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儁乂接管了壽春城?」
天氣很熱,但他還是一絲不苟地穿了一身鎧甲,於是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覺得他的臉很憔悴,但當他看到她遠遠過來時,眼睛里立刻散發出了可怕的亮光!
她和諸葛亮都饒有興緻地繼續往下聽。
有士兵在破口大罵,有女人在努力辯解,有老人在小心求饒,還有孩子大聲哭叫。
那些人不見了,躲在家裡,直到黃昏后再悄悄出來,掙扎著不知道去哪裡找一口飯,或是挨家挨戶地遊盪,順著窗洞往裡看,哪一個窗洞里的人不再出門了,他們就進去,欣喜而謹慎地將它抬走,換一頓飽飯吃。
城裡有點臟。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張郃,總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
她張張嘴,「張將軍!」
他們手裡都有些資產,自然吸引了廬江和江東的商賈,以及豫州失地的農民往這裏聚集,農人忙時在城外種地,閑時進城打短工,服務這些人,周圍村莊漸漸又有了人聲,壽春城也漸漸熱鬧起來了。
他們總是不斷的恭維,不斷的試探,以期望在不冒犯你的前提下同你交好。
張郃摸摸鬍子,「主公有令,將江東俘虜遷至淮南,因此趕來此地。」
就比如這條清理起來不是太勤快,兩邊的居民即使明知道有貴人要來,但給孩子洗完一次尿布之後就把這事兒忘了,於是端盆順窗戶潑出去的街道。
圓滾滾,胖嘟嘟的,綠油油的紋理一看就惹人疼愛,也很惹各種小動物的覬覦。於是農人不得不搭起瓜棚,和-圖-書忍著夏日里漸漸變得酷烈的陽光。
她雖然是個很木訥的人,但其實周圍人討好她她是能感覺得到的。
小吏很是吃驚地看看她,又低著頭想了一會兒。
「比如遇到這樣的事,」他說道,「我都要敲他們五軍棍。」
……於是她全明白了。
張郃不說話了,轉過臉來,兩隻眼睛盯著他看,她終於意識到張郃給她請來大概是為的什麼了。
「荒唐!你可看清楚了,這是天子親封的樂陵侯!平原公的大將軍!」
她搓搓臉,又有了一點點信心。
……她一個大驚失色!
但沒有官員不代表就沒有了管理,只不過管理的方式會相對野蠻一點,落後一點,而且不重要的地方也會疏忽一點。
「大將軍!」
有植物在水澤里瘋狂生長,田裡的禾苗也已經抽條長得很高,遮陰的大樹鬱鬱蔥蔥,裏面總藏了一些有點青澀的果子,那吃起來應該是很解渴的,但還比不過田裡的瓜。
於是儘管他們背後會批評她心如鐵石,但她還是不得不說,世家的討好除了讓她偶爾有點受不住,尷尬地摳摳腳之外,不會給她沉下臉的機會,哪怕她開口回絕,他們也很能拿捏住分寸,辨別清楚她是客氣還是真心——他們真的,太·圓·滑·了。
但他很鄭重地沖張郃行了個禮,「將軍,城中諸事,自有令長裁決。」
壽春城裡擠進了很多人。
「按城中法度,她臨街傾倒污物,當罰她一日勞役,髒了路人的衣衫,每人再加十文洗衣錢。https://m.hetubook.com•com」小吏說。
她上次來壽春城時,這裡有一種詭異的乾淨。
據說袁術會每日在壽春宮的高台上俯瞰全城,有穿戴不整齊,不體面的人,會被拖走;有哭泣吵嚷,或是醉醺醺的人,會被拖走;有餓殍趴在路上,不用說這東西斷不能讓仲家看見,所以也必須拖走拖走。
可能是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有點明顯,小先生不解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於是她不管是收下還是回絕,都變得非常為難,當然太史慈總是有辦法替她擋下的……他甚至還能找點什麼借口,比如說你要是箭術比不過我,騎術比不過文遠,那就別來叨擾將軍了啊!這個薯可以收,但是那一小包金子不行!不行不行!你弟多可愛也不能送來給將軍當親衛!說不行就不行!
「怎麼回事?」她小聲問,「這人是個聾啞人嗎?」
張郃搖頭,「每日都是如此啊。」
鮮卑人的理由也差不多,會在城裡定居的多半是鮮卑的小貴族,僥倖逃脫了被司馬懿設計處決的命運,又拖家帶口一起南下,看到這座城池這麼好,留下來的心油然而生。
……但這裡有個問題,是當時大腦cpu正在高速運轉戰爭模塊的劉備和陸廉沒想過的。
接近壽春城時,張郃已經在城外等著了。
這裏的吏治幾乎已經完全毀滅掉了,而想重建淮南汝南兩郡的官僚系統是一個大工程。
她走在街頭,這樣回憶的時候,突然一盆水就從天而降了!
樹皮已經啃乾淨了,樹也枯和*圖*書死了,哪裡還有落葉呢?
「沒事,沒事,」她尷尬地擺擺手,「其實我自己也能洗……」
有些是鮮卑人,有些是冀州人,有些是青州人,還有些是淮南本郡人。
片刻之後,他留下了幾百大錢,侍從們人人抱回來一個瓜。
這次換諸葛亮走過去,農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開始比比劃划。
那個婦人被拖出來了,嘰嘰呱呱地嚷著什麼,張郃也不聽,旁邊有小兵拎著棍子,按住了她就要敲。
這是個小吏打扮的人,衣服和壽春城一樣不太乾淨,上面沾染了一些沒洗乾淨的墨跡,身上還有一股文吏們擠在一起案牘勞形特有的汗臭味。
過了長江,就在劉備的勢力範圍內了。
「……然後呢?」
張郃皺皺眉,「我是見不得這樣的,將軍且細想,宛城重城,有數萬冀州降卒,我自廣陵運糧,中途須得在此停留輾轉,壽春若是無人治理,糟蹋了糧草,豈不誤主公的大事嗎?」
「這是儁乂故意安排的嗎?」
整座城市都靜悄悄得可怕——直到她用一群豬羊趕開了城門,那些還留著一口氣的人重新從窗洞里探出頭,眼睛里又有了光。
現在張郃就給她這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就是不知道他準備要給她點什麼驚喜。
街上沒有人,自然也沒有了髒東西,秋風起時,連落葉也沒有。
世家手法比較圓滑,比較溫文爾雅,裏面帶了許多淺嘗輒止的試探:比如說先請你吃頓飯,看看表演,中途和你聊聊天,猜測你的喜好,揣度你的態度,你想不想要金帛和圖書?不想要?那名貴珍玩呢?孤本古書呢?這個漂亮的伎人你有沒有多看一眼?那個給你斟酒的美童你有沒有留意他的長相?還不行?那你是個武人,看看這套光耀如日的鎧甲?這柄吹髮即斷的劍?這把削鐵如泥的刀?還有這匹名馬——嗨,江東沒有名馬,送不出這東西。
一個地區出現了軍事和行政兩個最高長官,聽誰的?
「……什麼事?」
他們來這座城裡生活的理由五花八門,其中外地來的漢人大部分是投降或者遣散的小軍官,手裡有一點錢,但回鄉有各種艱難險阻或是不便,壽春城這樣高峻氣派,他們自然就跑進來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了房子,定居於此。
隊伍突然變得非常混亂。
於是公款消費的使團也就稍微繞行了一下,沒有直接在江陵停船,而是沿江北上,從洪澤進了淮水,最後在淮水南岸停船下馬。
……雖然小先生在軍營里待的時間不太長,但他可是諸葛亮!這點事肯定有把握的吧?
「然後呢?」
「郡守同小人們說過,就是平原公來了,也要依從法度行事!」
考慮到她和張郃的關係其實沒有那麼親近,她的拒絕可能就會變得非常麻煩……太史慈又不在!
秋天的洪澤是很美的,但仍然比不過這個夏日。
她躲得快,衣袍上只被濺了一點,小心聞聞,皺起眉頭。
張郃最近不在江陵城,得到了這群俘虜后,他領著他們去壽春安置了,並且寫信請她一定要來看看。
懂了,從宛城到廣陵往返跑的張郃忍不了這個髒兮兮鬧哄www.hetubook.com.com哄的壽春,開始了軍事化管理。
諸葛亮思考了一下,忽然講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
她側著身,小聲問了一句諸葛亮:「現今淮南郡守是誰?」
五棍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但看那孩子明顯也不到周歲,這婦人經不經得起就很難說,她很想阻止時,又有人跑過來了。
沒辦法,廣陵已經承擔了太多,而淮南人口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農人沒理她。
「大將軍何以肅慎至此呢?喚在下儁乂便是!」張郃熱情地嚷道,「聞聽大將軍將至,冀州軍上下無不引領而望啊!」
「這不怪我,」諸葛亮笑道,「將軍自己把這事忘了。」
「北海管寧管幼安,」諸葛亮笑眯眯地,「是一位品行聲望堪與將軍相提並論的高士呢。」
「這婦人自二樓潑污水,污了貴人的衣服,」張郃身邊有副將開口,「將軍按軍法行事,打她五軍棍,已是極寬仁了!」
武夫的討好就是另一種,手法笨拙且直接,誇就使勁誇,送東西就使勁送,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真不要嘛?真的嘛?一個糙漢子虎目含淚地看著你:大將軍!聽說你可愛吃薯了!郭奉孝就是這麼被你救回來的!這是俺家自己種的好薯!吃起來嘎嘎脆,嘎嘎甜!你真不要嘛!
——她曾經來過這裏,但現在它已經變得很讓她感到陌生了。
「他們是鮮卑人啊。」
她看了很眼饞,下馬走過去,同農人說,要買幾個瓜吃。
她眼巴巴地看著小先生,小先生眼神專註地盯著侍從切瓜,陸績看不過去,走過來推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