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計真堪用，鍾元常早將馬韓頭顱傳首九邊矣！」
「關中大亂，雄桀並起，其中又以馬騰韓遂為兵將最強者，」主公坐在上首處道，「我有心遣舌辯之士說以厲害，令其舉家來降，諸位以為如何？」
孫乾和糜竺先生都覺得，降也許會降，但不會都降：當初董卓稱霸關中時，什麼馬騰韓遂之輩，那都是真正的土狗，董卓連正眼都不瞧他們；後來李傕郭汜之亂時，他們雖然漸漸起勢，但連個明公正道的爵位也沒混上啊，看看人家董承，拜衛將軍，封列侯，這還只是董卓女婿手下一個小頭目而已！
今天也是這樣，大家都入座了，主公下首的座位一邊是三將軍，坐得很端莊，另一邊就空著，主公都坐下時，陸廉才飄飄蕩蕩地進來。
「我以為你喜歡戰事——」
那些大父曾經給她的，才是她所喜愛的——誰會不喜歡綾羅綢緞，誰會不喜歡安穩享樂啊？如果這些東西是毫無吸引力的，先帝就不會刮那麼多錢，收那麼多貢品，修那麼多的園林！
她著直裾，戴發冠，但誰也不會錯認她是個男子。
……這稍微有點不尋常。
當李傕郭汜進入長安后，朝中許多公卿賴賈詡才得以保全，後來論功行賞時，無論李郭還是公卿，都認為他是有功的。
而後遲到的大將軍走到自己席子上坐下，這個小小的插曲也被所有人拋之腦後。
她兩隻眼睛像是睜著，又像是閉著，但脖子是實打實的歪了。
任何人都有可以妥協的條件，但他不確定陸廉到和圖書底有沒有。
熱湯餅的味道其實很香，被煎鹹魚中和一下之後就更加令人垂涎欲滴。
「你在下邳做不得官嗎？」
——她一舉一動都將攪動天下，應該懂得妥協的學問了。
但她出現在這種劉備的文臣武將們的會議上還是很少見的。
每一件都是足以封侯的功勞，堪為謀主。
他將目光收回來，在下首處的謀士里看來看去，忽然就看到了一個人。
她開這種會一定是穿便裝的，會和主公差不多同時到，或者比主公還晚到一點。如果換一個人，會覺得這樣行事將惹狂悖僭越之訐，但陸廉的話就沒什麼人會批評她。因為她一般都認為這種會沒她什麼事兒，她壓根不關心，換了作戰會議她肯定第一個跑來，比誰都早。
眾人舉手發言了一陣后，又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主公。
「阿姊，」她喊了一聲，「阿姊阿姊阿姊。」
他不能試探她，不能收買她，他甚至不敢提起舊事，因為他擔心這個公卿與西涼人都知道的秘密一旦被她所知，她不會顧及任何人的地位與心情。
這樣一個有名望有頭腦的西涼本地人作為使節回到關內，本身就會對關中諸將有所作用：這意味著朝廷是很看重他們的，他們當中不準備負隅頑抗到底的就該進一步考慮改弦易轍的問題了。
阿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二十五六歲，正是最為明麗的時節，坐在角落裡不引人觸目，一旦起身，好像有光華鋪開一般。
「那你要什麼呢？」阿姊靜靜地注視著
ｍ.het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om她。
「你也有健婦營。」
他身上有好幾樁功勞，比如勸張綉來降，比如勸呂布護送天子至下邳，再比如用計刺殺孫策。
陸懸魚看了她一眼，眾人也各懷心事地看了她一眼。
「我要——我的名字。」
陸白伸出不復細嫩如凝脂的手，覆蓋在阿姊的手上。
她什麼都不喜歡。
現在是舉手發言時間。
但不必說劉備麾下，就是陸懸魚自己統領五萬大軍時，麾下都有幾十號校尉，因此除軍事會議之外，陸白幾乎沒什麼理由出現在這裏。
但阿姊很生氣，阿姊什麼也不吃。
「做官啊。」她答得很快。
現在李傕郭汜都不在了，朝廷也好，劉備也好，都不會放下身段餵飽這些土狗，而這群小諸侯也不會心甘情願離開領地，那怎麼談？他們手上有什麼牌能打出來談？
「我當再擇兩名副使，其中之一我心中已有丘壑。」劉備這麼說道。
他的履歷對於西涼人而言是完美的，他有謀略，在西涼諸將處名望甚高，不管為誰做事，總能儘力斡旋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局面。
……這次天高路遠，況且西涼人不比江東那般精乖，不能再用她了。
阿姊轉過頭來看著她，「你去關中做什麼？」
那人似乎已經等待很久，見劉備的目光掃過來，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鍾繇亦可稱得單騎入長安，若無他，焉知關內諸將不會群起發兵，襲擾京畿？」
賈詡心裏有一些猜測與懷疑，但他不能確定。
主公習慣性地看wｗｗ.hｅtuｂoｏk.cｏm.com一眼下首處的陸廉。
我能留下的，只有我的名字。
所以，我要我的名字，響在朝堂上，刻在閥閱上，記在史書上——僅此而已。
所以這個出使西涼的任務對賈詡來說，剛剛好。
眾人互相看看時，角落裡的陸白忽然就站起來了。
徐庶先生則有不同意見：「關中諸將無雄天下之意，只苟安樂於目前，主公若行『二桃殺三士』之計，必可薄其羽翼。」
「我已將健婦營安置清楚，」她說道，「汝南淮南二郡的辟令已至。」
當然，孫乾先生沒有提起張綉，但張綉自己也頗為自得地揚起下巴——他也是在此時跟著叔父混到一個宣威侯爵位的。
她睡的很香，一動也不動。
——但陸廉仍是那個例外。
那似乎只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但她的神情又全然不似一個美人應該有的。
她不喜歡陰謀，不喜歡打仗，不喜歡顛沛流離，不喜歡將短刃捅進一個不相干少年的胸膛。
一路掃到他身邊的陸廉這裏。
不錯！有這樣兩個人願意保自己，在這下邳城中，還有誰敢對他不敬呢？
「有阿姊的蔭庇，我自然是做得官的，」陸白說，「但一輩子也就是個六百石罷了。」
「就算遣使入關，亦當擇一足智多謀之士，否則群將生疑，豈非為蛇畫足耶？」
「我不喜歡。」陸白說。
他當然是有功的，他救了那麼多人啊！那麼多高門大族，閥閱世家，若沒有他的巧妙斡旋，李郭那等只顧泄憤屠城的莽夫豈能留下他們的性命！
那名單上最後兩名甚www.hetubook.com.com至是劉備和天子！
因此他沒有任何理由要離開繁華安全的權力中心，遠赴一片已經變得殘破的土地，去同一群各懷鬼胎的人艱難周旋。
千里的距離足以讓他離開陸廉一怒，血濺三尺的威脅範圍，同時能再為劉備做一件事，攢一件功勞，讓他的晚年過得更舒服一點。
而陸白沒有那樣高潔的志向。
當主公念出她的名字時，樂陵侯忽然驚怵地睜開了眼。
主公選了賈詡為正使后，習慣性又掃一圈眾人的反應。
阿姊皺眉。
陸白坐在一個並不起眼的位置，見阿姊看她，便揚起笑臉。
作為樂陵侯唯一的妹妹，陸白是經常會跑來平原公府，拜訪糜夫人和甘夫人的，據說城中的貴婦沒有與她不相熟的，人人都喜歡她，既喜歡她的身份，也喜歡她的言行舉止。
如果與他結仇的是另一個人，賈詡能夠拉出一長串的名單來為自己緩頰，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是黔首將脖頸拗斷也見不到的，雲端上的貴人！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看。
長安那件事，原本不是秘密。
賈詡在董卓麾下做過事，李傕郭汜攻破長安時，有他出的一份力，後來他離開李郭，輾轉在幾名西涼諸侯間，最後來到自己這裏。
陸白湊過去，推推她，又推推她。
她的阿姊拋棄了人世間幾乎一切樂趣，所為的是一個清平天下。
他一定要先拿下幽、並、冀、青四州，然後才能解放雙手，去處理關中或是江東，荊州或是蜀中的問題。
因此這天就開了個會，規模不太大，還是這群文和_圖_書武都叫上，討論一下送誰去平定關中。
這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選擇，唯一的缺點是，劉備有些意外他竟然想去。
我的容貌會老去，我的身體會衰亡，幾十年後，誰能證明我曾經的功業？
大家臉上紛紛露出「果然是他」、「主公很會選人」、「賈公出身西涼，又有智計謀略，果然還得是他」的神情。
「阿姊是將軍，我若是自領一營，隨阿姊學些東西，必然也能爭些功勞，」陸白說，「但我從來都不喜歡那些事。」
她往裡進，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了，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
因此劉備又一次用眼神詢問他，見他再次點一點頭，劉備才終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一般來說，開這種會，身份最高，到的越晚，誰也不會讓主公等人，都會趕在主公之前到。
但賈詡自己會有這個意向是劉備所想不到的。
所有的兵馬、民夫、糧草、武器，以及支撐他們，運送他們的系統和系統所需的官員，全部都放在對河北的攻勢上。
她是統領健婦營的校尉，名號聽起來很響亮。
他的計謀也殺了幾十萬關中百姓，這不錯——可他們怎麼比得過那些公卿！
主公撇撇嘴。
人這一生何其短暫，若卷卷史書匯作一天，幾十年不過露珠而已。
有風捲起枝條，滿樹碧玉一樣的葉子被輕輕搖動，廊下的稀碎光影也跟著搖來搖去。
……當然，就除了樂陵侯。
至於到那時陸廉如何，賈詡就不至於太擔心了。
關於關中問題，劉備的態度依舊是小功率解決問題。
那真是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