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之畔一座食肆之中，一名店小二挑著一塊木牌，高高懸在櫃檯上的醒目之處，周圍的食客頓時抱怨起來：「怎麼又漲價了？這十日之間，都漲了四五回了吧？」
「只可惜那孔衍植至今活得好好的，聽說那奴酋洪台吉不僅允許孔府享有在前明時的所有特權，而且還賜了孔衍植太子太保、允許其入紫禁城時乘轎直至皇極門，可謂優待至極！」梅漣呵呵冷笑著：「孔聖人，終究也只是庸眾人類也！」
「落在東虜手裡又能如何？」梅漣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微微坐直了身子：「先生初來乍到，對我大熙的情況恐怕是不怎麼熟悉的，我大熙和明國不同，並不獨尊于理學一派，按照執政的說法，叫做『一片沃土、百花齊放』。」
「今年北方大旱，咱們襄陽府也遭了災，還得運糧去北方救災，朝廷的常平店的糧價都漲了幾回了，雞鴨魚肉這些的不少地方還有價無市呢！」一名食客幫忙勸解道：「聽說北方好多地方連水都喝不上了，朝廷也難和_圖_書，白老闆也難，大夥都體諒體諒。」
「鞏侍郎的名號我聽過……」孔聞詩點了點頭：「之前鞏侍郎倡議大熙科舉『兩科合一、廢除八股』，此事在士子中鬧得沸沸揚揚，在下從山東逃到商丘之時就聽過不少商丘士子辱罵他的言語。」
梅漣頓了頓，仰起頭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那王叔任在長沙大學堂收了個親傳弟子，名叫王夫之，這些日子都在以王船山的筆名在《襄京時報》上寫文章，闡述討論他們的經世濟民之學，你若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他們的學說據說在江南殘明那邊挺受歡迎的。」
食客們嗡嗡嗡地討論起來，食肆二樓穿著一身粗布長衫的梅漣靠在護欄上，看著樓下吵嚷的聲響，一邊繼續著之前的話題：「大熙治下還算好的，糧店都由各地官府統一管制，聽說戶部正在籌備一家公司，專職糧業買賣，日後大熙境內的糧店都要收歸官家，統一價格、統一調度。」
「所以我大熙如今的學派也算紛hetubook.com.com繁，比較大的幾個……」梅漣屈起手指盤算起來：「一派是以長沙大學堂祭酒王夢尹、太常寺卿熊文燦為主的經世派，這一派主張『明之亡，在於空談天理、虛倡氣節、務虛而鄙實』，主張『去虛而就實、經世而濟民』『道之所用，在於利民，學之根本，在於利國』。」
「廢除八股是古法派一貫主張，鞏焴便曾言『漢唐之時豈有八股哉？反倒有能為敢任之士，明設八股，名為取士，實乃引導士人務虛爾』！」梅漣笑著搖了搖頭：「但他的倡議被執政給否了——『明太祖以八股取士，在於利貧苦之家讀書也，漢唐雖無八股，然則其取士之途，非豪門富貴，如何能走通？欲廢八股，唯有大興學堂，使萬民無書本昂貴之困、學識教師之乏，則八股自然可廢，如今八股通行兩百余年、已成習俗，加之學堂未興，貧瘠之地依舊無學可上、無書可讀、無師可教，故八股不可驟廢，我朝科舉，暫依舊俗、兩科並舉』。」
食肆和_圖_書掌柜陪著笑臉，不斷作揖道歉：「大夥多包涵、多包涵，糧價不停地漲，咱這小本生意不漲價，如何能經營得下去？大夥都是老主顧，也知道我的性子，不是個貪索無度的，實在是沒辦法啊，大夥海涵、海涵！」
孔聞詩眉間一皺，掃了一眼那封信，卻沒去接，半是疑惑半是憂慮地問道：「梅部堂，就連南京的殘明小朝廷都要捧個南宗的衍聖公出來和東虜打擂台，這天下的官紳人人皆遵儒遵孔，執政……大熙……難道就這麼看著天下文宗落在東虜手裡嗎？」
「我聽說大熙本就在往江南販糧，價格也不低……」坐在梅漣對面，是一名穿著一身白玉一般的綢衣的中年男子，正是從曲阜逃到大熙的孔氏宗親、孔子第六十二代孫孔聞詩：「梅部堂，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戶部販糧賺的白銀，都花在了百姓身上，好比如今那些正在各地建設的水利磨坊和風車，還有襄陽府各地的學堂！」梅漣毫不在意孔聞詩語氣中的嘲諷，淡淡和_圖_書地笑著反唇相譏：「那些白銀落在奸商貪官口袋裡，會幫百姓做些什麼？聽說曲阜今年旱情也不輕，孔家有錢糧給奴酋辦迎聖宴、辦什麼剃髮大典，給那些災民出了多少錢糧呢？」
「而江南等地糧價翻漲十倍有餘，有不少徽商都跑來咱們治下買糧，再運去江南和北方高價販賣牟取暴利，咱們有些官吏商賈也和他們勾結起來倒賣常平糧，監察院和刑部這段時間生意好得很，光上個月就抓了幾十個囤積居奇、倒賣糧食的奸商官吏。」
孔聞詩讚許地笑了笑：「執政此言倒是不錯，此時廢了八股，那些士子非得鬧起來不可，那些算學、自然學、科學什麼的東西，很多地方即便有學堂教材，恐怕也找不到合格的先生教授，八股取士，寒門士子才不會斷了科考的路！」
「還有一派，則是古法派，為首的乃是當今禮部右侍郎鞏焴、江西節度使姜學一，此派聲言『漢家之衰，在宋以來諸儒媾和權貴、阿附〔ē fù〕豪門，所倡之學大多為興豪貴而弱萬民之學，民漸弱，故國漸弱，故有胡腥染中華之亘古未有之事也』，主張『棄宋儒而復古法』，從漢唐的儒學大家中重新總結研究，『另尋道法，以興萬民之力』。」和-圖-書
孔聞詩面上一怒，冷哼一聲：「孔衍植枉為先聖嫡裔！引胡腥污穢孔廟祖靈、剃髮易服無恥之尤，先聖在天有靈，該讓其不得好死！」
孔聞詩面上又是一怒，強壓著怒火轉移話題：「溫陵門徒，果然狂傲！梅部堂，今日你找在下來，恐怕不是做口舌之爭的吧？」
「自然不是，執政從山西回信了，指定了讓我來向你傳達……」梅漣笑了笑，從懷中取了一封信，按在桌上：「執政既然指定我這個溫陵門徒來傳信，你應該能猜到執政的意思。」
「所謂『一片沃土』，指的便是儒學仁道、是萬民為本，只要各家學說以此為基，皆可發表宣講，朝廷不會禁止，言論管制也是寬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