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他也只是想要將呂布這柄刀握在手中罷了。
一旁偷聽的陳宮也聽不下去了。
……賈詡顯然對於怎麼應對呂布這種武人輕車熟路，而且也沒什麼喜惡。
但沒等他感受那錐心刺骨的疼痛時，賈詡又開口了。
「呵呵。」……這是呂布。
「你一個年輕女郎，竟比尋常壯漢還要結實，」他感慨道，「你究竟是哪裡人，我該派人去那鄉里募兵才是，男女都要。」
主公的眼睛里滿是疑惑，「白臉？」
「我為何不能呢？」她耐心地說道，「他是天子啊。」
「你若是想為李傕求情而來，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陳宮摸著鬍子的手下意識地用了力，一瞬間便將幾根鬍鬚揪了下來。
與此同時，陸懸魚就可以幫張邈張超救援臧洪，打穿一條從東郡到洛陽的路。
那時呂布對他沒什麼印象，只覺得是個相貌堂堂的文士，說話辦事都很妥帖，讓人心中生不出惡感。
劉備從豫州回來，並不是跑來給她塞胡桃的，他的確有很重要的事和她商量。
誰追到算誰的！誰也別跟她講這些君君臣臣的東西！她祖上沒吃過漢室一粒米！
如果呂布稍微警覺一點，會覺得陳宮這幾天的狀態很不尋常。
呂布冷哼了一聲，「我哪來什麼天下至寶！難不成你窺伺我府中女眷，心生了歹意？！」
因為他在作戰失敗的情況下，回撤兗州還能輕鬆砍了董承的狗頭嗎？
陳宮心平氣和地看了呂布一眼，引著他坐下。
她想了一會兒，決定用一些別的東西來輔助說明她對曹操的印象。
坐具上鋪了皮毛，奉上熱蜜水的是呂布最喜歡的那個俏麗婢女，陳宮的神情也溫和極了。
「那我再加一句，」她說，「我也不在乎天子。」
主公的臉微微綠了一下。
「將軍要是喜歡她，不如送到將軍府上？」
「高伯遜我是不能相讓的。」
……她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感覺莫名地驚怵，趕緊搖了搖和*圖*書頭。
酒席散了，陸懸魚準備回小沛的臨時住處時，被主公喊了過去。
她撇了撇嘴。
賈詡似乎不說話了。
……聽起來天子像個笨蛋。
名滿天下的呂布呂奉先長了個狗腦子吧？
「曹操此舉，是忠是奸？」
賈詡精明，呂布愚魯，因而在言語機鋒上，賈詡輕飄飄能打得呂布沒有還手之力。
屏風后不吭聲的陳宮聽著這個場面，覺得奇妙極了。
雖然曹操袁紹作戰風格是想干就干，根本不向朝廷報備，但他作為宗室成員，還很在乎朝廷的神聖性，因此同樣是準備迎漢帝，徐州就要多想一點辦法。
蜜水好像不甜了。
但賈詡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她的手指向上指了指，「雒陽那個皇帝，他也斬白蛇了嗎？或者也不要他斬白蛇，他如文景明章一般，做出什麼功績了嗎？」
他們只是一心一意想著自己的日子罷了。
「我不記得了。」
陳宮的屋子提前燒好了炭，因此呂布走進來的時候，暖得他打了個噴嚏。
僕役端了煮好的熱茶送了上來，倒在杯子里，一股熱氣氤氳著就飄了起來，被珍之重之地吸進胸腔后，再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大口茶。
還是因為在袁紹與劉備之間，天子權衡利弊，從權術的角度選了一個更有可能倚靠他，因此可以抱團取暖的人呢？
天子為什麼會信任他？
……要真是一個壞人，他也不會這樣盡心儘力留在他身邊了。
因此他很高興地端起杯子，讓婢女為他斟滿后，還自覺非常含蓄地給婢女一個含情脈脈的眼色。
……但他是呂布。
「他想在朝中謀一個位置么？天子雖看重我，我也不能辜負了天子的信任，須得才學人品皆為上品，才能被我舉薦啊……」這位相貌堂堂的武將很是認真地沉吟了一下，「公台，你帶他來，我來考校一下他的智略才學吧。」
這條路通了，劉備就可以表奏朝廷，迎天子來徐州了。hｅｔｕbｏoｋ.cｏm.ｃoｍ
「將軍這樣勤勉小心，必得天子青眼。」
陳宮摸摸下巴，覺得這一點來說，呂布也不算全然的一個壞人。
她捧起了杯子，喝了一口熱茶，「什麼怎麼看？」
這句話很得呂布的喜歡，他歡歡喜喜地點點頭，「我時常與內子入宮見阿姁的，有時遇到天子，他亦會留我在宮中，詢問我許多朝政之事。」
白天在雪地里待久了，靴子就半潮了，連帶著襪子也是半干不濕的，於是就更冷了。
主公不講了，「辭玉，你怎麼看？」
因此居於權力最頂峰，被萬民供養的皇帝不是理所當然該擔負起整個國家的責任嗎？
婢女嫵媚一笑，以袖遮口，悄悄地下去了，留下了一個笑得也很嫵媚的陳宮。
心中都沒有家國大義，沒有士庶黎民。
……但呂布非常厭惡賈詡這種人。
「我之前跟隨我兄出使鄄城時，」她說，「我兄對我說，若將來在戰場上見了諸夏侯曹那群人，一個都不要放過。」
主公的眉毛深深地皺了起來，「無禮，在外不可說出這樣的言語。」
因為他逆了朝命，攻伐了徐州嗎？
她搖搖頭，「沒事，我不冷。」
「你偶爾也學一學那些戴了發冠的人怎麼說話吧。」
「……哎？！」她大吃一驚，「他們從來沒和我說過！」
「將軍神勇不減當年啊，」他感慨了一句，「見到將軍這般風采，我也就放心了。」
主公那發綠的臉色又恢復平靜了。
主公對上了她的目光，裏面有些探究，也有些感慨，但那些複雜的感情最後化為了一種辛酸的東西。
原本他們並不熟，賈詡在牛輔軍中當個輔軍校尉，呂布也只是往來雒陽期間，偶爾與牛輔合力攻打孫堅，因而在酒宴上多少見過幾面。
權力是自下而上的，下層認可，才有上層的權力。
「李傕凶逆，逼迫天子，禍崇山嶽，毒流四海，」賈詡真情實感地說道，「當死。」
「在下此hetubook.com.com來，非為自己，而為將軍。」……這是賈詡。
現在可以聊正事了。
過了一小會兒，呂布終於開口了，有些艱澀：
「我近日來勵精圖治，已遠了酒色……」
這位將軍對許多大人物輕狡反覆，忘恩負義，但他對地位不如他的人，經常會因為優越感而流露出一絲居高臨下的關懷。
考慮到這人是走了陳宮的門子，呂布決定暫時忍一忍，等這人把話說完，出府之後，他再一劍劈死他。
「我是說，」主公已經完全心平氣和了，「男子滿二十及冠，這個意思。」
劉備的想法很明確。
「在下說的不是高將軍。」
「不過天子確實對我沒什麼恩就是，但這不重要，」她平平淡淡地說道，「重要的是，他對天下千百萬生民也沒什麼恩義。」
……儘管兩個人在這一點上很相似，但他們還是有一點區別的。
呂布一瞬間開心極了。
「曹操的使者已在雒陽，恐怕很快就要傳來他上表朝廷，迎天子至鄄城的消息。」
賈詡端端正正地坐在呂布的面前，於是那位將軍臉上做作又擺譜的神情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將軍手中有一件天下至寶，正可待價而沽，將軍卻素來都不在意，」賈詡笑道，「我正為提點將軍而來。」
「如果說父母與子女有恩義，也應當是父慈之後，才有子孝。」
雖說窗子都用毛氈遮擋上了，四面似乎仍透著冬夜淡淡的月光，連同滿地清霜一起映了進來。
對面文士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用力，但神情還是很溫和。
他們心性並不兇殘，沒什麼驕橫殘忍的嗜好，殺人對他們來說既不代表樂趣，更不代表罪孽。
「元龍只是惡其屠戮徐州……」
甚至連早上吃過的羊肉湯餅都在胃裡翻江倒海起來。
從面前走過的那個俏麗婢女，臉上那幾點麻子——呂布原來覺得它極靈動，極可愛的——也變得極其顯眼了。
「胡說八道！高祖斬白蛇，滅暴秦hetubook.com.com，約法三章，救天下黎民於水火，如何無恩義？！」
主公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悄悄將自己的腳搭在了炭盆旁。
「總之，」她將話題重新拉回來，「我不在乎曹操，也不在乎天子，主公你說吧，咱們要怎麼干？」
待到開春時，劉備準備領一萬兵馬至宛城城下，牽制曹操的注意力。
在那裡烤火的主公將自己身上的氅衣裹得更緊一點，說話時就顯得有些悶聲悶氣。
「我有一位朋友，聽聞將軍在朝中人望頗高，很得天子器重，因此想要求見將軍，」陳宮說道，「未審鈞意若何？」
「今日演練疲憊，又在外面凍了一天，」他這樣聲音有些發抖地勸道，「你也烤烤火。」
如果不能，那鹿就算飛了，等著天下諸侯們一起追吧！
主公似乎看出了她的潛台詞，咳嗽了一聲：「你小小年紀，不當這般懈怠，拿自己當呂布一樣看待，這可是要令爾自誤的。」
呂布眼睛亮了一下，又平靜下去。
在三番五次輕描淡寫地擋過呂布的攻擊之後，這兩個人終於可以說一點別的東西了。
「主公只是想迎天子，所以才欲救臧洪嗎？」她幽幽地說道，「二位張公知道了，一定很傷心的。」
主公瞪著她，「天子尚在弱冠之齡，你如何能這樣要求他？」
「正待將軍考校。」賈詡誠懇地說。
主公悄悄地用襪子蹭了蹭炭盆邊，發出了一聲莫可名狀的嘆息。
在學問方面也被孔融輕鬆碾壓的學渣主公一時呆住了。
屋子裡的熏香也濃得有點刺鼻了。
……這個怎麼形容才對？
他自己雖然是個輕狡反覆的人，卻明顯更喜歡與那些赤誠坦蕩的人為友——比如紀亭侯陸廉。
「……我雖然書讀的少，」她說道，「也知道他是個白臉。」
「若是幾路諸侯中，天子更加信任他，因而選擇了他這一方呢？」
屋子裡一片寂靜。
「公台這屋子裡熏了什麼香，」他一邊揉鼻子，一邊呵呵笑道，「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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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要是對賈詡有好感……那就奇怪了！
「他們知道。」
陳宮看了他一會兒，小聲地「嗯」了一聲。
「我聽孔北海在學宮裡與人爭辯父子之情，他說父母與子女之間，沒有什麼天生的恩情。」
東漢出了一堆小皇帝，這些小皇帝當中，不少命不太好長不大的，有的死得很明白，有的死得不明不白，反正朝廷漸漸烏煙瘴氣，將這架漢光武帝時重造，漢明帝、漢章帝時期好好修繕過的馬車糟蹋了個稀爛。
李傕郭汜沒有這個膽子，賈詡有這個膽子，特意勸說他們驅趕了數十萬關中生民西攻長安，當真將長安打了下來，城中死傷無算不說，他也被迫帶著并州軍撤離，從此開始顛沛流離，再不能得安。
……說得好像只有她一個不會看別人眼色似的，況且就算她不會看別人眼色，她會打仗啊。
快要過年了，即使點了一盆炭，這間客室還是冷極了。
呂布又一次被噎住了。
但後來董卓身死，王允不肯饒恕李傕郭汜，呂布一直暗暗擔心二賊會起兵叛亂，結果叛亂真就發生了。
……但就天子的許多小動作來看，這位少年皇帝顯然不是個笨蛋。
發冠？她摸摸自己的頭頂。
——呂布是認識賈詡的。
「這就夠了，」陸懸魚平靜地注視著主公，「我不在乎他是忠是奸，夏丘城的百姓也不在乎他是忠是奸。」
「他那等文士，尋常辭賦寫多了，因而喜歡寫起這些驚世駭俗的東西，」主公勉強地說道，「你不要被他帶歪了，尤其不要用這些孝道上的東西來套君臣之義。」
但他們實際上是同類人。
她對天子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老老實實「哦」了一聲，準備繼續聽主公講解。
……但老百姓又做錯了什麼呢？
呂布準備好的一堆罵人話被噎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最後還是冷哼了一聲。
……她也有發冠，還是同心繡的，皮製的棕褐色武冠，上面有饕餮紋，綉工很好，她平時都捨不得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