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忍受了許多不便之後,他們這座王庭自然也有些優勢在的。
於是使者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但一時之間被這狗言狗語噎得也說不出話,不知當如何應對。
「況且咱們也不是山裡的猢猻,」呂布說道,「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后軍若一時迷了路,豈不害了咱們?」
嫩嫩的小娃子們被嚇住了,拍拍沾了塵土的衣服,悄悄地湊作一團,屏息凝神地跟在圍觀百姓的隊伍里探頭探腦。
偏只有這位蔡夫人這樣幸運!就好像天底下所有的運氣都給了她似的!左賢王見了她,一見鍾情,收她作了側室不說,她的肚子又那樣體面爭氣,一口氣生了兩位小王子!有了他們傍身,蔡夫人的榮寵就更進了一步,連王妃都對她很是尊重呢!得了這樣的住所不提,左賢王還整日想著討她的歡心,她不喜歡珠玉珍玩,男人就四處搜羅了古籍和新書給她解悶。
「他們必能放咱們過去。」呂布說。
「縱有關隘,烏桓人兵甲不精,咱們又有何懼?」有冀州將領立刻發表了一些自信的言論,「咱們只要一路趟過去——」
人群里稍稍地靜了一瞬。
比如說,沁水自北向南,流經這片山谷,他們在山腳下牧馬放羊是不必擔心沒有乾淨水源的。
「不知天高地厚!豈不見溫侯大纛將至!」那個當爹的大罵道,「再聒噪,一會兒將你們一個個穿在槊上,嫩嫩地烤了下酒!」
匈和*圖*書奴孩子不服氣,立刻也嚷了起來,「要真厲害,怎麼還讓我們南下了呢?」
正是因此,他們才受了烏桓和鮮卑的欺負,就連袁譚最初調他們來打青州時,都拿他們當最低賤的僕從軍使用,毫不吝惜南匈奴人的性命。
看他們鮮艷的旗幟,看他們的高頭大馬,還有他們的騎兵,那樣健壯,那樣彪悍!手上拎著的馬槊閃著怕人的寒光,看一眼,心就怦怦亂跳!
於是立刻有漢人孩子嚷起來了!
他們矗立在群山腳下,藍天白雲,沁水玉帶的美麗王庭突然就來了一大群客人。
使者飛快地看了一眼張超,發現張超轉過臉去看呂布了。
對匈奴人來說,她就只是個漂亮的戰利品,高興了留下來當女奴,不高興就隨便轉手賞人,無數貴女都是這樣的命運,誰的哭喊聲能留下來呢?
「孟高什麼意思?」呂布小聲問身邊的高順。
所以她聽說大漢的軍隊來了,大漢的將軍來了,為什麼會在這深宅里,死死地向外望?
畢竟烏桓可能不知情,但南匈奴時不時派人去劉備麾下,能多多少少聽不到呂布的名聲嗎?這就和陸廉將軍與自己那柄劍的對話似的——這人哪怕已經成了你的朋友,你家起火時他不牽你兩頭豬走,就已經算是重情重義了。那南匈奴和呂布之間又無恩義,呂布這倆月里又拿無數小部族練了手刷了戰功,誰知道他會不會假途hetubook•com•com滅虢給南匈奴一起端了呢?
有匈奴的孩子跑去看,也有漢人的孩子跑去看,看那支兵馬穿山越嶺來到他們面前,竟然還那樣光鮮美麗!
對於匈奴人來說,那也是一個挺難忘的日子。
哎呀,哎呀呀呀,要是這樣的好運能分給自己一點,那個天真的匈奴婢女想,自己可是一點憂愁也不會有的!每日里笑得牙不見眼恨不得頃刻間就和自己的夫君白首到老,兒孫滿堂呢!
「將軍看我了!他看我了!我將來定能像他一般威風的!」
這屋子布置得頗為雅緻精細,有黃銅的連枝燈,有黑漆的案幾,書架上有一卷卷書,竹簡的古書有,紙張裁製成的新書也有。
「大單於是漢天子的外甥!」使者篤定又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
這個話其實說得很沒道德。
與甄姬那種光耀照人的美不同,這位夫人是幽靜而憂鬱的美,比起明月或是雪山,她更像密林里的一叢修竹,不說不動時,依舊透著溫文爾雅的書卷氣。
「張使君替將軍謀到了匈奴使者的同意。」高順也小聲道。
呂布自然也能從邯鄲往西慢慢地打,這一路是有官道的,但樓班又不是傻子,如何能坐視他一路摧城拔寨過五關斬六將呢?呂布不必放斥候去探查,他只要用自己不常用的小腦瓜想一想,就知道官道兩邊必定藏了許多營寨關卡。
再比如說這裏往北翻過山是祁城,距離樓和*圖*書班所在的晉陽不過百里,山路重重,又有關卡,能保匈奴人不必擔心烏桓突然翻山越嶺地過來打他們。
能住在這裏的婦人,自然也是很美的。
被陸廉坑得上過風雪山神廟的張郃反應倒是很快,「于地勢險峻之處,放前軍過去,專候輜重糧草。」
他們很快就見到了那面威風凜凜的大纛,以及大纛下金盔金甲,如天人一般的將軍。
但也正因如此,他們抱大漢大腿抱得很緊,一切有可能和大漢起衝突的地方,他們都無條件退讓——陸廉他們是打不過的,路過的曹操他們也打不過哇!
總得確定這一路都能吃飽,再考慮打烏桓——南匈奴不僅有條山路通往晉陽,他們還有飯吃!那呂布就帶著大家先去吃匈奴人一頓嘛!
為什麼她向窗外望去時,臉上的神情那樣痛苦,像是隨時要慟哭出聲呢?
然後忽然爆發開一陣稚童的尖叫和歡呼。
這場小小的爭執以吵架作為開始,滾作一團為高潮,被走過來的大人一巴掌一個作為結尾。
就在匈奴孩子瞠目結舌時,幾個漢人孩子心有靈犀,齊聲大叫起來,「好外甥呀!」
冀州人就愣了,相互看看。
除卻烏桓鮮卑外,難道并州人就喜歡南匈奴嗎?給你遞個台階,你要下就趕緊下,你不下的話,那保不準就要知道呂布這狗言狗語的傢伙究竟靠什麼手藝活到今天了!
任何人看了這屋子都會覺得,這就是一間非常典m.hetubook.com•com型的漢人士族的居所,尤其是那些價格不菲的紙筆書籍,匈奴人怎麼看得懂它們的價值呢?
直到婢女小聲喚了她一句「夫人」,她終於將目光轉了回來。
「阿耶!阿耶!等將來長大了,我也要同他一樣!」
比起烏桓家大業大,佔了并州和幽州水土最好的平原地區,南匈奴此時在并州這部分的領地稱得上可憐,大部分幾乎都在山裡。
關鍵時刻,還是張超笑呵呵地接了話,「并州生民困於烏桓鮮卑之禍久矣,若能一戰功成,縱平原公無所賞,天子也不能善罷甘休啊!」
婢女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看她坐在窗下,手裡拿了一卷書,半天也沒翻過一頁,兩位小王子跑來跑去,她也不曾看一眼。
「要不怎麼說一漢當五胡呢!我們漢兵就是這麼厲害!」
他們將大片平原交了出來,將王庭安置在群山環繞,人煙稀少,稱得上窮鄉僻壤的猗城。
也說不定他沒這個心,但要是有呢?你家可就沒了啊!
垃圾話總是異曲同工的。
張超就很高興,「是也!天下沒有不為外甥著想的阿舅!」
「你們要是不服,怎麼自認我們大漢天子的外甥呢?」
窗下有蒲草編織成的席子,上面精心地綴以紋飾;案几上擺著冰盤,有碎冰在緩緩吐著白氣,與角落裡香爐飄出來的香混在一起,整間屋子就被這股清涼甜美的香氣浸潤了。
這是個很難接的話,幾個孩子互相怒視了和*圖*書一陣子,終於有個機智的傢伙想到了反駁的話:
有人也在悄悄注視著這一幕,不在城外的草原上,而在城內的屋子裡。
使者又去看那幾個冀州人,發現他們也把臉轉開了。
當然,小娃子看不出來,他們只是指著那個被騎兵護衛的身影,激動地對自己的父親嚷嚷:
南匈奴的使者不吭聲了,上下打量了呂布一番,又仔細地想了一陣子。
她依舊是毫無察覺的。
使者最後看向的是高順,高順不苟言笑,滴酒未沾,但臉還是可疑地紅了。
將軍臉上看不清有多少道皺紋,騎在戰馬上的身姿也挺拔端正,但就是給人一種上了歲數的感覺。
她也的確是一位博學多才的女子,否則以她的身份,左賢王怎麼會這樣寵愛她呢?不錯,她在中原時,曾經是世家高門的女子,可父親和丈夫先後離去,又遭了戰亂,流離失所,最後被匈奴人掠了去,那她從前的出身和門第就都不作數了呀!
「我早就看你們帶來的這些牛羊不夠肥壯!」他嚷道,「你們王庭必定還有更好的!咱們明日拔營便是!」
后軍不管是迷了路,還是被山裡的猢猻或者胡人伏擊,他們都會沒吃的。所以他們得在山裡趟幾圈,把可能搶糧的小部族該打的打,該俘的俘,然後在二將軍建立起後勤補給線的同時,奔著有飯的地方去!
有乳母將小王子抱開,暫時中止了稚童的哭鬧聲,令這間屋子重新恢復寧靜。
呂布立刻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