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開始活動自己的手腳,一邊熟悉著這具不太好用的陌生軀殼的感知一邊嘗試推開頭上的蓋板,剛才通過敲打周圍棺木,他已經從那咚咚的回饋聲中確認了這具棺材並沒有被埋在地里,它可能只是暫時被停放在什麼地方,這就意味著只要推開頭上的蓋子,他就能從這個地方出來。
老人語氣不善地咕噥著,隨手將提燈掛在了腰間的鐵扣上,接著在胸口劃過三角形的徽記,端起雙管獵槍慢慢朝著那些棺木走去。
是口棺材。
死亡主宰巴托克的教義內容——鄧肯默默記下了這部分,隨後清了清嗓子,繼續周旋著:「……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可以搶救一下,萬一是誤診呢?」
鄧肯聽著棺材外傳來的聲音,默默抬手摸了下後腦勺。
「……好吧,我承認自己傷的好像有點重,這種身體狀態確實不太適合離開這口棺材,」他嘆了口氣,「打擾了。」
這到底是個多麼虛弱的死者?
「哦?你經常遇上這種事?」
手執獵槍的老看守人皺了皺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晚這個「躁動者」跟自己職業生涯中所遇到的都不太一樣,棺材里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理智的過頭了,甚至還懂得討價還價,但很快他便搖了搖頭,把這點雜亂想法拋到腦後:
眼前一片黑暗。
「喂!外面有人嗎?我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
和圖書下!來個大夫——實在不行來個法醫也行……」
那簇微光和周圍的星光隱隱有著區別,其虛幻微弱的光芒就彷彿一道透明的幻影,而那明滅不定的閃爍模樣則給人一種隨時會消散之感——鄧肯在這片混沌空間中並不是沒見過微弱的閃光,但那些閃光即便微弱,也不會呈現出這種虛幻消散的模樣。
老看守人沉默了幾秒鐘,默默點燃了腰間的另外一盞備用提燈,並將其掛在距離停屍台最近的一根木樁上,同時不動聲色地說著:「不必客氣——和大多數躁動者比起來,你還算是懂禮貌的。」
附身屍體的時候被困在棺材里確實是很合理的展開——之前連續兩次不受限制的附身那才屬於罕見情況。
然而那棺材蓋比他想象的還要難以對付——蓋子被釘死了,甚至可能有額外的鎖扣,而他現在所佔據的這具軀殼則過於「劣質」,從四肢傳來的感覺甚至比他第一次在下水道的獻祭場上佔據的那具屍體還要虛弱無力,別說推開一個釘死的棺材蓋,就連四處活動一下都顯得格外困難。
「恕我直言,你從機井護欄旁失足墜落,直墜入百米深的礦道內,後腦迸裂,入殮師費了很大功夫才把你的頭蓋骨拼合起來——先生,在我看來,你的誤診難度……極高。」
鄧肯判斷著外面的和_圖_書聲音,那應該是個老人,離自己很近,而且剛才還有一聲金融機構磕碰的輕響,或許是武器的聲音。
鄧肯一邊推著上方的棺材蓋子一邊無奈地嚷嚷起來,他並不介意這會嚇到什麼人或引來什麼麻煩——在短暫的適應和感受之後,他已經確認了這具身體的狀態異常糟糕,根本不堪長久使用,想來跟自己第一次佔據的那「祭品」一樣,這也就是個一次性的軀殼,既然是一次性了……那也就沒什麼可顧慮的。
但怎麼就偏偏這時候合理起來了呢!
老看守搖了搖頭,一邊關注著旁邊木樁上提燈的火苗一邊不斷地說著話——他知道,死者並無真正的理智,那只是亡魂執念的餘暉罷了,在交談中,這種「餘暉」消耗尤為迅速,而等到棺材里那位的理智耗盡,他今天的「額外加班」也就結束了。
他微微皺起眉頭。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那點光輝。
「每年總會有那麼幾個屍體不太願意在棺材里待著,它們中的大部分都會嘗試用比較暴力的方式脫困,只有很少的特例會嘗試談判解決問題,」老看守人咕噥著,「不過即便是懂得談判的那些,也只是在發出神志不清的胡言亂語罷了。死者總以為自己能死而復生,但實際上……偉大巴托克的那道門哪有那麼容易跨越。」
這時候他甚至有閑暇胡思亂https://m.hetubook.com.com想,尋思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跟愛麗絲打聽打聽經驗——那人偶是怎麼在棺材板被釘死又上了好幾圈鐵鏈的情況下從裏面跑出來的?就靠天生神力不成?
死寂的墓園停屍場中,咚咚咚的敲擊聲和嘶啞低沉的呼叫顯得格外突兀。
鄧肯下意識地摸索著抬起手,想要確認一下眼睛的狀況,結果剛抬手便感覺到胳膊碰上了什麼硬邦邦冰涼的障礙,隨後他又抬了抬另外一邊的胳膊,結果同樣撞上了什麼東西。
不管引來的是誰,只要能讓自己起來看看周圍情況就行,運氣好還能收集點情報,反正最糟也就是直接困死在這口棺材里,總不會更糟了。
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新身體格外沉重,操控起來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帷幕——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勉強動了動手指,又費了同樣的功夫,才讓眼皮睜開一條縫。
是個盲人?還是眼睛被蒙住了?
「你好,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鄧肯清了清喉嚨,思索著如何盡量發揮這具軀殼的價值,好從棺材外的人口中多打聽一些情報,「我被困在這個……棺材里,但這裏面肯定有某種誤會,我還活著,你聽啊,我的聲音其實還挺中氣十足的。」
看守小屋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一盞提燈的光輝照亮了木屋外面那條通往停屍場的小徑,眼神陰鷙、https://m•hetubook.com•com
腰背佝僂的陰沉老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一隻手提著提燈,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大威力的雙管獵槍,泛黃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有人就好辦了——這樣不管自己出不出的去,都多了一條接觸外界信息的路子。
棺材中的敲擊聲突然停了下來。
微弱的閃光往往意味著剛死亡不久的軀殼,但在微弱的同時又近乎透明的虛幻感……意味著什麼?
否則他就得放棄這個好不容易選中的有緣軀殼,再在那片黑暗的混沌空間里挑選別的附身對象了,而還很有可能再被困在另一口棺材裏面。
一股哭笑不得的煩躁感不由得湧上心頭,鄧肯好像稍微理解了之前阿狗和凡娜他們在面對「失鄉號上的合理展開」時那種驚愕無言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但現在顯然不是繼續感慨的時候——他得想辦法從這口棺材里出來才行。
看守人當然不會忽略這突然出現的詭異動靜。
那口棺材仍然在咚咚作響,棺木中的死者相當執著地敲打著他與活人世界之間的阻隔,而且一邊敲打一邊要求外面的人助其脫困。
「躁動者,活死人,死而復生,這可是三重截然不同的概念,」老人絮絮叨叨著,「跨越這些界限需要驚人的力量、承受莫大的痛苦,還要有極其罕見的契機,先生,別為難自己了,您可跨不過去。」
「……今晚的墓https://m•hetubook.com•com園過於熱鬧了。」
鄧肯靜靜地躺在黑暗中,默然良久才嘆了口氣:「好吧,很合理……」
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終於意識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容器里。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驟然跨過了漫長無盡的界限,從失鄉號上投射到了一具全新的軀殼中,冰冷而麻木的感知從四肢百骸蔓延而至,隨後麻木感漸漸褪去,他開始感覺到皮膚的觸感,以及心髒的緩慢跳動。
一簇暗淡而且呈現出異常閃爍的星光引起了鄧肯的注意。
「呼吸是亡者常有的錯覺,對活人世界的眷戀是潛意識留在大腦皮層上的偏執,這確實不太好接受,但巴托克已經為你的靈魂準備好了一個更好的歸宿,」老看守人緊盯著棺材,一隻手仍然端著獵槍,另一隻手則已經不動聲色地在空氣中勾勒了代表死亡之神的徽記,隨後又從懷中摸出一小包乾燥的藥粉,將粉末的一部分塗抹在獵槍的槍管上,剩下的盡數撒在地面,「安靜躺下吧,你應當已經感覺到睏倦,那是死亡主宰的呼喚,順從它,這對我們都好。」
「安靜下來!」看守人端著雙管獵槍,保險解除的咔擦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脆,這身形佝僂的老人死死盯著那口棺材,口中發出怒喝,「你該睡了——你現在屬於另一個世界,活人的世界已無你容身之地。」
「有人嗎?來幫個忙,我認為這是一場誤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