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四十二章 陸白的婚事

比如說田豫此時看她的神色,不管她是健婦營的將軍,或者是后宅里日日紡織的閨閣女兒,都沒什麼區別。
她仍是被當做小女孩兒看待了嗎?
陸白若是有心追尋她阿姊的道路,那麼作為女子,走在這樣一條道上儘管怪異一點,但在道德上並無什麼大過。
昌豨十分意外地看了一眼田豫。
但如果田豫不抓出他們,等袁譚圍城時,這些人說點喪氣話,或者是將城中訊息想方設法傳遞給袁譚都是小事,更有甚者還會偷偷集結私兵部曲,攻擊守軍,打開城門。
陸白輕輕地握住了崔夫人的手。
「這是什麼話?」他輕輕地問道。
但出身低賤之人常有這般鼠目寸光,只能看到眼前一點小利的,崔夫人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她大喜過望,立刻就答應了。
況且他若是圍城,田豫自會隔絕內外,不令城中士族受到外界訊息。
「女郎這是從城牆上剛剛回來么?」他十分和藹地笑了,「辛苦了。」
「袁譚這一手倒是精明,」他這樣說道,「劇城修繕數次,城高牆厚,兵精糧足,他硬攻不能得手,若只圍困孤城,誰知道數月間戰事將起何種變化?」
他們對阿姊大概是既敬且愛的,因而待她多少就帶了點「這是辭玉家的小閨女,需要好好照顧」的目光。
但謀殺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謀殺那些世家豪族,他也許可以在將軍回來之前將這件事的餘波處理乾淨,也許不得不忍受青州世家群起攻之的敵意,就如同曹操誅殺邊讓之後的兗州一般!
但陽光未曾灑在這一小片竹席和案几上,因此顯得陰影中的這位年輕官員的臉有些陰沉。
上陣殺敵是一回事,尤其是指揮士兵上陣殺敵。
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
「女郎既如此說,咱www.hetubook.com.com們就讓他派使者來,也顯得鄭重些,再尋幾家親厚之人,大張旗鼓,為你風光送嫁如何?」
長安城破,非因外敵,而是內賊作祟!
「我自然能令他們心齊的。」
提醒一下,但不要多言。
但她不能也用同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陸白心中這樣想,如果田豫因為什麼原因不希望她參与進來,也許是不夠信任她的能力,也許是不夠信任她的性情,那她也不能如他所盼望的那樣,回到城牆上,同一群姐姐妹妹一起拆輕弩玩。
果然田豫那和藹而又寬柔的眼神一瞬間就變了。
袁譚的妻子是冀州信都文氏的貴女,但袁譚與她並不和睦,因此陸白若是嫁進袁家成了側室,以她的容貌而論,必是受寵的!
那雙眼睛在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看,眼睛里藏了冰冷的光。
她和他們共事的時日尚短,她儘管能著戎裝,畢竟沒有什麼高超武藝,也不曾如阿姊那般立過累累戰功,因此她的同袍才會拿她當小女孩兒看待。
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該牽扯更多人進來。
但現在來這一手就十分精妙了。
陸白是將軍最疼愛的妹妹,現在又尚未婚配,雖說建起健婦營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但眾人並不認為她能如陸廉一般建功立業,而多半將其視為是年輕女郎的調皮與玩鬧罷了,因此對她的名聲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損害。
「女郎警醒,將軍必定欣慰不已。」
他現在自然還不能關閉城門,那些自平原而來的使者便會源源不斷地進入劇城,與城中士族暗通款曲。
陸白微微地皺了皺眉。
有些將領一輩子沒有弄髒過自己的手,但他們依然可以成為將軍——當然,這樣的名將的確略少些。
陸白走進府中和*圖*書時,昌豨已經離開去休息了,而田豫還沉浸在他的思緒之中,倚在案邊,一隻手握了一支筆,另一隻手握著一卷竹簡,似乎在那裡看,但又完全沒看,靜得好像一座石像。
但如果他尋不到證據,袁譚又已經兵臨城下,他也可能會用一些「意外」,甚至是一場鴻門宴,誅殺那些背叛了孔融,也背叛了這片土地的青州士人。
如果田豫在城內大肆搜查,只會令此時本已緊張的局勢更加草木皆兵,甚至可能令更多人心倒向袁譚;
她自從建了健婦營,成為阿姊麾下的一名小小校尉之後,偶爾也會阿姊身邊這些男子打交道。
現下又多了一個崔壽。
田豫抬起眼看向她,「女郎何不去演練那批輕弩呢?」
提起諸葛小先生新造出來的輕弩,陸白的腦子忽然像是被什麼碰了一下。
……田豫短暫地陷入了這樣無意義的惆悵之中,但他立刻又清醒過來,重新將那捲竹簡拿了起來。
那上面已經有了幾家被他用筆勾了一圈。
因為臧霸也並不清楚青州到底哪些士族與袁譚有私,又有哪些人仍然忠於劉玄德,而想要找出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其實很不容易——畢竟他們不會將自己的心思寫在臉上。
這位東海泰山軍的昌將軍自開陽出發,來劇城拜訪田豫時,田豫正拿著一卷青州諸郡縣士族閥閱事的竹簡在發獃。
比起那個天天待在學宮,優哉游哉同一群名士在一起,根本沒有備戰的緊迫感的孔融,田豫已經是她認為最靠譜的同袍了!
「陸將軍與女郎年紀相仿,哪裡就做得這樣的主了!」崔夫人連忙說,「況且她若是知道,又哪裡有什麼不願意的?我已經得了信,只要袁將軍得了青州,他便要將文氏休棄回家的!女郎嫁過去m.hetubook.com•com,就是正室!」
「曹操不過是趁人之危罷了!主公現下回到下邳,修整兵馬,難道不能擊退曹操?袁譚若當真圍起城來,到時便是騎虎難下!」
「他那一支原本便是博陵崔氏的分家,」陸白繼續說了下去,「前幾日崔邈來尋過他,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他背叛了阿姊。」
陸白迅速地看了她一眼。
但這件事只能田豫自己來做,臧霸作為外人是不能置喙的。
果然不過幾日,她便又送信過來,想要登門拜訪——夫君交代的事,這就成了!
他雖然不知道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郭圖,但他已經隱隱猜到袁譚身邊這位謀士的意圖,因此當昌豨說明來意,尤其說明了臧霸見到了來自平原的使者后,田豫一點都不感到驚奇。
如果他能尋到證據,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公布他們的罪狀,然後根據罪行輕重,或許他可以只殺首惡甚至寬恕這些人,或許他需要一場殘酷的夷族,令其他懷有異心的人畏怯而縮回黑暗之中。
崔壽家的馬車走得穩極了。
「我不擔心袁譚圍城,」田豫慢慢地說道,「但李傕郭汜禍亂長安時,長安城豈不比小小劇城堅固?」
還有小陸將軍的那些家眷,他也總得提前將她們安置妥當,護她們周全才是。
前番她登門拜訪,勸說了陸白許久,這女孩兒似乎很是嬌羞,只說要細想一想,那時崔夫人便認定了她內心是願意的。
「替我送嫁那日的酒宴定要隆重些,酒要好,菜肴也要上佳,」她聲音甜美地說道,「城中與大公子親厚之人,勞煩夫人與崔郎君一個不落地請來才是。」
「夫人欺我,他若是真心,為何不來劇城迎我呢?」
陸白猶豫地叫了他一聲,田豫才清醒過來。
臧霸臨行前暗示過昌豨和-圖-書,要他將青州士族中有些蛇鼠兩端之輩的事提醒田豫一下。
而袁譚是誰?袁譚是袁公的大公子,儘管有消息傳言這位大公子並不受寵,但他畢竟是長子!手下有兵馬,身邊有謀士,若是將來袁公當真取代漢室,那袁譚豈不是……?!
「我自然……我自然是沒有什麼不願的,」她說道,「可是阿姊不在,我怎能擅自做主呢?」
田豫那張略有些蒼白而瘦削的臉似乎微笑了一下,他甚至十分謙和地垂下眼帘,於是眼睫毛輕輕地掃落了一片陰影蓋在眼睛上,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這女孩兒到底是個愛慕虛榮,被富貴迷了眼的蠢人,一點也沒想過她作為陸廉的妹妹,這樣主動地攀附袁家,青州士族將如何看待她,又如何看待陸廉?
「……先生!」
這意味著她講的話想要讓他重視起來會有一點難度。
田豫不清楚陸白到底對自己的人生有怎樣的規劃,但他心裏總覺得,若他自己能夠處理好這一切,那麼為陸白多留一條路總是不壞的。
「我還是不信,」她輕輕地噘了噘嘴,「我阿姊可是名滿天下的將軍,我出嫁時怎能全無排場,沒有送嫁,也沒有迎親之人呢?」
田豫沉默了許久。
「女郎的話說得不錯,袁譚大軍傳聞旬日間便會開拔,」田豫嘆了一口氣,神色十分淡然,「聽聞諸葛小先生又改了一批弩……」
這架馬車外表看著十分樸素,但內襯以絲綢,座下鋪了香蒲席,四角又以暗格安置了香料,坐在裏面十分舒適。
「我警不警醒,沒有什麼值得阿姊欣慰的,」她說,「我們得守住北海,阿姊才能欣慰,那一日,我——」
陸白似乎猶豫了一會兒。
這樣的想法短暫地蒙蔽了崔夫人的心神,她是斷然不相信天下還有誰家的和-圖-書女孩兒不願嫁給袁譚為側室的,況且陸白有什麼出身?她與她那個阿姊不過是黔首家的女兒,若不是陸廉成為了天下皆知的名將,陸白便是想作袁家的婢女也是不能夠的!
女孩兒的手指纖長,漂亮極了,但冰冷得全然不似活人,彷彿一尊冰雕一般,因此崔夫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雖說她的健婦營迄今為止一直在轄地內巡邏,從不曾打過什麼攻城略地的大戰,但這些女兵日日操練,夜夜警醒,不曾有半分懈怠!田豫這樣的神色,分明是看輕了她!
如果令陸白參与進這場謀殺,就幾乎徹底斷絕了她另一條路——那條可以嫁入青徐閥閱世家,安穩度日的路。
「他現下與孔融交惡,如何前來!」夫人想也沒想,「但大公子的確是真心愛慕女郎呀!」
陸白從裏面走下來時,崔壽的小夫人已經等在了門前。這位夫人生得杏眼桃腮,已經是難得的美人,但站在陸白身側時,仍然感到了一陣嫉恨。
陸白的腳步聲離去之後,田豫終於得以慢慢地呼出一口氣,平靜又淡然的神情變得有些陰沉。
話說到這裏,幾乎就是已經成了。
陸白穿著一件絳紅絲綢深衣,於是肌膚便更顯雪白,眉眼彷彿畫出來一般,怯怯地開口時,那聲音似乎溪流蜿蜒而過。
陸白一瞬間感覺到胸腔內湧起了一股憤怒,但這股憤怒迅速平息了下來。
好在聽到了田豫這句話,昌豨有些放心了。
但對付青州那些反叛的士族是全然不同的一件事。
「一切須得小心,」他說,「若是北海士族不能齊心守城,劇城危矣。」
這位年輕文士生得並不高大健壯,因此看起來更似運籌帷幄的謀士,而不像真正能夠提劍領兵的武將。
「崔壽投袁譚了,」她決定開誠布公一些,「先生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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