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陸廉確實是個女人,因此這群比較親劉備的士人圈子裡,的確是有點避諱提到陸廉是個女人的,畢竟大家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既是「女郎」又是「同僚」甚至是「同袍」的人交流,再加上陸廉男裝時也看不出來是個女人,大家就很有默契地把這件事忽略掉了。平日里該怎麼辦事就怎麼辦事。
不僅在瞪她,而且像袋鼠似的躍躍欲試,隨時準備繼續跟她再噴三千場。
對方立刻露出一個「來啊!來咬我啊!孫子才不來啊!」的表情。
田豫醒著的時候,雖然看起來沒那麼世家風骨,但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郎君。
……諸葛玄也沒說。
她會放棄北海,任由袁譚屯兵在邊界線上嗎?
人並不是一種永遠能保持理性的生物。
「風雪之夜,陸將軍何故屈尊而至?」大侄子開心極了,忙忙命令僕役端茶送水過來,「可惜叔父外出會友,一時未歸,我這便令人去尋叔父回來!」
她語塞了一下。
孔融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沒說話。
禰衡也傻了。
……這可是諸葛亮啊!《出師表》背過去她半條命的諸葛亮啊!
……因此被家暴一點都不冤。
「諸君好興緻,在此賞雪,」她說,「其中還有兩位郡守。」
一夜北風緊。
「將軍此言,是為自己,還是為北海百姓?」
……她怎麼想也想不出李二「天真率直」在哪裡。
……儘管按照那幾位隨行部曲老兵的說法,這都是根本沒有的事兒,但誰讓李二就是有牛要吹,沒牛創造一頭牛出來也要吹呢?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說道,「當初試製這架輕弩,不過是因為小子年紀尚幼,力氣不足,為了路上防身,才想要做出這樣的東西,與那些強弩的機制卻有很大不同……」
「我的妹妹新建了一座健婦營,這弩是給她們的。」她笑道,「她們開弓十分費力,但普通的弩機制起來,既昂貴,又不合用,因而還是想請教小郎君。」
她爬起來,「怎麼了?」
大侄子繼續想一想,「小子年紀尚幼,學識尚淺,又不擅俗務,因而需要一個幫手。」
特別的……社畜。
「沒關係,」她笑道,「我不需要https://m.hetubook.com.com你制強弩。」
雖然烤肉有點沒心情吃了,但酒還是可以繼續喝的。
……她自己看來是孔融懶,外人看來就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為了徐州的百姓不必流血,不必從家園失散流離,他們選擇了青州作為戰場——這甚至不以孔融的意志為轉移,更不用說青州的百姓們怎麼想。
「原來將軍便是劉使君麾下那位陸將軍。」
「我若是想量產,」她問道,「可做得到么?」
「他那般辛苦,也不過是為了四處偵察地勢,待春時再與袁譚決戰罷了!難道他便管過北海百姓的生死嗎!」
孔融醒來時想起他昨天與禰衡解釋了這位小陸將軍來到北海之後,確實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屬實是不該再求全責備的。
「……哎?」大侄子迷惑臉。
雪花飄落時寂靜無聲,但烤肉里的油脂被烤了出來,滴落進爐子里,於是蒸騰起一片火光與油煙,其中嗞嗞啦啦的聲音就顯得更響亮了。
但大家暫時沒有心情繼續喝酒吃肉了,他們得冷靜一會兒。
她這種廢柴,既不會造蒸汽機,也不會造高爐,連個數控車床都不曉得該怎麼用,跟她說什麼砂鑄精鑄她都聽不懂,自然也不明白量產弩機都需要提供什麼樣的條件。
……不,她吵架吵輸了,沒想好該怎麼罵回去,暫時不想歇一歇!尤其旁邊杵著這麼一討厭鬼,她就更不想在這裏歇了!
還沒等她努力想一想調誰過去幫他時,諸葛亮說道,「我看李二哥就很好。」
「看陸將軍樣貌,也知這些日子里辛苦非常,」諸葛玄忙忙地打了個圓場,「不如來莊上歇一歇?」
「哦,哦,」她爬下榻,披了件外袍,隨意地推開了房門,「讓他進來吧。」
「要不要叫將軍啊?」
【儘管孔融這個人有點自命清高,瞧不起袁譚,因此也不會投奔袁譚,但不妨繼續想一想,如果他真的想要將北海拱手讓給袁譚,免去北海百姓們的戰亂之苦,你會怎麼樣呢?】
……當然,就這位四十多歲的孔北海而言,他和陸廉生不出氣也有一部分這個緣故。他實在是不能同一位二十齣頭的女郎對www•hetubook•com.com罵。
「將軍!」親兵嚇一跳,「有人在門外!想見將軍!」
陸懸魚沒有想到「負荊請罪」意味著什麼。
……陳群也沒說。
這些事都做完之後,她又去看了看田豫。
兩個人隔著中間大概十幾米的距離,一個站在台階上,一個站在院子里,互相對視。
端著這盞酒,禰衡先一飲而盡,也沒在意僕役對孔融說了些什麼。
睡眠嚴重不足導致沒想好該怎麼把這個話反駁回去的陸懸魚揚起馬鞭,指了指他。
她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她左右看看,感覺很是同情,給他蓋了一下被子,然後就走開了。
「將軍是為自己,為劉使君,為東海琅琊兩郡而奔走,還是單為青州百姓而奔走,將軍心中難道不清楚么?」年輕人咄咄逼人道,「孔北海避過一箭之地,將軍又何必尋隙發難!」
雖然禰衡很是悔恨,而且很想立刻去見陸廉,不過孔融勸了幾句之後,他倒也沒再說什麼。
她呆了一會兒才想到大概是昨天那隻袋鼠。
【肯定是給他拽起來幹活啊!】她說,【你看看他那都成什麼樣子了?!沒懶死他!】
「辭玉今日確實看著辛苦極了。」
【嗯,嗯,那麼,你向孔融發難,是想達成一個什麼效果?】
果然她走上亭子還未站定,就開口了。
「陸將軍風雪奔波,恐怕無暇賞雪,」諸葛玄倒是開口接了話,「這幾日辛苦?」
大侄子愣了一下,「那將軍是……?」
「將軍領徐州精兵至此,目的無非有二,要麼是為了與袁紹共分青州,要麼是為了保住徐州不被侵擾,」年輕人道,「在下說得有錯么?」
「但這個……」
【沒事,慢慢想,需要用到我的話,說一聲就行。】黑刃表示,【不說也行。】
因此頭髮只隨便挽了一挽,身上也只披了一件外袍的陸懸魚就這麼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見到了一個光著上半身,背了捆藤條的禰衡。
「別了吧……將軍這幾日奔忙,好不容易歇下……」
他可不願意奴顏屈膝于那般權貴之下,因而藉著酒意便衝著孔融發難了。
現在看到田豫已經007過度直接睡過去,孔融還在外面一邊賞雪一邊吃和_圖_書
吃喝喝,這個心理不平衡就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了。
「那位郎君自稱叫禰衡!他說他負荊請罪來了——」
如果孔融就是不幹活,她有什麼辦法嗎?
人與人剛睡醒時的狀態是有很大不同的。
她不能選擇前者,主公封她為別駕時將琅琊和東海託付給她,百姓們把錢糧送到她的軍營中時,也將琅琊和東海託付給了她——她不會鬆手,將北海拱手相讓。
【……也不至於就用到你了。】她想了想,又抱怨了一句,【陳群也不幫我!】
禰衡是誰?
「既如此,」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郯城有鐵官,小子確實很想去見一見。」
「辭玉不是氣量狹窄之人,」孔融笑道,「正平休惱,來日為你引薦便是。」
有的人剛睡醒時迷迷糊糊,說話做事都不走腦子,整個人都在起床氣,比如陸懸魚。
大侄子笑眯眯地,「李二哥這人,很是天真率直,我看他就很好。」
背叛了這樣的信任等於昭告天下人,自己是個何等可鄙的,背信棄義的小人。
後者很明顯也察覺到她這身剛起床的裝束哪裡出了問題,剛走進來幾步,那個腳抬起來,就落不下去了。
「風雪連綿不斷,青州剛遭賊寇,現下又遭雪災,尤其北海,不知多少人受苦,」她看向了孔融,目光里的氣憤溢於言表,「孔北海卻在此逍遙!」
有的人剛睡醒時感覺自己思維特別清晰,文思如泉湧,昨天忘記的事這一瞬間都能想起來,比如孔融。
她拿了那架輕弩出來,「小郎君可還記得這個?」
總而言之,諸葛亮覺得李二這人可以借他用用,那就借他用用了。
……除了陳群,這位風度優雅的年輕士人沉著臉坐在那裡,一直很冷靜。
考慮到孔融與劉備交好,在劉備繼任徐州牧時,孔融不僅捧場子,甚至還大力地吹噓讚美了劉備一番,而後陸廉帶兵進入北海,孔融更是將整套郡官都交給了她。
那麼,殺了孔融,或者是驅逐了孔融呢?
【他要是不起來呢?】
【我總覺得是我有理的。】她一邊往回走,一邊抱怨,【我就是現在腦子不太好用,想不起來怎麼噴他們。】
諸葛亮拿過來,擺弄了一下,笑眯眯地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點頭,「將軍是為這個而來么?」
……但他確實忘記同禰衡講起這件事了。
……聽說起因是沒給媳婦帶東西,但重點是在別人問起為什麼沒帶東西回來時,李二隨口說自己在沿江而上時,途中邂逅了好幾位樂伎舞姬,將錢帛都花在她們那裡了。
陳群冷哼了一聲,正準備說話時,孔融突然出聲了。
這個問題其實挺嚴肅,也挺麻煩。
現在頭髮亂蓬蓬,抱著被子鼾聲震天的模樣,就特別的……
「孔文舉啊孔文舉,你為何這般怯懦,不置一詞!」禰衡嚷過之後,又睥睨著看了一眼正瞪著他的陳群,「你們這些徐州人懼其威勢,我卻是不怕的!」
諸葛玄去東萊赴任的途中,聲稱路過北海,來拜訪一下鄰居,順便帶著侄子過來,想要為他尋一位名師,這理由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那塊烤肉終於不堪重負,發出了焦糊的氣息。
大侄子恍然大悟。
她下午回去安頓好田豫,自己也睡了一會兒覺,晚上正好登門去拜訪一下諸葛叔叔的那位大侄子,前番北海徵收糧稅之事比較緊迫,這事兒就沒來得及說。
孔融對於自己郡守之職不是很看重,只是摸了一把鬍鬚。
僕役又端上來燙得極熱的濁酒,為在座諸位倒滿,又在孔融耳邊悄聲嘀咕了幾句。
諸葛亮陷入了沉思。
……說干就干。
她看起來兩眼無神,眼睛下面濃濃的兩道黑印,怎麼看都不是有心思出來賞雪的模樣,尤其是那個表情,與其說是賞雪,不如說是發難。
但幾天沒休息好這件事讓她的脾氣變得暴躁了。
「還需要什麼東西?」
因此孔融不能罵,尤其不能激怒,因為激怒孔融,令其背離劉備的後果實在太麻煩。
「當然可見,隨便見,我去寫封信給下邳。」她一口應下,半點也不擔心諸葛亮會不會使壞、笨蛋、半途而廢。
就像那個禰正平所說,徐州需要青州擋住袁紹無休止的擴張,北海就是這塊緩衝帶。
亭子里又靜下來了。
還是會像許多心狠手辣的諸侯那樣,乾脆殺了或是驅逐了孔融,自己佔下北海呢?
她傻了。
她瞪了一眼那個長得就很討厭的小夥子,發現對方也正在瞪她。
一番詳m.hetubook.com.com述之後,禰衡變臉了。
「誰啊?」
……這個目的,她想一想,好像沒錯?
這次從豫章回來,李二風光了一把,又得了不少賞錢,真正的春風得意,但是一回家還是被媳婦胖揍一頓,踹去睡灶台了。
但是,孔融回憶了一下,他好像昨天全程都沒有提到,陸廉是女人。
「他那人奸懶饞滑都佔全了,」她立刻說道,「我另選一個可靠的給你如何?」
旁邊一個被稱為「禰正平」的年輕人忽然放下酒盞,站起身來,上下打量她。
「不不不,」她趕緊制止,「我不是來尋你叔父說話的。」
況且丹楊兵亂那一夜,她隻身單劍護住了下邳城中百姓,身受重傷,幾乎不治,這樣的人豈會被人猜疑?!
……她此刻特別想噴一頓這位四十余歲的大叔。
她的話剛一出口,一亭子都靜下來了。
【你已經完全想清楚了,這很好。】黑刃說道,【現在我們再回頭來看看,你覺得陳群應該說些什麼呢?】
天亮時她剛醒,就聽到有親兵在外面猶猶豫豫。
在來北海之前,陸懸魚想得很清楚明白,她這樣越俎代庖的行為,只有沒有權力欲的郡守才能容忍,但「完全沒有」和「平時沒有」之間的區別也挺大,因此她總得小心點處理自己同孔融之間的關係,也就是說……孔融再怎麼廢柴,她都假裝看不見。
她愣了一下,立刻反問道,「你這是什麼話?你難道看不見——」
……孔融咳嗽了一聲,好像想說點什麼,但是她不想聽了,她轉身就走,決定想明白怎麼噴這群渣渣之後再來。
「陸辭玉竟是這樣一位品行高潔之人?!」他悔恨道,「我避難荊州,孤陋寡聞,竟不知中原有這樣的豪傑之士!文舉誤我!」
孔融看著這位面色有點發青的小陸將軍跳下馬向他走過來時,心裏就感覺有點不對勁。
孔融尷尬地伸出一隻保養得白皙細膩的手,「你這樣說,倒是錯怪她了……」
陸懸魚回去之後寫了幾封信,給李二調去郯城的鐵官處,做個工匠頭,又令信使帶話給李二,要他聽從這位諸葛家的小郎君差遣,好好做事,不許偷懶。
烤肉徹底變成了一塊黑炭,慢慢地沉靜下來,在一片黯淡中透著一點隱隱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