又在屁股上來和_圖_書了一巴掌,「錯了!叫女郎!」
「我剛剛說!」呂布大聲地說道,「那些小人詆毀小陸,說他是個女子!簡直笑死人了!他是不是女子,難道你我還不清楚嗎!」
她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我懂了,既如此,國讓領郡守,我亦是極放心的。」
……就離譜!
她惴惴不安地備了禮,在一眾顯然消息靈通,目光各異的子弟中間走過去,進了陳珪那間客室。
「我需要吸氣嗎?」她問道。
陳珪年紀大了,身體虛弱,很少參加宴飲,今日也是如此,在城門處迎了一下之後就回去了,據說要到第三天上,劉備宴請全徐州的豪強時才會出現。
【聽著好像沒台階硬找台階下的感覺。】黑刃已經笑完了,終於重新開始吐槽。
她看著劉備。
……阿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媽,撲騰起手腳,大哭起來。
簡雍先生突然咳嗽了一聲。
「文遠!」
她探出頭去,想看看他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時,田豫忽然渾身震了一下,然後他,小心地,轉身過去,背對著她。
陳登家的大嫂看了她一眼,「這是三子釵。」
回家的時候雖然略有點晚了,但大家還沒睡。
比如說她之所以奮不顧身,是因為在那一瞬間想到了主公,想到了百姓,想到理想抱負,想到天下興亡。她因此有了動力,有了覺悟,有了戰鬥的勇氣與意志。
一大兩小都在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看時,還是阿草迅速跑過來,一頭撞進了她的懷裡。
田豫晃晃悠悠地轉身過來,並沒有看她,而是悄悄地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那我穿這一身能打仗嗎?」
說到這裏時,呂布轉過頭去看向了另一方。
「不管打誰吧,我就算是穿這一身,我也得佩劍啊。」
【他們倆想逃跑,】黑刃冷不丁提醒道,【你要上前攔住他們嗎?】
「誰能想得到,名滿天下的『列缺劍』,竟是一位女郎!」孫乾先生也立刻有了反應,「雖為女兒身,此番功績,勝過天下男兒遠矣!」
樂人們躡手躡腳地魚貫而入,在牆角坐下。
張遼和高順齊齊後退了一步。
「辭玉早先追隨兄長,自平原一路而來,以前是自家兄弟,以後便如我親妹一般!」三爺突然發話了,「你們誰家若是有年輕有為,不曾婚配的好兒郎!記得來與我兄長——!」
「你……」他看了看她帶來的禮物。
最不正常的自然還是田豫,還在m.hetubook.com.com哪裡恍恍惚惚,盯著自己面前的蛤蜊湯看,不知道是看個啥。
四娘顯得有點緊張,小郎也停了筆,睜大眼睛看著她。
同心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郎君可是有什麼心事?」
張遼轉過頭來,表情似乎有點驚恐。
太史慈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立刻也看過來,與她對視。
「劉備御下不嚴,必定是那等小人嫉恨小陸,才傳出這樣的流言。」呂布滿不在乎地說道,「他與我們是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洗澡的交情,別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女子,難道我們也不知道嗎?」
但田豫還是沒有動靜。
張遼騎在馬上,一心一意地盯著前面。
劉備端著酒爵看著她。
……幾匹新織的絲帛,沒問題啊。
「郎君!郎君!」
陳宮嘆了一口氣,「只要將軍莫開口。」
「怪不得啊,辭玉這樣的俊俏少年郎,果然是誰家好女,竟然將大家唬過了。」
「話說回來,」陳宮略帶疑惑的聲音響起,「怎麼有人說陸廉是女子?」
不過陳珪罵完之後也沒準備再罰站打手板甚至是給她趕出去,而是閉目沉思了一會兒,語調也變得嚴肅起來。
說笑聲音明顯放小,喝酒也不那麼放得開。這一群人里,陳群的反應倒是最正常一個,畢竟他平時吃飯就跟吃貓食似的,慢條斯理,動幾筷子就放下,喝酒也淺啜一口。
「還有點兒不習慣,」三將軍小聲嘟囔一句,然後聲音大了起來,「國讓!國讓!你是怎麼了!」
察覺到將軍的目光十分怪異,高順立刻不解的發問了,「將軍看我做什麼?」
「……我騎馬來的。」她環視了一圈,有點摸不到頭腦,「有什麼問題嗎?」
「其實我是個女人。」她尷尬地又說了一遍。
但同心卻並不慌亂,手上依舊一針不亂地做活,「郎君但說無妨。」
陳宮皺了皺眉。
「放心吧,」她說,「這些東西以後你多得是,不過都是些玩物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別駕則是一州之主自己就能徵辟的職位,權勢雖在,更見親信,但食祿就差遠了,而且也沒有實實在在的管轄範圍,屬於主公怎麼說就怎麼是的一個位置。
「郎君回來了?」四娘便也起身過來迎她,「今日宴飲卻早。」
「將軍,在下不知啊。」
主公在上座摸摸鬍鬚,「他們還得適應一下,你且先回吧。」
前三個人說了話之後,主公終於可以一拍大腿了。
……高順好https://m.hetubook.com.com像也在出神,但比張遼更警覺一點,察覺到將軍的目光,立刻轉過頭來了。
比起主公和自己家姐姐妹妹,陳珪這裡有一點點麻煩。
「伯遜啊。」
「將軍莫再說下去了。」
主公露出了一個爽朗的微笑。
酒過三巡,她起身跟主公告了個假。
她十分感激的應了之後,老太太忽然又問了一句。
張遼還在盯著前面。
場面一時非常尷尬。
……過度緊張,大腦一片空白。
「外出征戰時,學那些男人一般裝束也就罷了,」老太太批評道,「既然是年輕女郎,就該好好打扮,不為別人,為自己也是好的!」
呂布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他腰部往下的位置。
她恭恭敬敬地又行了個禮,準備離開時,陳珪忽然又給她喊住了。
「明日使君大宴賓客,」他說道,「你家裡有女眷,也有絲帛,怎麼連幾套衣服都不給你做?」
太史慈的手一哆嗦,忽然拽下了幾根鬍鬚。
「是我有所隱瞞,欺騙了老師。」她如此說道。
他們下了馬,很快就走進去了。
「都告訴你要叫郎君了!」同心騰出手來,不輕不重地在阿草屁股上拍了一下,「還這麼亂叫。」
……明明是去登門賠罪的,出門的時候卻沒空手。
「文遠?」
州牧並非常例,兩漢絕大多數時間里,郡守便是地方最高長官,享兩千石俸祿,地位不可謂不尊崇。
直到身後發出了悉悉窣窣的聲音。
「這是花勝,」另一個小婦人說道,「小陸將軍,你難道是自小就當作男孩兒養大的嗎?」
幾個婦人面面相覷,最後老太太安慰她一句。
「那倒也不是,」她尷尬地說道,「就是家窮。」
她唯唯諾諾地應了,然後小心地拿起一隻叉子,「這是小手戟嗎?」
她看到主公喝了酒,自己也趕緊喝了酒,周圍喝彩連連。
見她慢吞吞地走到屋外,還是在席子上亂爬的阿草隔著帘子第一個發現她,「阿魚阿魚」地叫起來。
除了臧霸這一串泰山寇外,東海相徐璆,琅琊相蕭建,張邈張超陳宮這些兗州豪強,呂布麾下幾個并州狗子,基本全部都請到了。
「……這個呢?」她拿起了一個球,「這個花球是啥?」
太史慈那張帶著怒意的臉好像裂開了一道縫隙。
她想了想,沒想好。
「你這是什麼話?你不是和他一同睡過?」呂布很詫異地問道,「哦對了,那一次,咱們不還……」
……她縮成一團,老實挨罵和_圖_書。
食材都挺新鮮的,有烤牛肉,烤鹿肉,小羊排,有新鮮貝類熬的湯,喝一口熱氣騰騰,十分鮮美,當然也有各種蔬菜,但沒有魚。
「嗯,」她脫了鞋子走進來,在席子上坐了,「有件事同你們說。」
雖然他們現在經濟條件好轉,但許多窮人習氣還是改不了,比如說到了晚上,這一群人總習慣圍在一盞燈旁做事,節省一點燈油。
……老爺子從后宅里給老伴兒喊出來了,老太太帶著陳登和其餘幾個陳姓子弟的媳婦給她從頭打量到腳,拿了幾套新衣服給她,外加一套首飾。
一貫沉默寡言,並且對呂布忠心耿耿,鮮有反駁,更無怨言的高順咬緊牙關。
「他也未下水啊,將軍。」
「主公說,將軍明日若無事,還是去陳漢瑜府上一趟的好。」
大廳里一時靜極了。
「……小陸!」呂布大喊了一聲!
大家哈哈大笑了一下,氣氛有了明顯好轉。
但簡雍第一個開口之後,大廳似乎重新按下了「播放鍵」,三爺也開口了。
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那少女便轉過身來,看向了他們。
騎在馬上的呂布有點緊張,時不時打量了陳宮幾眼。
……簡單說就是大家忽然變得有點扭捏。
「……我必不開口!」呂布立刻如此表了一下決心,「一切就看公台的了!」
「不不,」同心一邊為她穿衣,一邊說,「女郎雖非國色,但眉目清秀,稍作打扮即可,不必如此緊張。」
……她有點心虛的撓撓頭。
「這不行,」她說,「我的劍不是擺設。」
「都是主公栽培的好。」她訥訥地說道。
三爺的小魚乾又一次掉在桌子上。
「現在南有袁術,北有袁紹,西有曹操,徐州是真正的四戰之地。」陳珪說道,「你立此大功,忠義之心不必言說,主公欲令你督琅琊一郡,是要用你防備臧霸其一,壓迫青州其二,北拒袁紹是其三,你明白了嗎?」
「我送就好!」
「我記得那一日……」這位騎著赤兔馬的并州名將幽幽地說道,「你下了水,我還特意指給小陸看,說在咱們并州軍中,再無比你……」
……同心一針沒穩住,就扎在自己手指上了。
「這哪裡說笑了,」她尷尬地說道,「我就是個女人啊。」
燈火通明的大廳里,一位身著青色曲裾,披了件桃紅絲質罩袍的少女背對他們,正與簡雍聊著什麼,烏雲般的髮髻上,金銀髮飾交相輝映,閃爍出一片光暈。
不管她看誰,對方都把目光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