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頭髮,洗了澡,從裡到外換了一身新的,穿著武將紅撲撲的官服,鶡冠上兩根長長的翎毛,她腦袋稍微動一下,它們就立刻忽閃忽閃地動個不停。
「……看什麼呢?」
李二家的娃子先開始爬,然後是阿草,帶著曹植和陸績,后兩個多少有點偶像包袱,爬起來束手束腳的,就被同心抓個正著。
大家傻了。
她撇撇嘴,剛想說點什麼戳心窩子的話跟它互相傷害一下,司馬懿坐著一輛車就過來了。
小販當時就不樂意了,「郎君這身一看也是個體面人,怎麼說話呢?」
【你明白了嗎?】
儘管天子沒有親迎——諸葛亮解釋了一下,如果是皇甫嵩尚在,那天子一定要出城親迎——但文有楊彪,武有平原公劉備,都來迎這支隊伍,這個規格也是很高的了。
與壽春城那種混亂而生機盎然的熱鬧不同,自曹操圍攻下邳至今已是許多年過去,袁譚對下邳城的圍攻也未令這座城傷筋動骨,因此它的禮制方面並未受到破壞,朝廷的到來反而讓它更有了一點雒陽的氣息。
宮中賜宴只有主君的份兒,那些中下層的軍官和隨從能在宮裡吃飯嗎?不能吧?那不就大把在下邳撒錢了嘛!
沒錯!大家為了表示友好,是在離城三十里的地方迎接這支使團的!
【可能是我只表達了一種態度,】黑刃這麼說,【但你下意識將特效加上了。】
她清晨天不亮就起來了。
其中有孫權的功勞,但也有鍾繇的功勞,這位大書法家用他的博學多才和翩翩風度給這群西涼土狗迷得暈頭轉向,在相互攻伐中不知不覺就放棄了聯合起來守住潼關,列土封疆的打算。
這種期待既有錢的因素,也有一些單純看熱鬧的因素。
有天子在,下邳城就很熱鬧。
誰也不肯為副,那就只能給皇甫堅壽這個名望高的架起來,一路向東了。
聽起來就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但飯菜整治得還很精巧,有烤肉,有https://m.hetubook.com.com各色蔬菜,還有奶白色的魚湯,聞一聞,用的不是臭魚。
劉備盤腿坐在席子上,正等著上菜,下首處有關係很好,慣常蹭飯的簡雍和糜竺先生,以及先到一步的諸葛亮。見她和司馬懿進來,主公立刻招招手。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下,劉備沉聲,「不錯,皇甫公派你前來,可有什麼急事不成?」
過幾日城中有一樁大事,這一條街上的男子到時都要服役,出來清掃城池街道,以及搬運各種物資。他已經向一位大人物打聽過,雖說按漢律,百姓服勞役是沒有錢拿的,但這是一樁喜事,貴人到時少不得要給他們一點賞錢,那手頭就更寬裕些了哇!
太陽還在曬,不知道哪裡又有鳴蟬開始吱哇亂叫。
鍾繇還送過來了一封密信,請劉備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們,安撫他們,只要價碼開得好,馬騰可能就舉家搬過來吃現成了,那關中不說傳檄而定也差不多了哇!
……咳。
她已經想好了今天晚上要吃什麼的,拿一條鹹魚熬了湯,湯要奶白奶白的,再往裡下幾塊豆腐,最後灑點蔥花,就很香啊!
「足下是平原公否?」
夕陽西下,被小販嫌棄的陸懸魚一臉惆悵地回家了。
站在隊伍前方的陸懸魚小聲問主公。
黑刃突然發出了一聲很響亮的嘲笑音。
陸懸魚就很想撇嘴。
被殃及池魚的老實漢子也沉著臉,看著這個害他今晚沒買到豆腐的年輕人,就很想打他一頓。
陸懸魚終於難得情商高了一把。
老將軍五六年前病故了,死在李傕郭汜相互攻伐時,臨死前念念不忘的依舊是大漢安危。
主公目不斜視,沒理她。
既然手頭寬裕了!這個被妻子批評花錢大手大腳的漢子就想,那他正可以買一塊豆腐回家,鄭重地與父母妻兒分享!
……它沒鼻子,所以那個用鼻孔才能發出的聲音是怎麼弄出來的?
「哎?」她問,m.hetubook•com.com「那是誰?」
「鼓吹!鼓吹!」
這位頂樑柱就是個標準的舊時代忠臣良將模板,他擊敗黃巾,並且殺降,將人頭築成京觀,甚至效法伍子胥,開棺給已經仙去的大賢良師又來了一遍極刑,但同時每到一處,也撫恤百姓,免除遭受戰亂之苦的百姓們的徭役賦稅。
黑刃沉默了一會兒。
既然要來,誰為主?誰為副?
它沒有眼睛,要是一柄劍上長了兩隻眼睛,那種克蘇魯審美能把絕大多數人嚇死,所以她只感覺它在慎重而謹慎地觀察他。
聞起來不新鮮,但吃著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這樣的豆腐賣得價格不高,比上午的便宜很多,所以很受窮苦人的喜愛。
那錢很不幹凈,每一枚都沾著臭烘烘的汗水,可又是極乾淨的,當他在路邊的小攤前駐足猶豫許久,再將錢拿出來時,總要謹慎地擦了又擦,生怕上面剪掉的哪一個邊看差了,讓人家佔了便宜。
劉備興緻很高,聲音也抑揚頓挫,「兩日之後,皇甫堅壽將至下邳!」
是她失策了,看到管寧對她態度那麼好,還以為這都十多年過去了,自己的氣質更討人喜歡了一些。
這種氣息是好的還是壞,其實很難一言以蔽之,它意味著這裏人分三六九等,從天子到諸侯,從公卿到官吏,從富商到豪族,從黔首到奴僕,人人都在這座城裡擠著。
啥?西涼人可能沒錢?怎麼可能沒錢!就算馬騰沒給好大兒路費,韓遂也沒給好女婿準備盤纏,下邳城裡還有天子和平原公啊!能少了賞賜嗎!
他們白日里在客舍做工,在市廛拉活,將一車又一車的垃圾運出城,再將一車又一車的柴米油鹽運進城。
但是並不是一片寂靜。
黑刃的態度很不屑,【你早點重鑄我,說不定我還能明白。】
一片熱鬧中,那十幾騎飛一般就跑到了隊伍前,要說不愧是西涼出身,那個打頭的騎士勒了韁繩,馬兒卻還未停步時,他已經飛和圖書身下馬。
「非得我也來嗎?」
她偷偷轉頭看了一圈,從嗓子消腫的三爺,再到張遼太史慈,那個鶡冠都是紋絲不動的。
大家期待極了。
原本下邳的一間房只要幾千錢,而今也漲到萬錢了,原本在尋常客舍里吃一頓飯只要幾十錢,而今也漲到數百錢了。
但他畢竟是個老實人,只是怒瞪了那人一眼,就重新將錢揣回口袋裡,轉身回家了。
因為傻掉了的小官忘記讓鼓吹停下來,於是樂隊還在嘰嘰呱呱地演奏個不停。
那人抽動了一下鼻子,「你這豆腐,不新鮮啊。」
雖然西涼人在下邳群眾和朝廷公卿眼裡都是蠻夷,是土狗,但不耽誤賺他們的錢!
「我也沒說不買呀!我就說你便宜點賣我行吧?」
「皇甫公之子呀!」
這位老將軍的一生是救火隊員的一生,也是任勞任怨的一生,因此百姓對他的印象很好,甚至有歌謠稱:「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就足以看出他的聲望之高。
司馬懿趕緊將脖子又轉回來了,一臉沉思,「無事,無事。」
他們就這樣辛辛苦苦地在漸漸熾熱的陽光下討生活,將一枚兩枚剪了邊,沒剪了邊的錢都小心塞進自己那個破舊的布口袋裡。
她左右看看。
皇甫嵩和朱儁,東漢末年的兩根頂樑柱,在風雨飄搖的時代為大漢支撐起一片天。黃巾可以說是敗在大賢良師死的太早上面,也可以說是敗在這兩位頂樑柱上面。
……但就在劉備皺起眉,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只有十幾騎來了,以及使團在幹什麼時,這個騎士就撲通一下行了個大禮!
……據說那天阿草哭得很大聲。
李二哥說了,到時給他謀一個靠前些的,能看到貴人,能搶到更多賞錢的位置,哼,那樣好的位置,選的自然都是勤勞踏實,伶俐可靠的人,像這個穿著長袍還買不起豆腐的呆鵝一邊兒獃著去吧!
她失望地將鼻子收回來了,「主公何事https://m.hetubook.com.com呀?」
「皇甫公又是誰?!」
所以下邳就忙亂起來了。
後面的小兵嚇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有吹排簫的,有吹橫笛的,有吹笳,有吹角的,當然剛出的幾聲是亂的,試一試輕重,等到鼓手拎起鼓槌,莊嚴而鄭重地敲在鼓上時,這個節奏就有了!
太陽升的有點高。
既然不能團結一致,那就只能各自尋找出路,下邳的朝廷,天子和劉備,這就是他們的出路哇!既然孫權那個江東土狗靠著父兄得了一個吳侯,他們是不是也能得謀一個爵位?
和她并行的司馬懿並沒有隨時隨地露出什麼反人類的表情,他只是走著走著,忽然四處張望了一下。
他蹲在攤前,興緻勃勃地挑選豆腐時,旁邊有人也蹲下了。
諸葛亮和司馬懿臉上都露出了瞭然的笑容。
「大將軍!」他嚷道,「平原公請你去府上用晡食。」
明明昨天是在離城五十里的地方紮營,今天清晨起來趕路,二十里很快就能到啊!
「來了來了!那可是驃騎將軍的旗幟!」
掃大街肯定是個苦累活,但也就累個三五天,據說西涼人這次帶了不少好玩意呀!浩浩蕩蕩的使團,那一進城,老熱鬧了!
「別吹啦!」她大聲嚷了一句,「要吹就換嗩吶吧!」
「就是不新鮮,」那人指著豆腐,還問起了他,「你來聞聞?」
一言以蔽之,此時西涼人也聽說江東孫權討吳侯的事了,所以架起了在為父親守孝后一直閉門不出,清凈度日的皇甫堅壽,浩浩蕩蕩一路跑來下邳,也要討個封賞。
現在喘勻了,酒坊客舍販豬賣羊的忙個不停,婦人們紡線織布也越發有勁,就連小娃子都開始練習爬屋頂準備佔據制高點看熱鬧。
「皇甫公出關中時,已是病體沉痾,他為見天子,不辭辛苦,星夜趕路,終於難以支撐下去,」騎士就忽然嚎了起來,「就在今晨拔營啟程時,公已棄世!」
有人偷偷抱怨起來,有人還是待得很板正,還有人偷偷和-圖-書招手,於是僕役跑過來給他遞了水袋。
她撇了撇嘴,主公不滿意地咳嗽了一下。
她聽得很煩,偷偷在地上尋了一粒石子,正想四處找一圈給這些小傢伙嚇唬走時,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上一次陸廉將軍凱旋時,城中百姓剛從圍城的擔驚受怕里出來,一口氣多少是沒喘勻的。
因此現在他的長子皇甫堅壽很鄭重地帶著父親的衣冠回來了,這個意義就很不一樣。在她返回下邳吃飯洗澡四處送鹹魚的時候,朝廷收到了這個消息,小皇帝就很激動,當場嗚嗚嗚地哭成了淚人。
尤其是楊彪,等了一個小時,大家就趕緊給他扶一邊馬紮上坐著去了,要不老人家歲數大了,撐不住。
……奈何嘴裏含著的雞舌香太苦,撇不動。
這裏什麼都貴,但依舊有人拚命地往城裡擠。
下邳不如雒陽,沒有那麼多的城門,於是進出也要小心些,擋了哪個貴人的路,雖然有平原公在,車馬都收斂些,不至於讓他們被馬蹄踩傷,但好歹也要受幾句罵,是萬萬不值得的。
「翼德今日拔了魚刺,還在家中躺著,」他說,「正好尋你有事。」
「隨皇甫堅壽一同至下邳者,還有馬騰之子馬超,韓遂之婿閻行。」
直到小販板著臉挑著扁擔離開時,那個一臉窮酸相的人終於將叨叨這麼多的內心話講了出來。
主公就懵了,「黃巾之亂時,你幾歲?你當真是住在山裡,每天吃野果,喝泉水長大的嗎?」
大家在偷偷擦汗,順便抱怨這支使團多少有點擺譜了。
有人見他勢大,好心勸他不要再回到大漢這條破船上,乾脆自己領兵出來單幹,被他拒絕,結果因為他看不慣宦官驕奢淫逸,上了一封奏表,就被十常侍給貶了——當然,跟陸康一樣,貶了不久,又被拉去當救火隊員,平叛涼州。
小販的面前蓋著一塊厚布,那布很破,裏面的木棉絮止不住往外漏,與布下面濕漉漉的豆子味兒混在一起,再經過一天的發酵,就有點不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