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心裏不由地有些酸澀,原來在他心裏,並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是啊,他是美若輝月的尊貴公子,又怎麼會在意我這個山野丫頭心裏想些什麼呢?
金輝映盞同祝夢。
「你這笨丫頭,一點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思。誒,我都肯犧牲到如此地步了,可有人就是不領情呢!」
咬人的嘴短,為了彌補剛才那一嘴下去導致的嚴重後果,我撥開瓶蓋,從滿瓶的紅色藥膏里挖出一塊,小心翼翼地塗到公子荻的手背上。藥膏逐漸勻入皮膚,空氣里充滿了桃花香,這葯入手冰涼潤滑,應該是能抑疼的靈膏。
「小野貓伺候起主子,果然殷勤服帖得很,那些桃花膏子,本公子賞給你了。」公子荻故意戲弄我,我在他背後翻了幾個白眼,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揪下他滿腦袋頭髮。
「快放手!讓人看到成什麼樣子了!?」
「桃花香膏子啊……」我趕緊答道,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啊!!」
我屁顛屁顛轉身,到桌前隨手抄起一隻琉璃瓶,畢恭畢敬地遞到公子荻的手裡。他抬起受傷的手掌,又看了看我手裡的瓶子,揚著下巴『喏』了聲。
公子荻揪起我的一隻衣袖,幽幽說道:「本公子看你像根刺,戳在哪裡都讓人想拔了去。」
他的身量和我差不多高,我抖著手摸到他胸前的第一顆扣眼,指尖輕顫,解開了。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的動作,我四肢僵硬,腦如灌漿,麻木地為他解開第二顆,第三顆……直到最後一顆。
娉婷少女抬起嬌艷的面容,目光流連在公子蘭的臉上,眉目間含情帶怯,偶爾回眸顧盼,偷偷睇去秋波連連。
我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驀地睜開眼,搜尋著房間里可以作為兇器的物件。公子荻悠哉泡在水裡,身上透水貼著件月白內襦。
懶得理他心情好壞,我冷冷開口拒卻道:「我命如草芥,只是含章宮裡一個下人,怎麼好勞煩公子荻費神?請公子回大殿去吧,賞玩歌舞才是要緊。」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我為什麼要和這個混帳公子荻扯到一起去!?
殿心蓮台上重又演起歌舞,公子蘭和玉階下兩位貴人款款而談,我看他沒空搭理我,起身繞到呈恩殿的後殿。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公子若是無事,我先告退了。」
我內心狂吐,公子荻簡直比公子蘭最變態的時候還要更甚幾分,難道真是應了那句越美麗的事物毒性越強的俗語!?
他一番調笑戲言氣得我七竅生煙,再顧不得他是公子的貴客,抓起那隻擱在我臉邊的手,狠命咬了下去。
小屁孩鼻孔翻到天棚上,哼哼幾聲:「怎麼這會子倒知道求饒了,剛才那股悍勁呢?本公子大人大量,www•hetubook•com•com不和你計較。你去!把桌上的藥膏拿過來。」
呈恩殿規模宏大,轉過正殿的樓角,我剛探出半個身子,迎面看到金絲楠木柱下站著一個白衣少女。她徐徐迎風而立,皓白的衣袂翩飛,及腰長發揚起在風中,片刻后她幽然轉身,似乎心裏有不開心的事,蹙緊眉頭,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什麼世道啊!變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他說到偷看男人沐浴,我的腦海里驀地閃現洗天池邊旖旎風光,公子容的絕代風華,就朦朧在點點雲曦中……
我盯著他足足看了半柱香的工夫,突然衝天打個哈哈:「那就請公子好好沐浴吧,我可不奉陪了。」
我慢慢收住笑,回眸看到他臉上懟色,忍不住撲哧笑了下。他氣得抓住我的肩膀一陣搖晃,我被晃得天旋地轉,大聲喊道:「好啦好啦!我不笑就是了,你快給我住手!」
他笑夠了,坐起身,滿頭青絲滾成一團草窩,拿起枕邊的犀角梳,沖我勾勾手指。我走上前接過梳子,將他的頭擺正,拉開墨金髮帶上的蝴蝶扣,公子荻滿頭長發傾瀉而下,光可鑒人的黑亮秀髮散在榻上,分外妖冶。我將梳子插|進髮絲中,極小心地順下去,提起來,再順下去。
我臉皮發麻,胃裡反酸,極其誠懇地謝絕道:「公子還是等服侍的宮人來吧,我笨手笨腳的,恐怕伺候不了公子……」
「是不會,還是不行?」他追問。
她們的談話聲刻意壓得很低,殿里歌舞聲繚亂迭起,我站得遠,根本聽不到她們所說的內容。流觴沖連浣拂身拜了下,從衣襟里掏出塊瑩潤的雪玉,圓玉中缺,正和我藏起的那塊玉珏相同。
過了片刻,公子荻嬉聲問道:「怎麼不脫裏面的了?」
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與公子蘭有關?與今日的貴客有關?又或者是,與我有關?流觴將玉珏給我,只是為了誣陷我偷盜的罪名嗎?
「你家公子剛才演得一出好戲,騙了眾人,卻騙不過我公子荻的眼去。你沒瞧見他身邊那個白衣女子的眼神嗎?嘖嘖,恨不得當場把你扯成碎塊,你還有心編些小孩子玩意,也不好生想想自己今後的退路!」
「你,你,你!」我抬起手直指向他的鼻子,顫聲說道,「公子這是威脅我呢?難道公子不知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道理?何況貓肉酸臭,只怕不合公子的胃口!」
「那你還推委什麼?莫非是在裝腔作勢不成?」他橫我一眼,嬌媚表情直讓人心裏一盪。
心弦陡張,我渾身戒備地抵在案前,生怕他會突然爆起傷人。公子荻原本一雙流情鳳眸,此時意味不明地盯著我上上下下掃量,彷彿和-圖-書
毒蛇伺機一口咬住獵物,閃爍著莫名的興奮。
我沖他嘿嘿冷笑,他原本怒極的神色,在掃我幾眼后忽然轉出笑意,抬手湊到嘴邊輕描淡寫地吹著:「原來小野貓還會咬人,倒讓本公子起了馴悍之心。說說,你那副爪子是不是也會撓人啊?」
我凝神細看,流觴手中的玉珏系著一根銀藍絲絛,墜角鑲嵌著珍珠流蘇。連浣接過她手中的玉珏,又說了句什麼,兩人一起喈喈而笑。
公子荻展顏而笑,連連點頭:「妾有素手盤鴉色,為君綰盡煩惱絲。笨丫頭,又在勾引本公子嗎?」
頭皮發緊,我抑制不住地打起冷顫,不想和她們這些人扯上關係,可偏偏麻煩自己找上門來。
我甩開他的手,唇邊泛起冷笑:「公子抬舉我了,我小小年紀哪來如此能耐?公子可莫要冤枉了好人。」
這,這,這小子真是欠扁,拿我當笑料般地戲耍!
「公子說笑了,我不敢。」
連浣得罪他了?還是我得罪他了?
我渾身打顫,斷斷續續說道:「哈哈,誒喲,可笑死我了,哈哈!我,我聽公子的話,不笑……不笑就是了!」
剎那間尷尬到無言以對,只想找個地逢鑽進去。公子荻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將閨房行樂用的蘭脂香膏公開擺在人人能見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嘴角狂顫,指著那瓶桃花膏,小屁孩一骨碌倒在床榻上狂笑不斷。
我胸中一口氣透不出來,就這麼怔忪地被他盯著,他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緩緩說道:「笨丫頭,你拿什麼給我塗在手上了?」
挽起袖子,我作勢要走下池去,他雙臂抱胸退後一步,大聲喝道:「你!你這丫頭要做什麼?不許露出那副表情,我不用你擦背了,快給我滾出去!」
少年見我半晌不語,滿臉得色地說道:「現在才知道后怕,只怕是晚了。不過本公子今兒個心情好,如果你乖乖聽話,本公子就幫你化解了眼前這場劫難,如何?」
公子荻大搖大擺地走到榻前,撩起衣擺坐下,神色中示意我過去。我極不情願地蹭到他跟前,諂媚笑道:「公子拉我來這裏做什麼?我剛才得罪了公子,還望您大人大量不和我計較。」
「沒試過怎麼知道,沒準本公子還就偏好這口貓肉呢!」他拽著我走下長廊,邊走邊笑,「今日也不知交了什麼好運,既能和公子容親近,又平白撿了只野性難馴的小東西,本公子運道不錯啊!」
「好人?」他掂量著我的話,跟著笑了起來,「你這丫頭也能算得上是好人嗎?不僅偷看男人沐浴,還不知羞恥勾引爺們,我看輕薄無恥四個字,最適合你不過了。」
腦漿突突冒泡,我又開始不純潔的幻想了hetubook•com•com
,公子荻譏笑的臉龐赫然映入視線,我收斂心神,裝出憨厚老實模樣。
「不行!」他喝道,又接了句,「過來,給我擦背。」
我急地掰他手指,又不敢大聲叫喊,只能貼在他的耳邊低喝。他鬢角的髮絲被我吹出的氣息擾動,臉色瞬間變得曖昧起來,一隻手拂過我的臉頰捏了下。
一切恍然有了模子,流觴給我玉珏的目的,怕是為了引我出宮去見要見我的人。那麼,在她背後指掌乾坤的主子,又是誰?
他拉著我七拐八拐,拐進一座雅緻院落,門外的幾個護衛看到他,立刻打開正北面的廂房門,他將我推進房去,轉身關上門。
我極力抗拒,他拽著我的手往裡間走,進到一間水霧氤氳的房中。房間當正一座荷花水池,裏面沒養花,放了滿滿的一池洗澡水,水面上飄著無數花瓣。
流觴輕巧轉身,身影消失在殿角,不著痕迹地回去了。連浣將玉珏攬入袖中,唇邊綻出一抹冷艷的笑容,凜冽中透出殘忍的味道。
他拽著我不放,將那隻血肉模糊的手甩得滿天飛舞,故意說道:「本公子也想進去賞玩歌舞啊,但是剛才被只小野貓咬了口,如今若是被人看到后問起來,本公子一時可想不出什麼好話搪塞過去,少不得供出那隻小東西,給大家晚上煮湯喝。」
「你這女子果然不知羞,還沒說上兩句就勾搭起本公子了,難怪公子蘭把你當寶貝似的護著,笨丫頭不光好色,還伺主有道啊!」
他的雙手環在我的腰上,將我緊緊擁進懷裡,鳳眸盈笑,沖連浣的方向努下嘴。我掙扎著想要脫出他的懷抱,可他的手似有千斤重,渾不在意地盯住我。
我詫異萬分地盯著他,這小屁孩幾日不見,自說自話的本事與日俱進,比起初見面時更加惹人厭煩了。
我悄聲退後半步,再退半步,打算從另一邊繞出去。剛要轉身,腰間驀地纏上兩條鐵箍般的手臂,一雙溫唇貼近耳畔。
我出離憤怒,所以我面帶笑容地對他柔聲細氣說道:「公子不是要擦背嗎?奴家這就給您擦!」
……臭小子居然敢騙我?有人穿著衣服洗澡的嗎!?
我瞪他片刻,乾脆繞過去走人。他伸手拉住我,我甩了下,他的手握得更緊,幾欲捏碎我的骨頭。
「你說,她剛才笑得美嗎?」曖昧不明的語調,混著少年人特有的清麗嗓音,我偏過頭,黑衣公子嬌媚的容顏近在咫尺,「和她比起來,你這笨丫頭遜色多啦!」
我看得不禁有些好笑,她那些硬裝出的風情無限和媚眼,用到旁人身上或許有用,可惜公子蘭是塊千年寒冰,怎麼可能因為她的幾個眼神就被融化?
我面部扭曲地走到池邊,蹲下身和圖書,盯住他的臉。他抬頭回望著我,唇角檎著得意的笑容。
他嘴裏哼哼唧唧,手勁奇大,拖著我毫不費力地前行。路上遇到麗色宮人,立刻唰唰兩眼放光芒,直閃得那些豆蔻年華少女們骨酥魂銷掩面而奔,邊逃邊回頭流連地望著他。
滿室銀盞輝映,將他的臉晃如出水芙蓉。
「不,不!公子儀態端方,堪稱人間絕色。」我誠惶誠恐地回答,生怕他一個想不開,立刻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裸男戲水。
我擦掉眼角的淚水,反問了句:「公子又罵我是瘋婆子嗎?」
又是一塊惹事的玉珏,不知這回是從哪個宮裡流出來的?
「謝公子賞!」我咬牙切齒地擠出謝字,將順滑的頭髮用髮帶纏住,在他頭頂輕巧綰個髻。
連浣淺顰的姿容極美,縷縷青絲擦過面頰,她抬手拂了下鬢角,腦後冰綃絲帶流漾在風中。我盼她站一會兒便回去,可待了半晌,她卻始終沒有動靜,恬淡恣性地立在廊下,看著遠天的景緻。
連浣手中的絲絛輕晃,我的心也跟著不停搖擺,冼觴閣的玉珏,和連浣手中的那塊漸漸重疊。
我手中的梳子『啪』一聲摔在地上,怔目看他半晌,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我越笑越凶,眼淚也笑了出來,還是止不住收聲。
我的聲音呈波浪狀迴響在房間里:「請公子自行除衣,我,我下面不會了……」
幾點銀鈴聲響過,打碎了殿外的沉寂,連浣迅速抬頭,一掃剛才臉上的寧和,換做了平日里看慣的冷冽。殿角黃衣閃動,我探頭張望過去,原來是流觴也偷溜出了呈恩殿,湊到連浣跟前嘀咕起來。
想起那日她將玉珏交給我的情景,心頭劃過不祥的預感。現在想來,我持玉擅自出宮,又在洗天池畔『巧遇』兩位貴人,今天公子蘭在金榻之上冰寒刺骨的目光,還有那句與他性子極悖的言辭……
「你不敢?我看你不敢就沒人敢了。」他譏諷地說道,突然拉住我的手,站起身來,「你不是喜歡看人洗澡嗎?本公子吃些虧,讓你看個夠本。」
說完轉身走到門邊,挑起帘子款款而出,身後傳來公子荻的一聲怒吼。我心裏一陣舒爽,竟好比枯枝泛青,老樹瞬間綻放無數花朵。
公子荻初時滿臉含笑地看著我,待見我神色不善後,抓住我的肩膀喝道:「夠了!本公子不許你再笑!!」
我一咬牙,回道:「是不行!」
男色啊男色,這也是個禍害人間的主兒啊!
美人嫣然一笑本是件讓人賞心悅目的事,但此刻我的心情卻說不出的複雜,看她二人間神態親熱,毫無防備,恐怕已是舊識。
『嘩啦』一聲,雲錦長袍委地,我立刻閉上眼。
公子荻放開手,將我剛給他綰好的髮髻https://m.hetubook.com.com解開,招呼我過去給他脫衣。我欲哭無淚地走上前,感覺自己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外廊上的宮人們寥寥,多半都跑去前面看熱鬧了,我正想清凈及早回天香閣去,左右看看沒人理會,抬腳走人。
心中漸起疑問,連浣獨寵于公子蘭,正是該在前殿里顯山露水的時候,為何獨獨跑來這冷僻地方吹風?她在等什麼人嗎?
他『誒喲』一聲驚呼,環在我腰上的手終於鬆開,掐住我的臉頰迫使我張開嘴。直到嘴裏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我才鬆開口,他將手撤出來,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赫然印著猙獰的齒痕。
趁沒被發現,我趕緊縮回身,心裏沒來由地有些懼怕,自從嫻月殿中見過連汀,我還沒對誰產生過如此劇烈的反應。
話還沒說完,他將我拉得更貼近些,逼問道:「我問你,你認為本公子不如華容公子美嗎?」
我促狹看他一眼,說道:「我就是個小丫頭,不然還能是什麼?不知公子看我像是什麼?」
我被他一把甩到案旁,回身怒目瞪過去,他關了門,臉上露出不懷好意地笑容,我的心裏立刻七上八下地跳如奔雷。
又是片刻的靜默,我以為他又要生氣了,閉著眼不敢看過去。隨著幾下衣服簌簌落地聲,水花四濺,他再開口時,話音里透出一股水氣。
「哼!終於正常了?」他抑鬱著神色,沉聲說道,「莫非剛才那瘋癲樣子才是你的真面目?」
我細細地揉按著傷口附近的肌膚,生怕碰疼了他,看他閉著眼一副很享受的德行,我鬱悶地想在他的另只手也咬上那麼一口。隔了半晌,藥膏完全透進了他手背,我將瓶子重新蓋好放回桌上,轉身時被他專註的眼神嚇了一跳。
公子蘭又一次將我當作殺人無形的刀,刺進連浣的眼底心間,那麼他所說的那句除他以外誰都不許碰我,也必是說給有心人聽的了。
「你自己究竟算是什麼,難道不比我更清楚嗎?」他收起怒色,平靜說道。
我被他說得怔住,公子蘭將我摟在懷裡時,連浣一定瞧得比誰都清楚。她眼下寵冠含章宮,任誰見了都要退避三舍,公子蘭在大庭廣眾之下親我,豈不是故意削她顏面?
「你這笨丫頭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呢!本公子好心出來想要提醒你,結果你就這麼答謝我啊?」他提起手背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橫眉冷對看他究竟想說什麼。
這小屁孩絕對是惡魔臨世,是老天派下來專門折磨我的!
「你這丫頭不會真的以為本公子要脫|光了給你看吧?瞧你剛才那副急色樣子,對本公子有所期待了?」
玉頂瑤光三千重,
我愕然看著他,他拋來嫵媚一瞥,眨眼說道:「本公子車馬勞頓,特准你伺候沐浴,還不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