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原本那些不拿正眼看他的人都坐不住了。

焦金龍勒住馬韁，看了一眼被自己捆在馬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哈哈笑道：「我說丫頭怎麼不情願呢，原來在這街上還有一個姘頭。我跟你說，你也別不服氣。昨天晚上天主託夢給我，說我跟月娥是上輩子就定下來的亞當夏娃金玉良緣。她那老爹是地獄的大魔鬼，所以才百般阻撓，如今終於被天主鎮壓伏法。我們這好不容易要成就一樁美事，你還敢來攪擾？不怕天主發怒，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嗎？」

要說這位鄭三元，在天津衛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一號人物。以前拜名師練過通背拳，也上過高台打過生死擂，憑拳腳本事被清遠鏢局的總鏢頭相中，去做了上門女婿。後來清遠鏢局丟了鏢，總鏢頭沒回來，其餘眾人各自散夥。只剩下他和幾個兄弟與一家老小，變賣家財做了這屠宰行當。

因為他的槍里只有一發子彈，而這裏卻圍著成千上百的人和_圖_書。

聽旁邊人講述，這焦金龍帶著手底下一眾鷹犬，跑到河東鎮，從老劉頭的棺材前綁了那姑娘就往回走。河東鎮的老少爺們兒不肯放他離開，當時就要把他們圍住，但是焦金龍搶過一把鋤頭來左掄右打，竟然硬生生地沖了出來。跑出來之後他還不見好就收，偏偏要大搖大擺地裹挾著姑娘去教堂成婚，還放出話來說誰敢動他金龍太歲一根汗毛，就是不敬天主，尋釁滋事。回頭他從洋人那裡借來天兵天將，叫你全家都死。

好傢夥，瞧把你給狂的！

徐世傑跟著人流出了衚衕，就看見這大街上已經是人山人海，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遠比自己昨天晚上鬧出來的動靜還要誇張十倍。

普通人不明就裡，看他這人前顯聖的模樣不敢上前，可偏偏有那不信邪的，就是東街賣豬肉的屠子鄭三元，腰裡別兩把鑌鐵殺豬刀，抱著手往街上一站，渾身的血煞之氣鋪散開來，愣是不閃不避，和_圖_書與那焦金龍較上了勁。

你們都不怕死的嗎？你們都不怕洋人嗎？你們都不怕耶穌基督的神罰嗎？

看他掏出洋槍，周圍人都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將路面退讓出來。可鄭三元一動不動，也不看那洋槍，就盯著焦金龍，沉聲說道：「連生死狀都不敢簽的話，就別在津門混江湖了，回家吃奶吧！」

如今這場面已經成了騎虎之勢，但他焦金龍早就不當自己是江湖人了，又何須在乎江湖人所謂的狗屁臉面？眼看著周圍人越聚越多，還有人在陸續趕來，他眼珠子一轉，抬手就將馬鞍上的女孩推下地去，色厲內荏大喊道：「好好好，姓鄭的，天主教導世人要慈悲向善，爺爺不跟你一般見識。但你做下這惡行，就等著瞧吧，早晚必有報應！」

他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把洋槍對準鄭三元，厲聲喝道：「好狗不擋道，給爺爺滾開！」

焦金龍滿肚子都是說不出的委屈，洋人來了十多年了，騎在你們m•ｈｅｔuｂook•com•cｏm頭上拉屎也沒見你們放半個屁。就算洋人沒來的時候，官府難道就不為難人了？憑什麼我一來就跟我急眼啊？我不就是殺了幾個人，佔了幾畝田，又搶了個小妾嗎？那比我更污爛的人海了去了，你們怎麼不堵他們去？

如今他把鋪子關了，將兩把鑌鐵殺豬刀別在腰上，帶著店裡夥計攔在路前，雙手抱胸站在街道當中，直視著騎馬而來，耀武揚威的焦金龍，語氣平靜地說道：「放下那孩子，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焦金龍瞪圓了眼睛怒吼道：「你他媽聽不懂人話是不是？爺爺身份尊貴，混你奶奶個腿的江湖？姓鄭的，你敢攔我，就是不給洋大人臉面！你可想好了，得罪了洋大人，叫你全家都死無葬身之地！」

因為他姓鄭，那水滸傳里的鎮關西也姓鄭，大家開玩笑便管他叫做鎮關西，他都是哈哈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以至於後來街坊鄰里的孩子聽了評書跑去都跑去找他切肉臊子，他wｗｗ•heｔｕｂoｏｋ.coｍ.ｃom也真給切一小塊，一來二去變成了東街的孩子王。

這人性格憨厚，一向不與人吵嘴爭鬥，多年過去，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那個在生死擂台上殺人如宰雞一般的白猿通背大師兄。

成千上百個壓抑著心中怒火的天津爺們兒。

說完這番場面話，他一拉韁繩，掉轉馬頭帶著手底下人轉身就跑，在周圍人的嬉笑怒罵之中，夾著屁股灰溜溜地跑出了老城。

他自己在馬上哈哈大笑，身後人也跟著笑，可是笑了半天，周圍卻寂靜一片，鴉雀無聲。感受到圍觀群眾投過來的鄙夷目光，焦金龍自覺無趣，收了笑聲，眯起眼睛盯著鄭三元冷哼道：「今天是爺爺我大喜的日子，你一定要強出頭是吧？可別給臉不要臉！」

這幫人進城沒走多遠，就被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群給團團圍住，那焦金龍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愣是渾然不懼，脫了上半身衣衫露出兩膀子雪花也似肥肉，後背上一尊耶穌受難聖像紋身，頭頂和_圖_書上也不知道抹了什麼油膏，在太陽底下錚明瓦亮，嘴裏大聲念誦著神聖禱言，猶如魔神附體一般，竟把本地人唬得一時間不敢靠近。

就像是撲火的飛蛾。

俗話說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焦金龍怪笑道：「你是不是腦子裡有屎啊？老子是堂堂法蘭西帝國護教騎士，跟他媽你一個殺豬的簽生死狀？你配嗎？」

就欺負老實人是吧！

他們不怕。

這個答案其實焦金龍心裏清楚。

鄭三元默不作聲，等他說完，這才沉聲說道：「津門不歸你那天主管，若想從此過，簽個生死狀吧！」

但反過來說，越是那些平常不混江湖，一門心思老老實實過安生日子的莊稼漢、車把式、船牙子們，他們為了過自己的安生日子會忍氣吞聲，你可以欺負他十次，一百次，甚至欺負到死都沒關係。但也就是這樣的人一旦憤怒起來，那是真的不管不顧，無所畏懼。

道理我都懂……可是怎麼就輪到我了呢？

他吼的聲音很大，可終究不敢扣下手中的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