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最終之戰(十九)

有人又開始跪在地上哭了!
「主公待臣以誠,卻未必能得臣屬以忠!若他當真忠心!如何當初與陸廉書信來往,塗抹勾勒!如何與劉備相持,一箭射偏!如何他新領前軍,將士們便皆不服他,惹出這樣大的禍端!」
那個傳令官是個很漂亮的年輕郎君,出身陳留大族,對袁紹也十分忠心。
仗打得久了,就一定會有士兵忍不住逃走,軍紀嚴明如陸廉營中都會有,冀州人的軍營自然也不例外。
天色很早,他披著罩袍自后帳而出,甚至還沒有用過朝食,謀士們也是如此。
因此他摘下頭盔,平和且順從地點了點頭。
「若真如此,怎麼那一箭射偏了呢?」
「沒有一個月。」她說。
前軍甲七營有兵士殺死巡夜官,裹挾營中士兵劫掠武庫,出營欲聚斂賊兵時,牽招已經趕到,而後調度他營兵馬,以弓箭手為主,矛手盾兵為輔,平息了這場叛亂。
怎麼有人比他梳洗穿衣更加利落不說,跑來中軍帳的速度還快過他呢?
幾十個,幾百個,她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出現在軍營前。
青州的黃巾余部在向柘城漸漸聚攏。
「子經將軍未督前軍時,營中一片清平,何以昨夜兵士竟至於此?」
一座營中自部司馬以上的軍官早已逃走,剩下的軍官有人被殺,有人則乾脆加入了營嘯的隊伍。士兵們取了兵器,撞開了營門,手持火把四處放火,一路向著營門的方向而去,於是路過的幾個營也跟著鬧起來了。
同樣是營嘯,柘城大營的陸廉只坐起身,披著衣服在後帳里等一等,她麾下的將軍們已將所有鬧事的士兵都控制住了,該殺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殺,該罰的罰,該關起來冷靜冷靜的,自然也有去處。
他的嘴角輕輕地翹了起:
子義將軍咳嗽了一聲,金鳳校尉臊眉耷眼地低了頭,「末將不通文墨,有,有失禮處……」
刀疤臉突然精神抖擻了。
「我們沒有吃的,便是勉強回了青州也是精窮,只能為奴為婢,不如跟著大將軍。」
目光越來越多,火光也越來越亮,這幾隻老鼠幾乎無處遁形!
可是所有人注視下的主公根本沒有出言訓斥哪一個。
他都督前軍,自各營校尉往下,人人受他節制。
但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望著牽招的神情讓牽招很不喜歡。
袁紹額頭上的血管也跟著跳了一下。
路兩旁的柵欄後面,有人從帳篷里鑽出來了。
終於在黑夜與火光的盡頭,他們走到了大營的邊緣處,一片片小營連在一起,都住著前軍的士兵。
營是一座接一座的,大營套小營,過道有阻隔,有箭塔,有衛兵。
他們嫉恨牽招這個出身寒門,卻能入帳議事的幽州人,他們這些冀州人合夥抱團,一定要給牽招一點顏色看看,給他的氣焰打壓下去!
中軍帳里的聲音忽然靜了一下。
那些校尉出身五花八門,有高門郎君,有寒門士人,有幽並老革,還有祖輩在冀州的農田裡討一口飯吃的田舍客。
有人開始拔帽冠了!
「這是什麼話,」辛評怒道,「子經將軍戰功可嘉,又待主公一片忠心——」
以往他曾經高高在上的坐視他們相互攻訐,並扮演居中調停的角色,現在他也清楚他們心裏在想什麼。
因此當親兵匆m•hetubook.com.com匆跑進來時,驚訝地看到這位前軍都督甚至連榻都沒有躺過,更不曾解衣。他只在案旁打了個盹,聽到消息就立刻站起身了。
「末將跟了大將軍很久了。」刀疤臉說道,「從陳留的大澤開始跟著大將軍的。」
有人尖刻地笑了一聲。
袁紹輕輕地皺起眉頭。
但坐在他們後面的人就有意思了。
而後袁紹的傳令官到了。
刀疤臉誠懇地點點頭。
大概是兩三千人的動亂——對於整個冀州大營來說是不值一提的規模,但對於牽招來說,仍然是需要費心思去處理的一件大事。
「末將!末將還能再喊來許多人的!」他嚷道,「我們青州黃巾有個辦法,只要削兩根樹枝,交叉掛在樹下,走一路,掛一路,大將軍且再給末將一個月,能聚斂萬余——」
而牽招卻沒有這樣的福氣。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手指哆嗦著,指著他們,點來點去卻點不到重點。
但當他想到這一點,並心生警惕的時候,那個眉宇間有方正之氣,很得他器重的牽招進帳了。
……但那怎麼可能呢?
可這幾隻老鼠再也不敢向前一步了。
有人想要撲上來,抱著他的袍角哭喊幾句,讓他不得不後退一步,不能將牽招趕出去,也得訓斥他一頓才好!
荀諶像是剛剛睡醒的樣子,那張玉一樣俊美的臉上染了層淡淡的粉色,因此儘管正襟危坐,但似乎仍有一絲困意留在身上;
她擺擺手,「軍中久戰疲敝,正欲徵募新丁,你們能來,我就很感激了。」
「前軍新潰,士氣未振,」牽招聲音平平地說道,「並無稀奇。」
他是想不到的,甚至連那個和-圖-書舉止輕浮傲慢的傳令官都想不到這一天與以往有什麼不同。
牽招平平地講完時,有人便嘆了一口氣。
牽招皺了皺眉。
主公需要一個更加詳細具體的說明,這也是軍事系統里正常不過的一個環節。
不僅吝惜,他甚至也沒有那個精力去玩居中調停的遊戲了!
「主公明察啊!」
那一天的清晨和過去的每一天都沒有什麼分別,營嘯在領兵打仗的人眼裡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跟著我就有飯吃嗎?」她很詫異,「我又不給你們飯吃。」
但毫無疑問,它被載入史冊了。
牽招的前軍引發營嘯只有短短一個多時辰,報之袁紹時,已將控制住局勢。
有人不僅衣冠整齊,而且出門前還特意花心思修飾了一番,在前面幾個衣著樸素的襯托下,顯得莫名顯眼起來。
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但仍然讓袁紹有些在意:他在自己的帳篷里議事,也只來得及披上袍子,喝一口隨時備著的熱牛奶。
荀諶輕輕瞥了他一眼。
袁紹是足以統領他們的,除此之外當初的大監軍沮授也可以,甚至久留袁紹身邊的審配許攸也曾有這樣的權威,但無論如何,牽招沒有。
「這附近的閥閱大家都來給大將軍喂飯呢,」他說,「大將軍吃碗里的,我們吃大將軍灑出來的,盡夠了。」
隔著柵欄,映著火光,有士兵用藏起來的半把環首刀,捅進了軍官的胸腔。
趁著巡夜士兵匆匆忙忙向著那個方向去追捕時,這一隊逃兵立刻向著相反方向逃去。
「子經的忠心,我是看在眼裡的,」他冷冷地說道,「爾等休要再提此事!」
辛評坐在那裡,很是平靜的模樣,眼皮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淡淡的青色,看不出是最近疲累還是這一夜沒睡。
袁紹額頭上的血管跳得越來越厲害,連帶著胸腔里那顆心臟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
陸懸魚還是不理解,「繼續說說?」
「此非子經將軍之過,不必求全責備。」
一切開始了。
中軍帳里忽然靜了一下。
逢紀比荀諶更清醒些,但時不時正一正帽冠,又整理幾下衣袖的動作還是有點明顯,因此這人也是急匆匆更衣后而來的;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原也不是橘子的罪過。」
為此哪怕搞出一點事,折損個兩三千的士兵也不吝惜!
僕役細心地為他端上了一盞熱牛乳,他喝了一口后就放下了。
「將軍當速行啊。」
他不能信任那些人,必須事事親力親為,謹慎決斷。
——偏他們跑來得最快,遠勝荀諶那幾人。
他們路過最前面幾座小營時,那些從夢境中爬出的士兵茫然地四處張望,然後在軍官的叱罵下又趕緊縮回帳篷里;
可是,可是,他袁紹吝惜啊!
這樣一群人湊在一起,面色冷淡已經是最客氣最友好的情況,稍有不慎便是當面拔刀相向,背後相互攻訐。想要統領他們,僅靠軍功可不足夠,何況牽招畢竟沒有真正攻下柘城,而只是在射了劉備一箭后就被迫撤軍了呢?
但夜是漫長的,他們可以將自己想象成一隻只老鼠,趁著黑夜,在微弱的火光里鑽隙迂迴,尋找那一條命定的出路。
「我們等不得一個月,」大將軍平靜地說道,「好在袁紹也等不得。」
「主公不可為小人所誤!」
「路太遠,想回青州很不容易,一路免不了為匪為寇,」刀疤臉計較道,和*圖*書「但離大將軍近的地方,劫掠鄉民要被砍頭的,離大將軍遠些,又不聞雞犬聲了。」
「主公啊!主公!」
袁紹坐在上首處,向下望了幾眼。
這可不是什麼富庶繁華的大城,隨隨便便能陰養三千死士於市井之間,這是一片方圓幾十里都被打得稀爛,百里內鮮有人煙的戰場,是真正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在荀諶起身,想要伸手過去扶住主公時,袁紹忽然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有幾個逃兵是正常的,營嘯就有些不正常了。
所以他們是怎麼出現的呢?填滿一座營之後,又漸漸豐盈起第二座營的煙火。
他打起旗幟,調集弓箭手,花了一個多時辰,在天色將亮時,終於將營嘯平息下來。
這些衣著顯眼的參軍與從事都不住前軍營地,他們的帳篷在袁紹的中軍營左右,方便隨時前來議事,因此是與前軍是有一段距離的。
「主公有令,召前軍都督牽招中軍帳議事。」年輕人的目光掃過牽招,在他身後映著晨曦的一片狼藉中打了個轉兒,最後定格回了牽招的臉。
火把搖晃著,腳步聲搖晃著,叫喊聲搖晃著,整個夜晚都漸漸劇烈抖動起來!
「你們來晚了,」一旁的子義將軍說了句冷笑話,「自西涼兵始,至冀州兵終,兗州連地皮也剩不得幾寸了。」
路程跑到一半時,兩邊小營內的情形就有些不同了,因為周遭的喊聲似乎越來越大,連軍官也顧不上自己營的士兵,而是狐疑地湊到柵欄旁,伸脖子往外看;
他的精力只有這麼多,他必須,必須撐住,在決戰之前,他必須!
他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的,他太知道了!太熟悉了!
那個夜裡的叛逃原本平平無奇。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