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一百四十四章 越挫越勇的曹老闆

「奉孝?」
使者站在城外,高聲講出了他來此的目的:
「可是……可是昨日……昨日那位使君……」
「關右?那豈不是要去長安?」
「明公當真欲西行?」他問道,「許子遠這般手段,相逼太甚!」
那個夢很讓他困惑,他似乎跟隨明公去了很遠的地方,有枯死的樹木,有乾涸的河道,有崎嶇的路,以及無數大小不一的石頭。
「嗯,」他應了一聲,「你怎麼沒走?」
——咱們是兗州人!咱們的家在這裏!憑什麼跟著他去關右!
他不能開口,不能講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那是一片荒野,他們就在這片荒野上艱難行軍,士兵的嘴唇開裂,漸漸地又流了血,血滴在土裡,泛黃的秋草也立刻枯死了。
「他言之鑿鑿袁公要曹將軍去東郡?
郭嘉做了一個夢。
他躺在車子上,身體奄奄一息,精魂卻飛向了比這支軍隊更高更遠的位置。他因此得以看到那支疲憊的,一路向著東方而去的軍隊在漸漸消失。
當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傳進縣府時,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
可是曹操已經無暇顧及他們了。
許攸不會放明公去東郡!許攸也不會留明公這萬余兵馬和軍中諸將的!
「明公!明公啊!宗族家業在此,不能遠去,雖得明主,卻有始無終!今日拜別,愧對明公啊!」
他們的明公就站在門口,兩隻眼睛紅紅的,盯著他們,忽然走進來伸出兩隻手!往他們肩膀上重重的一拍!
「又有使者來了!」
「曼成!曼成!」
那一眼很奇妙,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hetubook•com.com,不記得的人,但停駐的時間略長了一些,於是善於觀察人心的郭嘉立刻看出那一眼裡還帶了些關切與惋惜。
「我病得走不動,」郭嘉理所當然地說,「況且走得動也不想走。」
使者既然自鄄城而來,必得了許攸的首肯!
「……並未……但,但人人皆這麼說啊!使君!是不是其中有什麼差錯!」
——有千里萬里那麼遠!跑馬都要一個月!
可是無數的士兵蜂擁著上前,郭嘉似乎也被簇擁著,向那所謂的「水源」,那塵沙后的方向而去。
郭嘉想要伸出手去,觸碰明公時,忽然之間手臂卻失去了力量。
——曹孟德要被派去關右了!
直到有腳步聲響起,這位青年謀士才捨得抬頭。
有秋風吹了進來,他裹了裹袍子。
郭嘉忽然想起那個夢,以及隔水相望的好友。
成陽彷彿變成了一座染了時疫的城,無數人擠在城門處,蜂擁著要出城。他們用腳踢,用手扒,用牙咬,用盡一切辦法想要趕在別人前面逃出成陽!
那裡的確是有條河的。
「曹公英雄一時,縱使今日落魄,我亦不能令他被人恥笑無識人之明。」
戲志才和荀彧坐在樹下的席子上,正聊著什麼。
曹操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冷冷地笑了一笑。
有軍官上前阻攔時,士兵突然便撞開了他!
軍官愕然地坐在地上,任由士兵揚長而去,直到士兵越走越多,漸漸匯聚成一股河流,他才終於想起什麼似的——
他們的四周沒有霧,也沒有黑夜,他們行走在荒原上,視和圖書線是完全沒有阻礙的,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地消失呢?
——將軍,將軍待咱們,將軍心裏是有咱們的。
那些家業在兗州,領了部曲私兵來追隨曹操的人,就這樣一個個地拜別。
那並非在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後的人。
士兵們是不曾見過頭疼發作,或是掩面哭泣的曹操的,在他們心裏,他們的主帥永遠是一座山,一座威嚴而有魄力,殺伐決斷,狠辣無情的高山!
他們是越不過山的!只能逃!他們必須逃出成陽,逃進他們也不認得路的水澤中,才能慢慢地安下心來!
他們從城門處收回了好奇的腦袋,飛快地跑進陰暗的巷子里,跑進剛剛蘇醒的軍營里,跑進門戶齊整的世家宅邸里,也將這個震驚全城的消息吹向了四面八方!
郭嘉打量他的神色,還是感到有點驚奇,「你家基業多得很,舍了兗州,還有冀州,你如何未去?」
因為還有比他們更體面些的人在排著隊來他面前告別,以及還有許多比他們更不體面的人在營中四處劫掠。
但他的目光仍然那樣炯炯有神,望著郭嘉,也望著郭嘉身後華美又靜謐的溪流與山谷,卻不曾挪動半分腳步。
士兵們有默默流下眼淚的,也有一言不發,將剛剛展開的行李又一次開始打包的,甚至還有人只揣了幾塊麥餅,便向著營外走去的。
……郭嘉就差點跪下去。
——關右離這裡有多遠?
有人驚喜地喊了起來,「有水!有水!」
他想要邁出腳步,他的腳也失去了力量。
他的腳向前邁了一步,靠近河邊時,荀彧https://www.hetubook.com.com忽然轉過頭,向著郭嘉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名使者眼珠轉了一圈,很是驚奇的模樣,「東郡現下仍有賊軍盤踞,袁公與曹將軍是知交故友,豈能忍心久戰之兵再入虎狼之境!」
奉孝,奉孝,你也要棄我而去嗎?
身邊還有許多士兵奔向那條溪流,一去不返,而那個騎在馬上的人卻始終停在那裡,沉默地望著他。
可是即使是落魄的曹操,餘威尚在啊!
「你去關右嗎?」士兵問道,「你的阿耶阿母,你的妻,你的子,他們跟著你去關右嗎?」
他的靈魂已經被禁錮在那具軟弱的軀殼裡,他什麼也做不到!
「怎麼!將軍要去關右?!」
不錯,只要仔細想一想就知道,軍隊一夕之間潰散如此,曹操哪裡還有餘心餘力追殺他們呢?
曹操的眼眶也紅了,上前連忙扶住,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那人沉默半晌,上前來扶他。
當郭嘉轉過身時,古樹繁花,溪流碧草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他只看見疲憊的士兵,消瘦的戰馬,以及黃沙中的那個身影。
他們穿著樸素舒適的衣衫,臉上也滿是輕鬆的笑意,他們的手裡端著酒盞,愜意地享受這難得的時光,那副姿態看在郭嘉的眼裡,心中就生出了許多的羡慕與嚮往。
「昨日不是說好了去東郡嗎?!」
——這都要入冬了,糧草哪裡來?
那尾游魚徘徊不去也很正常,因為河邊有一株古樹,花瓣紛紛洒洒地落進河中,引得魚兒貪婪追逐。
「有沒有差錯,」使者大聲說道,「請曹將軍將印綬拿出來就知道了和圖書!」
明公!明公!
那人皺了皺眉,「你不是也留在這?」
輜重營!他知道哪裡有錢!他不能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家!他也有妻兒老小!曹公要去關右,自去便是!他還得帶些財物犒賞才能回家!
那些出身兗豫世家的武將和文官來到他面前,詢問他使者所說是否為真,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他們便流下了眼淚。
溪流潺潺,清而舒緩,沖得圓潤的鵝卵石一顆顆地堆在河底,有游魚經過,水面便拍起小小的浪花,在太陽下化成璀璨絢爛的光。
「奉孝!公達!」曹操大聲說道,「昔日高祖有蕭何張良韓信三人,便打下了這大漢數百年的基業!而今我有部曲千余,幾家親族,又有你們兩個助我!我自己便充個韓信!再過幾年,還怕不能復起么!」
——去了關右,誰來保護妻兒老小?陸廉嗎?
這樣一隊車馬本來就很顯眼,剛一靠近,城門處便漸漸聚攏了人,使者高聲表明來意時,城頭上下的守軍與百姓已經圍了過來,聽了這話,無不大吃一驚!
那人叩得額頭一片鮮紅,淚流滿面地轉身而出時,身後立刻又有人走了進來!
那個夜很短,儘管曹操一夜沒睡,但仍然很快就到了天亮。
「聞聽曹將軍將平關右,使朝廷無西顧之憂!許公深敬之!又道將軍今將行遠,許公卻因軍務在身,不得相送,特奉牛酒以贈故人!」
他想要跨過那道溪流,想要去往好友的身邊。
不,不!
這裏既寒且旱,河道乾涸,哪裡會有水?
郭嘉睡了很久,當他醒過來時,他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飢餓。
和_圖_書那些追隨他的人聲音哽咽,跪倒在地,用力地向他叩首!
——那咱們為什麼不幹脆投了她?
有人拜別得真心實意,有人卻敷衍了事,匆匆忙忙。但即使再怎麼潦草,身後卻還有許多人也在等著哪!
他的鎧甲破舊得不成樣子,精心修飾的須髯烏糟糟成了一團,裏面摻了幾根花白的鬍鬚,那張似乎永遠也不會老的臉上突然出現了那樣蒼老而凄涼的神情。
遠處有連綿不絕的山,陰沉沉的像是要壓過來,但向著那個方向而去時,又發現永遠也走不到。
須得攔下使者,但許攸勢必不會只派出一隊——明公啊!
那不是形銷骨立的戲志才,也不是愁眉不展的荀彧,因此郭嘉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才將他們認了出來。
當太陽升起時,他已經向軍中下令,要他們清點輜重糧草,同時也準備向世家徵集最後一批軍糧,好支撐他們下一步行動時,成陽城的守軍站在城樓上,吃驚地大喊;
他穿著中衣,披著罩袍,晃晃悠悠地穿過長廊,走進了空蕩蕩的正室里。
這裏沒有人,更沒有酒宴,只有一地的小銅印,精緻小巧,就像女郎可以攥在手裡,一抓一把的小玩具。
土路還是很乾凈的,昨天清掃得徹底,從城外到城內這一條大道都被平整過,因此不管什麼人在上面跑起來都是飛快的。
郭嘉的目光移向前方時,那裡忽然捲起一陣塵沙。
郭嘉靜靜地又看了一會兒眼前人,直到又有腳步聲傳來。
這次不僅來了使者,還送來了幾十頭牛羊,以及十車美酒。
郭嘉彎腰尋了一根落在案下的竹箸,撥弄那些小銅印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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