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
她那樣有高潔名聲的人,不是連民夫都推上戰場了嗎!
遠處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清晰,比如同樣擺出攻擊陣勢的敵軍,比如兩翼的盾兵,比如更遠處的濃煙,以及在地平線盡頭的,若隱若現的土城。
他們在專心面對自己的敵人,他們當中許多人已經連續戰鬥了一天一夜,身心都已到達了極限,只剩最後的毅力支撐自己沒有倒下。
他忽然又滯住了。
她怎麼能在兩軍將要交手時,命令這數千騎兵從側翼猛然殺出來!
箭塔上,箭塔下,柵欄旁,轅門邊,到處都堆滿了屍體,被柵欄壓住,被輜車壓住,被匆匆跑過的人踩在腳下。
……可在山海一樣的冀州軍面前,即使一尊石像也會被打得粉碎啊!
他們首先付出的是一些工具,有些很常見,有些則很少見,比如說那些跨過壕溝的梯子兩端不僅有抓鉤,中間還有機關能夠延長或縮短梯子的長度;再比如說冀州人也有許多衝撞轅門用的衝車,不僅前麵包了鐵皮,那鐵皮還雕成極其兇惡的獸頭模樣,嘴裏竟然還真正鑲了幾顆刀一樣的牙!
但司馬懿的眼睛不是這樣說的。
不惜血本!不計代價!
冀州人的反應是很快的,他們立刻安排弓弩手,向著并州人的方向射出了一陣箭雨。
而今有兩條路。
軍官愣了一下。
而今……而今?
「今日若不能勝,便待來日,今年若不能勝,便待來年,」諸葛亮微笑著說道,「大將軍與劉使君向何處退,在下跟著就是了。只要大將軍尚在,劉使君尚在,在下總能看到大漢興復的那一日!」
他們站在猩紅的餘燼與焦www.hetubook.com.com黑的骨頭上,清晨冰冷澄澈的北風自群山之巔而下,到他們的面前時,只余熾熱又惡臭的漫天灰燼。
他們站在血泊上;
現在換他被架在火上烤了。
「將軍!將軍!我等皆為婦人……」她們當中有人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如何成兵啊?」
有人撇嘴,似乎將這句話當成一個空洞的,不合時宜的恭維。
「而今當如何?」
他們站在荒原上;
天該亮了。
除了那些值錢的飾品、以及通常會有的鎧甲刀劍旗幟之外,他們還得了許多的頭顱,用衣服裹起來,血淋淋,喜滋滋地帶回來,堆在腳下。
——他們,他們交戰,與我們何干!
他似乎在那一瞬間,透過淚珠看到了什麼。
那一隊拎著空桶的婦人抬起頭,很是惶恐地望著他。
「將軍,卯時已至。」
陸廉似乎終於察覺到了這種目光。
「你們!停下!」
還有他的謀士!他們竟然也未能猜出這支伏兵!
——你心裏有一個強烈到足以將這副軀殼燃燒殆盡的願望。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傳令城中。」
它不再是一個點,而是一片,像貴人的紗衣一樣,淺金色的,輕薄而明亮,向他而來。
青徐軍是這樣,冀州軍也是這樣。
另一條是傾全力繼續下去,將他的親衛、中軍、馬鎧兵盡皆推上戰場,看誰才是最後的勝者。
它就是那樣從天邊一樣遙遠的地方飄下來的,又輕又快,像晨曦不以任何人意志為轉移地落在這片土地上,張遼的并州鐵騎也正是此時衝進戰場!
於是戰鼓與腳步聲再一次響起。
但即使www.hetubook.com.com將這樣的問題問她們,她們也是沒有答案的。
沒關係的,他們想,他們已經撈足了軍功,現在對面肯定也是一觸即潰,前軍壓上,砍瓜切菜,摧枯拉朽便是,輪不到他們再去與青州人廝殺的。
這個念頭令他興奮起來,他踮起腳,伸長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而那片輕紗彷彿感應到他的迫切,飄來的速度就更快了些。
……可是經歷了這樣一夜,方圓幾十里仍有無數士兵在夜裡走散未歸,他哪裡能猜出那支是她藏起來的,哪支是真走散了的啊!
可她就像一座石頭雕刻而成的雕像,從昨日的清晨開始,直到晨光將至的此刻,她那寡淡的面容似乎仍舊只有那一種神情。
那個士兵揉了揉眼角,將淚珠揉碎了,視線漸漸清晰時,又向著那個方向看了看。
它好像閃著光,但離得太遠,看不清楚。
——這怎麼可能?
——所以,在實現那個願望以前,你不會敗!
「若我不能勝呢?」
兩軍已經快要交鋒了,他毫不懷疑敵軍將一觸即潰,因而這一切都是乏善可陳的。
「仲達先生,」她問,「你怎麼說?」
有人實在忍不住,悄悄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溢出一顆淚珠。
有令官上前。
更是決然!
因此他們看不見,在黑紅色的大地盡頭,有人揮動了令旗。
代價當然也是很高的。
那些溪流漸漸匯聚成河,向著中軍的方向流淌而去,有嗓子已經嘶啞的軍官叱罵著要他們歸隊,於是他們揣著鼓鼓囊囊的戰利品回到了隊伍中。
亦或者要誇一句勇武嗎?
——因為在我所見過的人里,你不是最www•hetubook.com•com聰明的,不是最勇武的,但你是最執著的!
「去武庫處取了矛來!」他一邊掏自己的印,一邊向她們吩咐道,「你們也去西面的乙陸營處,聽校尉指揮!」
袁紹一下子從他那舒服的皮毛坐具上跳起來了!
只有一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戰利品什麼都有,有些很值錢,比如在青州兵身上搜到的金飾,聽說這是陸廉的賞賜,亦或者是什麼方術,總之是可以佩戴在身上,招搖過市的。大家說有了那東西,青州兵才會作戰這樣賣命,很希望他們也能從主公那裡得到這樣的殊榮。
她怎麼能藏下這支兵馬!
那些鎧甲,那些盔纓,那些被磨到雪亮的槊頭,都披上了一層朝陽的金光。
她似乎微笑了一下。
當然這隻是想想,主公給他們更豐厚的戰利品,但絕不容忍他們生出這樣的念頭。
那群投降主義士人和文官就一臉的憋屈。
——陸廉不是個心善的人嗎?!她怎麼會讓我們去送死!
他們的眼睛一次次被烈火與鮮血熏蒸過,又沾染上一層層的灰燼,沖刷它們的淚水早就流幹了。
……坦率,直白。
一張張婦人的臉立刻誠惶誠恐起來。
他們穿過戰場的煙霧,正向柘城而來。
他們這樣心滿意足地站在軍陣里,重新握住刀劍,擺出攻擊陣勢,滿足之後的疲憊感就悄悄湧上了心頭。
有人將袁紹從沉思中驚醒。
陸廉不是已經無兵可用了嗎?!
——到時,到時說不定袁公治理這片土地,說不定還更好些!
「那不一樣!」有婦人已經帶了哭聲,「我等,我等……我等都是好百姓……我們一輩子也不曾提和_圖_書過兵刃,我們……」
——矛手呢!矛手都死光了嗎?!
「這是哪裡來的!」他高聲問道,「這是哪一路的援軍!」
「你們害怕了嗎?」她說,「如果害怕的話,就立刻離開吧。」
他是怎麼算漏的?!
有人在悄悄地看她。
大勢已去,她還不逃嗎?
……她還有第二支伏兵嗎?
有人悄悄地看向旁人。
諸葛亮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兩個站得很近的年輕人身上。
有戰馬嘶鳴,有騎士墜地,但更多的并州騎兵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們夾緊馬腹,俯低身姿,如驚雷一般撞進了冀州人的軍陣中!
「在下不怕,」他很坦率地說道,「大將軍若能勝此役,在下何須懼怕?」
一個守營的年輕軍官大聲疾呼起來!
「大將軍不會敗。」司馬懿說道。
她感覺很有意思。
袁紹的心懸了起來。
她像是不可動搖的石像。
那些婦人之中,有人胳膊裸|露出來,有人小腿也明晃晃地映在火光中,讓人很是詫異,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她們如何能是這幅裝束呢?
——就算冀州人勝了,難道會將咱們殺光嗎?!
——戟兵有沒有!
但那些從他們屍體上踐踏而過的人也必須付出代價。
——民夫呢!
它漸漸有了實質的形體,在趕來的途中也有了錯落起伏,可它依舊是很明亮的。
「主公?」
「不領兵刃也罷,」那個年輕軍官冷冷地說道,「你們拎了木桶去乙陸營處,空手拒敵便是!」
天已經漸漸亮起來了,但地面上的人是很難察覺到的。
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一件件地掏出來用在攻營拔寨這件事上,實在是有www.hetubook.com.com些大材小用的嫌疑,但亦可見冀州人對這場戰鬥全力以赴的決心。
戰場漸漸清明時,士兵們的視力得到恢復,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紛紛結隊尋找起自己的營旗。
這個騎在馬上,穿梭營中的軍官目光在營里掃來掃去,忽然停在了一群匆匆跑過的人身上。
有人沉默了。
——你為了它,可以付出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的代價。
「大將軍也是婦人,健婦營的士兵也是婦人!與爾等一般!」
……但陸廉已經設了一次伏兵,眼見著將大破他的前軍。
——沒有的話矛手也行!
一條是撤兵,他雖損兵折將,陸廉也必定元氣大傷,暫退營中,以待來日。
……那是強橫!
那稱得上剛毅嗎?
他們人還站在這片惡臭的腐肉戰場上,靈魂卻已離開軀殼,飄去了熱氣騰騰的浴桶,溫暖的卧榻,以及香噴噴的烤肉與醇酒旁。
——袁紹修整完畢的主力軍再一次下場了。
這位主帥很懂得布營的藝術,尤其是在士兵不斷減少之後,她在小營與小營之間挖了防火溝,又布了鹿角,再加上營中的青州軍以逸待勞,即使人數遠遜於冀州人,仍然能夠拖延時間,盡量減緩冀州軍攻營的攻勢。
於是她又看向司馬懿。
他的目光冷酷又清晰,看穿人心。
陸廉大營的火勢並不曾燒得很烈。
——你不會敗。
——這是大將軍的命令嗎?
他們就站在這灰燼里,緊握著武器,死咬著牙關。
那些婦人就是這樣哭嚷著,顫抖著,一排接一排地握住手中的矛,被士兵逼迫著,穿過黑夜與火光,向著那些穿了鎧甲的敵人而去的。
她轉過頭,平靜地看向他們。
而敵人是無窮無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