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官員站了起來,搖頭晃腦地念道:「悵離闋,淮南三度梅花發,梅花發。片帆西去,落英如雪。新秦古塞人華髮,一樽別酒君聽說,君聽說。胡笳征雁,隴雲沙月。」
「此言差矣!」他義正言辭地說道,「當今官家乃不世出的聖君,英明神武,文成武德,遠超漢武唐宗……只是朝堂有宵小奸臣,蒙蔽聖聽,才有此亂象。官家聖明,自當識破奸臣手段,遠小人近賢臣。」
趙似又看向另一人,「那個范寶印,是鹽城知縣?」
「義理不幸,姦邪橫行。對外窮兵黷武,對內驕奢淫逸,長此以往,必定民不聊生,國將不國!嗚呼哀哉,吾等飽讀聖賢之書,有釐清之志,卻只能坐視亂象眾生,國窘民困!」
眾人紛紛改了口徑,稱讚吳則禮的這闕詞卻是有醉翁遺風。
吳太守這是怎麼了?
「大官人,吳則禮,字子副,興國州(今湖北陽新)人。以父蔭入仕。元符元年(1098)為衛尉寺主簿。后拜在小蘇公門下,天啟六年外放地方……」宇文虛中廣聞強記,很快就把吳則禮的履歷背出來了。
天啟新政后,幾經改制,也只是把職田從某位官員的名下收歸到某衙門名下,再按官階高低補貼,並沒有完全廢和-圖-書除職田。
要是能成為左布政副使,熬幾年自然就會成為郡守,成為一任方伯,到那時入尚書省為尚書,拜相封宰,指日可待。
范寶印馬上順著他的口風說道:「如此美景,還請子副公再揮毫寫下絕佳詩詞,讓吾等欣賞受教。」
今天宴席上自己沒有勇敢地駁斥這些胡言亂語,是不是就是思想混亂、作風不良、陋習重重的表現?以前官家可是有過「不換思想就換人」的諭示。大家熬到今天這個位置,都不容易,誰甘心被換掉?
范寶印挺身而出。
正當眾人紛紛不屑的時候,吳則禮身子一直,有些激動的說道:「知我者……誰,你是?」
吳則禮怎麼敢對官家有意見?此時的趙似,挾重振國力、攻滅夏遼的威勢,在朝野上下威勢正盛。
「子副公的詞,豪邁蒼勁,不輸文正公。」
必須批判!狠狠地批判!
原本肚子里就積攢了一堆的怨憤,幾杯酒下肚,又被吳則禮的話這麼一挑弄,馬上就有人跳了出來。
明白了,吳太守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自詡歐陽修,就是想解題發揮,以敘自己空懷匡政之才卻鬱郁不得志的激憤。
「確實!確實!大蘇公仙逝后,在豪邁之詞方面,還得是https://m.hetubook.com.com子副公扛起大纛。」
「屬下是鹽城知縣范寶印。」
看來職田改革的時機到了。
偏偏內閣議定時,把吳太守刷了下來,選了另外一人——聽說是左資政蔡元長的心腹,新政的骨幹。
聽到這些落魄士人紛紛聲討,周圍的官員都十分尷尬。他們比那些被積憤蒙蔽雙眼的士子們要清醒得多。知道這些傢伙只是趁機宣洩,話語里有不少歪曲事實,胡編亂造。要是在一般情況下,早就出言呵斥,維護朝廷和官府的威嚴。
于化田在旁邊稟告道:「大官人,楚州商鋪貢獻了一部分,其餘來自楚州州衙的職田。」
對外征戰,就算滅夏、滅遼、滅大理又如何?軍功我沾不到半分,當然就是窮兵黷武!
在他們嘴裏,歐陽修是大宋文人第一,什麼範文正公、蘇文忠公,統統要甘拜下風。至於繼承了歐陽修遺風的吳則禮,當然是當時文壇第一人。
職田是宋朝沿襲前唐舊制,按官職品階授予官田,用來補貼官員俸祿,達到「高薪養廉」的目的。其實弊端重重。
可是不出聲表態,萬一被人把今天這情景捅到上面去了,郡里會怎麼看?新太宰元度公上任一來,狠抓官吏思想和作風工作www•hetubook.com•com。正在布置任務,開始一場全體官員「努力學習、切實進步」的活動,「統一思想、端正作風、改掉陋習」。
突然一人站起身來,揚聲說道,聲音傳遍眾人耳朵,吳則禮聽得是又氣又急!
「你想做歐陽修,我看還差得遠!無歐陽修之才,卻妄想歐陽修之名,真是想瞎了你的心!」
文人聚在一起,當然要談詩論詞,而大家討論的焦點自然是楚州知州吳則禮。
「鹽城是淮鹽重地,他不在任所忙公務,跑來這裏拍馬屁?諸多報告里說,淮鹽現在出現很多弊端,看著范寶印這副德性,相信這弊端輕不了!」
「好!」眾人齊聲高贊了一句,必須給面子,因為這詞是吳則禮寫的。
躲在人群里的趙似冷笑兩聲,不屑地說道:「寫得什麼玩意。叔通,吳則禮的履歷,你記得嗎?」
吳則禮話一出口,馬上點燃了在場許多人的積怨。
城外薰芳樓里,名士雅客濟濟一堂,飲酒賞景,聽曲觀戲,好不自在。今天不僅聚集了楚州各級官員,還邀請了上百位有名望的名士和地方士紳。
「好,知我者范鹽城也!」吳則禮欣然大喜道。
「青春已辭淮水湄,底物遺我堪解頤。風味不除惟白墮,典弄猶在有黃鸝。老夫hetubook.com.com
只覺禪坐好,兒輩爭論句法奇。到處何曾問炊米,半生人笑北湖痴。」
七嘴八舌,全是一片諂媚讚詞,只是卧坐在中間閣台上吳則禮不喜反憂,滿臉的惆悵。
對內新政,大搞基建,國庫的錢嘩嘩地流到被雇傭的百姓手裡;還有百業興起,百姓們掙錢的門路越來越多。手裡有錢,自然捨得消費了。可是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當然是驕奢淫逸!
「是的大官人。」
「職田?」趙似沉默不語。
吳則禮也不推辭,揮毫寫下一首詩,引得眾人紛紛叫好。
眾官員看了看吳則禮,心裏糾結極了。
一步遲,步步遲。難怪子副公如此惆悵,有志難酬啊!
「以父蔭入仕。」趙似目光閃爍,「這次宴席,誰掏的錢?」
有位官員眼珠子一轉,另闢蹊徑地奉承道:「諸位此言差矣,在下聽完子副公的詞,卻覺得文風與醉翁公相近。格調清新,意義深遠。」
「文名是虛名,老夫只是可惜,而今名教不興,聖賢不繼,奸孼橫行朝堂,吾等自幼學習的義理等聖賢道理,已經毫無用武之地。」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吳則禮交好的名士大儒,肯定是守舊頑固、側重義理之人,這些人自然也得不到重要,就是在文壇和輿論界,也被暗中打壓m•hetubook•com•com,逐漸成為邊緣人物。
「范鹽城說得極是。今日來賞景悅心,大家不要跑題。」吳則禮為此番爭論下了定語,也暗示眾人不要再非議了。
一通話說下來,即駁斥了那些文人士子的胡言亂語,捍衛了朝廷的威嚴,又守住了吳則禮的面子——我只是說這些人不該嘲諷朝政,間接指責官家。吳太守,你該不會對官家有意見嗎?
但是這些人是頂頭上司吳則禮請來的。看情形,吳則禮沒有出聲呵斥反駁,反倒有些贊同的意味。那自己出聲呵斥,是不是打上司的臉?
「梅花發,梅花發,這個梅花和發,相映成輝,有醉翁點睛成仙的妙處。子副公,當為醉翁公以後第二人。」
你這說得什麼糊塗話!這闕詞你從哪裡聽出跟歐陽修的文風相近?不學無術的白痴!
「對!還請子副公再揮毫……」眾人紛紛附和。
吳則禮得了眾人吹捧,尤其說他的詩真像「歐體」,更加得意,剛才的不快都被拋至腦後。
一直批判到讓我們參与進去,分到大大的好處,那才算太平盛世,四海宴清。否則的話,就是亂象眾生,國窘民困!
下面的人在私下議論紛紛。很快就有消息靈通人士在傳言,前些日子尚書省議定淮東郡左布政副使人選時,有幾位大臣極力推薦了吳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