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四十章 阿姊

「女郎命數雖貴重,卻缺親緣,」老婦人道,「與父母親眷是極不該在一起的,否則必有禍殃。」
她有點不明白他想說點什麼,點點頭,「是啊。」
「我已經休息很久了,我都躺了兩天了,」她說,「但是子義,你就是這麼領我的兵的嗎?」
「若是夢到女郎的親人,那也是不必解的。」
「天子之母?」這位年輕女郎大吃一驚,「可是我在劇城,天子在雒陽,難道我有幸入宮嗎?」
老婦人看了她一眼。
「我這樣的人,哪有什麼貴重的命數。」
那婦人恍然大悟,「女郎可是想求方術高明之人來解夢?」
錢這東西,賺來自然是為了能更好的生活。
他們剛剛打掃完戰場,埋葬掉同袍的屍體,他們身上的血跡還沒有擦乾,思緒還沒有從那場慘烈的戰爭中走出來,就要忙碌地奔赴下一場戰爭了。
他們從曹仁的軍營里獲得了不計其數的糧草、鎧甲、兵器,財物根本不算什麼,因為還有一座美輪美奐的壽春宮等著他們有空砸碎帶走。
這位身材高挑的青年將軍微微皺眉,上前了一步,「攻破曹仁營寨用了辭玉三天時間——不眠不休。」
如果她想要守住青州,守住阿姊辛辛苦苦護住的這片疆土,這無數百姓,她需要更警覺,更果斷,還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看了很久,手指有點顫抖地點著這些醉醺醺的傢伙,最後還是決定先不抓他們。
她受傷時,步兵的指揮權自動移交給太史慈,所以她得抓太史慈過來問話。
hetubook.com.com乎還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
在劇城外三十裡外,一個靠近沼澤的小村莊里,的確有這樣一個老婦人。
她這樣打量這屋子的時候,坐在屋中的老婦人便慈祥地笑了起來。
但在她即將退出陸白的屋子時,女郎又叫住了她。
她愣了一會兒。
當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場關於她,甚至關於阿姊的陰謀的一角時,陸白用那雙冷而靜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看這個老婦人,看著她的五官與神情,皺紋與雙手,衣衫與配飾,以及這間小屋裡所有的細枝末節。
「女郎的命數是極貴重的,」老婦人說道,「因此不必解。」
據說她年輕是曾是燒炭人的妻子,因為丈夫在沼澤地里失蹤,她進去尋找丈夫的蹤跡,但後來丈夫沒找到,她卻得了神通,不久后被一位在青州極有身份與名望的巫師收為了弟子,離開了北海。在數十年間,她生活得風光極了,現下回到故鄉隱居,實在是不願意他人來打擾的。
「我不是什麼貴客,」陸白忙說道,「我只是聽說法師擅解夢,因此來求教的。」
陸白看了看那個陶杯,又看了看這個面色平淡的老婦人,「為何說若是我只夢到自己,便可以不問呢?」
「你……」她猶豫地說道,「可識得什麼善解噩夢之人?」
但如果下一場,下下場的戰爭的都是這種酷烈程度,那他們到底有沒有命享受到那些勝利果實呢?
「若此事能成真,」她的聲音清甜https://m•hetubook•com.com得如同春日里潺潺的溪水,「我一定要重謝法師的……」
那些士兵躺在旗杆下,一面曬太陽,一面喝著酒,打著嗝兒,他們的衣服敞開著,露出了有疤或者沒有疤的肚皮,兩條腿隨意地搭在什麼地方——比如說同袍的身上,旗杆的基座上,或者是已經破損廢棄的長牌上。
她的阿姊出身寒微,曾在雒陽殺過豬,在長安做過雜役,又在平原城當過更夫,是十足的黔首出身,這一點也不錯。
儘管無人知曉,但如果這個老婦人真有什麼高明的方術,能夠窺探到她的過去,就該知道「渭陽君董白」與「寒微出身」是不挨邊的。
——但她是董卓的孫女。
若只說命數貴重,她根本不放在心中,只當做方士隨口講的吉利話,但說她沒有親緣卻是立刻戳中了她的心病!
漢室衰微,誰有可能為下一任天子呢?
一方面是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戰爭,需要稍作休息,另一方面是他們獲得的戰利品實在太多了,需要分一些兵出來保衛勝利果實,比如說壽春就不能不放守軍……
「漢室衰微,」她意味深長地說道,「女郎所待的那位郎君,未必是現任天子啊……」
她的狀態實在太奇怪了,自然就被健婦營的女兵看了出來。
心念電轉間,陸白覺得自己已經窺看到陰謀的一角了。
但她最後仍然臉上飛起了一抹嬌羞的紅霞,「怎麼會有什麼好親事呢?」
她簡單地算一算,只算參加了這場戰爭應發的賞金,她和https://m.hetubook.com.com關羽麾下的兩萬士兵幾乎都賺到了五六年的薪水,除此之外還有軍功可以另算。
但這還不夠。
陸白的神色一凜,「我從來是不信什麼方術的!」
當今天下,諸侯並起,但論起實力,拿到並冀幽州以及半個青州的袁紹若自謙為第二,誰還能稱第一呢?
因此這些人單論資產,幾乎個個都一躍升至小地主階級,別說買田娶妻生子,就是雇兩個田客在家種田,當一下剝削階級也能夠到邊兒了。
陸白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
陸白這樣心緒紛亂,最終還是不自覺說出了口,「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辭玉已經大好了!」太史慈最後還是用有點誇張的語調說道,「我以為你得休養很久!」
因此那些看起來靈異神妙的說辭,不過是這個老婦人在已經知曉她身份的前提下做出的推測罷了。
草屋看起來並不起眼,但內里卻還整潔,地上鋪著香蒲草席,牆上掛著綉了各種晦澀圖案的細布,角落裡一隻銅製香爐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
「茅屋破舊,不足以迎貴客。」
……但這個老婦人為什麼會提前知曉她的身份,又這樣意有所指呢?
「你……」他斟酌道,「不疲累嗎?」
陸白這一整天都有點心神不寧,她因此錯過了晨練,並且在接下來安排換崗等瑣事時幾乎完全發獃,聽任身邊幾個副手隨意去處置。
這一路顛沛流離時,她偶爾想一想過去的時光,再想一想眼下,也會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親緣。但能被阿姊收留,相伴至此,上天已和圖書經待她不薄……難道她也會克了她的阿姊嗎?!
「可我們得去淮陰,片刻也不能耽擱,我以為前軍已經出發了。」
「我看到……」老婦人伸出一段枯樹皮般的手指,輕輕地指了指她的額頭,「女郎眉眼間的貴氣如同玄鳥,這是天子之母的徵兆!」
「我有家人,」她說,「她們在等我回去。」
婦人低眉斂目,口中告罪,連忙便要退下。
……但是淮南戰場已經打爛了,壽春城內幾乎也沒有什麼娛樂項目,他們想要發泄苦悶,想要尋求一點慰藉,又能去哪裡尋找呢?
「女郎身體無恙否?」
但鄉鄰們知道有這樣一位神異的婦人隱居於此,自然恭恭敬敬,有事也會去尋她指點,名聲便慢慢傳進了劇城。
那些關於董氏全族支離破碎的回憶,以及對她自己和阿姊命運不確定的擔憂,都在這一瞬間被清澈冰冷的山泉水洗滌乾淨了。
「為何?」
她心神已經亂了,幾乎就要聽一聽老婦人接下來想講些什麼時,還是硬著頭皮胡亂辯解了一句。
當她走出帳篷時,陸懸魚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奇奇怪怪的兵營。
考慮到這一點,士兵們就會想要開始花錢,盡情發泄。
老婦人搖了搖頭。
陸白睜著一雙清澈而又美麗的眼睛,柔婉而羞怯地微笑著,抓住了老婦人的手。
袁譚的軍隊已經慢慢向平原集結,並且調遣了人手去修繕去歲曾被火燒過的厭次城,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戰爭信號,而陸白自從得到消息后就開始了備戰,從未像今天這樣懈怠過。
但這種歡欣鼓舞的氣氛並www.hetubook.com.com沒有維持幾天,因為關羽和太史慈都各自下令,要士兵們準備繼續向北進軍。
「兵士們得歇一歇。」
太史慈回頭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她。
當陸白走近這個老婦人所居住的茅草房時,屋子裡正飄出一股冰冷苦澀的香氣,那香氣她很久沒有聞過,所以愣了一下才緩緩地走上前去,敲了敲門。
淮陰已經丟了,但想立刻走還是走不動的。
陸白愣了一會兒,「那若是我夢到了至親之人呢?」
難道阿姊在淮南的確戰敗……甚至性命堪憂?!
「女郎莫回頭看,」老婦人笑道,「你回頭看時,只會因寒微出身而輕薄了自己,你卻不知,你有這樣的好相貌,還有這樣的好命數,不久自然有一門你意想不到的好親事上門。」
她只是做了個夢,她怎麼會為了一個夢而心神不寧呢?
如果此刻是這場大戰的結尾,每個士兵都可以說自己贏麻了。
那個婦人仔細揣度了她的神情,似乎又想了一想,「女郎可是為什麼事心神不寧?」
「我無事,只是……」陸白猶豫了一會兒,「我自然是無事的。」
被她抓過來的太史慈看起來有點慌亂。
因此在大戰結束之後的幾天里,兵士們是挺開心的——尤其是陸懸魚這邊的士兵,聽到她的傷勢已經穩定,逐漸好轉起來之後,就更開心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老婦人一面迎她坐下,一面為她倒了一杯水,「女郎之夢若是與自己有關,可以不必問了。」
她自出生時便喪父,幾歲時又喪母,從小是被大父養大,至十幾歲時,全族盡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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