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思考了一會兒,「若是強攻呢?」
那匣子里有龜甲,有竹簡,那些語焉不詳的讖語上寫滿了上天許給他的光輝燦爛的未來。
在金碧輝煌的壽春宮深處,那些每天只能以淚洗面的美姬中間,袁術必定是信心大漲,甚至欣喜若狂的。
壽春城中還有一支兵馬,數量也許不多,可能不足萬人,然而一旦關羽將全部兵力壓上,而城中守軍自后而出,前後夾擊,又當如何抵禦呢?
比如說關平,這位少將軍稚氣未脫的臉龐上,兩隻眼睛就在愣愣地盯著她看。
「吃了肉,我們也有力氣不是!」
因為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身份,她騎在馬上,帶了二百精挑細選出的士兵,他們都帶了武器,自營中出發,慢吞吞地路過壽春城外,就這樣走過去。
淮河兩岸的大片田地曾經豐美極了,這裏氣候溫暖,水分充足,是極其優秀的水稻田。
直到父親咳嗽了一聲,這個少年才趕緊收回了目光。
稻田水不深,魚也長不大,最多也就是一斤重左右,但對於農人田客而言,已經是難得的收穫。他們當中貧苦些的,會在秋收時也將這些魚撈上來賣掉,補貼家用;家境略過得去的,就可以買些粗鹽將它們腌起來,鹹魚可以賣得更高的價錢,當然也可以自家下飯;只有那些最富庶的自耕農才會時不時在自家田地里撈出兩尾小魚,用一點點油脂煎了,熬出一鍋魚湯,然後鄭重其事地端上來,於是從老到少全家十幾口,都能獲得這兩條小魚賜予的恩惠。
「我可以試一試,」她看了看還在企圖解讀這句話的關雲長,「我在巢湖時就這麼跟呂子衡打過一次照面。」
「此堅城也。」
【……也不對,】她想了一下,忽然豁然了,【他的眼睛里,一輩子也不會www•hetubook•com•com
有小人物的生死,這不是蠢,而是傲慢。】
直到現在,袁術仍然不曾屈服。
他的確是與曹孟德有舊的,他的阿兄還曾跟曹孟德一起搶過新婦,這樣的交情,曹孟德如何能夠丟棄呢!
……似乎二將軍嘟囔了一句「跟著下邳陳氏就是會做學問,懸魚果然長進了」。
士兵們的衣衫已經有些破爛,有人打著赤膊,有人露出了膝蓋,更多的士兵則用各種能搜羅到的碎布給自己的衣衫打補丁。
於是負責趕羊的士兵慌慌張張,連踢帶打地再將那兩頭羊趕回去。
如果壽春不是被關羽圍困了這麼久,她這個計謀是沒有用的;
「曹仁那營寨修得十分精妙,三面環水不說,對岸又正對陡山,強攻豈是易事?」
「有人比你們更會寫信,更會送信。」陸懸魚說道,「袁術早就已經收到信了,他必定以為曹操是來救他於水火的。」
這支車隊令沉寂許久的軍營一下子沸騰了起來,車隊里有米有面,有錢有布,有酒有肉!在這樣漫長的戰爭中,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提振士氣的呢?
「既如此,可否勸降袁術呢?」
她只是將輜重車隊帶來的所有豬羊都趕了出來,這些吃了一路青草,因此肥嘟嘟的牲口就這樣被士兵們驅趕著在這片已經荒蕪很久的土地上走過,偶爾有哪一頭羊不聽話,悄悄跑開了,士兵還得大聲責罵,舉著鞭子去追它。
「一萬兗州兵,一萬青州兵,共計兩萬有餘!」
一直在靜靜聽著幾名武將議論的徐庶開口了。
陸懸魚帶來了張遼太史慈,還帶來了徐庶,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帶來了七千士兵,以及相當可觀的輜重車隊。
這計謀思路很簡單,就只是「最後一個餅」,或者是「最後一根稻草https://www.hetubook•com•com
」而已。
壽春城就矗立在離河不足二十里的岸邊,滿目瘡痍的城牆上,仍然飄揚著袁術的仲氏王旗。
「曹子孝可曾出戰?」
但這個已經有些神經質的中年男人所倚靠的,是匣子最上層的一封信。
大家在嘰嘰喳喳,她一面慢吞吞地吃自己碟子里的蜜糖蒸餅,一邊思考這個地形。
「他既行此僭越事,如何肯降?」
「他若曾出戰,我也敬他是個丈夫!」二爺罵了一句,「那匹夫在岸北堅守不出,他的心思我豈能看不出?」
「那二將軍可曾送信……」
「若你我能贏了曹仁,援救下邳,到那時再說神勇也不遲!」
「徐州人有飯吃,咱們可沒飯吃!這要如何守得下去!」
這群豬羊沒有走很遠,還不到五里時,壽春城頭的弔橋被慢慢放下了,鉸鏈與繩索的聲音引得陸懸魚轉過頭去,望向了那座殘破的王城。
關二爺摸了摸須髯。
關羽麾下的校尉們,還有張遼徐庶太史慈一起看向她。
圍城已經大半年,城中境況如何,城外是不得而知的。
【你認為呢?】
「校尉,校尉!那只有二百人啊!」
於是這座軍營里的服飾呈現出了一種五彩繽紛,百花齊放的風格,從他們的衣著能看出他們大概跟什麼人交過手,甚至還能看出大概是什麼時間交的手,因為那些補丁層層疊疊,最下層有來自袁術麾下不同賊寇頭目的戰利品,最上層則有幾塊來自曹營那邊的黑邊。
「這跟學問沒關係,」她說,「袁術既然不曾遣使出城,他就一定是鐵了心要守下去的。」
但壽春的陷落源於一群豬羊,這件事的確是千真萬確的。
「我們開了城門,搶了那些牲口回來,能耽誤什麼事!」
但為陸懸魚接風洗塵的酒宴氣氛www.hetubook.com.com就不那麼熱烈了。
那封措辭並不恭順,甚至可以說有些嚴厲,但又莫名透著親切的信。
【誰能想得到呢?四世三公出身,豪奢得擁有上百名姬妾的袁術袁公路,竟然能讓自己的守軍為了一群豬羊而偷開城門。】她有些感慨,【這是因為他太過愚蠢了嗎?】
「看來之前二將軍還同水軍打過交道。」她感慨道。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的武器也開始變得各式各樣,繳獲到什麼,就用什麼,甚至在陸懸魚走進軍營時,還看到有小兵舉著鉤拒跑過。
那頭小羊的確頑皮極了,一路便跑到了城下去,引著母羊也跟了過來。
「送信也沒用。」她忽然開口了。
如果袁術麾下的士兵不是出身賊寇,而是死心塌地的精銳部曲,這個計謀也是沒有用的;
他經歷了一段非常不容易的歲月,城中甚至已經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他也將要無法供給守軍糧米,幾近窮途末路了。
這想法不知道從誰心裏蹦出來了,然後就偷偷地看向了關雲長,一個接一個。
有曹仁將軍的援軍,關陸進不能進,退不能退,他們已至絕境!他們才是真正走上絕路之人!
但現在的淮河兩岸,農人已經不復存在,只有一座接一座的軍營,連綿不絕,隔岸相望。那些士兵們走在荒蕪掉的水田裡會大聲咒罵,偶爾還需要從腿上拍掉一條吸血的螞蟥。但他們同樣也會在某一條已經沒有農人去看顧的水溝里撈出一尾魚,那魚也許會肥美極了,因為它雖然吃不到農人撒進田裡的肥料,卻能吃到無數士兵傾灑在淮河兩岸的熱血。
至於曹操的信里寫了些什麼東西,那一點都不重要。
城牆那個高厚,只要自城下經過時就能一覽無餘。攻打這樣一座大城是不可能不出現傷亡的,甚至連需和圖書要多少時間也是個未知數。
但是壽春……
「他便不降,難道還有生路不成?」張遼很是不解,「趁關將軍與曹仁對峙之時,遣信使出城,來遊說將軍,伺機求和才是正理。」
袁術虔誠地,小心地守著那封信,也守著那一匣子的碎龜甲和碎竹簡,正如同虔誠而小心地在守護著他那個既定的未來。
在她描繪完這樣一幅畫面之後,席間短暫地陷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沒吭聲,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摸自己的鬍子,有的似乎想說點什麼,還有的只是盯著她看。
於是張遼試探性地開口了。
作為劉氏諸侯的軍隊,徐州兵的衣服上綉了紅邊,以彰顯炎漢正統,但這些制服在殘破之後打什麼顏色的補丁,軍官也沒有辦法再強求。
於是後知後覺的二爺怒了,「我兄一心討賊卻遭此大難,難道我還有什麼心思與他糾葛不成!」
況且曹仁蹲在淮河後面,而不是馬其諾防線後面,若是關羽陸廉去打壽春,難道他還能坐視不理嗎?
它是袁術吸了汝南淮南兩郡的血所建成的堅城。
徐庶摸了摸自己的鬍鬚,「他對自己是極捨得的,不知對守軍如何呢?」
「贏一場不算什麼,」她連忙說道,「贏了一場又一場,足見二將軍神勇!」
「天子?天子什麼時候來過城頭!」
儘管城下還有關羽陸廉的萬餘人,那又如何呢?
大家簡單地敘過話,又吃了一點東西之後,幾乎沒聊什麼當地風土人情歷史八卦之類的閑話,立刻就轉到了這場仗該怎麼打的問題上。
曹仁有兩萬兵馬,關羽一萬有餘,她又帶來了七千,並不虛,所以能不能渡河強攻呢?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
就,非常兄弟情深的關二爺。
二將軍瞥了自己兒子一眼,「這樣的賊子,贏了也算不得什麼。」
重要的是和-圖-書現在的局勢就是這麼艱難,袁術不可能坐視關羽攻破曹仁,那與他的利益不符,他一定會在某一個節點上加入戰場。
如果袁術平時善待士兵,無論金銀糧草從不吝嗇,這個計謀也是沒有用的。
「這賊子借地利之便,令南北隔絕,實在可恨!」
這一幕並無稀奇,但落在了城頭的守軍眼裡,就有了別的意思。
當這支帶了輜重的兵馬北上與關羽匯合時,陸懸魚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咱們悄悄的,悄悄的開城門……行不行?!」
於是一個接一個的腦袋悄悄自女牆后探了出來,貪婪得近乎絕望地看著那一大群牛羊自他們眼皮下慢慢經過。
「……天下人皆知。」
這樣的每一天都是充滿著期望的,如果到了夜裡,袁術仍不能入眠,那他大可以自那張精美絕倫的床榻上坐起來,掀開一層又一層柔軟的綢被后,從榻下的暗格里取出一隻鑲金嵌玉的小匣子。
但他的確是天命所歸之人!就在劉備將要困死他時,曹操的援軍以驚雷之勢席捲了大半個徐州,不僅解了他的危急,甚至一轉攻勢!幾乎馬上就要剿滅那支令他恨之入骨的徐州兵馬!
「我聽說,」徐庶突然說道,「袁術素來奢淫放肆。」
……難道是二爺性子太過狂傲,給使者斬了?
他一直不曾強攻曹仁,也有這個緣故。
「他現今多少兵馬?」
軍營中很蕭條,而且安靜。
於是徐元直立刻收到了那道目光,也將臉轉過來,沖她隱秘地笑了一笑。
這次是陳到替關羽回答了。
「在下路過壽春城時,見城頭守軍仍在?」
「洪澤湖的水賊三番五次想要順流而上,突襲咱們!」關平倒是應了,「可惜痴心妄想!」
關羽摸了摸須髯,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農人們在水田裡種下水稻之後,還會倒進去一桶魚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