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麗的男人,讓我也有些情不自禁了。
「碧華,你可知那素月高處森冷刺骨的感覺?無論是人或月,都是我無力攀附的。人生得意須盡歡,倒不如及時惜取眼前人來得自在愜意。這些年每每見你,總是表面上風花雪月,卻拿你當個知心的。這些,你可明白?」
抬起右手放到桌面上輕輕敲擊,我注視著食指和中指上那兩根刻意修整過的指甲。我喜歡將這兩根指甲留長,然後用艷麗的花汁將它們染成豆蔻的顏色。就像當年連真姑姑的豆蔻紅指甲,無端妖魅,美得讓人羡慕。
華燈初上,夜荷盈白,浮光掠影中白鷺點著水渡過荷塘。我淺抿口杯中酒,翠玉杯,黃金盞,芙蓉如面聲如歌。
「碧華今後該改口叫姑娘聲世子妃了呢。」
尾音消失在瓷片落地的破碎聲里,不知是誰失手打破了酒杯。席面瞬間寂靜下來,琉璃燈影晃過一張張美人面,照得慘白中透出妖冶,彷彿打出樊籠的妖精們傾世而出,眼裡閃著貪婪的光芒。
倚花伴月,香夢沉酣,想我今生得夫若此,復有何求?
「是啊,醉了好,世人皆醒我獨醉。碧華,可願陪我共醉風月?」問著他,醉了自己,醉了心腸。
此刻放眼往席面上望過去,美人們的臉色斑斕多彩,幾乎開了染料鋪子。我留心看了看白美人,她咬著唇半垂了頭,那臉上落寞凄絕的神情硬是讓我的心狠狠抽了下。
這份特殊的榮寵,是他們求也求不來的,卻是我想躲卻躲不過的。
醉眼問花,花不語。原來自兒個的名,還挺有些意思呢。
「有人心疼就好,總比沒人疼要好。碧華,殿下定會在三個月內請下大婚的恩典,到時我可就真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你看,這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巧,什麼喜事啊好事都要趕在一起,彷彿是巴不得這天下人無事可做無事可談。」
冷汗慢慢沿著額角滑落,腦袋越發重起來,釵子戴太多,千金壓頂,我粉有壓力……
「那美人該學什麼?」他慢慢靠了過來,雙手撐在窗欄上,壓低了臉龐注視著我。
阿荻啊……
夜色正闌珊,酒香漫溢。美人們在席間推杯換盞,唇邊盈著嫣然的巧笑,流情的眉目似有意無意地徘徊在簡荻面上。
聽了半天,再沒有新鮮的罵辭冒出來震撼下我的心靈,我掙脫了簡荻的手,從金絲楠木的龍紋鳳椅中站起身。
誰幸?誰悲?https://m.hetubook•com•com
從前的他是東皋的貴公子,現在的他是被國君認在嘴裏的皇世子。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尊貴,讓人連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味道,裏面閃著些前所未有的光芒。
何必去追逐那莫須有的答案,聽憑有心人捏造的愛語。他是否真心對我,我又是否真心待他,都融化在這片刻的溫度中。
「姑娘親手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醒月國的章蘭公子三個月後要行登基大典,含章宮裡的貴人們個頂個的尊貴起來,連東皋的世子妃也是那神仙宮裡出來的貴人。姑娘明說著自己醉了,心裏卻比誰都清醒,這樣的你,讓人看著心疼。」
他眸底閃過瞭然的神采,不動聲色地招手讓一旁側立的侍從端來盤子。白美人鬢邊飄垂的髮絲散入風裡,一雙美目透不出情緒,只是模糊在這滿桌蒸騰撩人的煙氣中,瞧不真切。
暖香浮動,彷彿是一聲嘆息劃過耳鼓。低頭看他,他的臉上依舊是如常的笑容。
「哧~錢串子。」酒酣人易醉,我放軟了身子靠進錦墊中,「碧華大美人可莫要學你們灰哥那麼貪財,搞得一身銅臭。」
玄黑寬袖遮去了我的視線,再睜眼,德馨園中只有我與他相對佇立在夜風中。
「伶人自知還沒這個能耐,讓姑娘真心以對……」
「本世子準備迎娶的女子不是林二小姐,而是她。」
皇世子衝冠一怒為紅顏,在金殿之上公然頂撞了君上,為求一旨請婚跪在銅雀樓前一整夜……
「碧華大美人真是明知故問,我心裏裝的自然是大美人咯。」將他的臉扳過來,抬起兩根豆蔻紅的指甲,輕輕拂過他的眼皮。
咚、咚、咚……一片寂靜中,指甲敲擊桌面的鈍聲也變得刺耳,彷彿是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神經上,震顫了心弦。
看來今夜這些個美人們也都是有備而來,簡荻的皇世子身份剛被昭告天下,紫宸府立刻水漲船高,前幾年還算能過幾天安穩日子,這如今鬧得沸沸揚揚。
提花銅鼎里飛騰著裊娜的煙氣,繚繞在席面上。一盞又一盞琉璃風燈搖曳不定,被夜風恣意戲弄。夜深了,頭頂上的星辰越發閃耀,豈是這些凡塵的明燈可比。
「那……」他綠眸一轉,唇邊笑意漸深,「敢情姑娘是嫌殿下不及早安排婚期,等不及了?再者說,姑娘來一次,碧華就伺候一hetubook.com.com次,也沒見姑娘花過半分銀錢啊。」
一根明月釵被他取了下來,接著又是一根,二十四根碧玉明月釵從頭上摘下的瞬間,滿頭青絲隨風而散,飄入身後濃黯的夜色中。
玉盞杯傾荷葉露,
我點頭,他笑著將臉伏到我的肩膀上,漆黑如緞的長發灑了我一身。
簡荻拿腔作勢地咳了聲,緩緩開口:「本世子今日夜宴德馨園,有兩件事要說給各位美人們聽著。其一,前日父皇下旨給本世子指婚了林太傅的二小姐,出不了幾個月,紫宸府就會有位世子妃來管轄著各位。」
暖香微熏了眼皮,斜過臉去,碧華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端然在眼前。心情不錯,又是一口酒下肚。
「姑娘可會後悔?」他輕聲問道,彷彿是怕驚醒了我的沉酣美夢。
皇世子一場家宴遣散了若干艷姬流伶,如今只獨寵著這位貴人,但凡敢在世子面前編排半句貴人壞話的,不論貴賤全都打發了去。
「殿下!」某位勇氣可嘉的美人起立,隔了席面遙指著我,「若說咱們紫宸府未來的世子妃不會是太傅家的小姐,卻也輪不到她。她不過一個下人身份,當年不明不白地跟了殿下進府。先不論殿下是否真心喜歡她,單就是身份這層,恐怕也不配做咱們東皋的皇妃!」
是啊,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是多麼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少年如玉的面龐滑過記憶,他摟我在懷裡,喊得那麼大聲,幾乎震聾了我的耳朵。
「姑娘這喜歡佔小便宜的性子,這幾年總也改不了,當心摸上癮了,殿下吃起乾醋來碧華可擔待不起。」
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剛要縮回來的手,剎那間重又被裹進了滾燙的溫度里。他的五指張開,在我的手指間遊走,交纏,緊扣。
我用銀簽扎住一塊蜜餞,動作舒緩地送到簡荻前面:「阿荻,張嘴。」
夜風颯颯,吹涼了桌上的佳肴,也吹淡了氤氳的煙氣。簡荻優雅起身,收攏了玄黑的衣袖,伸手過來攏在我的髮髻上。
這是,第二個……
那時他身上的桃花香,至今還殘留在腦海里。他的眼中有我讀不懂的憂慮,也有我看不透的深沉。
話說得明了,戲也該開場了。我將面前那盤子蜜餞推出老遠,冷了臉,一字一頓揚聲說道:「殿下今夜擺宴德馨園,差不多也該是時候說正題了。」
「碧華倒也真心想問姑娘,姑娘的心裏究竟裝著些什和*圖*書麼,是咱們東皋的世子殿下,還是那遠在天邊的一輪銀月,或者,是姑娘眼前的人呢?」
我偏過頭去打量他的神色,被握的指間驀地緊了下,他的眉頭逐漸攏起,嘴角習慣地扯下個淡薄的弧度。
隔著飛煙看過去,美人臉上端著義正詞嚴的肅穆,嘴角上揚的弧度里寫滿不屑。
指尖仍然未停地輕敲著桌面,直到議論聲和討伐聲此起彼伏在耳畔,德馨園一時間成了口水戰場,矛頭一概都指向我這個來路不正的女人,不知用了什麼狐媚子手段迷惑住皇世子,妄圖做那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清秋美夢。
這小屁孩啊,怎麼連惡趣味也跟著年紀增長了不少呢?
我眨下眼,委屈地撇嘴:「難道阿荻不愛吃蜜餞了?那換個口味吧。」說完,抬手夾起片火腿遞過去,腕間的玉鐲脆響連片。
無盡的惆悵湧上心口,默默將手從他的掌心裏撤出來,如此輕易,瞬間失了溫度的手指,甚至還在貪戀著方才圍繞指間的溫暖。
或者,她也只是箇中高手?
多麼美的一張臉,我忍不住抬手摸過去,冰涼的指尖在觸到那片肌膚時,驀地縮了回來。他的眼底劃過流光,抓住我的手貼回他的靨畔。
簡荻看我半晌不語,只是笑看著眾人吃喝,夾起些芙蓉糟溜雞絲遞到我的嘴邊。
我甩過去個無奈的眼神,簡荻視若不見,悠然坐在椅子里欣賞著眾位美人們為他傷心欲絕的表演。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無數朵心花怒放在美人們背後,組成了碩大壯觀的背景牆。
他是否真心喜歡我?
想起來也是件可笑的事,前陣子我突然愛上豆腐這口兒,便吩咐了日日要吃豆腐,連續吃了快要一個月後,清瓷苦著臉抱怨這府里如今趕上豆腐聚會,天天煎的炒的烹的炸的全是豆腐,吃了幾十天了看我還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她這顆脆弱的少女心早就碎成了豆腐渣。
他搖頭,輕聲說道:「你呀,安分片刻不好嗎。」
「姑娘吃得哪門子醋?」他疑惑不解地問了句,隨即恍然而笑,「姑娘莫非是在說……玉笙公子?」
數日後,風蓮城中盛傳當今的皇世子執意迎娶醒月國的貴人為妃,東皋和醒月兩國隱然有結盟之勢。
「皇世子殿下不後悔,我就不會後悔。女人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模稜兩可地回了句,閉上眼,將面前那雙碧眸擋在視線之外。
他又咽下火腿,終於抬手制https://m.hetubook.com.com住我繼續伸筷的舉動:「好了,再喂下去,丫頭你今晚可還想安穩走出這德馨園去?」
「我也以為剛才黎姐姐的話有道理,殿下乃是我東皋無上尊貴之人,怎可輕易娶那來路不明的女子。」又一個反對的聲音在眾人中響起。
疑惑的目光一閃而過,我收斂了眉目低下頭。
「有阿荻你在這兒戳著,誰敢動我半分?」挑釁地笑回去,他的臉上露出寵溺的神情,握著我的手更緊了。
呵呵,阿荻啊,不是東皋的公子荻,這一刻坐在我身邊的男人,與我十指緊扣的男人,是只屬於我的阿荻,桃花般美麗的阿荻。
唇邊溢出絲淺笑,目光在白舞雪那張精緻的小臉上一代而過,我望著簡荻說道:「阿荻,我要吃白姑娘面前那盤蜜餞。」
是否真心……
她咄咄逼人的姿態,讓我恍惚看到了當年的連慧。聽到她說了那句殿下是否真心喜歡她,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簡荻,他眼裡的笑意不減,彷彿一個旁觀者在觀賞一出事不關己的鬧劇。
他托起我的臉,輕柔開口:「你本就是尊貴的人,今後也無須戴這些勞什子。我東皋的皇妃,哪是這些玉石可襯?」
金樽換罷酒意闌。
呵呵,這樣就生氣了呢,長大了反倒不如以前可愛。
想不明白,也懶得想,我乾脆端起金樽小口抿酒。那邊有位叫不上名的美人正舉著手裡的絲絹擦著眼淚,只可惜淚水雖多,眼裡不見半分傷心。哭了一個機靈的,就必然有第二個跟著學。剎那功夫,好端端一場家宴變成了飆淚大賽,看誰那眼淚淌得動人,能打動他們眼裡這位皇世子的芳草心。
他碧綠的眼眸彎成新月的模樣,淡塗了胭脂的唇角揚起瀲灧的弧度。
將翠玉杯拋過去,看他手忙腳亂地接住,我笑著說道:「胡扯什麼,我如今若是東皋的世子妃,還能輕易跑來你這水月閣里買醉嗎?」
「姑娘今兒個醉了。」他望著我,說給自己。
珠玉高華,寶石璀璨,我在席首談笑風生,身邊陪伴著戲中的男主。一場風月,一場浮華,只為刻意做給台下看戲的眾人。
「呵呵,那碧華就不怕我吃醋嗎?」淡淡瞥他一眼,將手抽了回來。
心裏憋著笑,面上依舊裝出端莊雅緻的樣子來,我提起筷子夾了口菜。濃郁香馥瞬間在唇齒中散開,紫宸府的廚子近來烹調蘑菇的手藝倒是進益了不少。
他的話說完,又一聲翠玉落地的碎響www.hetubook.com.com
,可惜了多好的一隻酒杯,聽得我一陣肉痛。
微揚起下巴,不敢過分用力,眼裡浮起時常在簡荻眼中閃過的睥睨眾生的狂傲,我緩緩開口:「聽聞三個月前,醒月國曆經數年的叛亂終於平息。陵州的章蘭皇子以十萬鐵騎踏平了逆臣反叛的野心,更是將醒月國邊境外推了上百華里,納臨近無數小國於版圖。當年含章宮柔蘭閣,想必眾位在座的也都有所聽聞才是,娉婷玉宇章台路,若耶花溪柔蘭閣,是萬世傳誦的神仙宮閣。我花不語自然配不上東皋的皇世子,但不知醒月國含章宮的貴人,是否夠格戴上這頂東皋皇妃的鳳冠呢?」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我望進他的眼底,那裡又有些什麼呢?碧華,你終究也只是阿荻的一顆棋,卻不知下在了誰的局裡。
簡荻在我掌心掐了下,略示小懲,隨即說道:「其二,今日本世子進宮請命,已經讓父皇收回成命,林二小姐做不成世子妃了……」
厄,簡荻你真的會保護我吧?下意識望過去,他的眼裡盈著抹曖昧不明地笑意。
當簡荻那根蔥玉似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時,我看到碩大的背景牆坍塌了,燃燒的怒火鋪天蓋地向我襲來,那一張張風華絕代的小臉上猙獰著恨不得把我咬碎了碾成灰的憤恨。
簡荻何德何能竟讓這個美女衷情至斯?若說其他人臉上的失望痛心多少還有些做戲的成分,白舞雪卻實在是真情流露。
「哼……」他冷哼了聲,無數張美人臉掛著眼淚同時抬起,齊刷刷亮晶晶地望過來。我實在憋笑得不行,渾身顫抖地表達著我此刻無法抑制的情緒。
於是眼珠一轉,和顏悅色回了她句,那咱們改吃蘑菇吧。自此後紫宸府從上到下日日吃素,直吃得人人談菇色變,如魔似幻。
我乖巧地張口含住那筷子雞絲,臉上擺出個受寵若驚的表情,邊細細嚼品著雜在雞肉中的調味,邊挑起眉梢望著席下的眾多美人。
簡荻就著我手中的金樽抿了口酒,一雙鳳眸卻淡淡地掃過來剜我一眼。我會心而笑,將手中金樽緩慢放下。
他配合地張口含住蜜餞,從眼角流出笑意,看他細嚼慢咽吞下后,我又問道:「還要不要再吃顆?」
心裏驀地冷了下,也許是夜風乍起,吹涼了我單薄的衣裳,亂揚起裙擺上的絲絛,糾纏錯落的串珠綵線,如千千絲結。
當清瓷端著興奮的小臉一一講給我聽時,我也只是清淺一笑。
「丫頭,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