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已經查看過了,內賊作亂,擾亂人心,田豐雖領兵而至,城門尚在!」
孰輕孰重,該如何選擇,難道他不明白嗎?
田豐站在河岸邊,眼前漆黑的夜與搖晃的火光已經變作了霧蒙蒙的灰。
能耐是沒有的,但只要給夠錢,他也不會花百姓的錢,相反他在哪裡,還能拉動一下哪裡的經濟。
圍觀的百姓們也許只是冷漠地指指點點,但也可能群情激奮,將手中握住的石頭狠狠地砸向那些個吃得肥而白的傢伙;他們甚至還可能會小聲哭泣,因為被抄家夷族的,是他們心中的善人啊。
糜芳漸漸看清了田豫那張冷峻的面容,以及一張一合的嘴:
糜芳還是那個糜芳,要說變壞也不算變壞。他就只是沒怎麼成長過,十幾歲時是個紈絝少年,現在二十多歲了,娶妻生子了,就變成紈絝青年了。
有許多人跑過去,又有人跑過來。
他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也講不出什麼有邏輯條理的話語,他甚至被自己那絢爛明艷的罩袍絆了一跤,額頭上撞出一個包來,若是尋常,這個包足夠他躺上三五日不能下榻,但今時不比往日,他竟能捂著頭繼續在這座華美的宅邸里亂撞半天,最後被一個人死死抓住,才終於停下來他這毫無意義的恐懼。
田豐那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
「他走了?」
田豫兩眼無神地看了看面前幾十道菜,又看了看這間屋子。
那人既驚且駭,欲向後退卻時,來人的劍卻容不得他轉身逃走——
但在大勢面前,那些溫柔和善的,暴虐蠻橫的,都漸漸https://www.hetubook.com•com匯在了一起。
——嘿嘿嘿嘿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嘛!
比他忠誠的人要麼在前線被劉備委以重任,要麼坐鎮大後方在替劉備守家——當然還有一個既沒重任也不守家,每天在田裡溜溜達達的,那個另算——總之,糜芳被放在這個位置上,實在不能說是有什麼大問題的。
「你說什麼?!」
所有人都認為就算不看兄長與阿姊,就看他那個茁壯成長的便宜外甥,糜芳也肯定會兢兢業業地守住自己姐夫的糧倉。
他們已經變成了一股不由個人左右的力量。
那滿屋的通明火光,像是突然一起壓了下來!
「我……我不能……」糜芳的額頭冒出一粒又一粒的汗珠,「鄄城是屯糧之所,若我失了鄄城!我——」
可來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那麼多艘船,悄無聲息地布滿河面,又悄無聲息地向下游而去。它們有新有舊,有寬敞些的,有狹窄些的,有散發著鹹魚臭味的,也有布滿草藥香的,兵士在艙中坐定,甚至還會驚呼一聲,屁股下摸出一把碎石,可見這船曾運過礦石的。
——你那麼辛苦做什麼啦?
那人扶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就下意識地用了一把力,好在糜芳此時出奇地堅強,連一聲痛也沒有喊出來。
「敵已入城!」糜芳的聲音裡帶著哭叫,「小陸將軍又不在這!」
但令糜芳很是感到遺憾的是,他想招待的貴客並不怎麼承他的情。
夜已深沉,賓客們各自散去安歇。
啊呀!啊呀!
田豫m.hetubook.com.com的臉隱隱就透著一股子綠,不明白糜芳這樣的人怎麼能當這個濟陰太守。
「不對,」糜芳說,「為將軍罷了!」
「使君!你是什麼身份!莫說失了鄄城,就算失了下邳,只要有你阿兄阿姊在,他們難道能坐視平原公以軍法處置你嗎?!」那人的聲音從低沉轉為高亢,「你擔心什麼!只要過了今日!」
——小陸將軍看不看得到哇?看得到?看得到又怎麼樣,你又不能天天守在她窗下。
「使君!城中有賊放火!」
「我沒花府庫中的錢,」糜芳有點不開心,「這是我自己的錢。」
「使君所懼,不過城破之時,玉石俱焚罷了,但來者並非那般流寇,而是河北名士田元皓呀!」
至於他的能力足不足夠守住鄄城,這事之前確實沒有什麼人細想過。
那人是他很熟悉的鄄城豪強,面目雖隱在火光與黑暗中,聲音卻清晰又親切:
到底是誰背叛了劉備?
……其實理由就挺簡單的。
他們在巡視自家田地時,也許還會一家家問過去,問那些赤著腳站在泥里的農人家中老父母如何?若有疾,他可以遣一個醫師過去,還可以免了他幾副葯湯的銀錢呢。
再說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有敵攻城,自然也有府君前去擊退敵人啊!
——這裏就沒有敵人啊!
「為主公大業。」田豫說道。
——你這!千里萬里的,一年到頭除了文書他就是糧草,現在天下將定,你也好好考慮一下吧?
這一聲接一聲的催促,終於讓糜芳抬起頭,下定決心,剛要開口時,hetubook.com.com
忽有極迅捷的腳步聲來到面前!
鄄城百姓早已關門閉戶,小心地將頭縮在窗板下面,靜聽外面的人喧馬嘶。
因此這些運糧來的上至糧官,下至民夫,那肯定都應該好好休息一下啊,今天晚上吃頓好的吧?有烤肉,有肉湯,有肉醬,還有熱酒和麥飯,足夠兵士敞開肚皮大吃一頓!
「是,他臨行前與孩兒說,城中已準備停當,只等父親舉火。」
那人伸手扶住了他,「使君,使君何以這般驚慌!」
糜芳的嗓子眼兒里冒出了不成語句的嗚咽,他已經嚇得大腦一片空白,除了那一股噴涌而出的鮮血,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太過奢靡了。」他還是這麼說了一句。
「不錯,袁家何等寬仁,使君只要一道命令,讓守軍棄了戈矛,他們難道會待使君無禮么?」
只要過了今日!
府中點起了無數連枝燈,府外也點起了許多火把,將這個夜晚照得燈火通明。
「將印綬和兵符與我,」田豫下令道,「快些!」
「都多大的人了!還怕成這個樣子!」她罵道,「有什麼好怕的,這幾年,哪年不來一回!」
車馬只要在這條路上走一遭,府中備了什麼樣的珍饈美味都可以想象了。
向前是刀山火海,是馬陵山戰場上流不盡的鮮血,是下邳城下層層疊疊的死屍!
田豫想勸一勸糜芳,但糜芳反而勸了他。
怕有什麼用!難道怕就能讓這一夜快快地過去嗎?
那一劍當胸而入,自后而出!
糜芳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
「田……田豐?」
糜芳穿著他那華美的袍子,像一隻誤入民宅的錦雞一https://m•hetubook.com•com樣,瘋狂地四處亂撞,昏頭漲腦。
「為今之計,使君速速投降,或可保全性命呀!」
等到清算的那一天時,一定也會有甲士衝進朱門大戶中,將綾羅綢緞的一家子揪著頭髮拖出來,任憑他們如何大聲哭泣,那鐵一樣的手也不會放鬆。
……這位糧官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頭風病發作了一樣,努力掩飾的臉上帶著怎麼都掩飾不住的痛苦。
「使君!使君!城門已破!敵軍已至——」
——還能閃瞎張文遠的眼睛!
向後是清風拂面,是好言好語的撫慰,是座上賓的待遇,以及將來回到姐夫身邊時的幾句責罵罷了!
但話說回來,家裡誰也不需要他成長,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全拿他當小孩子看待,責任不用他擔,零花錢又給夠,那他自然就會成長為這個樣子。
他扯著田豫的手正嘰嘰呱呱地說些有的沒的時,府外忽然起了喧嘩聲!
鄄城在劉備的後方,西邊是劉備的大本營,東邊是袁譚的青州,河對面的濮陽又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這裏放一個絕對忠誠的人就夠了,那糜芳肯定合適啊!
——世家裡怎麼會沒有善人呢?他們很可能待自己的僕役和氣,婢女摔碎了珍貴的盤子,夫人卻好言安撫,郎君想騎馬出去遊玩時,馬夫卻睡著了,郎君也只是笑罵一聲。
鄄城的確是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人人都交口稱讚,感慨于這位濟陰太守的大手筆!
「這般看不起糜芳么?」
沒錯!這支押糧隊是自青州而來,走了這麼遠,路上提心弔膽,風霜雨雪的,又怕有賊寇襲擾,又怕秋雨連綿,這一路何等艱辛,和圖書才能將這些糧草如期送到,入庫檢驗時,大半糧草仍是乾燥而新鮮的,受潮發霉寥寥無幾,這可太不容易了!
「不過是些酒菜罷了,這不值什麼,」糜芳立刻反駁道,「國讓為郡守多年,何以這般自苦?便說這糧草吧,原也不須你千里迢迢,辛苦至——」
屋子裡的孩子嚇得想要哭出聲,立刻被母親抱在懷裡,很沒有好氣地罵了他一句:
至於押糧來的官員,那就更應該好好招待了,郡守府被糜芳收拾一新不說,甚至連一條街上葉子掉落大半的樹上也要扎個綵綢花來,一眼望去,花團錦簇。
有火光在劇烈晃動,有兵刃相交之聲。
夜很深,田豐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孔,但他也覺得,那原本是不必看的。
第一個僕役跑進來時,只嚷了一聲「使君!有敵至!」,話音未落,便被第二個僕役粗魯地推到了一邊!
他這人沒有什麼殘暴荒淫的愛好,不會彎弓搭箭出門見到平民就射著玩兒,也不會看到哪個女郎生得美貌就綁了回府,平日里就只是吃吃喝喝,聽聽小曲,有興趣了再做做生意,從來沒有闖過大禍,那有誰比他更適合當這個太守呢?
是哪一家嗎?一定也有某一家。
是哪一個人嗎?一定有某一個人。
他的兒子臉上也露出了一個同樣的微笑,「今日糧草入城,以他素日奢靡行事,必要擺下酒宴,大肆張揚地接待督糧官,此時城中官吏,多半已醉得不省人事,哪還有還手餘地呢?」
比如說我這裡有新進的蜀錦!你穿上它!跑去那個,那個什麼城,你嚇她一跳!
有人慘叫,有人求饒,有人跌跌撞撞地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