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武威太守

曹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要這麼說,劉備一個織席販履的田舍翁,能到今天的地步,算不算本事呢?」
「我與陸廉相識,遠比他早。」
冀州送來了幾十枚銅印,官職很多,而且都在同一個地方。
他看得越來越快,嘴角也翹得越來越高,直至看完最後一枚,忽然將案几上所有的銅印連帶那些杯盞都掃落在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可曾聽說過嗎?陸廉當初到平原城時,便是那幅模樣。」
那是已經對命運無能為力,因此只能靠回憶和幻想來度日的老人才會有的想法,他的目光筆直,與他的心志一樣堅定,只會看著前方。
他確實是敗了一陣,但要不了多久,他總能討回來的!
聽說袁公家大業大,很是豪富哇!咱們主公與他關係那樣親厚,必定也不會薄待了咱們……
一枚枚的銅印放在案几上,于燈下熠熠生輝。
但這沒有任何異常之處——自曹操往下,人人擔驚受怕了許久,趁著今日酒宴敞開胸懷痛飲,一抒胸中鬱氣,這真是再正常不過的。
荀攸沉默地撿起了幾枚銅印,湊在燈下細細地看。
他從身後的隨從手裡接過了一個袋子,輕輕地晃了一下。
不需要城中豪強有什麼態度,軍中有許多兗州士人,他們在得到曹操的允許后,自發地開始安排人手清掃縣府到城門口的這條路。
他的記憶力特別好,尤其是年輕時的事,總是不容易忘記的。
火光映著一張張臉,那上面多半有疤,有些還有傷,其中倒霉的幾個不僅有傷,和*圖*書還破了相,火光跳動的映照下,看起來就更嚇人了些。
尤其是在有僕役自外而入,悄悄對曹公耳語幾句后,這些人勸酒就勸得更殷勤了。
曹操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有旗幟,有甲士,有軍中從上到下的軍官,還有烏壓壓一群豪強和士人,都跑到了城門外。
雖與他自小相識,但比起會向世家退讓的本初,他在內心倒是更讚賞劉備這班人多一些。
這個中年人扶著劍,將目光向西,越過了那片水澤密布的土地,繼續向西而望。
現在的兗州兵心裏只想著一件事,就是等他們到了東郡,主公分給他們的田地能不能離黃河近一點啊?
城外有田,但已經荒了許多,但那些搭在田邊的窩棚並未被廢棄,還有不知道從哪裡來,往哪裡去的流民住在裏面。
天子在下邳,封賜是不可能真從天子那裡下來的,但各路諸侯早就習慣了這個表奏路數,文書肯定是要送給天子一份,至於朝廷什麼反應大家就不管了,至今青州還有兩個刺史在,也沒誰不習慣的。
於是他們最後一絲痕迹也消失了,就像從未來過這裏一樣。
杯觥交錯,烈火烹油,因此沒人注意到謀士們敬酒時的細微差別。
士兵們就這樣一邊注視著火焰,一邊暢想他們美好的未來。
誰不知道曹公去了冀州,必為袁公心腹呢?這天下看起來不是劉備就是袁紹的了,大家既然不想惹袁紹,自然也不想惹他身邊的人啊!況且這些年裡,兗州的世家豪強們都為曹公盡心儘力過,www.hetubook.com.com那怎麼也能套個近乎,謀點好處吧?
這樣破落的小城,酒宴原本是沒什麼可準備的。
不錯!他們討逆這般辛苦,袁公不曾施以援手,又佔了他們的鄄城!本來就該稍作彌補的!
……不在兗州的東郡,而在西涼的武威。
僕役將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
曹操的臉上也露出了十分爽朗的笑容。
「本初當真知我啊!」他因為大笑而有些喘不上氣,「他,他,他竟還記得我想當個征西將軍!」
他們就是這樣一盞酒接一盞酒的敬。他們敬曹公,也敬那位使者,曹公麾下的武將也是如此,敬主公,也敬那位冀州來的使者。
當兗州軍出城清掃土路,順便將城下也修整一番時,那些流民立刻神情倉惶地從窩棚里逃了出來。他們奮力地從裏面拖拽出一樣樣稱不上家當的家當,比如一條席子,比如兩個陶罐,比如裝了些蘿蔔的藤筐,比如一個病重的孩子。
但這位使者言辭間又非常客氣,「在下今日為曹公,亦為眾將軍而來!」
「主公!使者已在五里之外!」
但他們胸腔里的心還在蓬勃地跳動,他們還有一個美夢即將實現——比起過去,得勝歸來的那些日子,這個未來算不上美好,但對現在的他們而言,那已經稱得上美夢。
他們換上了一身乾淨嶄新的衣服,又整了整頭冠,再不自然地將穿了木屐的腳在地面上挪動挪動。
但兵卒無暇多看他們一眼,他們得趕緊將那些破舊的、殘缺的、不體面的東西拆掉,裝在https://m•hetubook.com.com車上,再扔進烈火里,焚燒殆盡。
他看了一眼下首處的僕役,對方立刻心領神會,湊到了使者面前,輕手輕腳地將那隻始終沒有打開的袋子摸了出來。
他好像心思並不在鄄城上,他的目光也不在鄄城的方向上。
城下忽有騎兵跑了過來。
太陽落山了,外面起了風。
他們不敬主公的酒,只敬那位使者,殷勤舉杯,頻頻勸酒。
這樣的話沒什麼意義,而且也不是劉曄平時的水平,但落魄至今,這位心高氣傲的文士自然也就憋不住牢騷話了。曹操聽了,又將目光移回來。
他笑得那樣狂放,笑聲里甚至帶了些癲狂,絲毫不顧及身邊還躺著一個袁本初派來的使者,笑得下首處的幾人都心驚膽戰,連忙去撿那些銅印來看。
還沒有下雪,天氣也不算非常冷,但當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哭泣著,離開最後一個可以容身的居所,來到這片荒野上時,萬物彷彿都已經死去。
大廳里只剩下了寥寥數人,神志清明,目光炯炯。
曹操還沒有老,因此一路上經歷許多波折困苦,也從來沒有為什麼事後悔過,更不曾幻想「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是不是能將陸廉收入麾下」之類。
田舍翁又如何?殺豬販肉的黔首又如何?這樣的人能幹出這番事業,豈不更有一股英雄氣!
來的不是許攸,而是一個很陌生的面孔,下馬時被曹操上前扶了一把,那人不自然地躲了一下。
這位劉氏宗親還是很不服氣,「全賴麾下有幾員猛將罷了!」
「我與本初自幼https://m•hetubook.com.com交好,幾十年的情誼,當初若不是本初施以援手,我如何能勝呂布?」他笑道,「今日復又欠下他這樣大的一個人情了!」
後面的人立刻開始互相使起了眼色。
東郡太守之職,想也不用想,必定在他手裡了!
曹操端起手邊那隻黑漆獸紋觚,向自己的「君幸飲」里倒了一點酒,喝了一口后,將酒盞放下。
「曹公精忠大義,討逆至今,我主亦有匡扶漢室,誓清中原之志,今特為諸位表奏天子——」
有士兵鏟了一鍬土,將那些燒盡的渣滓埋了起來。
他們已經很久沒打過勝仗,他們的妻兒也很久沒得到過豐足的犒賞,他們又累又餓,疲憊不堪,打順風仗時的雄心壯志已經不在了,保衛家園的豪情也消耗光了。
他們整修這條土路的行動是很利落的,燒光那些破爛就更加利落。
「嗯,許子遠還是有些本事的。」
「全仗袁本初家大業大,」劉曄嗤之以鼻,「算什麼本事?」
……尤其是那個眼神,說不上怎麼回事,反正回憶起來討厭得緊。
但在這個姿態恭謙地等待奪他的家業,逼死他的子房的使者到來的短暫空暇里,曹操的確這樣恍惚地出了一會兒神。
聽起來帶點自嘲,但後面的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這分明是炫耀哪!
但不僅有城內的世家,附近的豪強聽聞了,也特地跑過來殷勤地送酒送肉,竟然整治出頗為豐盛的席面。
冀州的使者到達鄄城,並且出發已在路上的消息傳到成陽時,引起了軍中一陣騷動。
他們每一個人的神情和姿態都和圖書有些細小的差別,但總體來說都是一樣的緊張又期待。
這座城是很破敗的,畢竟它從未得到過這樣的殊榮,接待過這許多大人物。土城的城牆確實修補過,但所用泥土的顏色並不一致,那不到兩丈高的城牆遠看就像打了許多補丁似的。
劉曄有些困惑地皺起眉,看向他的明公。
曹操拿起一枚看了一眼,復又放下,又拿起一枚,又一次放下。
那袋子里裝的,必定是各種郡守將軍的金印!袁公竟然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劉曄便悟了,「明公是在望向陳留?據說陸廉被困在那裡,不得寸進……」
裏面發出了一陣細微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那些世家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諂媚了!
那些哭泣的流民漸漸走遠了,消失在了荒野的邊緣,誰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能去哪裡,除了城樓上居高臨下注視著這一幕的曹操之外,似乎沒人在意他們。
軍中大小一下子也都放鬆下來,神情雀躍了!
因此那個少年雖然容貌有點模糊,但那身破衣服,手裡牢牢抓著的幾條牽豬繩,還有那個上下打量他身高的眼神,曹操都還是有印象的。
甚至在使者臨近時,連為首的曹孟德都不自然地扶了一下劍柄。
離家近一點,家裡的老人孩子也能走得動,只要兩輛板車,到了河邊再花百十個錢租一條船,就能將妻兒老小接過來團聚。
賓客們東倒西歪在地上,還要攙扶著去後院安置,扶遠了都能猛然聽到一聲嘔,真正是喝得醉醺醺的,因此被勸酒勸得最多的那位使者自然也人事不省,癱在席子上起了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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