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開仗就品嘗到生離死別的滋味,哈卜希的臉再次白了。但他幸運的跟阿富汗老兵分配在一起。賽易德幫忙背了一支火箭彈,和他們同行。
每天還有五次禱告,絕不能拉下。
只能算一次性消耗品。
帶火箭筒的哈卜希是小組裡唯一的重火力,而他只有兩發火箭彈。全組成員就圍繞這兩發彈藥來戰鬥,能搏對面猶太人幾條人命,就看他了。
哈卜希卻累的像條狗似的喘氣,走路也一拐一扭。賽易德看了看這少年穿的皮鞋,知道對方大概是腳底磨出水泡,並且破了。
此刻哈卜希再天真也明白,所謂「敢死隊」並不是某一支隊伍,而是單指炮灰隊伍。過河的二十幾人就在小軍官的帶領下編成六個戰鬥小組。
烈日炎炎,無遮無擋。
哈卜希架起自己的火箭筒,瞄向黑暗的角落。
哈卜希小組所在街區沒能在戰火中獨善其身。他們剛剛選好各自隱蔽點,就聽到大概百米外的廢墟後傳來履帶吱吱嘎嘎碾過廢墟磚塊的聲音。
「別太高興,炮兵正在轉移。我們接下來或許就得不到支援了。」小軍官在對講機里提醒眾人別放鬆警惕。「躲好些,敵人馬上會炮火報復。」
半個小時不到,小軍官就在召集「真主至大敢死隊」的隊員。又是一輛破到不行的卡車,裡頭硬塞了三十幾人。
這確實跟很多人腦子裡的聖戰都不一樣,可身處當前環境,後悔也沒用了——「曾經」有英國的穆斯林女孩跑到中東給聖戰者當老婆呢,連生幾個孩子,被當做洩慾機器。
哈卜希和賽易德還想跟著老兵走,卻被一個伊拉克小軍官喊住。他們要去吃上一頓飯,然後就得趕赴戰場。
哪怕隔著數公里距離也能感受到現代化武器的巨大殺傷力,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不是意志所能抵消。
這會炮彈說不定已經從二三十公裡外的空中飛來,你們只有兩分鐘時間跑過去,兩分鐘后不是被猶太人炸死,就是被我們打死。
賽易德下一個進去,也是問這麼幾句,同樣是在證件上蓋個章,跟哈卜希同一個小組。
三天一過,「志願者」沒吃什麼太大苦頭就被送上卡車,趕赴戰場。
阿富汗老兵成了這支「志願者」的頭,帶隊前行。殘www.hetubook•com.com酷的現狀下,不是沒人退縮。但茫茫沙漠中沒有選擇,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哈卜希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巴格達的何處,他靠在一堵倒塌建築的牆體后掉眼淚。
小城已經化作兵站,接受從伊朗和伊拉克北部山區趕來的武裝人員。這些人的來源五花八門。有些是部落民兵,有些是國外憤青,有些是聖戰狂徒。
每個組會有一台中國產的對講機,幾十塊特便宜的那種。二十幾人分散在一百多米的距離上,緩緩的在城市廢墟中前進。
底格里斯河不算什麼大河,河面也就兩百多米寬。正常情況下兩分鐘肯定能過去。
睡猶太女人,想屁吃呢?!
走了兩小時,阿富汗老兵步速不減。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斷臂少校一開口,沙啞的聲音帶著炸裂的音量,屋子的牆壁彷彿都要被他震的瑟瑟掉灰。
槍口之下,敢死隊員們硬著頭皮,陸陸續續跑過浮橋。等大部分人過去,河岸邊的絞盤放鬆,又讓浮橋沉到水下,躲避炮彈。
小組內的氣氛立馬緊張,組長在對講機里說話都顫抖。倒是不知在何處的小軍官情緒還算穩定,問清大概方位后表示會找炮兵打幾發。
阿富汗老兵要去軍械庫找彈藥,回頭看看可憐巴巴的兩個年輕人,只能寬慰的笑道:「孩子,別怕。真主保佑,我們會在天國重逢。」
就在他們走後沒多久,十幾發炮彈落在臨時渡口上,把河岸炸的坑坑窪窪。連帶絞盤都炸毀。
剛剛按住哈卜希肩膀的組長為了保護他而倒在血泊中,其他幾名組員被埋在碎磚塊下。跟他一路抵達伊朗又到巴格達的賽易德則直接沒了,只有原地老大一個彈坑。
卡車顛簸,頂多是吐的難受,哈卜希總想著熬一熬到戰場就好。
猶太佬來了,廢墟後有人影晃動,看起來數量還不少。
經過無線電中坐標糾正,後續打的炮彈就越來越准。直到將一座倒塌的建築牆體炸的垮塌,能明顯看到有人被埋在下頭。
「你們最好三人一組,拉開五十米以上的距離,免得被一顆炸彈全炸死。」這是卡車司機離開前叮囑的話,似乎認定他們會挨炸。
就當哈卜希唉聲嘆氣和-圖-書,後悔從舒適的巴黎跑來沙漠受苦,又一輛運送「志願者」的卡車從後方趕上來,拉上了這批徒步的倒霉蛋。
哈卜希跟著幾十號人走進一個草棚,被塞了一張肉餅和一壺水。帶隊小軍官只給他們半小時吃飯休息,隨後就要去戰場。
薩達姆總統是如此的偉大,巴格達一定是群雄聚集。猶太即將被群起而攻,自然敗退千里——回巴黎把這事說出來,法國妞聽了肯定予取予求。
咬了一口硬邦邦的肉餅,哈卜希忍不住想哭。旁邊的人看他眼淚汪汪,都勸他快點吃,否則戰鬥時沒體力。
以色列又不是浪漫的法國,猶太軍警用棍棒和橡皮子彈教會每個穆斯林如何當模範順民。
很多人千里迢迢的趕來,入城還沒歇口氣就被炸死了。
但老兵表示槍還行,槍管換過幾次,膛線沒問題,阿富汗的槍匠手藝不差,就是子彈不好找。
在伊朗訓練營根本沒練啥,就是早起跑操,上午學習武器拆解和使用,下午進行思想教育,晚上練個緊急集合。
說到女人,哈卜希咧嘴笑笑,彷彿能緩解肩頭武器帶來的重壓。他伸手比劃了一下,「我睡過兩位數的法國女人了。」
有幾人剛剛還跟哈卜希說過話,哭著說想回家,現在他們再也回不了家。
小組的組長狠狠抽了這小子幾個耳光,命令他回憶RPG火箭筒的使用步驟並加以練習。有時哈卜希忘記該怎麼用,還要在對講機里詢問帶隊的小軍官。
敵人似乎撤了。
但還真就有幾名「志願者」死活不肯過橋。他們把手裡的武器一丟,跪在地上哀求,表示自己並不知道如何戰鬥,現在只想回家。
年紀大幾歲的賽易德陰著臉,重複了之前的一句話,「我給耶路撒冷給猶太人當搬運工。我不想被那些猶太人拿槍指著,所以我要去巴格達。」
「猶太侵略者已經攻入巴格達,巷戰正在沒日沒夜的進行著,前線急需增援。年輕人,鼓起勇氣,薩達姆總統正在等著你們勝利的消息。」
眼前是卡車殘骸,身後則無退路。
喪心病狂的以軍在城市裡投擲溫壓彈,燃燒的火焰照亮大半個夜空。火光之下是倒塌的建築和崩裂的廢墟。
可現在巴格達還不知在何處,弟弟因識字而和_圖_書返回。哈卜希腳底疼痛難忍,胸肺火燒火燎,扛著火箭筒的肩膀都磨破了皮,被帶鹽分的汗水浸漬,刺痛。
「我白天喜歡去市中心找遊客栓手繩弄錢,晚上就拿把匕首去美麗城搶那些華裔的錢包。我不喜歡去法國人開的學校。我懂點法文,但不懂阿拉伯文。」
說完,小軍官真的大踏步走上浮橋,頭也不回的前往戰火炙熱的巴格達西城。三十幾個敢死隊員則萬分驚恐,推推搡搡不願動。
「我叫哈卜希。」
另一個就是千萬盯著點天空——以色列有長航時的高空無人偵察機,發現地面有五人以上的人群聚集,就會召喚戰機投擲炸彈。
正常人不會在額頭傷口滲血的情況下還在不分日夜的工作。正常人也不會是臉龐消瘦,兩眼發紅,目光卻銳利如刃,顯得怪異的亢奮。
「這不是我想的聖戰。」哈卜希抽泣的低聲低道:「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和弟弟一起進學校讀書。我現在後悔了。」
一個看著沉穩點的組長帶著四五個菜鳥組員,在小軍官的帶領下朝某個街區前進。
剎那間,不管是心甘情願來送死的狂信徒,還是帶著幻想來的小憤青,又或者稀里糊塗進入戰場的倒霉蛋,都明白自己個人並不重要。
賽易德也回頭看了眼,心懷戚戚的低語道:「他們的家人不會知道他們怎麼死的,更不知道死在什麼地方。」
遠處的戰場無比熱鬧,但眼前卻安靜的很。十幾歲的哈卜希坐在廢墟中,望著黑漆漆的殘垣斷壁,頭腦嗡嗡,呆若木雞。
賽易德成了小組的尖兵,抱著「81-1」,前出十多米躺在一堆爛磚頭中。他的作用是要麼發現敵人,指示同伴攻擊;要麼被敵人發現遭受攻擊,同樣指示同伴。
巴古拜由一名少校管理,幾乎每個來此地的人都能在入城的一間小屋子裡見到他。那是個斷了支手的朝鮮軍人,語調高亢,語氣嚴肅,又帶著幾分鼓勵。
「來自哪裡?」
帶隊的伊軍小軍官揮舞手槍,厲聲喝道:「兄弟們,我知道你們在害怕,但誰也不許後退,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唯有抗爭到底。我帶頭過河,你們跟在我後頭。」
哈卜希抱著火箭筒,跟在賽易德身後跑過浮橋。聽到炮彈爆炸,他再回頭就和_圖_書
看到岸邊被炸飛的屍體落在河水中。
「你弟弟怎麼又會阿拉伯文?」
「為什麼而來?」
是當個戰死的英雄還是可恥的懦夫,看你們怎麼選了?」
賽易德聽得無比嫉妒,臉皮抽抽。哈卜希反問他,「你呢?在耶路撒冷睡過幾個猶太女人?什麼滋味?」
巴古拜糟糟亂亂,人喊車響。雷達緊盯天空,防空炮一刻不停。以軍的遠程巡航導彈時不時就落下來,逼得城裡的「志願者」快進快出。
這話剛說完,以軍的炮彈就跟不要錢似的,轟轟烈烈,鋪天蓋地砸了下來。其偵察兵大概明白對手在什麼位置,仗著自己炮多彈藥多,硬生生的砸。
斷臂少校還問老兵要不要換一支槍?後者手裡的「莫辛納甘」實在太老舊,膛線或許都沒了。
剎那間,所有「志願者」就能明白己方和侵略者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兩者間有一條無法跨越的巨大鴻溝,決定了雙方的生死。
這話像霹靂般把兩個年輕人劈成了呆瓜。
只有少數幾個狂信徒帶著槍跟著過去。
哈卜希覺著自己腿肚子在抽,冷不丁聽到一聲槍響。他縮著脖子回頭,只見開車送他們來的督戰隊槍口冒煙——有個「志願者」試圖逃跑,被當場擊斃。
哈卜希擠在裡頭呼吸都困難,一路搖晃著向南。等兩小時后抵達巴格達東岸,天都黑了。他下車看向底格里斯河,眼前是一座浴火的城市。
「來參加聖戰。」
督戰隊對此見多了,時間一到,突突突幾槍就把幾名懦夫打死,隨後快速開車離開。
組長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命令他不準亂開火。可實際上他口乾舌燥,心痛胸悶,腦子發暈,恨不能把火箭筒一丟就倒在地上裝死。
雖是黑夜,但城市的戰火映照天空,也反射到河面上。破爛的屍體在火光下浮浮沉沉,被水流沖走。
「你在巴黎整日都做什麼?」賽易德看看前頭默默前行的老兵,低聲問哈卜希,「法國人不教你們讀書嗎?」
十七歲的哈卜希是北非裔,頭髮卷卷,皮膚白皙,典型的城市孩子。他扛著火箭筒和彈藥,走幾百米就累的氣喘吁吁。
卡車開到河邊的臨時兵站,一條淹沒在水下的浮橋被絞盤拉起。
賽易德也對著手裡的肉餅發獃,卻還是默默的吃下去。和-圖-書看旁邊從巴黎來的「小少爺」哭啼啼,他不知該感同身受還是嘲諷揶揄。
大家不過是用來拖延時間的炮灰,或潤滑履帶的屍體,再不濟就是僅僅模糊記錄在本子上,用來消耗敵人彈藥的幾筆姓名。
「因為法國政府給北非裔家庭提供教育補貼。我們家必須得有個人去上課才能拿到錢。法國人都是白痴,求著我們去學習。不過法國妞不錯,求著我們搞大她們的肚子。」
戰爭的殘酷性就在於此——你是父母的心頭肉,備受寵愛。可上了戰場,你就是個數字,甚至連數字都不如。
「歡迎加入。」
哈卜希進小屋時,見到斷臂的朝鮮少校就忍不住心頭髮抖。他感覺自己面前坐著不像個正常人。
卡車司機指了個方向,說隊伍需要先去巴格達北面的小城巴古拜進行編組,同時獲取些補給,否則半路就累死渴死了。
又經歷一個小時的顛簸,老兵帶領的「志願者」抵達巴古拜。
小軍官帶著一部單兵電台接受上級指令,前進到某個街區就蹲著,不主動出擊,單純死守——兵員素質太差,只能打呆仗。
「巴黎。」
邦……斷臂少校給哈卜希的證件上蓋了個章,就把他編入「真主至大敢死隊」。
炮擊持續十幾分鐘,哈卜希覺著自己五臟六腑都被震的挪位,緊捂兩耳也免不得被震暈過去。等他幽幽醒來,愕然發現自己所在的小組只有他還活著。
幾分鐘后,巴格達東岸的炮群做出反應,幾發炮彈砸在哈卜希小組彙報的廢墟後頭,偏了大概百來米。
帶隊的小軍官有點經驗,不時在對講機里通報情況,又或者提醒各個小組注意觀察戰場,至不濟說幾個笑話,讓炮灰們不至於覺著自己被拋棄而過於沮喪。
只有阿富汗老兵進去,多問了幾句履歷后被編入「緊急機動隊。」
督戰軍官大聲喝道:「快點過橋,躲到對面的城市廢墟中去。否則猶太人的無人機會立馬召喚炮火把這裏覆蓋。
如今整個城市內到處都是炮聲,槍聲和火光。無關居民早就被下令撤退,外國人更是早就溜了,就連記者都被要求撤離。
小隊的氣氛明顯一松,就連哈卜希本人也覺著呼吸順暢許多——大家覺著如果戰鬥就是充當炮兵觀察哨,還是比較安全,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