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如果真是那樣,你救我不救?」
記得當年水月閣中初見他,他美得讓我驚詫難言,極端奪目的瀲灧姿容世所難有。後來他的容貌從極美毀至極丑,但滿身風情卻絲毫不減,現下一番刻意打扮后,透骨而出的妖嬈混合著成熟男子的丰韻,幾乎鬧翻了整個鳳陽城。
「無塵公子,當心啊,只怕有人要來搶親了。」
我用力梗脖子,肚裏暗罵他真小人,眼看離女子的雙唇越來越近,我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掰開她的嘴親了下去。
無塵笑嘻嘻地湊到我跟前,衝著我左右打量,我被他盯得渾身發毛,蹙眉不語。
他驀地抬手指向我,纖長的指甲上塗滿了豆蔻色,鳳陽城裡男子染甲雖非罕事,卻鮮少有人敢塗抹如此艷麗的色彩。我盯著他的指甲細看,這顏色用在他的身上恰好,盡顯出妖嬈風情。
我話沒說完,他已經拽著我走出艙去,畫舫上的女子看到我倆站出來,呼啦一下全都鑽回艙內,隔著粉簾綉帳觀望。
「誒呀!我家小姐醒了,她醒了!」大嗓門的小丫頭嚷嚷起來,艙里的女眷再顧不得避諱,爭相跑出來圍在那紫衣女子身邊。
惱羞變成怒,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口氣不善說道:「還不都是因為你!居然敢笑我!她要是死活非把七妹妹嫁給我,我如何娶她!?」
隔船的吵鬧聲引得我和無塵同時看過去,畫舫的船舷旁站著幾個華服女子,但見衣帶飄飄,正接耳竊竊說著什麼。其中一位紫衣女子突然跨步向前,踏在浮橋上,斜刺里不知是誰的手拽住她的披錦,那女子身形搖晃間落入水中。
「不礙事不礙事,兩位公子放心吧,咱們的船結實著呢,都怪那幾艘畫舫靠得太近。」舟子轉身出去,邊走邊嘀咕道,「這年頭,怎麼姑娘家們都著魔了?竟然追著男人看……」
我臉上一紅,跟著訕訕乾笑了幾聲,無塵從后艙里走了出來,超逸身姿立在船頭,立刻惹來周圍畫舫的矚目。
船入菡萏深處,採蓮女的歌聲飄渺在湖畔,將我的嘆息掩去。
這次跨江再回醒月國,必定有人有所求,蘇沫離開時一言難盡的神情,已經足夠讓我明白此行絕非易事。華叔辦事牢靠,真金真銀的砸下來,華府一夜之間名動帝都王城。
我站了一會兒覺得乏了,回身鑽進www.hetubook•com.com
船艙,無塵跟了進來。剛落座,一旁伺候的侍女端來兩盞碧青的茶碗,揭開蓋子,清澈的茶水裡不見一根茶葉,茶香濃郁撲鼻。含口茶在嘴裏來回翻滾,眯著眼打量他,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碗,船身猛地被撞出航道,劇烈晃動起來。
我縮縮脖子,嘿嘿乾笑道:「無塵公子真乃鳳雛龍駒,將來流芳千古,實在是一段風流佳話啊,誒誒誒,你別拉我……」
小院閑窗春已深,
我雖是偷偷地回來,卻要造出天大的聲勢,有心找我的人自然會追著這陣颳起在帝都的風尋來,風欲動,影不止,就怕這陣風最終會變成颶風席捲了整個醒月國。
耳邊響起眾人驚呼聲,我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均勻地將氣息吹進她的嘴裏,反覆了十幾次后,見她有些緩過來,雙手合疊向她胸口按落。
「船身沒事嗎?」我趕緊問道。
戲虐看他一眼,他也跟著湊過來張望:「不盡然啊,誰不知華府小公子紅衣銀髮,最是風流倜儻人物?我看這幾艘船上的姑娘們啊,搞不好是要把你搶回去養在內院呢。」
我咂嘴橫他一眼,嘆道:「你不是剛喊著要把全帝都的姑娘都勾搭上?如今現成的便宜還不撿!你不親難道要我親嗎?」
砰一聲,不知是誰家的踏板搭過來,幾個孔武有力的家丁圍堵在左右,畫舫里鑽出一片鶯鶯燕燕。飛紗翩躚,香粉琉璃,金釵在雲發間閃耀著日華,灼灼耀花了視線。
蹲下身掐了下女子人中,見她毫無反應,但胸口可見微微起伏,應該是溺水后嗆到水堵塞了喉管,只需要順氣疏導就可救活。
我捅了捅身邊的無塵,挑眉笑道:「喂,經此一事,只怕明日鳳陽城大街小巷熱議的話題又該換了,這次是什麼?為男顏眾女爭看落水?紅顏失足沉香湖?」
撲通撲通聲接二連三,幾個粗壯家丁跳下去將那紫衣小姐撈了上來,平放在舢板上。她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不見動靜,身邊立刻圍上女眷開始哭天抹淚。
看那女子眼眸微張,已無大礙,我一扯無塵衣袖,對船上眾人拱手道:「小姐的性命無恙,請回去后好生調養幾日,吃些壓驚的葯就可痊癒,我兄弟二人告辭了。」
無塵一扁嘴角,將我拽得靠近幾分,附到耳邊說道:「怎和圖書見得她就是為了見我才溺水?說不定她看上的人是你呢?況且我與她男女授受不親,我若是……若是親了她,豈不是毀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說完,他故意伸手挑開綉簾一角,抿唇朝車外笑了下。碧眸銀面,隔窗掠影,引來抽吸聲接連不斷。
「誒呀誒呀!大美人就是小氣,我這可是一門心思為了你好!你自己說過要找個絕色的方能配你,如今我幫你把整個鳳陽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勾出來,任君挑選,怎麼反倒怪起我了?」我收回扇子,刷一聲展開扇了幾下,鬢角垂下的髮絲翻飛,如雪一般蒼白。
他的髮絲不經意間擦過我的眼角,我抬手欲揉,他笑著貼過來,朝我的眼尾吹了口氣:「總比某人口是心非強得多吧?」
徵詢地目光投到無塵臉上,拉他蹲在身邊,小聲說道:「這姑娘因你落水,道義上應該你出手相救,她是被水嗆到,你灌氣到她嘴裏就行了。」
「就是你親!」話音落,他伸手按在我的脖頸上,強壓著我的頭親下去。
誒!碧華大美人,你就是瞪人都這麼風情萬種,究竟是我把你打扮成妖精,還是你本來就是個妖精啊……
我拂袖斷然說道:「小姐的美意心領了,只是我兄弟二人與眾位小姐同船實屬不雅,更遑論登門云云,小姐的七妹實在已無大礙,回去喝兩副湯藥即可望安。」
無風不起浪,華府行事異於常人,令人無法窺測,更兼出入上下人等皆是華服美冠,言談舉止不凡,無端招惹猜疑。人人皆說若非是王孫公子在這裏隱姓埋名,絕沒有如此大的排場,若他能看上誰家的閨女,那可真是天賜的姻緣。
啪!
「這當口還有工夫調笑?還不想想怎麼救人要緊!」他屈指作勢又要敲我。
「等,公子稍等!」見我又要邁步,那女子急道,「方才雖說是救人從權,但我妹子這一身清白已送在你的……你的手裡,你此刻說走就走,讓我等回去如何交代?」
未待他發作,我已抽身退後,望著他且笑不語。他呆怔片刻,忽地眼波一盪,盈上一抹輕佻笑容:「勾勾搭搭原本就是我的拿手好戲,既然你要我把鳳陽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都勾引了,我就如你所願,反正怎麼算我都不吃虧。」
重簾未卷影沉沉。
鳳陽城郊沉香湖上,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正是畫舫流連的好時節,鶯歌燕舞穿梭在繁花錦簇中,舉目可見羽扇簪釵下閃爍的嫵媚笑顏。
斜眼掃去,他的唇色映著日光,透出淡淡的胭脂色澤,瑩潤剔透。喉間咕咚一聲,生生咽下口水,遮去半張面目的他,如今真真是應了那句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更添一份神秘的誘惑。
「誒呀!!七妹落水了,快來人哪!!」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如故昔人非……」
「你這妖孽……當心早晚被人當街亂棒打死。」暗暗嘆息,將他扯離了窗口。
手背被人狠狠拍開,守在一旁的青衣小鬟怒瞪我,扯開嗓門喝道:「你這登徒子!剛才對我家小姐無禮已屬非份!你,你還要怎樣!?」
「如何交代那是你家的事!與我何干?難道我救人還救出錯了不成?」冷冷瞥她一眼,我踏上浮橋走回座船,喊一聲開船,舟子撐開槳櫓,船身已遙遙離畫舫而去。
月余前,醒月國鳳陽城裡聲名鵲起了一位華府少年公子,一時風靡了整座王都。上到官宦世家,下到平民百姓,家家戶戶無不稱奇。
「你將我打扮得妖精一樣,每日里招搖過市,我就是有好脾氣也被磨乾淨了。」他冷冷瞥我一眼,碧眸婉轉沒有半分凌厲,卻像是在故意眉目傳情。
金鈴搖曳,叮鈴鈴響徹鳳陽城的大街小巷。犍牛緩步而行,車幃被風挽過,隱隱浮動,透出絲絲縷縷的香氣。
額頭上挨了一記爆栗,揉著腦門抬頭,無塵的銀面近在咫尺,唇角邊冷挑一抹笑意:「還有臉笑?是誰惹下這些簍子的?你這人,從來都是禍惹了人就立刻跑沒影,留下無數爛攤子不管不顧。」
心裏怦然一動,曖昧的氣息隱約浮動,雖然明知他說的是玩笑話,卻還是覺得胸口有些憋悶,瞪他一眼,他沒事人一樣靠回車壁,側目望向窗外。
「快救人!快救我家小姐!!」
我悠然嘆口氣,收起嬉笑嘴臉:「你啊,一點玩笑開不得,動不動就發火。以前你脾氣好得很啊,怎麼進了華府,倒像換了個人似的。」
「華公子出行,引來四方聳動,鳳陽城中的待嫁女春心蕩漾,最近市面上胭脂水粉銷得不錯哇!」
手中摺扇挑在那人頜下,他的臉上戴著一張精巧鏤刻的銀面具,露在外的眼尾處描繪著一株花蔓,纏繞和*圖*書在面具的邊緣上,從上挑的眼尾蜿蜒畫過側頸,直埋入領口中。細絲織就的衣料輕薄而透,將那株花蔓襯托在影影綽綽的肌膚上,自鎖骨處綻放開重重疊疊的金絲牡丹,復又繞過肩膀延伸到背後。
幾艘船上的舟子互不相讓,相互指責著你家撞了我家的船,我家擠了他家的船,其間摻雜著女子的驚呼和喧笑聲,亂成一團。
放下簾角,我肚裏竊笑不已,眼波迴轉間,落在車壁旁倚靠的那人身上。水綠襦服,絲絛結腰,外罩著薄如蟬翼的紗衫,雖然盛夏時節如此穿著稍嫌暑熱,卻也襯得他超逸俊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完美的無可挑剔。
我偏過頭打量說話的人,見是個髮髻作婦人裝扮的女子,她一雙眼眸中殷殷期盼,時不時掃在我身後的無塵身上。
快步走到那紫衣女子身邊,她的黑髮透濕粘在額頭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五官卻極是秀麗。一個青衣小鬟蹲在旁邊嗚嗚哭個沒完,邊哭邊搖晃女子的衣袖,嘴裏叫著七小姐快醒醒。
他嘴裏冷哼一聲,揮手拂開了搭在臉上的扇柄:「你就知道打趣我!怎不想想是誰造下這麼大的聲勢?這下還要拖累我跟著裝神弄鬼!」
「我哪有!大老爺冤枉好人啊!」嘟囔了句,我起身走到窗邊向外望去,船身旁擠著幾艘畫舫,綉簾低垂,隱隱約約籠著數點裊娜的身影。
我委屈地揉揉手背,伸到無塵面前讓他內疚,他端起來湊到嘴邊呵氣,正要開口,地上的女子猛地咳了一聲,吐出幾口清水。
「七小姐!」
湖面上一陣微風送爽,他的黑髮輕挽在肩頭,被風吹起幾縷碎絲,水綠色的紗衫映著湖光掠影,身影融和在濃墨重彩的盛夏麗景中,彷彿是畫卷上點睛的傑作。
「噗哧!誒喲!」
不置可否地看他,突然傾身湊到他的面前,伸手刮過他眼角的花紋:「噓!華無塵公子,請注意形象,形象啊,你看車外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呢?」
掌船的舟子大笑起來,指著我打趣道:「這位小公子這麼不小心撕破了袖子,不知情的人定要誤會是公子看上了相好的姑娘,故意扯落的呢!」
街市上腳步聲嘈雜紛亂,香車過處,人潮逐漸圍攏到車轅左右,擁堵的男女老少爭相探頭往車內看。就連鳳陽城中未嫁的少女們也顧不得矜持,將手中的羽扇https://m.hetubook.com.com遮去半張面目,含羞帶怯地緊隨在車旁窺望。
如今整個鳳陽城人人皆知,華府少年公子乃帝都雙璧,銀面冠芳華,紅衣綰銀髮,時常結伴出遊,風流旖旎到極致。
「是誰說我定要找絕色的!?你……你將人打扮成這副模樣,現在又要隨便塞個女人給我嗎!?」他的指端顫抖,淡塗胭脂的雙唇翕合不定,面具后的碧眸里滿是震怒。
「嘖嘖!想不到我家二弟魅力難擋,竟讓人家想強拉你去做上門女婿!」他搖頭晃腦地說著,故意將湖色紗衫晃得簌簌作響。
邁過浮橋步上畫舫,衣角被懸挂在檐下的琉璃燈勾住,我扯動袖子,卻被燈花上的銀鉤扯掉了半副袖管。紅羅委地,隨風落入湖面,漾起點點漣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抬進門啊,到時候為兄定要給你辦得風風光光的,你說可好?」
滿城裡風言風語地傳說華府公子銀面冠玉,風流倜儻,且日日喜好乘坐牛車繞著鳳陽城最繁華的街市來回徐行。偶爾駐車停步歇息時,車簾影動,故意讓人望見模糊的身影,竟是美得令人屏息讚歎。
槳櫓搖動的聲音漫過水麵,荷花開得絢爛,遠處的蓬船上採蓮女軟語輕柔的歌聲涉水渡來,隱約中能夠分辨出幾句詞:「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如故昔人非……」歌聲婉轉悠揚,如襲面的荷葉清香,讓人沉醉在這片湖景中。
看著他笑得近乎無賴,我由衷一聲長嘆:「無塵啊,你故意報復我是不是?」
挑起綉簾一角,我笑眼望出去,細耳聆聽眾人的竊竊私語,言談間議論最多的是華府公子出行,香車金鈴,招搖過市。
我一口茶盡數噴在衣襟上,不住咳嗽。艙外的舟子叫罵著闖進來,氣吁吁地回道:「讓兩位公子受驚了,是外面的畫舫擠到一起,撞了咱們的船。」
轉身正要邁步,身後響起女子的聲音:「這些公子且慢走,七妹今日蒙公子搭救,我等同感大恩。如今七妹雖說已醒,卻不知是否能夠恢復如初,如果公子不介意……我想,我想請公子隨我等回府去,將此事稟明父兄知曉……」
不知是哪裡來的好事之人,夜探華府後四處放出風聲,那華府公子美若天人,不論男女只消看上一眼,連魂魄都能給勾走了。其俊美無匹的樣貌,恐怕只有當年在宮闕樓上稱帝登臨的醒月鎣帝,方可一較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