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列缺劍
第一百零三章 你恨我嗎?

只要有朝廷的旗號在,他再驅逐并州的那些烏桓匈奴時,袁紹也不能公開表示反對,待他佔據了并州全境,他就可以向朝廷上表,自封一個并州牧。
到了呂布這裏,就胖罐子胖摔了:你說我殺了丁建陽和董卓?他倆其實也不是啥好人,你不是想編排我嗎?我把黑歷史都給你抖摟出來看你編,愛咋咋地,你看著來吧!
正常人的腦子是開脫,開脫,再開脫:這個不是我做的,那個也不是我做的,我有苦衷的啊,你們不要記恨我。
大概他也想起慘死在長安的魏夫人了。
「縱使將軍將他二人說得再如何不堪,他們到底是將軍故主。」他冷笑道,「連一條狗也知道不會背叛故主呢!」
陳宮平時不擅馬上征戰,長途跋涉十分勞累,既然大家今晚不談正事了,就趕緊洗洗睡了。
「……將軍你醉了。」她說,「不要講這麼不地道的話。」
尤其禰衡才二十歲出頭,這輩子從平原跑到荊州再跑回來,也沒遇到過幾個京畿之地的大佬,自然也沒聽過這些內幕。因此聽到呂布這樣的問題,禰衡迷惑地皺起了眉。
在大漢與他自己的嫡系軍隊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他因此拋下了天子、朝廷、以及長安城的所有百姓。
但是呂布沒有看到她這個小動作,他還在語重心長地輸出:
大概是這段過往還沒有變成真正寫在史書上的歷史,天下又紛亂擾攘,因此凡是離政治中心遠一點的人,對其中內幕便不那麼的了解。
「自然是為了誅殺宦官,匡正朝廷!」
她忽然想起了曲六。
但在一片吸氣聲中,呂布沒有拔劍,沒有掀桌,他甚至連站起身都沒有,而是穩穩地坐在那裡,一雙眼睛不避旁人,直視著禰衡。
掀桌,大罵,拔劍。或者是一氣呵成,起身掀桌拔劍大罵,在主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家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步衝出去,一隻躍躍欲試正準備戰鬥的袋鼠就這麼身首分離。
「……將軍你清醒一點啊!」她崩潰地指出了呂布這個一廂情願的小算盤中最大的紕漏,「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啊!那些少年都是家中幼子,既未成家,也未立業,因此才不反對被父兄送到我這裏來碰碰運氣,文遠和伯遜都是久經戰陣的名將,你如何能這樣待他們,連願不願意也不——」
禰衡愣了一下。
「我想回,但并州荒涼,又有蠻夷與袁紹結連,我回不去。」他這樣說道,「我得先回雒陽,與張楊一同奉迎天子,先據河內,再奪上黨……」
那雙眼睛里藏了許多說不清楚的情緒,就那麼望了過來。
「你偏又不能娶上幾個男人,若是能,你就給他收了!別看他不中用,給他的妝奩收了才是要緊……」
他沒有為大漢盡忠。
「將軍醉了,」她笑了起來,「要問也該去問嚴夫人才是。」
「你要是能找一個并州人當夫君,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看中誰!我就把誰給你!你想想啊,他雖說是你夫君,那我也是他的故主——而且文遠和伯遜可跟我不一樣!品行可靠多了!這樣一來我就算去了雒陽,想回來找劉備要錢要糧,那也方便啊!」
呂布接過來,沉默地咕嚕咕嚕喝了,然後又倒一碗。
他的眼神中沒有屈辱,沒有憤怒,更沒有什麼殺意。
出於盡量不要給呂布放出去,省得引發什麼凶殺案的考量,她邀請呂布和陳宮在她這座臨時宅邸里住下,這兩位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除了這個不愉快的小插曲之外,大家總體來說還是挺愉快的。
因此沉默著,又喝了一碗酒。
當陸懸魚穿過那幾間客卧外的長廊時,發和_圖_書現他不僅沒睡,而且就坐在門口,守著個炭盆,正在喝酒。
這在天下人看來,都是呂布的一個死穴。
「你恨我嗎?」
他當著她的面轉身離去,彷彿一點也不願考慮被他拋棄的人的命運。
「縱你將我看得如何不堪,我便背了罵名又如何?」呂布冷冷地說道,「故主之上,還有朝廷,我心裏只有大漢的江山。」
但是呂布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手邊就那麼一個酒碗,倒了一碗酒給她。
「董賊逆亂,毒殺天子,」呂布沉聲道,「我殺他是為天下除一大害。」
「黑山伯」是不會細心分辨宦官與商賈、工匠、平民、奴隸之間的區別的,他們想殺便殺了,想燒便燒了。
「我今天看了,那個糜芳,三兩重的長劍恐怕都拎不動,就算他豪富,五彩惑目,終究也不是正途……」
於是呂布也笑了。
也設想了無數遍這樣的場景。
「……將軍?」
就很奇怪。
……真就不愧是呂布這種狗子能說出來的話。
而後長安城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數以萬計的大漢子民被泄憤一般的屠殺,其中尤以并州人為甚。
「將軍想回并州嗎?」她換了一個話題。
「願聞其詳。」
冬月夜裡,坐在門口的地板上,大門敞開著,小風吹著,室外常溫的小酒喝著。
「話是不錯,」呂布拎起酒壺,在自己的酒盞中倒滿了酒,「他與我們商議,天下苦宦官久矣,為制奸臣、逐君側,因此才南下入雒。」
眼睛里寫著大大的「無恥」兩個字!
這個話題的方向有點不太對,丁原是為了殺宦官而來雒陽,呂布既然承認丁原是忠貞之臣,提起這一段歷史又有什麼意義?
這股涼意順著屁股一直往上躥到了後腦勺,這是個什麼奇葩的喝酒地方。
「但你不能娶好幾個啊,」呂布說道https://m.hetubook.com.com,「所以我跟你說,咱們武人,婚姻之事還是要選一個意氣相投的,你想想,你要是跟文遠或是伯遜……」
「那時新君即位,朝政由靈思皇后(何太后)把持,她寵信宦官,不願按照何進的意思,驅逐那些閹人,」呂布說道,「但後來她同意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坐在炭盆的另一邊,有點不安地用手摸了摸地板……冰冰涼。
……這哥們的舌頭有點發直,已經不太好用了,因此她就很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有什麼隱藏著的小算盤,趁著酒醉正好套套話。
他此時看向她的眼神就告訴了她這一點。
呂布冷不丁地打了個嗝兒。
考慮他們的生命與未來是一件軟弱的事,為大丈夫所不取。
但作為一個能在馬上吃喝睡覺的騎將,呂布很顯然沒那麼勞累。
這種說辭似乎並不出禰衡所料,他的聲音與神情里都帶上了輕蔑,「丁原也是亂賊么?你為名爵利祿殺了他,又有何開脫之詞!」
……這個感覺簡直酸爽啊!
只是這些人在做出某項決定時,都是為萬世謀,而非眼前這幾百個小宦官,幾千個蒼頭,亦或者是一兩萬的百姓。
她永遠都無法忘記回返家中的那個傍晚,她的街坊鄰居們像炫耀勝利的旗幟一般,被西涼兵掛在了房前屋后,飄飄蕩蕩。
酒席散了。
「我哪來的故主?」他問道。
她似乎也不能說丁原和那時的袁紹不是忠臣。
打過嗝兒之後,他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眼,「你怎知他們不願意啊?」
「來還是要來的,只是來多少人的問題而已。」他說道,「而且你知道嗎,我心裏有個計較。」
因此才會那樣鎮定,從容不迫,有禮有節地反駁。
她聽不下去了,而且炭盆燙腳,摳也摳不動,趕緊的爬起來準備走時,呂布還在那裡繼續和-圖-書嘀嘀咕咕個沒完。
這位年輕文士臉色變了又變,但還是沒被呂布的思路帶著走。
……呂布看了她一眼。
禰衡冷冷地看了呂布一眼,終於閉嘴了。
「丁建陽是并州刺史,」呂布說道,「你知道他為何南下至雒陽嗎?」
殺董卓還勉強可以和大義挨個邊,殺丁原怎麼說呢?
……這些事是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看她那一眼有些不安。
就像她不能說王允不是忠臣。
「那就好。」他說,「那些話我在心裏想了無數遍。」
那雙眼睛盯著庭院,連看她也不看。
呂布的反應可能是很多種。
「是我領命在河內縱兵大掠,而後一把火燒了孟津城。」
就像後來袁紹帶隊入宮誅殺十常侍時,不也是見到宮中沒長鬍子的人就殺,根本不分辨小黃門與有品級的宦官們有何區別,甚至連那些年輕的樂人僕役也一併殺了。
「無禮!」她趕緊強制結束了這場戰鬥,「今天難得齊聚一堂,本該是個開心日子,就你一個會挑事!快閉嘴吧!」
「丁公與我說,欲令太后相信,天下人皆有誅殺宦官之心,便須先令天下大亂,而後才能令太后畏之,」呂布說道,「因此數千并州士兵,卸去鎧甲旌旗,為賊于河內,自稱『黑山伯』。」
說了一會兒,呂布忽然停下來了。
他這樣絮絮叨叨地說,她坐在旁邊耐心地聽。
但呂布仍然是心虛的。
主室中一片寂靜,只有呂布一個人的聲音在響起。
袋鼠的臉開始發青!
呂布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
夏夜尚能聽到草蟲的噪噪切切,冬夜靜起來卻是能聽得到自己心跳聲的,但偶爾也會有一陣寒風牽動枯枝,但絲毫不能令人感受到熱鬧,反而倍感寒涼寂寥。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剛準備拍桌子祖安時,陸懸魚終於出聲了。
他愛惜他的并州兵hetubook.com.com,若沒有這些騎將,這些隨從,這些兵卒,他就會擔心自己什麼都不是了。
……這都哪跟哪啊?!
她想到的,禰衡也想到了。
在長安陷落的那一日,死戰不退的人並不是他。
……她看了一眼靠著炭盆的腳,於是輕輕地,隔著襪子,摳了兩下火盆。
她來到雒陽的時候,孟津城已經被一把火燒了,因此她對那座城鎮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記得東三道的街坊們曾經議論紛紛,說那裡有許多宦官養老,將城鎮修繕得十分整齊漂亮,因此招了許多商賈與工匠在那裡定居,也算是個置產的好地方啊。
「將軍勿憂,」她平靜地注視著呂布,「這數月間,騾馬錢糧我會盡量湊一湊,待明歲春時,你的兵馬還要長途跋涉,多留些餘力,不必來北海,我有這幾千兵馬足以應付袁譚。」
呂布似乎是想了一會兒,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家又開始抽冷氣了!
……順便也重新認識了一下這位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袋鼠同學。
那個漢子據說隔一段時間就會請人給同心送一份自己的餉金,算是給阿草的撫養費,但他自己再沒登門過。
呂布換了個挺厚實的袍子,靠著門口的柱子盤腿坐著,半邊臉灑了層淺淺的月光,半邊臉隱在黑暗裡,就那麼不出聲地端著酒盞。
「……將軍?」
儘管它們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里,彷彿昨天發生的事一般。
她喝了一口放下。
腮幫子也開始鼓起來了!
「將軍今晚說得很好。」她說。
這其實並不足夠,呂布有點醉意地同她說道,大將軍何進也不過是屠夫出身,他雖靠軍功進階,但也算是個寒門出身的士人啊,為什麼他就不能當大將軍呢?
酒是篩過的,但已經冷了。
「并州丁原,西涼董卓,」禰衡冷笑道,「天下皆知是你的故主,難道你連這種事也要抵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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