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當孔融低聲吩咐一句,有僕役跑過去,恭恭敬敬請了那兩位女子過來時,這幾名豪強臉上還掛著「如飲醇醪,不覺自醉」的笑容。
劉備身後的文士中立刻便有人忍俊不禁,悄悄說起了狹促話。
怪不得徐州世家都那樣喜歡他!
劉備正站在台階下,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好像已經很久沒穿過女裝了,尤其沒怎麼穿出來過,」她嘀咕了一句,「其實都到歲末了,還很想穿一下的,但是你知道,那種場合……」
「不過,在下此來,的確不是為了造冊之事。」
看看他這一身美衣服!大漢宗親的氣質就是不一樣哇!聽說幽州的劉虞,荊州的劉表,揚州的劉繇,益州的劉焉,都是這樣氣度高華之人!原本還有他們這裏的劉岱,唉……
「使君未曾見那兩位美人么?」
陸懸魚恍然大悟。
「穿什麼?」她重複了一遍,「阿姊想穿什麼?」
不過笑完之後,陸白還是給出了她的看法。
「使君哪!」有人這樣泣不成聲,「我等盼使君,如嬰兒之盼父母!」
孔融臉上的狹促的笑容便更深了。
這是文官們見老闆時的統一著裝思路?
大概是主公來了的緣故,田豫也沐浴更衣過了,明亮的冬月下,一身高冠博帶,寬袍大袖的文士打扮,站在那裡還挺……
田豫睜大眼睛,神情變得有些驚恐,「什麼另一根?」
那隻小木匣未曾漆過,看著並不出奇,似乎有一點年歲,因此摸起來倒是非常溫潤。
……想穿什麼呢?這個問題問住了她。
……那些原本沒有哭的人也跟著哭起來了。
更有甚者,眼淚當場便落了下來。
陸白從竹簡上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當那些豪強們抱著必死之心,絕望而倉惶地走進劇城時,他們驚訝地發現,等待他們的並非是一排又一排的強弩與長刀。
賓客還未全部入席,有人圍著劉備,有人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還有人心有餘和*圖*書悸地四處觀望,想看一看這間寬敞明亮的大廳里有什麼能藏人的裝飾品沒有。
田豫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了一句,「不必道謝。」
現在她自己這份被拿出來充公了,其實與同時期普通武將正常行事作風就相差特別遠。
還有些來客卻沒有這樣伶俐的口齒,他們見到劉備時,眼圈一瞬間便紅了,哽咽著,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哦,哦,這很好,」她有點迷茫,「但其實也不用特意跑來一趟。」
「席間可否請來一同飲酒?」有人接上了這句調笑。
不管怎麼說,有人感慨道,這樣的佳人才讓人感到心情舒暢啊。
「這幾位都是誰啊?」她的嗓音十分沙啞,彷彿北國的寒風,吹醒了所有人的腦子。
「你想穿什麼呢?」
當見到這位以寬仁待士聞名,並且深受徐州士人擁戴的諸侯時,有些來客的眼睛一瞬間便亮了起來!
「我識得她們,」他笑道,「諸君既欲親近那兩位女郎,我便請她們近前就是。」
……這說的也不算錯吧。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總算又迎來了一位劉漢的諸侯!
……她這想法別人理解不了,畢竟自從周朝到三國時期,象牙都是重要的奢侈品,諸侯們的「笏」就是用象牙製成的,所謂「元龜象齒,大賂南金」,況且現在到處都是叢林,還是人與大自然天天掰腕子的時期,各種大型野獸隔三岔五就能叼走個趕路的客商,講什麼保護大自然拒絕象牙製品,大家有點難以理解。
陸廉似乎有點不解,目光裡帶了一點疑惑,仔細地打量著這些人的面容。
但主公一點也沒笑場,主公拉起了一隻只或寬大,或細瘦,反正都挺養尊處優的手,將自己的手覆蓋上去,用力地拍一拍,搖一搖,親切地說了幾句安撫的場面話。
比如說那些隱田的田稅,隱戶的算賦和口賦,這肯定是一大筆錢,眼下交不齊也正常嘛!
「戎裝?」和-圖-書她不確定地說,「或者武冠和直裾什麼的?」
陸懸魚掀起遮在窗前抵擋寒氣的獸皮,透過模模糊糊的窗絹,正見到有值夜的親兵拎著一盞油燈,忙忙走去到門前,詢問了些什麼。
參加酒宴,尤其還是半個主辦方,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是——
有人的脖頸發出了輕微的響聲,似乎想轉頭去看陸白身邊的人,但又不敢去看。
還有那些已經開墾過的,種了冬麥的田,留些也沒什麼,先算一下荒田給流民們耕種,這也是不錯的嘛!
他似乎是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又沒說出口,而是劈手就把那根筷子奪回去了。
那也許是劉備的寵姬,有人這樣評價了一句,立刻就移開了目光。
他轉過頭來,看向那幾個滿臉心馳神盪的豪強。
過了一小會兒,親兵的聲音便遠遠傳了過來。
……這塑料姐妹情!
「這個……」他低聲道,「是在下用自己的祿米購得的,贈與將軍。」
只不過之前是恐懼的淚水,現在是感動的淚水。
「將軍!田使君來訪。」
只要未曾與袁譚暗通款曲,就什麼都好說!
燈下肌膚如玉的美人抿嘴一笑,「我也穿女裝,阿姊你比不過我的。」
「而且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象這東西若是踐踏了農田,自然是要驅趕的,傷到人了,該打殺就打殺,現在自豫州以南都有象,為了保護百姓,獵幾頭也沒什麼,但是象牙這東西……」她看了一會兒,「拿這個吃飯也未必吃得就香啊。」
「壽春宮的財物,在下已經清點完畢,入庫封存了,所造竹冊已經送到將軍的書室中。」
「你攔下又不是拿去自己用了,還不是用來換取錢糧布帛,充實軍資,」她安慰了一下田豫,「我自然是信得過你的。」
田豫站在院落里,一臉猶猶豫豫,不肯脫靴上台階,只能主人家穿了鞋,下到院子里來迎他。
「這一位!」孔融指了指另一個,「便是紀亭侯陸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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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劉使君至少了解他們的苦楚,給了些通融之處,他手段這樣寬和,言辭又這樣懇切,這就與陸廉大不相同了!
大廳里的炭火燒得正旺,連枝樹形燈一盞接一盞地被點亮,馥郁而甘澈的香料氣息飄散出來,充斥著青州刺史府的每一個角落。
「不會,」她說,「你已在沙場上建立了功烈與聲名,服飾再不能桎梏你。」
前門處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今日見將軍喜愛那些飾物,卻因我阻攔,未曾取用一件,」他聲音很低,「我心中很是內疚。」
這個除了看書,躺平,還愛說刻薄話的青州刺史環視一圈,似乎感覺滿意極了。
怎麼和諸葛玄有點像?
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連眉梢那道傷疤也在月下淡淡生出了光彩,他微笑著看著她。
「……也不用內疚,」她說,「那些東西給我也沒用。」
她的身體不自覺後仰了,想拉開一點距離,仔細打量一下她這位悶棍主簿時,田豫忽然咳嗽了一聲。
「那些財物,原本都是主公賜給將軍的獎賞,我不該阻攔將軍。」
她們倆在角落裡聊著什麼,一人說,一人聽,聽的那個偶爾還會以袖遮面,咯咯地笑幾聲。
陸將軍想為那些流民多掙些田地出來,心自然是好的,但是操之過急可不行,總要慢慢來。
她拿起那溫潤潔白,似玉非玉的東西在手裡把玩打量,而田豫將目光移開了。
要不就先交一部分?剩下的慢慢來也不是不能通融啊。
有渾渾噩噩的人圍了上來。
當他們這樣四處張望時,有人忽然就注意到了一座樹形連枝銅燈后,立著兩名年輕女子。
那兩名燈火后的窈窕女郎,和陸廉陸白又有什麼關係?
但也說不定是樂人或是舞伎,一會兒為咱們奏樂獻舞,又有人這樣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了幾眼。
這位青州刺史終於看清楚了,臉上剛開始是有一絲驚詫的,但很快就遮掩過去了。
「原以為m.hetubook.com.com狐鹿姑是胡兒出身,才如此這般,原來青州民風便是如此。」
這場宴席中,除了劉備孔融之外,還有什麼人會出席,其實這些豪強們心中是有數的,但聽聞她們平時一直男裝示人,今日必也是如此。
按照這個時期的軍隊作風來說,這些金銀珠寶應該是分成三份,一份給主公,兩份則是二爺和她均分,拿到手裡之後,她再挑一批好的,拿走大頭,指縫裡剩下的部分才會賞出去。
……比如說那種能藏弩手的壁衣。
田豫的整張臉皺成了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
女郎那雙靜而多情的眼睛含著笑,掃了他們一眼。
她的主簿伸出了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她,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不會有點不太好嗎?」
孔融便轉過頭去,眯著眼睛往燈火後面看。
賞出去的那部分自然也是先由軍官來挑,最後剩點殘渣才是士兵的,要不怎麼士兵們進城一定要大肆劫掠一番?因為除了那些先登選鋒的勇士之外,尋常士兵光靠糧餉是沒辦法讓自己和家人過上好日子的。
「穿什麼呢?」
有機警的人悄悄退開了。
「若非玄德公的姬妾……」有人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下。
已至歲末,好歹也順順噹噹過完這個年再說,不要擔心!一會兒先來一盞熱熱的椒柏酒,驅一驅寒氣!
周圍所有在微笑的人都不笑了,他們的眼睛睜圓了去看她。
這可能是劉備的未來,但也可能是他們的。
她倆年紀大約二十余歲,衣著華麗,髮髻里的金簪在燈火里一閃一閃,其中一人生得十分美艷,另一人相貌則平淡得多,只能稱一句清秀。
孔融的震懾力顯而易見是不及劉備,更不及陸廉的,這些豪強在他面前雖然還是要有幾分敬意,但膽子卻放開了許多。
「阿姊若是喜歡女子裝束,酒宴上穿就是了。」
青州豪強們這樣交頭接耳,都忽略了他織席販履的過去,轉而開始議論起他在這一戰勝利之和_圖_書後,可能會有的,光明的未來。
她狐疑地接過,打開來時,裏面是一根加工過的,細長潔白的東西,一尺多點兒,一端略細,另一端箍了一圈黃金,黃金上雕了許多精美的圖案,一路蜿蜒而下。
人在緊繃了很久后,突然放鬆下來時,腦子經常是木訥而昏沉,並不夠足夠理智的。
今日竟是劉使君大宴賓客么!早知劉使君駕臨青州,我等便是跑壞了馬,跑飛了鞋子,連木屐上的齒都撞斷,也要早早前來拜會!
不過反正她這裏什麼人都和正常武將不太一樣。
一片寂靜。
青州經歷了這樣的戰亂,並不僅僅是庶民受災,這些士人也跟著受苦了啊!
若是仔細想一想,劉備也並未免了他們的稅,該交的稅還是要交,該收的田還是要收。
田豫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這不是根象牙筷子?」她問。
就在那些收到請帖的豪族哭著吩咐家中的妻妾們,待他不幸罹難后,每日要如何供奉他時,陸懸魚也在琢磨關於酒宴的事。
他這樣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了一隻細長的小木匣,很是鄭重地遞過來。
「這個就是你說的那個!」她嚷道,「另一根呢?」
挺……
況且想一想那些分派去各地的女吏剛強健壯的模樣,他們心中自然有了對陸廉陸白的猜測。
「什麼樣的佳人?」孔融走了過來,好奇地問了一句,「劉使君此行還帶了美人?」
「……我還沒說多謝國讓。」她尷尬地說。
他正值年富力強,經過了一場殘酷的戰爭,他的身姿依舊挺拔,眼神明亮而有神采,雙手溫暖有力,一身蜀錦製成的華貴衣衫在燈火中閃出一片富貴又絢爛的光。
「這麼晚了,國讓有什麼事嗎?」
陸白的神情那樣自然,語氣也那樣自然,坐在對面的人就不免因為這句話發起呆來。
太陽還沒有下山,燈火已經點燃,似乎有樂人在吹笙。
「這一位……」孔融指了指那個姿容美艷的女郎,「是健婦營的陸白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