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三十九章 士庶

「彥思賢弟果不善此道?」
她仰面朝天,躺在榻上,看著關公熱淚盈眶,感覺就特別的怪異……
那許多個阿姊,每一個都是一身鮮血的模樣,因而令陸白逐漸變得心慌起來。
當她這樣慌亂地想到這件不祥的事時,她的阿姊站在夕陽下的長河旁,微笑著看向她。
……不,他根本不信。
「既如此,還有一樁小事,若是能夠成功,賢弟亦是功勞不小!」
對於青州的士人來說,如果可以選一個領導者的話,孔融和袁譚之間,他們是一定會選孔融的。
袁譚不算一個很好的統治者,但也遠沒有壞到他們需要不計一切代價逃難的程度,尤其暗流涌動之下,這位袁家大公子已經同北海許多豪族暗通曲款,承諾只要他們願意背棄陸廉,轉而在這場戰爭中投奔他,那麼他將慷慨地賞賜他的盟友。
「他們說,就算戰亂,劉使君在那裡,小陸將軍在那裡。」
「不錯,那幾名婦孺都不是她的親眷,她父母早已故去,只有——」
從兄笑眯眯地摸了一把梳理得十分美觀的鬍子,「大公子所領者,是撥亂世,反諸正的王師,有何懼哉?」
他偶爾悄悄看一眼自己那位自冀州而來的遠房從兄,然後嘆一口氣。
崔壽那片地租種給了一群田客,那些田客有自己家的地,但因為剛開墾不久,糧食打得還不多,因此為求穩便,又種了他的地,得一點糧食糊口。
「只有一個妹子?」
「什麼?」
但這一次,這些窮苦人走得很迅速,而且目標非常明確——他們要去徐州。
尤其是劇城外的這m.hetubook•com•com座莊園,不僅有山水樹木,還圈了一片附近的濕地。
……哭紅了眼睛,哭得肝腸寸斷。
「大公子雖領王師,」崔壽說道,「但庶民卻更願意信陸廉。」
他這位附庸風雅的遠房從弟臉上的喜色一瞬間便凝滯住了,似乎連近處的紅葉都不能與他的面色相媲美,整個人像是被一顆栗子卡在了喉嚨中,不上不下,憋得整張臉都漲紅起來。
「但田豫手中有五千余兵力,若他死守劇城,鏖戰之後,難免玉石俱焚啊,」崔邈詭秘地一笑,「彥思若能開城迎王師,必論頭功!」
「聞聽將有戰事,」崔壽小心道,「心中不安。」
儘管連這一個妹子也不是陸廉的親妹,但陸白的確已經算是這世上與陸廉關係最為密切的人之一,她甚至夢到了她的阿姊。
她站在河岸的這一邊,她的阿姊站在河岸的那一邊,那一身的鎧甲殘破得不成樣子,上面還殘留了許多支弩矢。
……她流了那麼多血,她的確有神劍,也有神通,但她身上的血,會不會流干呢?
話雖不錯,但崔邈仍然在其中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意味。
當她醒過來時,感覺自己耳邊還在嗡嗡亂響。
陸白的心越來越慌亂,想要大喊出聲,想要讓阿姊回到她這一邊來,可阿姊卻始終沒有回應。
「若只是千余農人逃走也就罷了,」他最後還是沒有將擔心的話說出來,「大公子必速戰速決,月余之間,他便會出兵了。」
但青州士族並不能從她這些美德中獲得實實在在的利益。她整治了m.hetubook.com.com北海與東萊大片土地上的流寇與山賊,將那些無主的土地分發給了農人,又從寒微之士中提拔了許多基層官吏。
崔壽的臉上立刻露出喜色,「青州之士,盼大公子如盼雨露!」
但是她這個夢很不對勁。
……沒有新消息。
此時雖已收起毛扇,換下纖締製成的衣衫,但秋陽正暖,仍可坐在亭中鋪好的蒲草席上,慢慢賞玩遠處隼鳥盤旋飛翔于濕地間,或是近處槭樹紅葉紛落。
「徐州?」崔邈有些不解,「徐州亦在戰亂之中,他們難道不知嗎?」
……她的阿姊南下援助關羽,已經許久沒有音訊了。
「我沒什麼……」她的嗓子有點啞,「我睡了多久?這幾天如何?可有什麼新消息傳來?」
……但那些慢慢聚攏過來的流民沒有變成依附士族的田客與奴僕,而是獲得了一塊田地,並且開始耕種起自己的田地來,這就令士族有一點不滿了。
「城防之事,孔北海亦不能置喙,弟有何本領,敢——」
……她醒得有點早,不如再睡一會兒吧。
但這種「選擇」並不代表強烈的立場傾向。尤其當孔融慢慢被劉備和陸廉架空之後,現在青州的實際統治者就變成了劉備,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壽嘆了一口氣,「他們說……」
「將軍睡了足有六七個時辰了!」醫官先這樣說了一句,「看面色是好了些!」
年輕的女將軍最後看了她一眼,神情那樣溫柔,那樣遺憾,而後手握那柄神劍,慢慢地走進了暮靄之中。
「軍中之事,文遠與我盡可處理,若有一二和-圖-書不足處,亦有元直兄為我等出謀劃策。」太史慈接著說了一句,「現下身體如何?」
每一支弩矢都扎出了一個血洞,每一個血洞都在冉冉地向外流出鮮血,可阿姊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受了多麼重的傷,她的姿態還是那樣安然而平靜,但看起來卻遙遠極了。
「弟在千乘亦置田產,是蒼頭向弟報信的。」
崔邈那張淡然如出塵高士的臉霎時便陰沉下來。
那夢十分混亂,顏色卻鮮明而繁複,她似乎回到了長安,似乎走在了昏暗的宮殿長廊里,但當她一轉身,卻又看到她的阿姊站在城牆上,渾身是血的模樣。
莊園當初建造時,主人家便存了這樣巧妙的心思,庭院中那幾株槭樹也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在這裏宴請客人是極風雅的,但崔壽的心思全不在這上。
陸白似乎這樣恍惚地想著,因此接下來這一路,她夢見了許多個阿姊。
「陸廉在劇城的家眷,大多不過她的街坊友鄰?」
他們原本指望勝利能帶來更多更美妙的東西,比如那些流民,又比如一些可以安置自己子侄的地方官的位置,這些東西在這場勝仗之後也確實被陸廉獲得了,但她並沒有慷慨地拿出來與他們分享,而是提拔起了一群孔融與田豫選擇的寒門子弟。
但聽說了戰事將至的消息之後,田客們收完了這一季的秋麥,表示不準備再種冬麥,而是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對於青州士族來說,劉備與陸廉並未結恩于青州士族——陸廉保衛了這片領土,並且在此之後,她一直鎮守此地,軍紀嚴明,謹慎清正。雖為女子,但若和-圖-書論私德,陸廉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崔壽完全沒有看穿這位遠房從兄的真正意圖,立刻便應下了,「只要弟做得到,絕無不允!」
士族不會因為這一點不如意而選擇與陸廉為敵,她連袁譚都能戰勝,誰敢與她為敵呢?況且她的確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統治者,她有著那樣的美名,那些寒門子弟也同樣出身士族,這並不是什麼離經叛道的舉措。
其實這個床榻的感覺挺舒服,衣服似乎換了,身體似乎擦拭過了,也包紮了,雖然還是疼,但有種處理得挺妥當的感覺,尤其還能聞到一股葯香味兒,就沒那麼難熬。
她做這些事時,並沒有在明面上觸犯士族的利益,相反士族們也因她的赫赫戰功而守住了自己的財產,這是一點都不錯的。
很快她就發現這不是錯覺,當她睜開眼后,守在旁邊的劉蘭芝立刻去找了醫師,然後呼呼啦啦地跑進來一大群人。
但他們也不會因陸廉對青州這片土地的清正與勤勉,便決定義無反顧地追隨她——僅僅是守護青州不為袁氏所欺,還不足以讓他們作出這樣的決斷。
崔邈看了他一眼。
春光明麗,秋景端凝。
自從劇城傳出備戰的消息之後,位於邊界線上百姓便開始慢慢後撤。剛開始數量不多,只有幾戶,十幾戶,走在土路上並不顯眼,但現在已經越來越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夢到了什麼,好像夢到了陸白,似乎也夢到了其他人,比如張遼田豫太史慈,他們都圍著她哭得很大聲。
避難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有些細節很是反常,比如說一般是士人先走,而後是那些略m.hetubook•com•com有薄產的升斗小民,最後才是那些食不果腹的田客。因為他們沒有餘財,因此不足以支撐他們這樣漫長的一次遷徙。舉凡逃難,對他們而言必是九死一生。他們不知道該去哪裡,不知道該如何找飯,不知道怎樣能在風餐露宿的環境下活下來,因此甚至還不如留在原地。反正等到敵軍前來也未必會殺盡他們每一個人,至多不過掠了他們的妻女,再順便將他們也抓去民夫營做勞役罷了。
有在長安城牆上的,有在鄔堡之中的,有在下邳城門前的,也有在千乘城下的。
「為何這麼說?」
「辭玉還不知道么,」關公十分悲傷地說道,「淮陰丟了,咱們須得儘快開拔……」
對他們來說,孔融來到北海之後,置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這很受青州士庶的歡迎,因此大家樂意選他為領導者,這是沒什麼疑問的。
陸懸魚忽然嚇醒了。
崔邈忽然看了他一眼。
……關係處得很好,所以他們哭也就罷了,糜芳陳衷小號臧霸這幾個關係也還行,跟著哭一哭也罷了,但是,陳群在那裡哭個什麼!
崔邈鄙薄地看了他一眼。
「田國讓為籌備軍務之事,已近心力交瘁,哪有那個餘力?況且教這些黔首又有什麼用?」崔壽反問道,「勸他們往徐州逃又有何用?劉備自顧不暇,難道還有餘力安置他們嗎?」
「弟亦知此理,亦深信大公子威武之師,定能全據青州,」這位北海的士人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說出來,「只是最近……」
「彥思何故作此態耶?」
「這是什麼話,」他冷冷地說道,「誰教他們這些話的?田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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