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看都跟軍營不搭調。
她似乎沖他笑了一下,但也許是他這幾日未曾出屋,外面的陽光太耀眼產生的錯覺。
有理有據,關鍵是她不擅長吵架,不管是同平原城的大嫂、裝神弄鬼的假「列缺劍」,還是經學出身的陳長文,反正她都吵不過。
她跳下馬,一步步走上前去。
大公子用一雙陰惻惻的眼睛望向了他。
因為這個國家實質已經分裂了,不管是誰想要重新令它重新成為一個大一統王朝,僅靠王道是不足夠的。
又有人走進來。
他被俘后,又會被如何對待?
她挨個仔細看看時,正有一片雪花輕輕地飄落在了田豫的眉毛上。
……有點羡煞人。
「郎君初愈,還是別在外面久站,免得又著涼的好。」
劇城具體的情況她已經派信使去了,但在此之前,她心裏有一個模糊的想法。
……但暫時沒看到禰衡?
孔融、田豫、陸白、狐鹿姑,還有一群大大小小的青州官員等在城南三十里處,待得快要堆成一個個雪人時,終於在白茫茫的風雪裡見到了旌旗的輪廓。
「……國讓受傷了?」她伸出手去,指了指眉邊的那一道傷疤。
他們需要時間。
小個子的眼睛瞄到了這個細微動作,但他臉上的笑容還是沒變。
但當她思考這樣的問題時,她的目光還是會忍不住看向它。
那張貓臉稍微好看了一點,但還是揚著下巴。
曹操和袁譚儘管算是盟友,但他們的戰略意圖是完全不同的。
「在下這數月的奔波操勞,原本也是不值一提的。」
對曹操來說,徐州的土地是次要的,乾死這個有威脅的鄰居,令和圖書朝廷只能接受既定事實更為重要——除他之外,誰也不能當那個「天下人望」,他那個姓劉的,出身宗室的鄰居更不能當。
那隻手輕輕地又放下了。
若他還在軍中,怎麼會有人當著他的面喚他的名!
——因為袁譚的一個念頭,就那樣悄悄消失了。
她翻身上馬,拽起韁繩,輕輕夾一下馬腹準備離開時,回頭看了他一眼。
「……剛剛,剛剛我說什麼來著?」她咽了一口口水,有點緊張地問,「哪一句?」
在冀州軍緩緩撤去數十里后,白雪將這片戰場上的所有痕迹都溫柔地掩蓋掉了。
「大公子不必擔心太過,袁公是必至的,」他說道,「須知父母哪有不疼愛兒子的呢?」
陳群輕輕地欠了欠身,行了一個揖禮。
她這樣混沌而模糊地想,如果她的士兵都能回來,如果她有一萬訓練有素的兵馬,她可以全據青州。
「爾欲何為?」
……氣氛有點尷尬。
「……拿來。」
她搖搖頭。
下面四尺余長的那柄劍,劍鞘仍在,劍身卻已經斷裂了,安安靜靜地擺在那裡,一點聲音也沒有。
但即使是那一瞬的錯覺,都令他發了一會兒怔。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還輕輕地將白玉一樣的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嗽了一下。
袁譚用尚能活動的左手狠狠地攥住了身下的褥子,平復了一下心情。
還有更多挺不過來的人,就那麼無聲無息地因為這場戰爭所帶來的飢荒,悄悄消失了。
如果那些爭霸的諸侯已經年老去世,換了一個不爭氣的,不曾經歷過戰陣的繼承人上來,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他冷和-圖-書
冷地瞪了他一眼,「爾是何人?此處何地?」
無論是她,還是主公,亦或者這片土地,都太疲憊了。
它會怎麼說?
聽到聲響,有人走了過來,輪廓剛開始模糊,然後變得清晰,連帶著這間樸素得甚至寒酸的屋子也跟著清晰起來。
……心裏也不得勁。
「原來將軍剛剛說的話,皆為虛言。」
不管陳群心裏在想什麼,陸懸魚心裏在想一件事。
站在外面這麼一會兒,那張原本就很白凈的臉凍得更白了,偏偏兩頰又爬上來一抹紅。
袁譚此時才剛剛醒來,腦子還有些不清醒,整個人似乎躺在被子里,又似乎浮在半空中。
「袁譚醒了!」
他們需要人口,需要糧食,需要經營……
「那位陸將軍拿過來的茶餅,」僕役說道,「不是郎君喜歡的武陽茶,小人這就收到後面去。」
「將軍歸來矣!」
那是個陌生的男人,蒼頭打扮,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走了出去。
「大公子何必擔心,」小個子伸出手去,誇張地在自己的鼻子前扇了一下,「這裏的人不敢慢待大公子的。」
「將軍既念在下於青州庶務上,曾獻微薄之力,」陳群咄咄逼人,「在下不放心這些士庶,欲與將軍同歸青州,如何稱不得一個『回』字!」
僕役睜大了眼睛,看看小郎君伸出來的手,又看看小郎君的臉。
看看那些背井離鄉的青州百姓,他們耽誤了一季的冬麥,這意味著他們沒辦法在開春的時候靠新下來的糧食充饑,他們要忍過一段青黃不接的漫長時間。
……但他如何會被俘?
對袁譚來說,這位大公子沒有那麼複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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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群垮著一張貓臉,裹著淺灰色大氅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瞪著她。
那個小個子不僅沒有離開,反而上前了一步。
儘管有破相的危險,但田豫似乎一點也沒有在意,聽到她這樣詫異的問話,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速出!」
冷冰冰的紀律委員用有點懷疑的眼神上下看了她兩眼,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把眼神別開了,聲音也放低了,就好像心虛似的。
……這裏聽起來不像泰山,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一點。
入夜之時,營中士兵早早都爬被窩裡去睡覺了,士兵們沒她這麼多心思,一聽說青州不用打仗了,睡得就特別香甜,於是寒風中還能聽到遠遠近近或大或小的鼾聲。
「勞煩將軍掛心,在下已經無礙,」他的眼神飛來飛去了一小會兒后,重新又恢復了正常的,不吵架也不心虛的狀態,「那在下這便收拾行裝,將軍開拔時,知會一聲便是。」
他們已經將領土擴展了一倍有餘,但在新獲得的領土上沒有農夫與良田,只有流離的饑民、白骨和荒土。
他們也回來了。
那兩片嘴唇似乎還在說些什麼,但袁譚已經漸漸聽不到了,他捂住了胸口,難耐地噴了一大口血出來,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袁譚被俘,這意味著什麼?
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
他砍了禰衡的頭,他砍了所有駐守千乘的士兵和民夫的頭,一個活口都沒留!
郎君抱和*圖*書著這包茶餅,進屋去了。
「嗯,」他無意識地應了一聲,目光忽然一頓,「那是什麼?」
……但真的太累了。
待到來年豐收之時,農夫便可以坐在田壟間,望一望滿目金黃,感慨一聲那麼難捱的日子也挺過來了。
孔融似乎瘦了許多,田豫黑了點兒,陸白看著好像沒什麼變化,但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外面有腳步聲,有樹枝掃落枯葉的聲音,偶爾還有寒鴉三兩聲。
她也躺在被子里,盯著兵器架發獃。
「我這不是怕你身體不好,旅途勞累嗎?」她小心地說道,「你放心先歇著,城中還有事需要處理,待我們啟程時,我來尋你好不好?」
但她還是就著這個台階,忙忙答應之後,撒腿跑路了。
僕役恍然大悟,恭恭敬敬地雙手將這包徐州本地的茶餅遞了上去。
「我回來了。」
上面的那柄劍是她最近的佩劍,三尺余長的漢劍,百鍊鋼鍛打而成,鋒銳難當,但在這一路的頻繁作戰中,劍身也有了一些傷痕,待有空時,該送去鐵官處重新保養一下。
但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什麼地方受了傷,因為他半個身子都在沉沉的鈍痛之中。
……那些人也會如此待他嗎?
它會說劉備與袁紹是遲早要有一戰的,哪怕田野荒蕪,哪怕白骨盈野,哪怕千里無雞鳴,這一仗一定是要打的。
袁譚渾渾噩噩的腦子在這一瞬間陷入了冰窖之中。
這種「忍耐」不是一千八百年後年輕人晚上不吃飯,忍一忍喝點水就能熬過去那種,它意味著男人可能會賣掉自己的妻和子,母親會殺死剛出生的嬰兒,甚至年邁的父母需要謹慎地選擇一個不和*圖*書會令兒女為人詬病的方式,悄悄死去。
「大公子醒了?」他笑嘻嘻地說道,「你睡了好幾日!」
「將軍欲殺袁譚否?」徐庶這麼問過她。
「欲放袁譚否?」
徐庶看了看她遲疑的臉,便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當陸懸魚的兵馬終於回到青州時,劇城下起了雪。
這次是個蠟黃臉的小個子,一身直裾,兩袖以束袖攏起,那雙眼睛掃過來時,不像在看人,倒像在看什麼獵物。
炭火燒得很暖,她帶著許多複雜的心思,很快陷入了沉睡之中。
但無論是袁紹曹操,還是江東的孫策,都是年富力強的人,他們出身或許高貴,或許平凡,但都是從血里殺出來,泥里滾出來的,他們誰也不會心甘情願被別人吞併。
天氣越來越冷,帳篷里燒起了加倍的炭,但不必擔心中毒的問題,因為這個時代的軍帳不可能做到嚴絲合縫,反而四面到處都有一點看不到的,但能令朔風呼嘯往來的小縫隙。
……但她還是努力找到了一個台階給自己下。
她的大吃一驚:「我沒這麼說啊!陽都從上到下,有口皆碑,都說你不愧是潁川經學世家出身,處理庶務井井有條,就連北海過來的許多小吏也感念你的辛苦哇!」
聽她這麼說,那張臉顯得就更氣憤了。
不過這一點他很快就確認了,他想要伸出手時,錐心刺骨的疼痛令他明晰自己傷在臂膀上。
「在下劉豹,此處是劇城,」小個子依舊笑嘻嘻地,「大公子住得可慣?」
「待袁公的人到了北海,大公子便可以回去了。」
「兵者,國之大事也,將軍宜三思為上。」
在她身後,還有許多百姓艱難地跋涉在風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