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除了平邑之外,並非人人如此吧?」
「你待如何?」
她剛想張嘴,主公忽然指著她的腰間,爽朗地大聲嚷道,「竟真掛上了!」
陸懸魚的手伸出去,在一個特別高的位置比了比,又一下子降了下來,再重新升上去。
……但由陸白說這個話,就稍微還是有點不對勁。
但當輜車一輛接一輛地來到劇城門前時,車輪碾過堅硬的地面,似乎也隱隱現出了車轍。
「你捨得下這偌大家業?」
「張遼就在城外!我倒要看看你去哪裡再尋一個呂布來!」
陸白微微一笑,臉上現出了兩個酒窩,「阿姊,再過幾天,便是歲末了。」
「主公的衣服也是亮閃閃的!」
她立刻起身去幫熊孩子蓋被,並且漫不經心地將這點不對勁拋到腦後去了。
「下邳那份,」他猶豫了一下,「用來同東海糜家換取糧食和種子了。」
說不清裏面都是什麼,反正明晃晃,金燦燦,每一件都自帶光暈!一抓一把,冰涼堅硬的觸感,剔透晶瑩的光澤!
「若能如張邈舊事……」
一打開箱子,陸懸魚頓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她偶爾也會這樣想一想自己。
主公的臉色有點發紅,「……子仲自然要為其妹留一份!」
……她最後還是沒把那聲「好女婿呀!」嚷出來。
……走路至少要走五分鐘呢。
主簿還是沒吭聲。
阿草睡得很香,於是錯過了分吃這隻橘子的大好機會,他會後悔的。
這些赤紅旗幟如同野火,初時寥寥,很快便有了燎原之勢。
城中的染坊接到了這筆大單,趕忙在年前染出一批布料,再交由婦人們製成旗幟,一面面地矗立在軍營之中。
主公愣愣地看著她。
這些東西入庫之後,竹冊還要一式三份,每件交易何年何月何日交易給誰,價值多少,反正就是仔細得不能再仔細,徹底打飛了陸懸魚想伸出去的爪子。
「嗯嗯嗯,」她點點和*圖*書頭,「沒提,一個字都沒提。」
可是張遼的騎兵來來回回地在北海巡邏,他們想走卻也來不及啊!
「難道便坐以待斃不成?」
「她不知是你殺的又有什麼干係?只要查出來你犯了匿田之罪,不是你殺的,也該連坐!」那老成持重的人反問道,「你竟想同她們姊妹倆講道理?崔家血跡未乾哪!」
……已經分了四份,聽起來其實就不太多了。
「我也想結婚了。」她最後還是這麼悵然地嘟囔了一句。
那些深宅里的婦人,哭泣著搬出了一匹又一匹的粗白布,準備為她們的父親、兄長、夫君戴孝。
天地間烏雲密布,陰風怒號,道不盡的凄涼與苦楚,生離與死別。
有些人剩了一頭牛或是兩頭豬的,還可拿去換些糧食過冬,若是連家畜都沒有了,就只能將自家的田地賣給豪強,還有些連田地也沒有的,只剩下了賣身為奴這一條路。
但是劇城之外,那些接到請柬的世家豪族們一點也不開心!
劇城裡除了這對惆悵的君臣,似乎大家都挺開心的。
「劇城中尚有我幾個故友在,其中有一位東萊高士,據說曾與子義將軍有舊,」有人立刻開始緊張地謀划起來,「快為我備一份重禮!說不定請他為我說項,能得一條生路!」
「……我這也沒說什麼。」她尷尬地說道。
「這些的確是壽春宮中的財物,」他淡定地說道,「但我並非趁人不備,不告自取。」
他們祖祖輩輩都在北海,自然是不願意跟著袁譚去平原的,人能走,難道地也能走嗎?況且劉備奉了朝命,陸廉又有那樣的美名,他們那時若是投了敵,顏面上也過不去。
自從接到了請柬之後,每一天似乎都變得飛快起來,豪強們有些想要逃跑,但自己逃也就罷了,全家一起逃怎麼可能逃得過張遼的并州鐵騎?
但現在從平邑開始,突然傳出明年開春要度田案比的消和_圖_書息。這消息如驚雷一般,炸得他們手足無措起來!這些地立刻不是他們的了?那他們不立刻離開,還在等什麼呢?
……但怎麼可能真放下心去享用呢?
……最後還是忍了這口氣。
聲音略大了一點,引得主公轉過頭來看他們。
阿草翻了個身,一下就把被子踹到榻下去了,不過兩個人都沒注意到。
阿草忽然迸發出一聲響亮的噴嚏!
穿得漂漂亮亮的主公很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
「主公是明搶的嗎?」她敬畏地問。
周圍又漸漸伐木建屋,在袁譚軍營的遺址上修建起了新的大營。
第一個迎上前去的肯定是孔融,畢竟孔融既是名士,又是挂名的諸侯,於是趁著兩人寒暄之時,陸懸魚得以在後面一邊打量,一邊嘀咕。
「收拾新家,且有的忙。」陸白說道,「偏她家小郎君又不吃打,又不通俗務,好在那位令長替他分家時送來了幾個僕役,要是光指望她自己,這一冬也收拾不完!」
這個念頭又立刻被打消了。
……她摸摸腰間的胡桃,決定一會兒再聊這個話題。
劉備的眉毛皺了起來,「為何?」
穿得漂漂亮亮的主公跳下馬,笑呵呵地走向了迎接他的一群人。
一座中軍營,即使主帥陸廉不在,也依舊在這片營地最中心的位置,有親隨老兵日夜看守。
太史慈從流民中招募兵士,每日數千,幾天下來挑挑揀揀,幾番篩選過後,竟然留下了萬人之眾。
「嗯,嗯,是啊。」
還有些人縱情聲色,胡吃海喝,決心在這幾天里將人生中一輩子的樂趣都享用盡。
要過年了。
主簿沒吭聲。
「你們說什麼呢?」
他們就這樣悲憤地坐上車,騎上馬,向著劇城而去的。
「四娘這幾日如何?」
她掰開橘子,分了一半給陸白。
「陸廉欺我太甚!縱我敵不過她,也要將這一腔血濺在她身上!」有人這樣怒吼。
三日之和_圖_書期,很快就要到了。
這樣比較起來,當兵的確是一樁美差了。
她右手敲在左手上,「我懂了,主公,糜家買了這些珠寶,然後再送給你!」
「你看,主公腰間的那一串小東西!也是亮閃閃的!」
「你要我來宴請青州的豪強?」劉備有點不解地問,「但又不曾提到我?」
……甚至可能會調些陸白的女吏過來。
……她在別人眼中又是什麼形象呢?
除卻那些帶不走搬不動的大件之外,運來的一箱箱都是裝滿的珠玉金銀了。
主簿終於忍不了了。
「我偌大家業,難道便保不住了么!」有人這樣哀嘆,「這必是鴻門宴哪!」
徐州的窮光蛋們一夜之間成了暴發戶,但說起品位是全方位被閥閱世家們吊打的,有些精美的大件沒搬運,就地裝船賣了,比如三四尺高的珊瑚樹;有些獨具匠心的瓦當被砸碎了,只摳了裏面的黃金出來,搓圓捏扁了裝箱帶走;還有些布料拿出來給當地百姓分了,於是光屁股小孩也能偷偷裹上一件金燦燦的羅裙,正準備出門去泥里打滾時,被母親趕緊拎回來,扒了衣服再好一頓痛打。
「殺了她們不就得了?」他這樣說,「殺了她們!丟在溝里,假裝成被盜匪所劫!看劇城還敢不敢再派這些婦人來了!」
到處都有這樣的議論,漸漸人心惶惶起來。
第二天送出請柬的下午,徐州的車隊到了。
主公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若想嫁個有錢郎君,糜子方還未曾婚配。」
這些人都是曾經略有薄產,又有幾個兄弟的殷食人家,但一場逃難過後,那點薄產顯然經不住花用,就這麼沒了。
「人生死有命,莫作此兒女態,」那些準備赴宴的士人一面這樣叮囑,一面又忍不住流下淚來,「為我供奉血食時,要記得我喜歡吃……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來負責捅房頂,」這位講話總是很不著邊際的年和-圖-書輕女將軍這樣說道,「主公你來負責修窗戶。」
……聽起來很對勁,年會什麼的她以前也參加過不少哇!確實可以活躍氣氛!大家吃吃喝喝,放鬆心情,拉進一下距離!
「那自然不是,」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搓了搓臉,「聽說還是附近這幾縣更殷勤些。」
「我原說就該投奔大公子的!」
「好,不派婦人,派了張遼來,你又待如何?」
屋子裡什麼香也沒有熏,但是火盆旁邊放了兩個橘子,陸懸魚拿起來剝了一個,又把橘子皮重新放回火盆旁,於是整個屋子就帶上了一絲甜滋滋的滋味。
「這一年以來,士庶皆頗辛苦,青州那些世家豪強,雖說有些家業,但也時時憂心戰事,不得安寢,」陸白這樣推心置腹地說,「阿姊何不將他們請到劇城來,以醇酒佳肴宴之,他們自然也就敞開心胸,明白阿姊這番籌謀的深意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兩隻眼睛圓圓的,鼻翼也一張一合的。
劇城一切都很風平浪靜。
關於劉備身上那些亮閃閃的東西,主公私下裡跟她見面時,給出了一個特別合情合理的說法,解答了她的疑惑。
那些度田的官吏是他們自己的兄弟叔伯,但聽說到時劇城可能會下達許多調令,將這些官吏從自家田產上調動開,換些別處的官吏過來。
「這得誇那位文遠將軍,」陸白笑道,「你這位將軍可真是個妙人。」
有些又想要求人從中斡旋,但劇城始終沒有傳回什麼消息。
主公看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舍不下又有什麼用!現在還不是要被陸廉小兒奪了去!」
「最近北海各縣都有豪強去縣裡補稅,」陸懸魚說道,「一下子多了一大筆錢糧!」
映在進出城的商賈眼中,映在那些停留在城牆根下,喝一碗熱水的流民眼中,再由他們緩慢的步伐,漸漸帶去青州的每一個角落,終於一個不落地鑽進了那些世家豪族的耳朵里。m.hetubook.com•com
并州騎兵的馬蹄聲,還有馬槊上的寒光,都一夜接一夜地出現在他們的噩夢中啊!
壽春宮的財寶只送來了二十箱,但極其有分量。
張遼性子並不暴躁嗜殺,他和并州老兵們在一起吃吃喝喝時甚至全無將軍的威嚴模樣。
「主公身邊失了諍臣,才有此失!」
歲末將至,將軍又要開酒席!大家可以盡情地痛飲,怎麼會不開心呢?
壽春宮裡的財寶被分成了幾份,一份留在了淮南,同荊益之地的豪強們換些錢糧布帛,一份運去廣陵,用來犒賞二爺的兵馬,一份送進下邳,換了徐州人今冬的糧食與來年的種子,還有一份送來了青州。
箱子被搬到府庫門前,田豫領著功曹開始一件件造冊,金銀要將成色和分量記清楚,珠串大小和粒數也要寫明白,寶石是紅的還是藍的?上面有沒有瑕疵裂痕?玉器的形狀質地與色澤一點也不能含糊!
「陸廉又不知是誰殺的!憑什麼來殺我!」
軍營就這樣漸漸地擴大了。
這些豪強又開始悄悄討論起……如果不走,究竟該如何呢?他們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瞞過去?
功曹造冊花了很久的時間,但她一直圍在那裡轉來轉去,時不時就想上去踹田豫一腳。
「哦那算了,」她立刻說道,「我其實沒那麼愛這些玩意兒。」
……她也覺得很微妙。
但這隻是她眼中的張遼,到了世家眼中,他的戰馬,他的旌旗,他那些著甲的士兵,以及士兵手中的馬槊與強弩,都有了另一種危險的意味。
「看她氣色還成?」她有點不放心地問,「要是那個柳四欺負了她……」
為了替夫君著想,拿出頂天立地,獨立生活的態度,表明自己並未招贅,四娘最後挑選的房子並不在古松里這一坊,而是在隔壁。
有些行事豪橫之人,差一點生出兇惡之心。
「你看,主公頭上亮閃閃的!」
陸白將橘瓣塞進口中,用力擺了擺手,「阿姊,他棒傷才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