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宋只知豪貴而不知有民,民欲抗虜,君臣皆已遠遁,刀矛不向韃虜反指向抗虜之民軍,卑躬屈膝于外、鎮壓民眾于內,為虜幫凶,萬民無人組織、無人領導,一盤散沙,便是人人有抗虜之心,又如何能驅逐韃虜?究其根本,在於晉宋君臣只為一己之私、保一家之利,所謂得民者,實則無民之國也。」
「即便是這樣辛勤而微薄的工作,如今也難以為繼了,海貿萎縮、國內又天下大亂,這些工坊出產的貨物沒人買,官紳投資工坊賺不到錢,便紛紛把銀錢拿去購買土地,工坊紛紛倒閉,而江南的兼并甚至都已經發展到大地主兼并中小地主的程度,失業工人和失地農戶也就越來越多。」
「強扭的瓜不甜,他現在只想踩在泥地里,貿然把他提到高堂上,反倒會遭他怨恨!」吳成擱下毛筆,將岳冰蘭攬在懷中:「盧象升是個大才,這樣的大才只有他自己真正把思想扭轉過來、認同咱們的理www.hetubook.com.com念,才能將全部的能力發揮出來,他想要紮根基層就隨他去吧,盧象升如今才不過三十幾歲歲,有的是時間磨礪,咱們慢慢等著便是。」
「只有孫元化在海外有了成效……」吳成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等他們驅走了西番、重新掌握了南洋的商道海道,我們能夠向南洋各國採購糧食運回國內,工坊的貨物也能傾銷向南洋各國而不必受西番的掣肘,那時候才是咱們進軍江南的時候,才能穩穩噹噹地拆了這火藥桶!」
岳冰蘭輕輕點了點頭,拿起書桌上的信件掃了一眼,笑道:「萬萬沒想到江南那邊最先給你來信的是那周延儒,俺還以為左良玉、錢謙益他們會先寫信給你呢。」
「進軍江南收益太小,反倒會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袱!」吳成坐直了身子,在桌上翻找了一陣:「我以前跟你說過,江南土地兼并嚴重,大批農戶失地,要麼入工坊hetubook.com.com
做活,要麼就成了富戶家中的奴僕,或者乾脆兩者皆是。」
「前有儒士張學梓發文責吾,斥吾言『若果得民者百戰而無不勝,何故有五胡亂華、何故有暴元滅宋?莫非漢家天朝,反不如蠻夷之邦得民心?』吾以為此論甚好,當細細討論之……」岳冰蘭靠在床上,扶著眼鏡讀著《襄京日報》上新刊載的文章:「以吾觀之,兩晉兩宋雖為漢家之邦,其實亦不得民心爾,兩晉門閥凶暴、兩宋放縱兼并,民于晉宋亦為豬狗,于胡虜亦為豬狗,既然如此,何不投強者以求託庇呢?」
「但他們不是牛馬,他們是人,是人就會有反抗的心思,欺壓得越久、這反抗的心意就越堅決!」吳成看向窗外,眼中閃爍著光芒:「如今的江南看似煙華鼎盛,實際上是坐在一個火藥桶上,只等著一顆火星,便會炸得地動山搖!」
「他們如今忙著爭權奪利,哪有時間管其他的事,倒是周延儒,他反正hetubook.com.com沒有上南明這艘破船的心思,旁觀者清,知道這時候最關鍵的是咱們的態度……」吳成笑了笑,瞥了眼桌上未寫完的信:「只不過我要讓他失望了,江南那爛泥坑我是不會踩進去的,他要是擔心東虜殺過來有性命之憂,不如舉家搬到湖廣來,我給他們一家找個大宅子。」
吳成沉默了一陣,歷史上滿清是用一場又一場酷烈的屠殺解決了這個問題,但他的大熙很顯然不可能像滿清那樣屠城,所以他才一直不願進兵江南、踏進這爛泥坑裡。
「大熙治下都在逐步以糧票置換銀錢,廢銀而用票,白銀漸漸只作為儲備貨幣,對外貿易時使用,並不流通於大熙境內……」吳成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缺銀嗎?我們缺的是糧食,江南的土地都拿去種桑麻、茶葉乃至煙草了,有多少產糧的地方?產不了糧,江南再富庶,對咱們又有什麼意義?」
「你之前也去江西考察過,江南的工坊和江西的工坊https://m.hetubook.com.com情況大同小異,工人日夜不休,大多隻能掙個一日的口糧,環境惡劣、工作辛苦,一般最多兩月身子就會累垮,而工坊主和官紳們平日里肆意壓榨剋扣,沒了利用價值的工人便直接驅趕出去,反正一個新的流民也不過一袋米的價格而已。」
「盧象升的文風是越來越老練了,他的思想,感覺也越來越傾向於咱們了……」岳冰蘭將那報紙放下,摘了眼鏡披了件單衣,來到吳成身旁,靠在他身上:「讓他做個教書先生,實在可惜了,成哥,你就不再派人去勸勸他?」
「在這之前,我倒是希望東虜能佔據江南!」吳成冷笑一聲:「咱們就能幫忙點火,把東虜炸上天去!只可惜洪台吉眼光獨到,沒有絕對的優勢,他恐怕也不會去踩江南這個爛泥坑的。」
吳成嘆了口氣,說道:「問題的根源,還是糧食,我們進兵江南,就算把大戶統統殺光,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將種桑種麻的田地改種、產出足夠江南百姓吃用的糧www.hetubook.com.com食來,更不可能立刻就將工坊積壓的貨物賣出去,工坊依舊會倒閉、工人依舊會失業、百姓依舊要餓肚子,江南這火藥桶,依舊會炸得地動山搖!」
「賣身為奴,便永生永世都要做奴僕,子孫不得脫籍,亦是永世為奴,奴僕不過是件物品而已,連牛馬都比他們尊貴,這天下的主子對待奴僕有幾個溫良的?誰不是肆意欺壓、想殺便殺?」
岳冰蘭跟著笑了幾聲,抬頭有些疑惑地問道:「說起來,江南富庶天下皆知,佔了江南恐怕幾年都不需要愁銀錢了,而且江南若落在東虜手裡,我們的側翼就危險了,江南兵弱,孫傳庭、左良玉都是手下敗將,為何不幹脆兵進江南、全據長江,對抗東虜也能更為順遂。」
「這些無業的百姓為了活下去,便只能想盡辦法求活,江南溺嬰成風,便是因為這個問題,更多的人,則是將自己和家眷賣身為奴,江南官紳豪族,誰家不是奴僕無數?好比那江陰名士徐霞客家中,豢養的奴僕就多達上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