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舉一反三地提出自己的構思時,祖父會摸著自己濃密的鬍鬚,哈哈大笑說,「不愧是我的孫女,阿白若是男子,必然也是一名勇將。」
她幼時經常跟著大父,在西涼兵營中玩耍,也學習騎馬的本事。
輜重車隊最大的問題是陣線過長,也過於單薄,它自然就是一字長蛇,現在雖然勉力圍成一個半圓,但仍然有許多糧米四散在外面,有些賊人扛下了糧米,立即便跑開,但更多的仍然在一波接一波地衝擊他們那條單薄的防線。
陸白渾身顫抖起來,她轉過身大叫起來,「快跑!快跑!」
「弓手上前!」
第二波箭雨過去,已經有人跑到了車隊面前!有回撤不及的弓手,上去便是一刀!
「……你,你不想活就不要活了吧!我們還想活呢!」
……不,這對整個戰場是好事,對她們來說,不是!
因此金柝聲自後面響起時,他一瞬間以為當真有援兵來了!
他們才剛剛白刃相接,還不過幾個回合!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賊兵衝過來——
一群婦人靜了一刻,想要再交頭接耳時,陸白出聲了。
她只是想起了祖父的那句話。
那幾名婦人的臉上便顯出支支吾吾的神情,一個人大著膽子開口,「只以為會在下邳附近行走,哪想到能遇到這樣的禍事!」
那粗壯婦人眼皮上帶著箭疤,因此看著彆扭得很,是以說話時眼皮也不抬。
「快些!我家中還有孩兒!我得回去……嗚!」
阿www.hetubook.com.com兄能這樣做,是因為那時曹操忌憚南方的袁術,阿兄又故意扯了袁術麾下那個假「列缺劍」作幌子,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才尋機殺了曹洪。
陸白回過神看了看那些趴在泥里,兩眼直勾勾盯著她的小婦人,揮了一下手裡的令旗。
「刀手在前!」
「還是快逃的好,若是賊人來了,難保不遭難!」
那些潰兵以為自己被合圍,勢必要尋一個突破口逃命!對他們來說,身後關羽威脅是實實在在的,但前方那支在沼澤地里的伏兵卻還沒有出來!那是可以試一試,可以搏命的方向!
「你們腿腳快,還是那些賊人腿腳快?」
在董白很小的時候,她坐在祖父的膝頭,聽著這些故事入睡,因此她懂得許多紮營與操練的技巧,行軍的技巧,以及作戰的技巧。
……陸白現在知道這個道理了,她只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將這個寶貴教訓記住,活著帶回去。
在那些賊兵身後,丘陵的另一側,有騎兵在快速靠近!
不止一處的車轅被賊兵砸碎,兩邊短兵相接后,逐漸開始有了潰退的跡象。
偏將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後來她的祖父也沒有為她選一名武將丈夫,而是悄然動了心思,想要將她送進宮中,成為皇后……當然,祖父的努力失敗了,但這也不是她偶爾會回憶起來的重點。
「劉家阿姊!你怎麼回事!」
「別害怕,」她語氣堅定地說和*圖*書
道,「我有辦法,帶你們回去。」
她現在想要假冒「列缺劍」是不可能的,敵人仔細分辨也能分辨出這百十來人不過故布疑陣,但這支敵軍不是潰兵嗎?
偏將的牙倒是不需要咬得那麼緊,他現在牙縫裡都浸出了血沫。
她是邊地武將家的女兒,她的祖父儘管罪惡滔天,但無人能質疑他盛年時的強大,是他一次又一次擊退羌人的進攻,守護了關中的安定。
她將軍營整治得井井有條,軍紀嚴明,這些小婦人又十分聽話,樣樣完美。
但這名偏將轉過頭去時,卻只見到沼澤地中模糊不清的人影與旗幟……那是他的旗?
但在她們現在甚至無法聽從她的指揮,井然有序地往沼澤地里撤退。
她因此極其熟悉騎兵快速接近時,大地的震顫聲,與步兵非常不同,絕不會弄混。
她看到「關」字旗如同尖刀一般,扎進了賊軍之中!頃刻間如巨浪,如狂風,席捲過整片戰場!
望著遠遠那一片戰場形勢調轉的景象,陸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婦人們面面相覷一眼。
不能再等了。
那些潰兵幾乎都不|穿甲,全憑肉身來扛箭雨,因此跑在前面的立刻倒下了一批!
打仗這種事,許多將軍覺得自己是掌控全局,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高手,能將戰場為棋盤,兩軍為棋子,自己便是那執棋的聖手。
一個小婦人一邊慌慌張張要奔著沼澤深處去,一邊拽了身邊的婦和圖書人一把。
金柝聲急切響亮,立刻有人向著這邊張望過來!
「你們也聽到了,他們有五六千人,這一隊不過千人,為何不能來追你們?」
「援兵已至!」他高呼道,「兒郎們!隨我殺敵!」
……那的確是在逗她開心。
又有兩個孔武有力的婦人被她安排著拎了兩口焦斗回來,敲起來響亮無比,正好用來驚擾敵軍。
「那些男人!他們也逃的!憑什麼不讓我們逃!」
「你們真是傻!」另一個圓臉的姑娘也大著膽子出聲了,「你們既有家人,難道現在做了逃兵,逃回下邳就能免了責罰嗎?」
先是一片弓弦絞緊的聲音,而後令旗一揮,那一波箭雨便揮灑而下!
儘管自小學習了所有世家貴女應當學習的知識和技藝,但董白仍然稱不上出身世家。
那婦人胳膊動了一動,兩條腿卻向長在地上一般,「我不走。」
「不錯……其實原也想,來營中有飯吃……」
他已經派兵去廣陵求援,但援兵要多久才能到?那時糧草還剩多少?這些士兵又能剩多少?
「快把旗打起來!」她喝道,「不然你們就死定了!」
陸白藏在幾十丈外的地方,悄悄伸出頭來看。
那些小婦人好像傻了一般,還在直直地盯著她。
「我們連武器都沒有,只有這些長棍!」
「小心點!」她說道,「都躲在樹后,看我的小旗,我未揮旗時,你們不許出來。」
潛伏在沼澤地里,待敵人來時,以旗幟與喊殺聲驚擾和-圖-書
敵人,令其以為沼澤中埋伏了一支伏兵,令敵人心生驚懼,不戰自退。
「拿了這些布帛旗幟又有什麼用!」
她這樣一件件安排下去時,遠遠地便傳來了一陣呼喝聲。
陸白咬緊牙,從身邊女兵手中搶過了金柝,用力地敲了起來!
「那……那我們現在更得快些!」
「他們要糧草呢,只要我們這百十來人一起逃了,未必就會來追我們。」
一個人掉頭,撞上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也跟著掉頭跑了起來,這邊乘勝追擊,那邊慌不擇路!
潰兵如蝗蟲,聚的快,散的也快,只要有這麼一點刺|激,令一人驚懼潰逃,便能令周圍十人跟著潰逃,到時便是百人,千人,若當真如此,這場危機便可化解了。
「女郎為何要攔我們?」
她現在已經成為了陸白,也逐漸明白了為什麼阿兄組建軍隊時那樣狼狽。
真實的戰爭是混亂的,殘酷的。
阿兄是在保衛郯城時一戰成名的,那一戰很為人所津津樂道,因此陸白也翻來覆去聽了幾遍。
這條防線太單薄了,只有兩三排兵卒,而對面的賊軍卻是一波接一波地衝擊過來,想要撕開陣線,徹底擊潰他們。
騎兵很快爬上丘陵,而後居高臨下,一鼓作氣!
但在下一刻,她的笑意凝固了。
當那些賊人一波接一波地奔跑過來時,倚車轅為鹿角的偏將估量了一番距離后,下達了命令。
現在見到對面頃刻間士氣大振,立刻有人肝膽俱裂,掉頭便跑!
「不錯和*圖*書,我們還有家人呢!」
那些旗幟越來越近,金柝聲也越來越響亮,這些賊人原本便是橋蕤的潰兵,當初橋蕤以山賊的身份投身於袁術麾下,現在橋蕤已死,不過幾個大小頭目領著這些山賊四處找飯吃。
……援兵來了,這是好事。
這些小婦人互相牽著,拽著,惶恐地四處探看,根本無心去聽她在說些什麼,甚至她說要她們停下來時,尖銳的反對聲立刻響起。
「弓手上前!」
「若早知道……便是在家裡,也不過被我丈夫再打幾頓罷了!」
「嗯……雖然現在還沒有那麼厲害,但是將來,」董卓拍了拍她的頭頂,「將來大父會為你擇一門好親,你的丈夫,你的兒子,都會是大漢名聞天下的勇將!」
「我夫、我子、我的公婆,都讓曹賊殺了,我臉上中了一箭,躺在死人堆里,」她說道,「我是不想再逃的。」
行軍運糧途中,雖然身邊沒有武器,但也都帶了長短棍,董白吩咐,拿旗幟的人在前面,將旗幟放倒,但小心不要臟污,撤了布帛的人在後面,影影綽綽看著是個氣勢就行。
這樣一群人嘰嘰喳喳得越厲害,陸白的心一寸寸地冷得就越快。
陸白心中詫異極了,「你們究竟是為何要從戎?」
「弓手退後!」
但實際上,打仗時有許多突髮狀況,你想也想不到,猜也猜不到,它們總能突如其來,從天而降,將整個棋盤砸得稀巴爛。
「大父必定是逗我開心,」小董白說道,「我哪有那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