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人家還特意報信——知府大人正指派官軍縉紳要在近日清剿你們，可千萬撐住啊。年後還想跟你們做生意呢。
各家商戶逐漸停止營業，盤點全年盈虧。前往新華村的商戶貨船也逐漸少了，吳淞江河道變得冷清。
老御史一家自然不罷休，狀子告到知府大人面前。結果知府大人把御史家兩個兒子抓了進去，說當今聖天子在位，大明河清海晏，絕無反賊。」
門房又來請，說吳江的萬公來訪，就在偏廂等著。他去見了人，拱手笑道：「萬老爺給我尋的好事，差點把我陷在賊巢。」
江公子聽了也心頭抽抽，慶幸自家祖墳不在青龍鎮，否則就得跟新華反賊正面剛。他仔細問了門房，發現被欺負的官員小吏都沒啥勢力。
周青峰給了府庫的小吏雙倍的貨款，鼓勵對方多多運些緊俏物資來——去南京採購尚未有回應，松江府庫成了「反賊」們的重要貨源。
「姓江的勢大，這些年跑海上生意賺了不少，隱隱讓人招架不住，不如借反賊之手滅滅其威風。
看周賊神色，他還不肯信。
「這麼強？」江老爺也頗訝然。
只是村裡事務卻不停，沒人有要過年的意思。
便是那秦淮河畔的煙花之地，也找不到同類。只是那些女反賊性喜拋頭露面，不守婦道，若是捉來納妾，定然將其關入閣樓，禁絕外人。
其村內村訓練家丁上百，雖大多體弱，也無甚利器，卻好勇鬥狠，並不怯戰。此外反賊還有號稱七大「指導員」，皆魁梧有力猶如金剛一般。
鄭大善人也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他也遠遠見過新華村幾個年輕女反賊，確實面容嬌艷，體態風流，非尋常良家可比。
松江府庫送來的硫磺不純，硝石也多有雜質。但這是化工組獲得的第一批原材料。團隊自帶的黑火藥已經所剩無幾，就地供應可算解決大問題。
隨後幾日，年關將近。
這麼缺德的事，江公子立馬明白是誰動的手。
此七人比孩兒還高一頭，個個體壯如牛，能披重甲，擅使火器，又能帶兵。孩兒四名親隨hｔｔps://ｗww•heｔｕｂｏok•ｃoｍ•ｃｏｍ合力，只怕也無法與任何一人對敵。」
江老爺「哼」了聲，「剛剛幾戶遭難的人家來求我們，想來你也看到了。其實昨日知府老爺就派人來，說要各家合力把這股反賊給滅了。賊巢內的財貨人口，大家均分。」
如果連我們都沒法把事壓下去，知府大人就只剩偷偷招撫一條路了。屆時又多一家豪族而已。
「月底吧。」
「當然有機密。」江公子恨恨道：「我去新華賊巢，周賊故意試探，帶在下去看水力機械。我也是糊塗，當時脫口就問此物是否出售，價值幾何？
門房繼續道：「是一戶致仕的老御史，沒啥權勢，全靠在青龍鎮一處鄉間田地養活。誰知前不久他家田地被人硬給搶了，祖墳和祠堂都被挖。」
萬公先恭維幾句，又道：「我願襄助二十家丁，外加五百兩開撥費。如有死傷，燒埋錢也算我一份。只是拿下新華村，其鑄錢的工匠器械得分給我。」
和父親商議好，江公子回自己院落。
「所以這老御史跑到我們家來了？」
「對啊！」江公子一拍桌案，「他如何肯賣？必然是誑我。可笑我飽讀詩書，竟然迷了魂竅，差點露底。
至於相關告警信息，近日傳來的也多。不少跟新華村做生意賺錢的商販不少，把府城內的布置泄露的一乾二淨。
談到「穢不可言」，江公子露出一副公豬模樣，「新華反賊中幾名女賊頭確實有些姿色，若是能捉來納為妾室，不失為一件妙事。」
江老爺嗤笑道：「松江府就兩個縣，縣衙頂多有百來個衙役，對付暴民都不敢上，還能對付反賊？
還有幾名女反賊，妝容妖艷，體態豐|滿，以色侍人。甚至有番邦女子身居高位，發號施令。牝雞司晨，穢不可言。」
周賊算準了在下心思，開口一萬兩。我當時竟覺著未必不能買。只要把工匠和機械弄到手，我自家便可拆開仿製，一本萬利。」
「就說松江知府鼓動十幾戶豪商，湊了上千家丁，月底要去平定賊亂。言辭hｅtubｏｏｋ.cｏm•cｏm儘管厲害些。」萬公說著，惡狠狠的咬牙。
「江家領頭，府內各家總是要賣個面子。新華反賊總共不過千人，數百強兵上陣，清剿定然成功。」
至於幾家備倭都司和千戶所，一百年前就沒人了。有一家千戶的祖墳讓反賊給刨了，昨天還來我這求呢。
後門是條小巷，有個馬夫攏著雙手在寒風中跺腳。見萬公出來，他連忙上前扶一把，把自家老爺攙上馬車。
等來訪的御史家人離開，江公子才走進大廳，叩首問安道：「爹，孩兒回來了。」
「不止這戶御史，還有七八家地方小吏也來哭，都是被青龍鎮反賊給欺負了的。那伙反賊也確實狠，扒了好多家的祠堂和墳頭，鬧的府城好些官員膽戰心驚。」
江公子又取出新華村流通的錢幣遞給自己父親。
鄭大善人為之一愣，「萬公可是請貴府出手除掉這新華反賊的，怎麼還要跟新華反賊做生意？」
萬公把臉板的更緊，「我的家丁少，頂多出二十，開撥費出一千兩。不能更多了。這生意還是我介紹的，江老弟別太貪。」
「總是要聯絡松江府其他幾家豪商一起的，幾百號人馬出動不是小事，最快也要月底了。」
幸好我立馬醒悟，大笑一場，推說自己只是玩笑，不能當真。後來周賊屢次試探，我都搖頭，絕口不提。
這……你之前慷慨陳詞那麼一堆，怎麼到末尾就轉彎？
萬公在車內枯坐一會，又起思慮，撩起帘布對馬夫低聲道：「阿大，你找人向新華村的反賊報個信。」
平日這幫人就是為禍一方的倭寇，十幾人敢在地方橫行，能逼得縣裡關城門，殺的鄉間絕戶。他們世代為寇，手段歹毒，為禍鄉里，犯下不少大案。
鄭大善人等了一天消息，等到傍晚，姓江的一夥才回來。他家門口就忙不迭的問道：「江老弟可是探得什麼機密？」
「現在坊間傳的很兇，說青龍鎮出了一夥反賊，不但公然搶官員田產，挖墳拆屋，還招兵蓄甲，意圖謀反。
啊……馬夫驚訝扭頭，「老爺，報啥信？」
江公子再次點ｍ.ｈeｔuｂｏoｋ•ｃoｍ.coｍ頭，表示屆時願意親自帶隊，大破新華賊巢。他還惦記賊巢中見的幾名女反賊，頗為心癢難耐。
「這伙反賊勢力之強也出乎在下預料，此事得從長計議。一時半會又滅不掉對方，不做生意如何能取信於他們？」
聊了一會，江公子表示要連夜返回府城，「周賊又訂了五百匹棉布，一千石糧食。我打算回去就給他送貨。」
村中所謂「大食堂」之處，男女混雜，談笑不斷，有辱斯文。
有人為了年關前多賺點錢，專門給新華村當「包打聽」。比如之前被俘的上海縣何捕頭最近就干這事。
「周賊有點腦子嘛，知道柿子挑軟的捏。這背後肯定有熟知地方的官吏在指點。」
「父親，若讓這股賊子做大，只怕大大不妥。」
為了儘可能拿賞銀，何捕頭近日專門跑了一趟華亭縣，找了不少故交好友，打聽知府大人的布置，到新華村就報給當「老夫子」的明史專家。
再說了，松江治下若是出了反賊，知府大人也得跟著倒霉。上海縣都不認，他如何肯承認？老御史家真是走錯了門路。
大明的倭寇連戚繼光都沒殺絕，兇悍著呢。
江公子算是來通報一聲，拱拱手就在入夜前離開，帶著隨從乘船返回松江府城華亭。舟行緩慢，等他回到家已經是隔天上午。
大明除了九邊，官軍早就糜爛。江南能養兵的也就是各家豪商，官府不想鬧大又想消弭事端，除了找我們還能找誰？
「名義上這次是松江中千戶所派兵。實際是江家牽頭，拉了六家府城豪商，湊了五百多家丁，松江中千戶所頂多是抽了三百多農戶服徭役，送輜重。
啊……？
大廳案桌旁坐著個上年紀的胖子，戴了頂正裝大帽，端著茶碗喝了兩口。他抬頭看兒子回來，隨意「嗯」了聲，問道：「青龍鎮的事，查的如何？」
「當然不妥。」
這些家丁都是各家豪商拿銀錢餵飽了的，全部備甲，刀槍齊全，過半人有馬匹，都是些常年廝殺的亡命之徒。
江公子訝然道：「知府老爺找我們借兵？」
鄭大善人聽著一愣，不可置信和圖書的高呼道：「真賣啊？他怎麼可能真賣？」
江公子特意提及水力機械之事，還以冒險故事的語調，說起周賊如何用秘技試探，自己如何推脫掩飾，最終探得賊巢虛實，無損離開。
萬公說的陰狠，馬夫連聲應下，還要誇老爺英明。
江家在城內有好大一座宅子，門房瞧見便喊了聲「公子爺回來啦」。
我看新華反賊絕非魚腩，指不定還能翻盤。借勢去賣個好，日後也好搭上交情。不管誰輸誰贏，我們立於不敗之地。」
「這天寒地凍的，要各家出數百人，只怕不易。」
萬公捋了捋鬍鬚，卻不說笑，反而肅容道：「反賊拷掠地方，勢大難制。聽聞知府老爺下了令，令尊打算何時動手？」
稅課局和巡檢司沒法查，更沒法收稅。
各位老爺都是千金之軀，最好緊守村寨，多多保重，千萬別去浪戰。只要守得十天半個月，等他們糧盡自然就退了。」
江公子皺起眉頭，等著下文。
「知府大人催的急，要在年前把事平息，免得年後鬧出大亂。」
江公子覺著理所當然，「再說反賊採購的價格比市價還高一成，我不賣也有別人賣的。你不一樣賣過糧食給他們么。」
「反賊勢大，經營有方，旬月間便有千人。我見過其頭目，言談舉止雖怪異，卻不是無腦莽夫。
「周賊狡詐，心思難測。」江公子在新華村逛了幾個小時，還在村內大食堂吃了頓飯，回到北灣村鄭家，氣的直捶桌子。
馬夫坐在車轅上，揚鞭打了個響，催動拉車的馬匹前行。
江老爺隨手抓起一枚，衝著門庭外的光線細瞧，片刻后嘖嘖稱奇，「好手段，以精工補輕重之不足。這生意叫人如何不妒？」
門房弓著腰跟在後頭，媚笑道：「倒沒什麼大事，就是府城有戶老御史的家人跑來哭，請老太爺出手相助。」
前次何捕頭還想捉拿新華村的反賊頭目，向縣裡老爺邀功。可在村裡晃了一回，他明白就憑上海縣那百來號衙役，誰滅誰還說不定呢。
現在想想，我陷於賊巢，居然還公然問反賊秘技，若是真表露心思，只怕沒法活著出來。幸甚和圖書幸甚，周賊糊塗，否則大禍一場。」
老御史派人下鄉理論卻被打了回來。這本是上海縣的事，但上海縣令矢口否認治下有反賊，只說鄉間械鬥，已然處置。
江公子噗嗤一笑，被后一句逗樂了。他去新華村，水路上可以看到松江府各家商號的船隻，都掛著官老爺的旗呢。
看來還是要動手，江公子點頭道：「父親所言甚是，還是滅了那伙反賊為好。不知何日為期？」
聽了何捕頭的描述，周青峰扭頭看向軍事組的七人，呵呵笑道：「明末第一戰哦，實力懸殊。」
鄭大善人也連連點頭，表示周賊確實狡詐，居然拿至寶示人，考驗心性。「老弟，你應對的極好。只是可曾還探知其他消息？」
御史？
江公子穿堂過院，遠遠聽到自家客廳有人哭喊。他回頭問道：「我離開三天，家裡發生何事？」
不過那伙反賊聚集諸多能工巧匠，又能出產各色奇貨，實在太過招搖。想搶一把的不在少數，說不定能湊個幾百家丁護院一起出兵。」
何捕頭可是一片苦心，向新華村眾「反賊」通報時還做個羅圈揖。他是捕頭，說來也深恨這幫為非作歹的賊寇，可他更知這幫豪門爪牙的厲害。
江公子嗤笑搖頭，「萬老爺，你這開價太低了。誰不知道新華反賊的秘技是奇貨可居，你才出這點就想佔便宜？不妥不妥。」
大明目前還沒有黑火藥的精準配方，明軍用的火藥中摻雜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造粒和壓鑄更是聞所未聞的工藝。
江公子隨即罵了聲，「反賊盡搞些顛倒綱常之事，派了女子當監工，還公然收女子為徒，教授學識。
江公子想著姓萬的油水不多，能出一千兩已經難能可貴，方才點頭答應。雙方約定錢糧家丁交割時間，萬公才鬆口氣，從江府後門離開。
馬夫聲音更低，「老爺，這是……讓兩方咬的更狠些，方便我們從中漁利？」
聽聞新華村要採購硫磺硝石，幾名松江府庫的小吏雇船送來差不多兩噸。
「確有一股反賊，只是不太好對付。」江公子畢恭畢敬的站在父親對面，把自己在新華村的見聞細細說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