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忽聽得遠遠一聲巨響傳來,震得桌上的碗碟都在跳動,楊嗣昌和溫體仁臉上都是一變,雙雙站起身來:「是都察院的方向,怎麼回事?」
「文弱,你不懂洪彥演,洪彥演善用兵、善剿寇,但他最佳的能力不在用兵剿寇之上,而在做官,論起審時度勢、鑽營幸進,他比你強多了,比咱們這些內閣的老東西,也差不到哪去!」溫體仁哈哈一笑:「洪彥演至今一封奏疏未上,就是在等咱們雙方開價,周玉繩也是運氣不好,連老天都在幫著咱們,給了咱們一個他絕對開不起的價碼。」
「文弱啊,你以為這天下的太監就全是對天子忠心不二、毫無隱瞞的嗎?」溫體仁哈哈大笑起來:「太監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有私心就能交易利用,外頭那些酸腐文人以為太監無根無萍,長於宮中,只能依附於皇權,故而對天子忠心耿耿,那不過是一些幼稚的幻想而已,自宣宗重用宦官始,我大明兩百余年從來都是內外勾連,有幾個一心一意為天子辦事的?」
楊嗣昌和*圖*書皺眉看了看那些奏疏,溫體仁私下裡把奏疏帶回家,這是犯大忌諱的事,但他明顯毫不在意:「溫閣老,您的意思,是不準備遵天子御批行事,不給洪承疇供糧?」
「正是!」溫體仁哈哈一笑,點點頭:「本閣兼戶部尚書,要不要供糧是天子說了算,能不能供糧,卻是戶部說了算!山東戰事未定,需要大批軍糧銀餉,畿南闖賊、曹賊等部流寇四處造亂、威脅京師,盧建斗那也需要大批軍糧,武鄉賊殘部流竄入河南,與張賊合兵造亂,河南也需要錢糧御賊,加之山東戰亂截斷漕運,京師百萬之民也得備份錢糧養活,還有你楊文弱正在編練的新軍,也需要大筆錢糧,戶部,擠不出銀子來供給山西了。」
溫體仁愛極了這座小樓,一到夏天,吃住都在此處,今日也不例外,在二樓的客堂之中擺下宴會招待楊嗣昌一人,上三十三道大菜、六十六道小菜,京師的馬牙松、蘋婆果,山東的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山陰的河蟹、破塘筍,江南的江魚、白蛤和圖書,湖廣的鵝鴨珍禽,無論何處的特產、無論任何時節的時蔬,在這金絲楠木製成的長桌上、這些玉石金銀製成的碗碟中,都能尋到。
楊嗣昌沒法反駁,只能垂下頭去:「既然如此,只希望洪承疇能早日認清形勢,免得山西百姓多遭苦難吧。」
「溫閣老厚愛,下官不敢當!」楊嗣昌客客氣氣地回道,心中卻愈發憤懣,他父親楊鶴是個清官,往日待客也不過三菜一湯,但父親一生清廉卻落了個罷官免職、永不敘用的下場,周延儒、溫體仁這樣奢靡享受的巨貪,在京師卻是平步青雲、佔著一個個決定大明命運的高位。
亭台樓閣、假山池塘,勾勒出一片如畫的江南風景,用挖掘池塘之時剩下的泥土和亂石堆起的小山上,修築著一棟雕欄畫棟的小樓,四周裝點著名貴的花朵樹木,內以金箔作為裝飾,殿中裝飾的古畫都出自名家之手,磚石地板也價值不菲,盡顯奢華富貴。
溫體仁冷冷哼了一聲:「文弱,你放心吧,洪彥演是個聰明人,戶部不供糧的hetubook.com.com消息傳到山西,他很快就會做出選擇的。」
「張彝憲這些太監久在天子身邊,清楚天子的喜好心思,如今你簡在帝心、周延儒卻眼看著危如累卵,那些太監們又怎會不投天子之所好,不賣人情給你,反倒為了一個快失勢的首輔去得罪天子心中的棟樑呢?」
「沒錯,正是山西的鼠疫!」溫體仁微微一笑,朝身後的一名侍女招了招手,那侍女離開了一陣,帶著幾封奏疏回來:「山西去年遭災,無數流民百姓需要銀糧賑濟,今年東虜攻打林丹汗,有破關抄掠宣大的意圖,大同等地要安排防務,需要大批軍糧銀餉,如今山西又爆發了鼠疫,採購藥材、組織百姓撲殺病鼠蚊蟲、抗疫安民,都需要大筆錢糧。」
席中唯一的客人楊嗣昌卻一筷子也沒動,他還嚴守著國初的祖制,一身簡單的清布衣衫,相比身後那十幾名一字排開,等待為他夾菜服侍的溫府侍女,身上的穿著都遠遠不如,溫體仁如此奢靡的生活讓他心中厭惡不已,但如今溫體仁是他在朝中最有力的盟www.hetubook•com.com友,也是他扳倒周延儒以實現自己策略的最強助力,楊嗣昌也只能把厭惡藏在心裏,冷眼看著溫體仁飯來張口的模樣。
「洪彥演能有今日之恩寵,全因他收復沁州等地、平靖山西之功勞,若是山西再造起大亂來,以天子的性格,他洪彥演還能有命活?可手裡無糧無餉,他又如何能維持山西平靖?洪承疇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他只能選邊站了。」
楊嗣昌怔怔地看著微笑的溫體仁,問道:「去年天子命司禮監太監張彝憲總管戶、工兩部,署名『戶工總理』,有他盯著戶部,要做手腳恐怕不易吧?」
「山西去年鬧成那樣,哪還有多餘的錢糧?所以洪彥演一連發了幾封奏疏來求糧,怕是已經急瘋了!」溫體仁微微一笑,拍了拍擱在桌上的奏疏:「此等關鍵時刻,周延儒自然不會讓洪彥演難看,來一封奏疏,立馬就票擬送入宮中,天子也信重洪彥演,來之不拒,全數批紅准允。」
溫體仁嘗了三口菜,揮揮手讓侍女閃開,微微坐直了身子,朝楊嗣昌笑了笑:「文弱老弟,天子力行和-圖-書簡樸,諸官也不能奢靡太過,在這京師只能招待你用餐便飯了,他日若是有緣去本閣浙江老家,再讓你好好盡興!」
楊嗣昌有些疑惑,拱手問道:「閣老所言,難道是說如今山西的鼠疫?在下實在有些想不明白,請閣老指教一二。」
小樓二樓,正好俯瞰整座仿蘇式園林,一眼望去,鳥語花香、山水相宜、美不勝收,盛夏時節,還有微微涼風吹來,讓人感覺舒適無比。
「跟這樣的蟲豸在一起怎麼能搞好天下呢?」楊嗣昌心中暗暗罵著,面上卻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溫閣老,如今孫元化已押解入京,但周延儒有推舉洪承疇之功,若洪承疇為其美言幾句,恐怕單靠山東一事,是沒法將周延儒掀翻的。」
溫體仁身穿大紅綢衣、腳踏方頭繡鞋、腰系珍珠玉帶,仰靠在太師椅上,想要吃些什麼,只需伸手朝那一指,身旁服侍的侍女便端著玉碟、拎著銀筷款款而去,取下一小塊佳肴送到溫體仁身前,溫體仁這才提起筷子吃上一口,實在是懶得動,便乾脆讓美艷的侍女喂進嘴裏,只管咀嚼吞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