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二十七章 劉勛的野心

人心也許是有力量的,但她不能指望人心退敵。
往北的信有三封,劉備關羽傅士仁,往南還有一封信去廣陵,她這樣忙忙地寫信,徐庶也不怕她腦子轉不過來,還在見縫插針地跟她說話。
但這並不令徐庶感到違和。
「我看不像!」她罵道,「我原本想以禮待你,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蛇鼠兩端!」
日升月落,星移斗轉,世間萬事萬物都在追隨時間的腳步,慢慢前行,只有她短暫停滯了。
跟隨主公一起擊退曹洪之後,他們獲得了徐州;擊退許耽之後,他們守住了徐州;擊退袁譚之後,她得到了半個青州;擊退孫策之後,淮南到廬江的這片土地終於收入彀中。
他的聲音很溫和,現下還在七月,帳篷外炎天暑熱,帳篷內也沒涼爽到哪裡去。
她剛寫完這封手書,蓋了自己的印鑒,徐庶洗了一把臉,進了帳。
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能一舉襲取淮陰和淮安兩座城,不僅徹底斷了劉備的糧道,更可以北上圍困下邳!
僕役的前胸劇烈起伏了一陣,然後說出了一句讓主君也變得慌慌張張的話。
這個年輕謀士在執著地看著她,她看到了那道目光,於是忽然釋然。
徐庶不會說袁紹一定會出兵,因為北方還有與公孫瓚的戰事未消,因此袁紹會不會出兵,出多少兵,對於他這麼一個居住在荊州的南方士人來說,都是個未知數。
她結束了一場戰爭,接著奔赴向下一場戰爭,她的敵人可能是曹洪,可能是許耽,可能是袁譚,可能是孫策,接下來應當是曹操——他們的面孔各不相同,性情各不同相同,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更是每一仗都有不同之處。
劉表送過來了一封信,說要交給劉備,按照徐庶的說法,這封信其實寫得很簡單,只寫了曹操有心再攻打一次徐州。但劉備必須警醒起來,因為曹操這一次的戰略目標與以往完全不同。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她還能信這種話嗎?
有人輕輕地走了進來,劉勛漫不經心地睜開眼,待見到是正妻王氏時,他臉上的愜意便消失了。
「將軍不能只寫這一封信。」徐庶立刻說道。
https://m.hetubook.com.com夫人專心中饋便是,」劉勛說道,「怎麼連這些也要——」
這是她用來處理事務的中軍帳,不是那座堆滿各種財物的帳篷,因而這裏的一切布置都是按照她的心意來的。
劉勛一瞬間不哭了,那滿臉的鼻涕眼淚立刻也被他擦了擦,但斷腿還是讓他疼得額頭出了汗,「齊了齊了!」
劉勛打了個寒戰,然後偷偷看了一眼自己那個似乎嚇傻了的小兒子。
她結束了上一場戰爭,她需要仔細地籌備一下,然後立刻開始下一場戰爭。
不知道是她來勢洶洶的緣故還是怎麼回事,陸懸魚帶了兵衝進城時,守城的將領竟然沒吭聲,沒阻攔,硬是讓偉大的陸辭玉將軍抵達了她忠誠的皖城。
……幾個兒子哭聲停了,都一臉敢怒不敢言地悄悄回頭看他。
……但也沒逃跑。
因此她所參与的這些戰爭並非全無回報,相反她所獲得的回報已經足以令天下諸侯驚嘆嫉恨——數年之間,她的主公從駐守高唐的一個破落戶一躍成為爭霸中原的有力競爭者,而她手握半個青州,誰還能在她面前提起殺豬打更的過去呢?
「我的主公是在替朝廷打仗。」她忽然說道,「徐州人是在為大漢討逆。」
他聽說過許多關於她的事迹,那些神奇的,光輝的,高潔,或者是愚蠢得令人發笑的。
「將軍還須提防劉勛,」他說道,「廬江毗鄰荊州,此人事迹在下略有耳聞。」
劉勛替曹操隱瞞這件事,無非是為了進一步隱瞞曹操索要廬江的真實意圖。劉曄想刺殺她,則是想進一步將劉勛逼到曹操那一邊。
他們這樣滿頭大汗在太陽下勞作時,劉勛靠在憑几上,半閉了眼睛,一面聽著角落中美姬的彈奏,一面得意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儘管太陽曬極了,但僕役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洗刷了園子。
柔軟的那張圓臉又悄悄轉回來,看向了自己另外幾個兒子。
所以,繼續吧,繼續吧。
這樣不著邊際的想法從她腦海里溜了過去,隨著徐庶的目光嚴肅起來,她也集中了精神。
【那麼,「人心」有力量嗎?和圖書】它的聲音冰冷而輕浮,【「人心」有多少兵馬?】
「下邳?」她嘟囔了一句,在腦子裡想了一想,忽然一個激靈,「曹操另有一路兵馬直取淮陰?」
「憂心不已,特為君來,」王氏走上前來,在他身邊坐下,眉眼間藏不住的焦慮,「郎君結連曹操之事,如何卻一直瞞妾?」
「把這幾封信送出去后,」她說,「我要再去一次郡守府。」
待他得了壽春,作了揚州之主,他也能與諸侯同列,豈不快哉!
「她雖勇,到底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難道我還怕她嗎?」劉勛冷笑一聲,「曹公和玄德,與我同為漢臣,難道我領兩千石的祿米,他們便比我更高一籌不成!」
「你的軍糧籌備齊了?」
而現在,舉世皆敵。
劉勛皺了皺眉。
這裏的一張席,一隻杯,一根筆,一盞燈,都是她用慣了的。
「曹操得了汝南,想要借道廬江,隔絕雲長與我的援軍,他自己的主力則用來直取下蔡,」她那短暫的怔忪已經結束了,現在的陸廉又變成了一位標準的主帥,她的目光靜而冷,不摻雜任何感情,「但另一路兵馬在何處?」
這事她一個外來人如何得知?但劉勛的廬江與汝南相隔不遠,他必定是有所察覺的!
……劉勛騙了她。
而她長得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平淡而清秀的臉沒有一絲一毫歲月的痕迹。
他一個廬江太守,雖不比曹劉那般手握雄兵,卻略施小計,將他們玩弄掌中,眼見他們鷸蚌相爭,而他則為漁人,如何能不得意呢?
一屋子的大大小小似乎收到了信號,也跟著哭起來,「將軍!」
「將軍……」他哆哆嗦嗦地說道,「我這小兒子身體弱,將軍在另外那幾個裡挑成不成啊?」
「陸廉!陸廉沒收那些財寶,她帶兵來了!主君!」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與這座帳篷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親切,彷彿她的家不在某一座城,某一間屋,而在這座帳篷里。
「郎君!」王氏揪住了他的衣袍,「郎君何為?!」
下一場,下下一場,下下下一場。
這幾個月來,曹操在宛城吃了大虧,而後便開始撒www.hetubook•com.com潑打滾,賴著不走的緣故也全找到了!
她心中一瞬間雪亮。
「請恕在下冒昧,將軍要如何送信?」徐庶問道,「往何處送信?」
「我需要給駐守淮安的傅士仁寫一封信,」她立刻說道,「須得提醒他加強戒備,不可中了敵軍的埋伏,擅自出戰。」
「大胆!」他罵道,「你慌慌張張作甚!」
但她在這座中軍帳里還是短暫地恍惚了。
「曹操收服豫州士族,兵不血刃,佔了汝南,將軍知否?」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騎馬,再加上剛剛特別緊張地嘗試想騎馬,一個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
他想象中的陸廉是一位未必美麗,但已經有些人生閱歷,因此眼角會微微帶上皺紋的女性將軍。
劉備奉天子旨意討逆,曹操想要剿滅袁術,更想要將徐州收入囊中,但他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這位年輕文士大概三十歲左右,簡單洗漱之後,露出了一張很親切的路人臉,這張臉觀之可親,但辨識度不高,總感覺過後就會被忘記。
她敲了敲毛筆,「我要先將信送去巢湖,我的騎兵留在了那裡,他們幫我送信給主公便是。」
儘管這樣想不太對勁,但陸懸魚覺得,就徐庶這張臉,如果幹壞事被通緝的話,官府還挺不容易畫像抓他的……
她似乎產生了奇異的既視感。
「夫人何來?」
「將軍……將軍饒我這次……」劉勛哭得涕淚橫流,「饒我這次,我必結草銜環……」
她略停了筆想一想,這條路要是出問題,那不僅劉備的後路斷了,關羽的後路也要斷了。
「郎君為何不下令緊閉城門,再與她談——」
她寫了一封信,安排人帶上劉表的信和自己的信,準備一同送去巢湖軍營,再讓張遼派騎兵送去前線。
「我也不知道子台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她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瞞我,這句話說不定也是假的。」
「……為何?」
劉勛哭得更厲害了,「這句話是真的,將軍……這句話是真的呀!都是曹操的錯!我是被迫的!」
「是怎麼樣的人?」
這座城平時並不顯眼,但此時若曹操奇兵襲城,令南北隔絕,從此下www.hetubook.com.com邳想要南援劉備的路就被堵在這裏了!
更不用提袁術在壽春修砌的那些壯麗宮殿,還有藏在宮殿深處的那些國色……
準備都督揚州,為曹劉居中調停的大漢明日之星愣住了。
「將軍……饒命啊……」
「那好,」她指了指在這一排兒子中跪在最邊兒上的那個劉家五郎,「除了糧草,你的兒子兒婦,我也一併帶走做人質了,若我領兵在外,聽說廬江有什麼不誠心的舉動,我就先殺了他。」
這話說得她又一次愣住了。
那些星霜與征塵的痕迹,全都藏在她的眼中。
見到妻子那張臉上滿是驚愕,劉勛索性從席子上爬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等我平定了揚州,說不定他倆的戰事還要我居中調停呢!夫人小覷了我,到時天下人卻不能小覷了我!」
「子台這樣匆忙,」她手裡握著馬鞭,敲了敲靴子上的塵土,「必定是猜出我的來意了。」
而曹操將手伸向廬江,並非為了這塊地,他只是想要借道行軍罷了!
【如果「人心」沒有力量,他為什麼要一路風塵奔波,拚命趕到這裏呢?】
黑刃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
「此人愚魯怯懦,卻又貪婪好權,但急切間將軍不能殺他,若是廬江一亂,將軍又不在此鎮守,難保廣陵平安。」
於是那個柔軟而很有氣度,滿臉笑容的圓臉太守變成了一個滿身塵土,滿臉是汗,疼得哼哼唧唧的長臉太守。
「郎君何其愚也!」王氏打斷了他的話,「莫說曹劉是何等英雄,難道以陸廉之勇,郎君能抵擋得過嗎?」
於是坐在旁邊的徐庶也沒有出聲,而是仔細地觀察了她一番。
這位青年謀士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里露出了一絲讚許。
等到劉袁雙方都疲憊不堪時,他好漁翁得利!
「你這婦人何其愚也!」圓臉太守衝著自己妻子憤怒地吐了一口口水,罵道,「陸廉若是兵臨城下,我關城門又能擋得她嗎!」
她整理好了思緒,立刻開始動手。
劉勛臉上全是汗水和淚水,勉強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只能哼唧出一句話來。
淮陰北有下邳,南有江都,旁邊便是劉備的糧倉淮安。
她看了看徐庶。
徐庶捻了和圖書捻小鬍子,「在下記得……將軍督青州軍事?」
主君十分挑剔,憎惡血腥,不願意見到園中還有一星半點那夜的痕迹。到最後僕役們不得不將園中花草拔了出去,重新栽種一批新鮮花草來。
他的正妻年輕時生得十分秀麗,並且詩書禮儀無所不精,是溫柔而有風度的大家之女。但當她年華不再之後,她的學識與風度都變成了另一種令他厭煩的東西。
王氏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他臉上的不耐煩,只是沖角落輕輕揮了揮手,於是美姬抱著琴悄悄退下了。
徐庶點了點頭,「將軍想得很快,曹操借道廬江的兵馬,的確是用來隔絕玄德公之用。他既隔絕了這一路,玄德公若是受阻欲求援軍,便只能從——」
「將軍。」徐庶的聲音忽然變得堅硬起來,「玄德公所做的一切,將軍所做的一切,皆在人心。」
她在上一場與孫策的戰爭中勝出,這很好,但是下一場戰爭也不能懈怠。
「後門!我自後門而走!」他被揪住衣袍忽然又冷靜了一下,「快,快備馬!」
這樣想的人很多,孫策這樣想,曹操也這樣想,劉表知道但是不阻攔,也不出兵襄助,恐怕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只不過一時未敢輕舉妄動罷了。
但她也感受到了徐庶言語中的未盡之意。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他驚慌地嚷道,「我命休矣!」
一大家子都圍在他身邊,小夥子們在他身前,跪得規規矩矩的,女眷們在他身後,以袖拭淚,哭得也整整齊齊的。
……她看了看這群不知道真哭假哭的孝子賢孫,又把目光轉回到劉勛身上。
劉備被襲,關羽陸廉必定棄揚州而保徐州去,到那時袁術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劉勛如何領不得揚州?
陸懸魚的發獃沒有過去很久,她似乎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猛地一跺腳。
她的士兵與城中這些守衛不可同日而語,頃刻間便將郡守府包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但她還是感受到了一陣涼爽。
但是當郡守府門大開,劉勛硬是沒來迎接她。
他的聲音這樣洪亮,以至於蓋過了僕役跑動的聲音,因而直到那名僕人衝上了台階,劉勛才察覺到,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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