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又眨眨眼。
這位汝南太守左右看看,確定吳郡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在這裏了,才清清嗓子。
這個伴手禮走上前,很是規矩地衝著大家行了一禮。
有些口嫌體正直地收下,比如說主公,他聞到鹹魚的氣味時臉上全是拒絕,但第二天又要她再拿一筐來;
「將軍不曾在百姓家中留宿。」
華歆站在這一堆「薄禮」前,摸著鬍鬚陷入了沉思。
有些很坦然地收下,比如說太史慈,東萊靠海,他有九種烹魚的辦法;
她撓撓頭,「不曾。」
張遼看起來還是很惆悵,但強顏歡笑了一下,「我殺一頭肥羊來燉它,應該味道會很鮮美。」
「聽說是江東這幾年傳過來的習俗。」管寧說道。
他那個長而平,被公認長得很美的眉毛一直皺著,皺得她心驚膽戰的。
華歆似乎根本沒察覺到這一點,他站在城外的荒原上,指揮著僕役從輜車上往下卸藤箱。
「感念諸君之心,這些禮物原本是不敢推辭的,只是此去單車遠行,懷璧其罪,還是請諸位將饋贈收回去吧!」
這不同尋常的語氣讓張遼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很鄭重地接過那條魚,「『開光』為何解啊?」
不僅是眉毛,還有鬍鬚和嘴唇,他都十分注意,因此這位文士雖然沒有足以稱道的偉美相貌,卻也有令人側目的風儀。
魚身上有個蛀出的蟲眼,正好鑿穿了,穿進去一條紅繩,可以掛在什麼地方。
他的眼窩不深,但目光清澈溫和,身材不高大,但姿態挺拔;他的眉毛並不平https://m.hetubook.com.com整,但他稍稍地修飾了一下,於是五官都變得非常柔和。
……這麼一個拿從古至今各種道德要求框架來框他都能框得進去的,聖徒一樣的人,肯定誰見了都會有點緊張感。
皮了一下,就很開心。
「陸家阿兄嗎?我叫阿草,他是曹家三郎,」阿草很高興,「以後咱們在一起讀書,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問我就好。」
他們看向他的目光是羡慕的,也是嫉妒的,其中以吳郡陸氏尤甚。
「這個是做什麼的?」
當管寧舉薦,朝廷徵辟的消息傳到江東時,華歆住處的門檻被踏破了。
所以管寧就顯得更可怕了。
有些人送的是一串一串的五銖錢,沉甸甸的;有些人送絲帛或是綢緞,十分精美;還有人乾脆用匣子裝了馬蹄金,矜持而自得地表示只是「區區薄禮」。
因為如果他對你態度不好,誰也不會覺得是他的問題。
這是個巴掌大的桃木片,質地不是很好,上面的紋理歪歪扭扭的,工藝也不是很精細,摸起來還有毛刺,工序也簡單得令人髮指,大概也就是某個樵夫在山裡砍柴時隨手砍下一片桃木,再借了比鑿子刻刀更粗劣的工具,用他九把刀的手藝刻出來的一個小玩意兒。
箱子被打開的一瞬,裏面的珠光寶氣炫了人一臉。
人人都有缺點,張遼還會對并州美食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哪怕是坐在一群東萊武將之間也絕不動搖呢!她這點小毛病應該也不算啥。
他的笑容那樣真誠,他甚至www.hetubook.com.com在每一份禮物上都清楚記下了贈送者的名字,方便他們取回,因此連心胸最狹隘的人都被他打動了。
但也不是她一個人有缺點啊,主公那麼大權勢的一個諸侯,到處都有人造勢說他是從天而降的漢室救星,那漢室救星就沒點高雅愛好,就愛編手工活兒,愛遛狗,愛穿漂亮衣服,這一想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聖人啊!
這位穿著粗布衣褲,扎著褪色的黑頭巾,從頭到腳只有眉毛鬍子看起來還名貴一點的聖賢說了這樣的話,就更讓她好奇了。
管寧答應這個事時,其實不是很情願。
陸懸魚就有點感動,「管公這樣和氣!我原以為你會指著門口讓我速行呢!」
最後是張遼,當她上門時,張遼聞到了鹹魚的氣味,鼻子眼睛嘴巴都皺在了一起,看起來很苦悶。
有些很嫌棄地收下,比如說呂布,他對魚有一點奇怪的心理陰影,她背後和幾個并州老兵聊了聊,懷疑是呂布想起曾經妻妾相爭拿魚扎筏子的歲月了;
場面有點尷尬,可能大家在沒吃到腌魚之前還不是很信任這東西的味道。
「加醋燉燉。」她說。
「路上帶些氣味也正常,」同心的眉頭又舒展開了,「一會兒打桶午時水,你用那個洗澡,最是驅邪避禍的,什麼邪味兒都沒了。」
他的品行是完美無缺的,你拿放大鏡挑他,他吃住都很簡樸,待遇對標苦行僧;他對每個渾身泥巴的孩子都很和藹,會耐心給他們講故事;他學富五車,在經學上有著極為高明的見解;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親自耕種,對田地的熟悉程度比諸葛亮還要深;他明明身居高位,但謹慎得過分,舉止從不隨意,人前人後端肅如一。
到了臨行的那一日,吳郡幾乎所有世家都來相送了。
她伸出手,一條有點粗糙的桃木小魚就在掌心,「這個,是當世大賢開過光的……」
「我就想著你們應該在端午前到的!」她剛嚷了一句,忽然就皺起眉頭。
當她回到下邳時,時間已經來到了端午。
——主君看起來很高興呢。
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準備端午節的東西,她剛一進門,同心就立刻舉著一條五彩絲迎上來,後面跟著幾個小毛頭。
就為了一個官職!他們連祖宗都不要啦!至於送出去一個稚童什麼的,根本不值一提!
但它是一條魚。
華歆就是這樣上路的,除了為數不多的財物和家眷之外,就只有這個迅速傳遍長江南北,人人讚頌的清名。
這如何不令人嫉妒呢!
有些很豪爽地收下,比如三爺,但是第二天又傳出了被魚刺扎到,四處找醫師的消息;
管寧摸摸鬍子。
臨行前不忘記赴宴,當然管寧治下的官吏是不會宴請她的,那群狂熱的清教徒除了按照律法給她提供住處和符合標準的飲食之外,根本沒空管她。
再上個就不是救星,而是大漢締造者了,那個愛好更不能細說,細說了就不恭敬,粗略挑一個「賀萬錢」出來,也是白吃白喝的級別。
「這個鑿子不行,」她指著那個蟲眼,有點不滿意,「鑿裂了都。」
哦對,自從年輕時髮妻去世
hetubook.com•com后,管寧一個人將獨子撫養長大,任憑誰來勸說都堅決不同意續弦,為妻子守節至今。
不過管寧待她的態度明顯是很和藹的,即使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最後還是點點頭應下了。
「那管公為何待我這樣和氣呢?」
有些是很有禮數地收下,比如高順,回送了一點并州土特產;
因此這頓酒宴是在張郃軍中吃的,這一次張郃沒喝多,還拉來了幾個偏將參軍當陪客,笑死,正好以切磋為名,打了張郃一頓好上路。
「要要要!」
——那是自然,誰收了這樣多的禮物不高興呢?
這個很奇特的關注點讓管寧忍俊不禁,「所以被剩下了。」
汝南太守什麼時候到崗就不是陸懸魚要關心的事了,她和了一下稀泥,在壽春短暫休整了兩日之後就繼續北上了。
但比起樂陵侯奇異的,能讓素不相識的人看一眼就覺得煩的氣質,華歆則是另一個極端。
也對勁,她摸摸下巴,又翻來覆去地看。
「農人懸在屋中,祈福用的。」他說。
他雖然容貌平凡,但不管是誰見到他,都覺得心裏很喜歡他。
……真的不能怪她一見到管寧就慫,因為沒人見他不慫。
「臭!」阿草嚷了半句,曹植趕緊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們多刻了一個。」管寧說。
於是她趕緊將陸績送出來,「你看這個!」
結果現在第一個接到辟令的卻是華歆,眼看著這位忽而當漢臣,忽而為袁氏幕僚,忽而又當漢臣,忽而又做了孫氏官的,現在又回去做漢臣了!三為漢臣!還是個兩千石的太守!還是汝南大和*圖*書郡的太守!
「不是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是我帶了一車鹹魚回來,」陸懸魚尷尬地說道,「雖然臭,但吃著香。」
聖賢起身,走出了窩棚,過了片刻又回來了,遞給她一個小東西。
這些禮物在華歆那間簡樸清素的小宅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光華耀目。
順帶一提她猶豫了很久,儘管冰清玉潔的陳長文和鹹魚很不搭調,但她還是送了一筐。
當初諸葛亮和陸廉來江東時,陸家那樣殷勤相待,甚至連族譜都新編了一份!就為了一個官職啊!
陳群很高興,又請她喝了一次她喝不懂的茶。
但主君像是聽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一樣,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她有七情六慾,閑下來喜歡吃好吃的,朝會上偷偷摸魚,平時走路鞋底擦著地面,不要緊的事一律拖拖拉拉。
「不過,」她立刻說道,「你要是不想要鹹魚的話——」
陸績睜著兩隻天真的眼睛,認認真真地點頭。
他是個相貌很平凡的人,如果陸懸魚站在他面前,大概會說顏值都差不多,都是那種掉在人堆里找不出來的類型。
所有在下邳的親朋好友都被陸懸魚送了一份臭魚。
「嗯……」管寧想了一下,「我與華子魚割席多年,非友人也,若是尋常人來勸,或許當真如此。」
無數人都在爭先恐後地攜帶禮物上門,燒一燒這口熱灶。
有僕役自廊下走過,看到了這一幕,悄悄議論起來。
陸懸魚有點不解,「怎麼了?」
當然這麼想就抬杠了,因為上一個漢室救星的愛好是端水,能讓後宮兩位皇后每人生五個兒子,誰也不多,誰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