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道：「鄉間富戶哪來那麼多壯丁和兵甲？說不定小五誤打誤撞猜中，這群人背後確實有大世家支持。此番騷亂，就是欺負小五經驗不足，試探大唐的底線。」
以及最重要的，因為他們是如今天底下最有學問的人，無論佛、道、儒的「注經權」還緊緊握在他們手中。
後來高門士族崇尚清談和「閑官」，將軍政大權這等「俗事」讓給寒門將領后，他們就變成了任人屠戮的魚肉。
李世民扶額：「所以你就……唉，你這是誣陷！是構陷！」
李玄霸說完后，掃視了在場眾人一眼。
裴世矩瞥了蘇威一眼。倚老賣老，這個人也需要彈劾。
幾百年了，注經權一直在世家手中，世上已經習以為常，甚至忘記了還有「注經權」。
再說了，他也隱隱有懷疑，齊魯河北出現這麼大的動靜，真的是那一團散沙的鄉中豪強能做到的嗎？
他如此年輕就能有帝王的定力， 全靠弟弟的磨礪。
如果他們沒料錯，李玄霸清丈田地后，說不定會故意弄出動靜污衊構陷世家有謀逆之心，嚇唬他們自己把利益吐出來。
這局面他有五成的錯，如今已經鬧到這個地步，他自身難保，哪還能替被構陷的山東士族說話？
李玄霸看一眼李智雲，又看一眼李世民，再看一眼李智雲，又瞪一眼李世民，別說李智雲縮著脖子，就連李世民也不知怎麼的有點心虛。
李世民不能明面上對世家門閥動手，是因為他們在民間的影響力，以及他們本身就是最大的治國人才庫。
李玄霸道：「確實是你二兄的錯。你二兄打仗就喜歡親自衝殺在前， 總覺得自己當主帥的時候，若不能親在戰場第一時間觀察敵人，戰鬥結果就不會完美。但這和你自己扮作賊帥有什麼關係？你的傷怎麼回事？總不會是你當亂民被傷的？算了，你別開口，王弘直！」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也很驚訝，小五居然真的遭遇了刺殺。若不是小五有急智，扮作匪徒混入逆賊中，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李世民神情還好。他身上的傷比李智雲多，受傷經驗豐富。雖然最初嚇了一跳，但多掃一眼，就知道李智雲確實無事。
無論目的再光明，但用多了陰損的計謀，都是折損大唐和皇帝的信譽，且會帶壞朝堂風氣，讓朝野上下構陷成風。
這個世界，不是你當了世家門閥就有世家門閥的權力，也不是你當了皇帝就自動有了皇帝的權力。
「我們要的是注經權。」
山東世家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動和朝廷作對，朝廷也拿他們無可奈何，他們至少能保持現在的地位。而一旦他們敢與朝廷作對，李世民麾下玄甲兵的刀還正鋒利著。
李世民卻瞥了李玄霸一眼。
他想了想，道：「薛伯褒正生我倆的氣，他也算半個武將，放他出去協助魏玄成監督軍紀。知世郎和翟讓麾下將領的軍紀都還行，我再多叮囑一番，應當無事。」
王弘直想起自己翻閱前朝史書，看到先祖主導東晉朝堂時的記載。或許先祖當初就是如晉王一般的人吧。
於是這群小豪強們都不需要經過勾連，把後院武器一挖，反了！
「東漢的今文經古文經之爭你們還記得嗎？」
趁著世人都在看熱鬧時，李玄霸居然能拉攏已經沒落的舊士族門閥向民間聲望最高的山東郡姓發難，王、謝等舊士族門閥拼著兩敗俱傷，拉低山東郡姓的聲望。
待眾人離開后，房喬才問道：「五郎君真的傷得很重？」
裴世矩笑道：「我知道。」
裴世矩瞥了情急之下說錯了稱謂的杜如晦一眼。杜如晦日益驕縱，該上書敲打了。
李玄霸站在李世民的身後，正好籠罩在李世民的影子中。他轉身看向房喬和杜如晦，笑容也學了他哥的燦爛非凡。
李世民道：「我給魏玄成督軍之權。」
現在看已經沒了外人，李玄霸眼中露出的真情流露難掩陰鷙酷烈，他們才放下心來。李玄霸縱然m.hetubook.com.com再喜歡陰謀詭計，心裏還是有底線，不會讓小五陷入險境。
無論是抬出寧願全家滅門也不肯自降門第嫁女的王、謝二族，暫時堵住士族門閥用女兒換經濟支援的舉動，還是清丈士族門閥在亂世時多佔領的田地，都是對還未恢復元氣的士族門閥經濟基礎的重大打擊。
平日里總是笑呵呵的二兄一旦嚴肅起來，比總是板著臉的三兄可怕多了，李智雲雙手捂嘴。
他先伸手狠戳了一下李智雲身上的繃帶，痛得李智雲差點跳起來，然後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一個大一統的王朝必須要有一套統一的思想。」
「臣願為陛下肱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對李智雲而言，就是懲罰了。
這兄弟三人真是鬧麻了。
李玄霸腳步加快。
離秦始皇的書同文，離漢武帝的獨尊儒術，離漢光武帝建立太學讓天下大儒必須為大漢所用，離東漢末年大儒進入鄉間如孔子一般向百姓傳道，都已經過了太久太久，久的讓人忘記「注經權」是可以搶奪的，更讓人忘記「注經權」本就該是一個大一統王朝必須擁有的權力。
「好了，別對我表忠心，要表忠心對二哥去，聽著就肉麻。」李玄霸道，「我和二哥當然不僅為了施恩。如你們所說，那是陰謀小道。」
「若後世與我一脈相承，豈不是也能證明我大唐不滅？」
什麼是權力？什麼是地位？
李玄霸道：「一直自詡和世家子弟合不來的魏玄成也一樣。」
李玄霸先拉出佛道儒大論戰，看似壓制佛教，實際上是用世人不重視的「宗教矛盾」來麻木士族，讓百姓和士族接受「官報」這一官府喉舌。
幸虧李智雲腦袋靈活，李玄霸給李智雲留下的張亮等人又曾經當過「民賊」，他才急中生智，想出一個「自己當賊帥」的招數瞞天過海，不僅逃出重圍等到援軍，還把鍋扣在了山東世家頭上。
反倒是世家豪族會反應較為謹慎，頂多隻讓子弟尋求名主，不會迅速將全家力量都押上逐鹿的大舞台。
李世民：【滾！】
不知情的人跟著一同憤怒，知情人也在展現出自己強大的演技。
杜如晦搖頭：「你那麼怕麻煩，絕不會只圖這個。連我們也不能說？我們雖然羡慕山東郡姓的清貴，但……」
可李玄霸的動靜太大了，計謀也太陰損了。
宇文珠嘆氣：「可以讓御醫來看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中原南征北戰時，李智雲不是留守隴西，就是留守西京。他對中原的情況了解不多，才吃了這個虧。
房喬道：「我本一直在想如何勸你停手，人心經不起試探。誰曾想……」
李世民嚴肅后，眉眼放鬆：「小五這次確實是誤打誤撞，把這群不安分的人誘出來也好。齊魯河北大多是投誠，並非我一城一地親手打下，他們心中可能不是很服我，還是得再敲打敲打。翟讓和魏玄成聯手，還有竇建德為副，應當能輕鬆掃平匪患。正好尉遲敬德等人哀嘆軍功不夠，現在差軍功的都可以混混。」
「儒也罷，道也罷，佛也罷。」
李玄霸假惺惺道：「裴老師也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
房喬皺眉道：「你做了這麼多準備，就是為了向他們施恩。」
世家門閥更不敢忤逆李世民，因為李世民有兵。
御榻已經不舒服了，還是可以整個人窩著的圈椅舒服。
他覺得有點不好，心裏有點愧疚，但他差點沒憋住笑。
阿玄看似在責怪王弘直， 其實是護著王弘直， 提前開口，不讓自己怪罪王弘直。
李智雲自從跟著兄長出門后，除了偶爾被兄長欺負，哪受過這等委屈？他都被刺殺了，怎麼能「法不責眾」？
山東世家也罷，關隴貴族也罷，他不點名，就看有多少人會站出來自證。
杜如晦嘆息：「不怪我倆擔心，你的手段實在是……唉，你對世家似乎惡意太大了，我也算個世家子弟，我都和_圖_書有些害怕。」
李玄霸道：「我擔心他們的軍紀。」
天下平定，優秀的小豪強已經加入了大唐的溫暖家庭，徐世勣、薛舉搖身一變大唐新的勛貴；普通的小豪強若沒有在亂世被其他豪強吞併，便能發一筆橫財，擴充家族資產，等著新王朝重新勘定土地時把灰黑的資產「洗白」。
杜如晦焦急道：「李五傷得很重？！」
這些小豪強根據先祖幾百年的經驗，認為大唐也會承認他們在亂世掠奪的資產。誰知道居然有刁民告狀，楚王李智雲這個愣頭青還真要重新拿著隋朝曾經的戶籍資料丈量田地，並聲稱要將多餘的田地充公。
「我要凝聚大唐的思想，第一步，就是必須把注經權搶在手中。」
房喬攥緊拳頭：「誰乾的？！」
「哦。」李玄霸道，「既然全天下都在傳山東門閥要聯合謀反，積毀銷金，二哥還不快讓他們入京自辯。我想他們也心急如焚。」
李世民給王弘直賜座，讓王弘直把李智雲乾的好事一一道來。
李玄霸：【這大概也是我』算無遺策『的體現。】
李玄霸雖不是首相，但也能召集朝中宰相和六部尚書開會。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又繼續前行，走向他的「房謀杜斷」。
王弘直張嘴，王弘直閉嘴。
李玄霸道：「你是楚王，你若出事，無論屬下是否知情， 是否攔得住你， 都會承擔責任。」
房、杜二人都能看出，李玄霸只是想讓這些自命清高的人老實一點，積極給大唐當臣子，不是真的想扶持新的士族門閥取代他們。
王弘直嘴唇抖動，想要說什麼。但他嘆了口氣，什麼話都無法說出來。
當初隋煬帝的朝堂就污衊構陷成風。
李玄霸又將其他事安排下去，然後讓房喬和杜如晦留下，說是二哥召見。
蘇威毫不猶豫道：「老臣乃民部尚書，戶籍一事本就是老臣分內之責。陛下該派老臣去！」
房、杜二人本想趁著李玄霸回京，勸阻李玄霸過分之舉。誰知道，李智雲遭遇了刺殺？
李玄霸給了小五一個嫌棄的眼神。都快及冠了，這孩子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幼稚。
天子，兵強馬壯爾。
房喬和杜如晦趕緊輕聲細語安撫李玄霸，誇讚李玄霸做得太好了。
「我和二哥已經商定好了，接下來不僅不會對他們趁火打劫，還會安撫他們，重用他們，讓他們好好發揮自己的特長。」
注經權。
山東世家所依仗的只剩下「墳中枯骨」，即他們祖上世世代代積累的郡望。百姓自發仰慕他們，百姓和其他有權有勢的官員自願給他們送錢聯姻。
「更早一些，秦始皇書同文也是為了這個。」
誰知道山東門閥確實如他們所料只敢消極應對，一群「土豪」卻差點要了他們的命。
王弘直也心生無奈。如果他是陛下的老下屬，現在肯定已經進諫，讓陛下和晉王嚴肅點了。不知道朝中房杜相公平日里是否頭疼過。
士族門閥還有從前朝繼承的合法的永業田，就算不再找偏財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只是不能奢侈度日；李玄霸推出的與如今世家門閥打擂台的沒落士族門閥也是士族門閥，士族門閥之間的攻訐常有，不會真的讓他們跌落雲端。所以李玄霸的連環招仍舊只是敲打，頂多稍稍多扇了幾巴掌。
御史大夫魏徵已經去撫民，李世民又派出大將軍長孫無忌和吏部尚書薛收去徹底整頓官場。
大漢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這天下就不會再出現一個持續百年以上的王朝！
李智雲本是劍指士族門閥。但重新丈量土地其實並不會讓士族門閥傷筋動骨，他們田產的大頭是隋朝皇帝賜予，或者歷朝歷代積累的「永業田」。
李智雲臉色大變。他的性子早在隴右就變野了，可沒有耐心一直待在屋裡編書。
李世民：「……」
李世民看向旁邊一直拱手垂首的王弘直。
李世民在心裏嘆了口氣，道：「起身說話。」
天下大亂時，這群m•hetｕｂoｏk.cｏｍ.coｍ人中較為優秀的人往往最先加入各地「義軍」，搖身一變成為將領，如瓦崗寨義軍中的徐世勣；最為優秀者，甚至成為一方霸主，比如原本歷史中的薛舉。
李智雲瞥。三兄倒是正常了，二兄你又不正常了。談有人謀逆呢，兄長們能不能正經點。
派人刺殺李智雲的，是地方上的小豪強。
「現在的世家都是經歷過漢末今文經和古文經之爭，是』我注六經，六經注我『的勝利者。如今無論儒道佛，他們是公認最有學問的人，所以無論什麼學說的注經權都在他們手中。」
李玄霸嗤笑一聲：「也懶得查了，就讓有能耐做到這件事的所有人自己入京自證。希望他們能拿出切實有效的證據，證明自己對大唐的忠誠。」
李智雲眼睛慢慢瞪圓。
「我和阿玄年幼時討論史書，就思考過朝堂若想將天下人才都收入囊中，那就一定要搶奪注經權。人才皆有注經的野心，朝堂擁有注經權，他們要實現野心就只能進入朝堂，為我所用。」
李玄霸道：「身上傷疤疊著傷疤，比在隴右受的傷多一倍。爭奪天下的時候小五都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二哥當皇帝后，居然眼睜睜地看著小五受重傷，現在正生悶氣。我攔著他，讓他冷靜一會兒，再討論此事。」
而世家門閥如果沒有了「注經權」，還算得上「門閥」嗎？
他們還以為這也是李玄霸轉移視線之計，自己回京，讓李智雲接替完成計謀。
這些豪強的影響力只在一縣甚至一個村落，平時根本上不登大雅之堂，家族幾代人都名不見經傳。他們所有的根基都只在家鄉，亂世時建塢堡養私兵，以鄉勇自衛的名義組建軍隊，勾結盜匪搶佔民田民宅。
皇帝需要山東世家的時候，山東世家可以參与朝政；當皇帝不喜山東世家時，比如「國史案」中山東世家嫡系被殺兩千餘人，幾乎被殺空了一代人才。
今文經古文經之爭，離他們太過遙遠，彷彿只是故紙堆里沒什麼意義的記載。
房喬道：「你不僅對他們惡意十足，甚至彷彿比他們更了解他們自己。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你是如何想到利用』門第錢『一事打擊他們的聲望。要知道民間不僅不認為這是他們賣女兒，還認為這是世家清高的表現。求親者趨之若鶩。」
蘇威有些尷尬。彈劾楚王「官逼民反」的人中就有他一個。
在城門口陛下和李三郎的悲憤表情還是演的，現在怎麼真的凝重了？
事情說來簡單，李智雲確實遭遇了刺殺。
但這一招又不致命。
雖然李智雲已經平了一次叛，但楚王受傷，大唐皇帝自然要派軍隊把齊魯河北的地再徹底清理一遍。
輝煌的大隋都能說滅都滅，新建立的大唐又如何？
蘇威感動道：「老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李玄霸道：「此次差點演變成民亂，大唐軍隊要比平時更注意軍紀。讓輔機去當主將，他的身份更高，能壓得住那群人。」
「漢武帝罷黜百家和漢光武帝建立太學，你們肯定知道他們背後的用意。」
房喬和杜如晦呆立許久，才緩緩下拜。
心虛的李世民把李玄霸趕走，讓他趕緊去幫小五收拾爛攤子，自己這個皇帝繼續端坐幕後，等合適時機再出場。
李智雲苦著臉道：「我根本沒想到會捅了一群根本沒在意過的人的馬蜂窩。」
魏晉南北朝亂世時，各個勢力征伐不休，很難構建穩定的基層權力機構。甚至連「縣」這樣的行政區劃，有時候也會有很大的權力真空，所以他們都需要「鄉賢」的支持。
蘇威耿直道：「楚王殿下真的受傷了？老臣可否去探望？」
李玄霸道：「二哥，你是皇帝，你懷疑別人謀逆不需要理由。你在懷疑有人謀逆，在小五被刺殺之後，還讓當事人自己找證據自證，這正是仁君所為啊。」
李世民跳下了大興宮的台階，朝著弟弟和友人走來。
「房相，杜相，可否助朕一臂之力？」https://m.hetubook.com.com
宇文珠搖了搖頭，去太醫院給李智雲配藥，順便帶幾個御醫過來檢查李智雲的傷勢，好把李智雲確實曾經受了重傷的消息傳到宮外。
杜如晦也嘆氣。
監修史書啊，這是多少儒士的夢想？李唐皇室兄弟之情名不虛傳，果真融洽，懲罰居然是監修史書？這算什麼懲罰！
王弘直祖上輝煌過，他知道士族門閥的心思，所以膽敢和李智雲演這齣戲，料定山東門閥只能吃個啞巴虧。
李智雲對著兩位兄長討好笑：「二兄上戰場也受過傷，我這點傷不算什麼。」
山東世家看似輝煌，但在一開始就是「魚肉」。
過江僑姓「王、謝、蕭、袁」四個世家，不僅有歷史底蘊，還在東晉立下汗馬功勞。東晉四個頂級僑姓士族，陳郡謝氏和蘭陵蕭氏都曾經只是普通士族。他們在東晉的門閥地位是自己爭取，而不是僅憑祖上蔭庇和皇帝恩賜。
李世民和李玄霸出城門二十里迎接英雄弟弟歸來，看到李智雲那凄慘的模樣，都裝得很憤怒很難過。
李智雲道：「二兄， 三兄常說你自找傷受。」
李智雲忙道：「不用！我明日就回去！」
房喬看著李玄霸陰狠的神情，長長一嘆：「在你的算計中，這件事該你來做，而不是小五做。」
王弘直的神情也很苦澀。
李玄霸挑眉。
他已經聽到了弟弟的話。
倒是李智雲根本沒放在眼裡的小豪強們慌了神。他們缺乏政治素養，看不|穿李智雲的意圖，只知道李智雲要搶他們的田，治他們的罪，說不定還要把他們全家流放。
注經權？！
李玄霸道：「明面上是在亂世中為非作歹的鄉里豪強重新作亂，但無論是這群一盤散沙的盜賊居然能擰成一股繩，還是小五的蹤跡被泄露，都顯示出他們背後有人支持。」
李玄霸道：「糧草後勤就由小五親自監督，他既然已經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賢王『，名號就該用起來。我看你能回京，也能再出京。需要給你時間養傷嗎？」
李智雲忙攔道：「這和王刺史無關，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怎麼攔得住我。」
被王朝捧起的世家門閥天生就不足。
這群當了幾年盜賊，剛放下屠刀的小豪強們一琢磨，橫豎都是個死，不如和大唐拼了！
士族門閥在百姓中的聲望下降后呢？
李玄霸道：「可，都可，全都去看看我弟弟傷成什麼模樣。小五是魯莽了一點，但隋朝剛因為虐民被滅，小五見到又有百姓受苦心裏焦急了一點有什麼錯？還好百姓的眼睛雪亮，給小五安了個』青天大賢王『的諢號，否則京中還有人傳小五』官逼民反『呢。」
李玄霸在心聲里對二哥吐槽。李世民再次展現出了自己強大的定力， 腦海里被弟弟的聲音刷屏了也沒有露出破綻。
同時，如果李玄霸這一招得手，士族門閥不僅經濟受挫，聲望也會再次受損。
李玄霸巡視黃河堤岸，查探黃河兩岸灌溉良田非法霸佔情況，就是要趁著百姓對士族門閥的崇敬動搖時，再次對士族門閥的經濟根基動手。
李智雲神色一黯。
「說吧，小五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李世民道，「小五，別嚎了，不想傷上加傷就閉嘴。」
現在亂世剛定，許多人還匪性未平。
李智雲：嚶嚶嚶， 我被刺殺了，我傷得好重，我好委屈。抹眼淚， 再抹眼淚（偷瞟）。
李玄霸微笑：「我知道啊，我還知道你們本來也會成為那群』鶩『中的一隻。」
「所有學說教義的註釋權，必須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
長孫康寧湊在李世民耳邊輕言細語地勸說了李世民幾句后，給了李智雲一個「你小心些」的眼神，才去安慰一直提著心的長輩。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所以僑姓士族在鼎盛時，手中都有兵權，皇帝需要捧著他們。
李玄霸看見李世民正站在大興宮門口，抱著雙臂，腳尖不斷點著地，一副等自己等得不耐煩的模樣。
偶爾李智雲插一句嘴，在兩位兄長嫌和圖書棄的目光中，吹噓自己的英明神武。
李世民伸出雙手，輕輕拍了一下自己「房謀杜斷」的肩膀，笑容一如既往的燦爛。
李世民陰沉道：「我從來沒有自找傷受。」
房喬和杜如晦與李智雲相處了許多年，見李玄霸臉色不對，心裏咯噔一聲。
裴世矩道：「臣知道此事嚴重性，定會全力以赴。」
李玄霸發了一頓脾氣后，才做出強壓著怒火的姿態，拿出李世民的旨意，準備派兵去平叛。
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將李智雲接回宮，為保密只讓宇文珠給李智雲看了看傷，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臉色才真的沉了下來。
李玄霸聽到友人的唏噓，嘴角直抽搐：「在你們心中，我的形象是不是太壞了一點？我不會讓小五陷入險境，自己也不會故意赴險。我對我這條命寶貝著。至於構陷，我有污衊誰嗎？我可什麼都沒提，只是讓自己心虛的人入京自辯。小五被刺殺，我都如此冷靜了，還不夠？」
李世民道：「你別』啊『，你一感慨我就起雞皮疙瘩，正常點。」
房喬苦笑。
他笑容淺淡：「世家門閥花了幾百年的時間經營他們的聲望，民間看到他們如同看到聖人在世，哪怕理智上知道他們現在不過是強弩之末，也羡慕他們的家世和名聲。在世人眼中，世家子世家女家中經過了幾百年的詩書熏陶，怎麼也比旁人厲害幾分。」
李世民點頭：「也對，輔機確實該動一動，他都長胖了。這次回來，他就可以去草原照顧丈人了。我再賜予魏玄成和薛伯褒金刀，這樣震懾應該夠了。」
北魏是鮮卑政權，雖然把漢族世家捧得很高，但軍權一直牢牢抓在由鮮卑貴族和關隴豪強演化而成的關隴貴族手中。
我注六經，六經注我。
李世民嚴肅道：「三弟言之有理。」
雖然這群「揭竿而起」的小土豪們都是匪賊無疑，但他們人數眾多，隋末亂世的餘波未平，輿論很容易出現「官逼民反」的聲音，到時大唐朝堂就只能「法不責眾」。
「再者，王朝會毀滅，思想不會。我怎麼也想不到讓大唐一直延續下去的辦法，只能退一步，讓後世王朝都遵循唐制，以唐為鏡。」
李玄霸直翻白眼。你們把我當小孩哄嗎？去去去，只有二哥才需要被當小孩哄。
他笑容更淡，卻笑出了聲：「哈，其實他們想的也沒錯，世家子弟的才學和教養確實超出普通人。所以他們受到尊崇也正常。我只是想讓他們老實一點，把他們的才華用到正途而已。你們不用擔心，我一直很現實，比誰都更注重當下的實際。」
百姓不一定看得懂他們的論證，但房杜二人都看得明白，只是把高高在上的士族門閥拉入了討論，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已經是對他們聲望的巨大打擊。
王弘直心中羡慕極了。
王弘直直挺挺跪下。
刺殺和山東世家無關。他們自隋朝時就被打擊，政治基礎幾乎被摧毀，經濟基礎也在隋末大亂中受損嚴重，沒膽子與大唐正面對抗。
李玄霸語氣緩和：「丈量土地的事誰都能做，但重新制定大唐田律的事，除了蘇公這樣的幾朝老臣，還有誰能做？請蘇公繼續起草田律，這才是大唐立國之本。」
房喬和杜如晦：「……」
他的傷都已經結疤，不然也不敢頂著一身傷疤去當賊帥。不過渾身傷疤，一眼望去還是很觸目驚心。
李世民失笑：「點兵點將還需要些時日，你老老實實在京中好好休息。若傷勢變重，你三年之內別想出京，我讓你領監修史書去。」
皇帝開口就是金口玉言， 沒了轉圜餘地。晉王開口則可以讓皇帝打圓場拉偏架。
所以李智雲查他們的田地，他們只是推諉不配合，或者聯合官員作偽證，不敢對李智雲太過不敬。
李玄霸道：「最近肯定會有許多人進京自辯。二哥脾氣火爆，恐怕難以冷靜地對待這些人。我一人難以招架，要請裴老師多擔待了。」
李智雲回長安時， 特意裝得自己傷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