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後日談
第二十三章 舊夢

——因為那是對她的侮辱!
張綉有些迷茫地皺眉,「自然安樂,多虧先生良言,才有今日富貴,如何不安樂?」
在這樣舒心的地方居住,當可益壽延年。
「背後襲人,卑鄙!」豹跳帥哥罵到。
她遲疑了一下,走上去正面又踹一腳。
賈詡的額頭忽然浮出幾點汗水,他用力閉了閉眼。
躺在地上哼哼的人里有隻著戎服的士卒,也有頭戴發冠,身著直裾的世家子模樣的人。
親眼見過陸廉打架的人其實不多,公卿里更是沒有。
可是身後黑壓壓的永夜裡伸出許多隻手,幾次三番想要拽住他的袍角,將他拖回到那黑暗的地方去。
劍客是什麼?是匹夫之怒,血濺三尺,他們仗著一身武藝橫行鄉里街頭,稍有人以言語慢待,便拔劍相向,稍有人以金帛厚待,便為其效死。他們活得糊塗,死得更糊塗,自古至漢,只有寥寥數人可稱為「俠」,其餘不過庸碌武夫。
她的列缺劍是她的軍隊,她的謀略,她征戰沙場的藝術。
賈詡說話了嗎?
再往上看一下,那個矯健的長了一張很端正的臉,即使被打了兩拳還能保持住尚能入目的顏值。
可是那一日的血,那幾十萬關中士庶的血,仍舊時時刻刻在他身後追趕著他!
——好痛!誰來替我報仇!
……豹跳哥努力地閃開了!
這個站在圓心裏,長得就很討厭的竹竿兒現在是他們攜手對抗的目標了!
有人的一雙腿上下翻飛,忽而攻上路,忽而攻腰腹,忽而又彎腰俯身就是一個掃堂腿,但這人腿就是腿,出招就是踹人,不踹上路,只踹腿。
他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要哭不哭的神情,但閻行比他更快一步,眼淚一瞬間就從滿是灰土的臉上和*圖*書流下來了!
「昨日行差踏錯一步,故而心思煩亂。」他平淡地說。
——可那隻不過是窮途末路時的權宜之計啊!
——那個只流傳在西涼人之中的傳聞。
陌生人張張嘴,像是很想說話的樣子,但馬超沒給他機會。
眼前這個著月白色直裾的年輕人出招並不新奇。
「先生可有心事?」
他沒有問是什麼樣的大仇,因為張綉忽然覺得,如果能有今日的富貴,以及明日的前途,那即使是將家中的女眷也交出去——也倒還是很好商量的。
這次豹跳哥應聲而倒,中原臉則終於爬起來了!
當她能夠站在高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用幾十萬人的戰場鋪就一張白紙,在上面盡情書寫自己生命中最精妙的作品時,公卿不再將她視為一名劍客。
他們聽說過列缺劍名,也聽說過其他關於陸廉的,亂七八糟的傳聞和稱號,但這些最終被絕對的「大將軍」消弭掉了。
「張將軍,」賈詡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又輕又慢,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覺得為官受爵,尚安樂否?」
「你可願意為了殺他,棄了你今日的富貴?」
赤手空拳時,他出拳出腳已經很有章法,現在用帶著劍鞘的佩劍掄人,劍風未至,劍鞘已經到了耳邊!
有人會變拳為掌,變掌為指,但這廝上來就是拳頭,握緊之後就再沒鬆開過。
這兩個西涼人都不是那種瘦弱小雞子,一個身高近八尺,身材矯健挺拔,另一個身高八尺有餘,夏天輕薄的衣料被汗水打透后,直接就貼在身上,硬是隱隱將腹肌勾勒出來,看著就頗為雄壯。
天氣很好,環境就更好。有蟬鳴,有樹影,有流水潺潺,有繁花盛放,在這樣https://m.hetubook.com.com的地方居住總是很舒心的。
這群西涼士兵有的被一拳打在臉上,有的被一腳踹在肚子上,當時就躺倒在地上哼哼起來的,但也有許多悍勇之輩,見前面的同袍躺下了,自己更要抖擻精神衝上去!
昨日使團來了,皇甫堅壽死在離城五十里處,於是白日里天子開朝會選朝廷的使者,傍晚平原公又召集文武來開他的會選另一位使者。
張綉張張嘴,很想說只要不是搶了我家女眷,其他的也倒是好商量。
這人就著白水吃著糕餅,愣愣地看著鼻青臉腫的馬超拽住了那個月白衣服的陌生人。
他仍然保持著剛剛的姿態,整個人靜極了。
……不是怎麼西涼這地方民風這麼彪悍嗎?!
朝廷派來的主使站在原地不動,看身邊的士兵也哇呀呀呀呀呀呀地跑上去準備為自家將軍助拳。
一眼望去,這個未來快要來了。
而陸廉完全不像一個劍客,有人慢待她,她並不動怒,有人贈她金帛之禮,亦不能動其心。儘管論學問,論談吐,都有一點望之不似人臣的小問題,但她的品行是公卿們也認可的——她從來沒有在人前動過武呀!
這群圍觀的士兵從震驚轉為憤怒,他們不吵架也不看熱鬧,更不推推搡搡了!
「先生?」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在下是議郎楊修,受朝廷所遣,與樂陵侯一同前來弔唁,」他上前一步,「請問馬孟起將軍、閻彥明將軍何在啊?」
她兩隻腳踢出去,明明自己已經左躲右閃,偏這圓心裏人太多,她這一腳總能踹到一個,下一腳怎麼也就騰挪出來,跟腳上長了眼睛似的,自己就奔著過來了!
她側身一閃,隨手也連劍帶鞘摘下和_圖_書格擋,鞘中長劍忽然迸發出一聲清鳴!
楊修站在那裡,愣愣地看。
於是楊修也漸漸覺得,她或許是有一點武藝的,君子六藝,武將們尤其擅長些,她不例外,但或許真用出來,也就是尋常戰場廝殺那些東西——
「已經是十幾年的事了,」張綉很坦然地說道,「我豈是那等錙銖必較之人?」
他猶豫很久,心裏轉過很多念頭。
若是王允再識相些,他自然可以雙手乾淨,一路謹慎小心,等他見了陸廉時,他該是何等的揮灑自如,豈會落到今時今日的境地?!
另一個就帶了點高鼻深目的異域風,因為沒挨過打,顏值就更過關一些。
……只是提點平原公一句,要他擇一位能看穿馬騰韓遂孰強孰弱的精明之人出使。
死再多的人,幾十萬,上百萬,都不可能有什麼力量。
「那你說,若你十幾年前有一個仇家,而今你才知道他與你同朝為官,」賈詡緩緩地說道,「但他與你,也倒沒有什麼大仇……」
靈堂里的人哭累了,有人端了個小小的托盤過來,裏面放著一杯水,一塊糕餅。
——他不過自保而已!
……帥哥的劍斷了。
賈詡似乎被安慰到了,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他仍能看見那個倒在開滿藍白色小花地毯上的女郎,睜著一雙圓圓的,鹿一樣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這個西涼武將愣住了。
他藏於人後,不爭不搶,一出手便替劉備辦了幾件大事,就連那些追隨劉備日久之人也比不過他的功績。將來天子內禪,炎漢三興時,憑他的功勞,他是可以牢牢佔住一個尊崇的位置,讓子孫後代享受到他所帶來的榮光的。
有力量的是活著的人。
但這個異域和圖書風帥哥此時豹跳了!顏值就不能細看了!
「何事?」
但張綉總覺得,主人家在為什麼事所苦惱。
雨點一樣的拳頭落下去,偏偏就是打不中她,一拳在前,一腳在後,這一拳偏了一寸,那一腳只偏三分啊!
帥哥打紅了眼,將自己的佩劍卸了下來,連劍鞘一起掄了上去!
她的招式那樣樸素,偏偏誰也經不住!
不,死人是沒有力量的。
「你們為什麼打架啊?」她說,「成何體——」
這位十三歲出征的西涼諸侯之子很是親切地上下打量了陌生人一番,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是何人扈從?祿米幾何?與其屈居人下,不如從此跟了我!」
「好力氣!好身手!我自十三歲隨父出征,大小陣仗數百場,不曾見過你這樣的勇士!」
現在輪到馬超來接待二位使節了。
「我那時見陸廉正在發獃,因此出言,」賈詡嘆了一口氣,「陸廉不善言辭,又不曾關心此事,我原以為劉備必不會遣她去弔唁。」
袁紹二子相爭,江東俯首稱臣,蜀中荊州既無一戰之力,也無一戰之鬥志,漢臣們則慶幸接替天子權柄之人,依舊是一位劉漢宗室。
「好蟊賊!」他罵道,「再踹一腳試試!」
——他不曾有害人之心!
——啊呀!啊呀呀呀!
距離下邳城不遠的院落里,也有兩名西涼人在聊著這件事。
儘管他臉上只有一片沉靜,賞玩這樣鬱鬱蔥蔥的景色時也沒有走神分心,但兩人相處許多年,張綉就是覺得這個人心裏藏著一些事。
……中原臉帥哥剛剛也被他一腳踹倒了,正在地上打滾。
「干看著作甚!」他大罵道,「咱們西涼兒郎被人欺負了!」
——再來一腳!再來一腳肯定能踹中這個長得就讓人討厭的hetubook.com•com討厭鬼!
賈詡轉過臉來看向他時,臉上又帶上了平靜又和藹的微笑。
她又上前,踹了一腳。
昨日?
「皇甫公呀——!」他撲在了皇甫堅壽的靈前。
這也沒錯吧?
他的氣色很好,不曾受過風吹日晒,也不曾在沙場上廝殺拚鬥。
是那個曾經數日不眠不休,守在長安城頭上,想要保護這座城池的人。
「你聽過那個傳聞嗎?」賈詡問。
楊修覺得自己終於可以說話了。
她再看一眼另一個中原臉的帥哥。
他也像陸廉那樣,撣撣衣服,正正帽冠,甚至還裝模作樣地用手背擦擦臉。
他已經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光束,自雲層之上,自更高的天幕中灑下,就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馬超一點也不惱怒!
但更彪悍的是還在那裡「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個不停的大將軍。
「好氣節!好氣節!我就鍾情足下這樣的人品!」他大聲說道,「你不願背主我也不會惱了你,我給你五百匹西涼馬!以後我就是你阿兄如何?!」
昨日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那個高鼻深目還不知道藏著腹肌的土狗帥哥——!
她一雙拳打出去,快到面門時明明胳膊已經伸直,再不能進一分,偏她上身向前一寸,拳頭便正好砸在臉上!這樣出的拳,到臉上時也該卸了八九分力氣,但她的拳頭只留下一分,就夠給人揍個四腳朝天!
馬超看看他,看看樂陵侯,看看一瘸一拐走過來的閻行。
陌生人一把將手甩了出來!
賈詡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一分。
她已經擊退了大多數敵人的肉體,以及更多敵人的精神,現在她的敵人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張綉迷惑極了,「她去便去了,弔唁這種事,不過是點卯便走的,于先生有什麼妨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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