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後日談
第四十章 贅婿

荀諶離開袁府時,只覺得整個人都累極,頭昏腦漲,不願再去多思多想,可當他坐上軺車時,瞳孔忽然縮緊了。
「爾以我為佞幸耶?!」
袁尚是沒有這樣的魅力的。
這間清雅的屋子一瞬間靜得可怕,過了一會兒,袁尚的聲音才沉沉響起。
甚至連河北的百姓也是如此——那些士族和寒門,還有村落里的老人,總是哀嘆著說,大袁公在時,咱們河北是什麼光景呢?天下皆如沸釜,只有咱們這裏獨得幾年太平,這都是仰賴了大袁公的恩德啊!
他當然還想過能不能勝了劉備,改朝換代。
儘管袁紹和劉備曾經打過一仗,但大家都是漢臣,只要都是漢臣,那有什麼不能談的呢?
「你可知——」袁尚咬牙道,「你可知她說了些什麼!」
小先生是已經被她拉扯得很習慣了,從一堆文書里被拎起來時還能正一正衣冠再跟著過來。
有人坐著很不起眼的鹿車,很悠閑地過來了。
說到這裏,已經足夠。
小先生狡黠一笑,「明公出身涿郡。」
至於袁尚為什麼不娶——誰也不會問出這個問題,人家親爹剛死就娶親,像話嗎!
主公皺起了眉頭,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主公不喜歡劉備。」他說。
「正要同袁公辭別,」他說,「順便有幾句心腹之言相告。」
這也是位風度翩翩的美郎君,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一如修竹,一如玉樹,連秋日里的陽光都不及他們那般俊美。
當婢女哭叫著被僕役拖下去鞭笞時,荀諶正好走上台階。
主公沒忍住,當天就和圖書給它掛起來了。
「聽說這東西是極好的。」夫人讓僕役這麼囑咐了一句。
小先生就一邊看,一邊聽她的轉述,一邊用鉤子時不時戳戳山藥。
主公欣賞了一會兒,「看不出。」
但三公子不是沒有表示啊!如果真沒有表示,那張名貴的涿郡出品的紅底金絲掛毯是怎麼出現在平原公府上的?這不是暗示了他還是很想當個好女婿嘛!
他回憶了一下袁家四世三公的歷史,回憶了一下袁隗袁基為大漢死得悲壯,並回憶了一下袁紹年輕時曾經召集諸侯共討國賊董卓的意氣風發。
他甚至還非常抗拒自己背上贅婿的嫌疑!
三個人圍著一張掛毯看,糜夫人還特地派人送了火盆和一些點心過來,其中火盆里還埋了幾個山藥。
樸素,莊重,且客氣。
她不死心,又拉來諸葛亮看一看。
但作為主公,袁紹是很得下屬愛戴的,審配為他戰死,田豐聽聞他棄世,甚至哭瞎了雙眼——他們曾經都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私心,並且讓主公很是難堪,很下不來台。
這份檄文是陳群寫的,文辭並不華美,比起陳琳蕩氣迴腸的一套又一套,這位經學世家出身的文士寫出來的東西可以稱得上樸素。
「劉備發檄文了。」他平靜地說道。
「主公何必如此?」
荀諶走進來,彎腰將懷中帛書遞給袁尚。
這個年輕人愣怔地,甚至是驚慌地看著他的謀士,神情像是要哭出來一般,頹唐得幾乎坐不住席子,要向後倒下去,可又在下一瞬忽然咆哮著,亮出了獠牙!hetubook.com•com
阿曉確實尚不曾婚配,但劉備已經相看了幾家郎君,原是想要今年就將婚事辦了的,這幾家郎君出身相貌學識人品也都很不錯,除了樣貌之外,其他都不比袁尚差。
「這是涿郡的東西,」她說,「與他們有什麼瓜葛?」
「這東西有什麼特異之處嗎?」她問。
這樣的流言甚至也傳到了袁尚的耳朵里。
「既如此,主公當遣使,向大公子告罪。」
可他們又是真心實意地敬愛他,願意為他效死。
荀諶冷眼看著他,「主公若作此想,何故特地遣親信去涿郡尋重禮備下呢?」
那些貴女們交換眼神,回到家中時,便細細地講給父母聽:劉備只有這一個女兒,她既然對袁尚芳心暗許,怪不得這些郎君都不入劉備的眼了!唉唉唉,怎麼她就非要袁尚這個人呢?這城中這麼多好郎君,我家也有幾個好兄弟呀!
但陸廉在那裡啊!
所以最好就是劉備真心實意欣賞他,哭著喊著跟他結盟,幫他把他哥打死,然後分毫不取地退出河北——就算不成吧,那至少,那至少也得是等他統一河北之後,有禮有節地和劉備談判,謀到一個好位置,如漢初一般,謀一個異姓王的位置,再圖來日。
甚至此時為他舉著銅鏡的婢女也抿著嘴微笑,「公子生得這樣俊美,怪不得那位劉家女郎也為公子傾心呢。」
他既想同劉備暗通款曲,又忌憚劉備對河北的威脅。
「既如此,女郎為何……」
平原公的女兒自然是貴女,但什麼樣的貴女比得過公主?尤其www.hetubook.com.com是大漢的公主!到時候想要什麼樣的美貌少年沒有!
袁尚的怒氣平息了一些,僵硬地點點頭,於是荀諶立刻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袁尚沒給她這個機會,他奪過那面銅鏡,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臉上!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呢?自然是父親怎麼說,我就怎麼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不過,父親是不會害了我的……」
他生得自然俊美,眉目清秀,鼻樑高挺,他的父親愛他這樣英俊的容貌,他自己也十分自得。
年輕的主君果然看了她一眼。
聽說了這樣的消息后,他就沒忍住,命婢女取來銅鏡,又左右照了照自己。
穿得很暖和,但面頰還是有些蒼白的郭嘉聽了這話,就得意洋洋地笑了一聲。
這樣一位主公是不成熟的,但形勢等不到他成熟了。
袁尚讀過檄文後,臉色依舊是很陰沉的。
一番話震驚了袁尚,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荀諶,「友若先生,孤……孤要想一想……」
這個么,雖不足為外人道,但說起來也很簡單:她的父親既然想要統一河北,她肯定也要幫幫場子啊!
為了他自己,為了他所堅持的一些東西,荀諶必須再做一次努力。
那張掛毯被她帶回去,很仔細地查看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暗器、機關、粉末,最後確定它不會突然爆炸搞個大新聞后,她才將它帶給了主公。
她的臉上也悄悄飛起了紅雲,眼裡都是這位平素溫柔又多情的年輕主君,只希望他聽了自己這隱含了情意的話語,能願意多看她一眼。
www.hetubook.com.com爾宜慎言!」
再說袁家兄弟鬩牆,二袁打成那個樣子,袁尚能是個什麼好的!她居然鍾情那樣的人,將來必有苦頭吃呢!
「劉備,織席販履之輩,若非父命,他豈能攀了我家門楣!」
但那一眼陰惻惻的,只一眼,婢女就渾身發冷!
——縱他真是個好的,阿曉心裏偷偷地說了一句,那她也不會為了他嫁去河北,除非他自己上門!還得乖乖的!
這個也不錯,但明公表示,「袁紹既背棄盟約攻伐徐州,這婚約早就不作數了。」
阿曉是貞靜的,也是害羞的,聽了這些話,花一樣鮮嫩的面頰上就飛起兩團紅雲。
「下邳之流言,陳長文之檄文,皆為劉備之計,用意不過是離間主公兄弟二人罷了!」
「若在下猜得不錯,」諸葛亮說,「此物與河北二袁有關。」
「他明明罵了袁譚,」袁尚皺眉道,「論理也該他先來向我告罪!」
這篇檄文里對袁尚很是客氣,只說他既然繼承了父親的基業,就該迷途知返,回到朝廷的懷抱中——但實實在在地痛罵了袁譚一頓!無他,那個「攻下鄴城,媽都給你」實在太過經典,在以孝治天下的漢朝已經成了一個梗,這要是不罵個五千字,那實在是陳群的失職。
「聞聽曹公近日書信頻頻,必是思念奉孝之故,」荀諶緊緊握著欄杆,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奉孝何不速歸邯鄲呢?」
這樣的流言很是驚到了城中的世家公卿們,於是那幾日各家的貴女找了各種理由就跑過來探聽虛實。
「明公與袁紹曾有兒女婚約。」
荀諶一眼就能看穿主公心裏那和-圖-書些彆扭而混沌,貪婪又悲觀的念頭——那些不應該左右他的頭腦的念頭。
這句話聲音並不高,語氣也並不嚴厲,但仍然如平地一個驚雷,將袁尚炸蒙了!
「怎麼能不作數呢?」諸葛亮一本正經地說。
這位郎君甚至很溫柔地看了婢女一眼,並且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等她講完了,主公也欣賞完了,山藥也烤熟了,三個人開始圍著火盆吃起點心。
比起曹操,袁紹在詭詐上有許多不足。
這個不錯,明公點點頭。
她說錯話了!可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的手一瞬間哆嗦起來,面頰上的紅潤也轉為蒼白,還是,還是趕快告罪吧!
這些私下裡的話語又漸漸傳回了平原公府的后宅,有婢女小心同她講了,這位貴女卻噗嗤一笑。
但在籌備戰爭的途中,有流言漸漸就出來了——平原公的女兒,原是要嫁袁尚的,畢竟兩家雖說打過仗,但那也是上一代的事呀,大家沒有死仇,不必將仇怨帶到小輩身上,這個婚約自然是作數的。
見了這幅情景,荀諶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悲涼。
「主公已有交好劉備之嫌,他如何敢來!」荀諶急道,「主公既欲以河北之地,與劉備抗衡,便不能再與大公子爭執下去!若再行兄弟鬩牆事,主公便當真要被縛住雙手,送與那位女郎了!」
「我見都沒見過他,哪裡就稱得上情有獨鍾了?」
「友若先生,此話何意?」
他自然是不曾好好服喪的,當然,他有理由,因為兄弟鬩牆之故,必須「墨絰從戎」,出門時雖然還要在頭頂與腰間圍上黑麻繩,但回到府中就只作素服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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