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阿六乾咳了一聲,挪步靠近崇禎身邊,彎腰壓低了聲音,朝堂上的大明官吏勛貴一個個不是忙著表演就是敷衍了事,但他這個大熙的間諜,卻得認真做些事:「陛下,此時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松錦戰敗,東虜必攻寧遠和山海關,甚至可能再次從薊鎮破關,早做打算為好。」
那官員還在侃侃而談,崇禎的臉卻徹底黑了下去,即便是他也知道京營那所謂的十幾萬大軍是個什麼鬼樣子,正要出言呵斥,一名內侍慌慌忙忙穿過眾臣班列,稟告道:「陛下,山海關來報,寧遠總兵吳三桂投降東虜,東虜之正藍旗攻擊山海關,馬宣慰使出城迎戰,擊退之。」
廣場上一陣驚呼,崇禎皇帝更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張著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就在此時,諸臣班次中走出一人來,乃是恭順侯吳惟英,吳惟英畢恭畢敬行了大禮:「陛下,先帝傳位於陛下時,曾叮囑陛下當m.hetubook.com.com
為堯舜之君,如今國勢日頹,在於大明積重難返,與陛下無甚關係,可若是陛下棄土南巡,青史留污,陛下便是無論如何也洗不去的。」
「日日捷報、天天斬級,派了那麼多人去查驗,兵部也派了、中官也派了、錦衣衛也派了,都是確認無誤……怎麼忽然就全軍覆沒了?」崇禎喃喃自語著,他自然不會相信陳新甲通敵,也清楚洪承疇的能力,所以他更加疑惑不解。
「兵部前日才收到張監軍報捷的文書,言洪承疇領軍攻破乳峰山……」參与朝會的官員人少,言官吵嚷的聲音也就格外清晰:「日日傳捷報、天天有斬級,怎會突然大敗?必然是張、洪等人互相勾結、諱敗為勝、殺良冒功、欺瞞朝廷!」
眾臣喧鬧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緊接著便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直到崇禎一張臉由黑變紅,又由紅變白,陳新甲左看看右看和*圖*書看,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出班奏道:「陛下,松錦一戰遼東精兵盡失,寧遠已無兵可用,必不可守,山海關……只怕也守不住,山海關若失守,關內便是一馬平川,京師必不可守,臣請陛下南巡南京!」
紫禁城中,皇極門前的大廣場上,參与臨時朝會的官員比往常少了一大半,有些託病不來,更多的則是一句話都沒留、連人都找不到,至於他們去哪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言官一個瀟洒的轉身,大義凜然地指著陳新甲喝道:「張若麒、馬紹愉這兩個監軍,皆是兵部尚書陳新甲舉薦,催促洪承疇出兵決戰的,也是陳新甲為首,陛下,坊間皆有風言,陳新甲要與東虜議和,以臣揣測,此賊恐怕早已投奔東虜,欲引東虜入關!」
陳新甲勃然大怒,當即出班和那言官爭論起來,不一會兒,更多的言官官吏卷了進來,朝會上吵成一團,負責維持秩www•hetubook.com.com序的御史卻冷眼旁觀,首輔薛國觀則眼觀鼻鼻觀心,只求兩邊的口水不要噴到自己身上就好。
「陳新甲!該殺!」一名官員跳了出來,嚷道:「陛下!英宗年間瓦剌進犯京師,忠肅公便是依託京師擊敗瓦剌,以保大明之基業,東虜之前兩次入關,也拿京師無可奈何,京師尚有京營十幾萬人,足可守御……」
「更何況,陛下在京師擋不住東虜,南巡就能擋住東虜了嗎?山海關一座關城都能擊退東虜,京師百萬人丁,尚有勇衛營為中堅,還能招孫傳庭、左良玉等人北上勤王,並非不可守,若不戰而棄之,日後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吳惟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父祖墳寢皆在京師,陛下若是南巡,臣不願跟隨,寧願戰死在京師城中。」
冷風瑟瑟,陰沉的天空透不出一點陽光,京師的每一條街道都擠滿了如長蟲一般蠕動的人群,帶著細軟家當,向著和_圖_書城外逃去。
有吳惟英帶頭,又有不少勛貴官吏跟著一起跪拜,崇禎面色尷尬,看向陳新甲,陳新甲也是一臉尷尬,見崇禎看來,正要出班說話,位列勛貴首位的成國公朱純臣忽然出班道:「陛下,臣以為恭順侯所言甚是,陛下若要南巡,臣寧願留守京師,不願南去南京,請陛下恩准!」
崇禎眉間大皺,當初崇禎殺魏忠賢之時,朱純臣便是崇禎最堅定的盟友之一,因此崇禎對其信任有加,三省大戰後更是令其管領京營,朱純臣算是京中勛貴的領袖,連他都反對崇禎遷都南京,崇禎若強行要走,到時候恐怕連侍駕的兵馬都找不齊。
韓阿六穿著一身金甲侍立在崇禎皇帝的御座前,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崇禎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陳新甲不過是個白手套而已,他的所言所行其實都是崇禎在背後支持操縱,這些言官罵陳新甲罵得越凶,便是罵他崇禎罵得越凶。
歷史上的松錦之戰大和*圖*書明還有迴光返照的模樣,所以從洪承疇到京師的官吏還有不少人負責任的上疏陳述利害、分析局勢、反對出兵,而如今的大明早已日薄西山,官將勛紳都在尋後路,哪還有用心做事的心思?都在哄孩子一般哄著崇禎皇帝,他要做什麼就隨他做什麼。
這種情況下,崇禎皇帝還能得到什麼準確的信息?又如何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和應變?
好比洪承疇,崇禎皇帝聖旨一下,連封反對的奏疏都沒上,有了崇禎皇帝的聖旨頂鍋,便高高興興、乾乾脆脆地出兵去送死。
崇禎渾身一抖,猛然醒悟過來,朝韓阿六讚許地點點頭,又沖群臣呵斥道:「都什麼時候了,爾等還在爭來斗去的,遼東情勢如何?東虜動向如何?可有人知?若寧遠乃至山海關危急,又該如何應對?」
崇禎嘆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先派人去山東,讓孫傳庭和左良玉領軍勤王吧,朕南巡一事……暫且壓下,日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