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惹不起。
「是!」趙蘇這一聲說得就格外的真誠。
二十板子,不刻意放輕了手是得養傷的,他們現在走坐都困難了。祝纓道:「不是輪值么?把在家輪休的都叫回來當值。這些個!名字記下來,再犯事兒,都黜了去!」
小吳火了,退後一步,飛起一腿將他踩到了桌子上趴著!一聲叮鈴噹啷,本來因為被擾了興緻很生氣,騰地躥了起來要打人的典獄們才攥起拳頭就看清了來人!
趙蘇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心道:這些人與以前也還是一樣的。他也裝成很高興的樣子,給各位長輩敬酒。
又向顧翁詢問本地鐵的來源,鐵不是莊稼,種一種就有了,沒有米還能種麥子,有個替代。能替代鐵的東西很少,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顧翁拜見了祝纓,看祝纓是一點也不著急,顧翁倒是一臉的急切:「失算了、失算了,越著急幹得越慢。終於將耕牛騰出一些來了!就怕耽誤了大人的事。」
顧翁心裏咯噔一下,謹慎地答道:「那是輕薄子弟的戲言。不過娘子若是獨守空房,是會擔心寵妾滅妻,還不如自請下堂了的。」
她抽出第 一篇來只讓趙蘇看第一頁:「看一下。」
祝纓原本吃不準顧翁等人是個什麼樣子,趙蘇一開口,她就想到了一個之前沒想到的事兒。顧翁莫不是因為她認下了趙蘇,所以不滿?
然而段智受罰又是真的,邸報上也確實寫過。這案子當時不算小,斷得又很快,大家都還有點印象。莫主簿更是從小吳那裡聽到了諸如:「王大人他們都親自送咱們大人出京的呢!」
在現場的是曹昌,他對這件事深以為憾,以為自己當時表現極其糟糕,小吳著力講祝纓之勇猛,他也就不去糾正祝纓是受了傷的。
安排完,讓小吳招待差役吃飯,又批了五貫錢給差役當回去的路費。
說得兩隻嘴角都起了白沫,全然不提他自己當時根本就不在現場、在現場的是曹昌,更不會提祝纓受傷頗重、在家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趙蘇早他一步到了縣衙。
祝纓道:「好。」
在與趙蘇舅家接觸之前,規劃與山中居民的相處之道時祝纓就考慮到了福祿縣士紳的問題。她的計劃里也有應對之策,不過因為春耕,計劃無法在現在就著手,索性等春耕之後再做。但是沒想到這事兒它發得這麼快。
這一席酒並不熱鬧。
關丞道:「你跟我嚷嚷什麼?有本事對縣令大人說去呀。」
顧翁忙問怎麼了。
張翁道:「可主意是縣令大人的!功勞怎麼能記在那麼個乳臭小兒身上?縣令大人如此偏愛,實在讓人心不能平。」
「本地不產?」
「大人事務繁忙還要操心此事,老朽實在慚愧。」
祝纓突然問道:「我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真的嗎?果真如此嗎?」
福祿縣離京城頗遠,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離案發也有些日子了,這裏的人關注的不是祝纓而是段智。段智的品階高,已穿了朱衣了,一個朱衣的官員跟個六品小官兒計較,還買兇!不身處現場、身在在京城的人,絕對是更注意段智。邸報上也只是會寫他□□未遂,小官重傷。
農戶也不怕顧翁會中途突然提價,顧翁也不怕農記賴賬——縣衙的差役不是吃素的,必要的時候祝纓可以暴力為雙方催債。
童立笑道:「沒有,正在籤押房哩。流放的犯人快到了,正在給他們準備差使,一到就要幹活呢。」
以及還有一位魯刺史,關丞默默地想。
福祿縣的官員們也有與他想法相仿的,更多的是湊個趣,有酒席吃所以心情不錯。
他吞了要告狀的話,只說自己願意設法再為義父分憂。
他們有些交情, 早在祝纓到福祿縣之前是關丞代管福祿縣的, 一是本地士紳一個代理縣衙,早有默契。一個眼色下去,關丞也點點頭。
祝纓只恨流放的犯人在路上走得太慢,否則現在她還能問到更多的東西。
趙蘇恭敬地接了,一看之下眼睛就粘在上面了。這文章字跡圓潤流暢,內容與祝纓之前在縣學講過的幾次是一脈相承!說得就更質樸而明晰,他才看入神,一頁紙就看完了。
「你們知道被刺殺的那個人是誰?」
關丞進去對祝纓說:「都送走了,他們都有人接。」然後也以「不打擾賢父子」為由辭了出去。
祝纓m.hetubook.com.com到的時候,男監典獄正在賭錢,女監典獄人少,正在那兒做著針線聊天。賭錢的賭注都不算大,卻也有人輸急了眼,燥得一身汗,將上衣都脫了,露出光滑滑的脊背。小吳當先一推門,賭棍們都沒留意他。他們圍著獄里一張小方桌,方桌四面本來配著長凳的,現在沒有一條凳子上安穩地坐著人,他們有人曲起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有人站起來,都對著一隻粗瓷大碗叫著自己押的點數。
他又將剛才被挑起的一點情緒給壓了下去,心道:我說呢!白雉總是有人獻的,多是獻祥瑞的人自己得好處,可是以白雉換了除逋租這事兒,它得跟朝廷討價還價。
她並不將牛馬提走,而是由縣衙做中人及保人的角色,給雙方牽頭。登記要租用的農戶過來領用,先驗看無誤,按個手印,領走。等到用完了,農戶將耕牛歸還,雙方再次驗看無誤,顧翁再將牛租給下一戶。
顧翁道:「這是要幹什麼呢?我知道朝廷命官是得撫境安民,可這也……哎,我等幾代人奉公守法、恪守禮儀,縣令大人有什麼令,我等無不響應。到頭來還不如,不如早早跟獠人示好、為獠人前驅更能得縣令大人青眼?!!!更不如獠人貴重?!!!哎喲,哎喲……」
「你們知道縣令大人在京城的名氣么?就不久前,段智那事兒!」
小吳拍著自己面前的光脊樑說:「喂!」
他從小吳那裡聽了的誇張的故事,又經他這有點墨水的人加了一點點的潤色,整個故事就又傳得走形了一點。
「我自家田還沒耕完么……」顧翁嘟囔一聲,「可請『好大兒』再去買牲口來。」
莫主簿又有點退縮了,說:「現在不是勸著縣令大人不要跟獠人為敵的時候了?顧翁,當初可是你一聽到縣令大人說獠人就緊勸著的。」
「段智?哎喲,那個買兇在皇城外刺殺朝廷命官的?!」
顧翁一咬牙:「大人之深謀遠慮我們也猜不出來,可是道理還是要說一說的,委屈還是要訴一訴的。」
祝纓道:「不礙的,早有早的好處,晚也有晚的辦法。坐。」
祝纓道:「才抓了兩個縣學的學生,趁著家裡忙無人管,竟結伴嫖宿娼家!」
趙蘇穩了穩神兒,慢慢背了幾句,漸漸有點磕巴,約摸能複核出七、八成。祝纓道:「還可以。看得懂么?」
關丞回到家,顧翁已在那裡等著了,接著陸續又來了數人,有顧翁、張翁等人,也有莫主簿之類。祝纓初到福祿縣要整頓全縣的時候鄉紳們在關丞這裏碰了壁,現在卻又不得不再來。
關丞道:「不會勸就先別勸啦!顧翁,你要是能猜著縣令大人的心思,這縣令就該由你來做啦!」
這一年多以來,他們這幾個人的日子並不能比之前更好。福祿縣得到好了,大部分人過得好了,屋裡這些人卻不一定。關丞是被奪了權的,雖然之前這權也本就不該他來掌。在祝纓手下平安無事時,關丞還能忍受,自我安慰不用勞心費力了。一被人提起來,關丞也不痛快了。
將紙還給祝纓,他又看了一眼桌上放的其他字紙。祝纓忽然問道:「記下了多少?」
等到祝纓施展開手段,小吳等人也自矜身份不跟多說。直到最近小吳的方言也會說一些了,又遇著刺客的事兒祝纓動了手。小吳這一路也就大談特談京城刺客的事兒了!
顧翁低語:「國子監的書……」
「唔,從頭背給我聽。」
顧翁將主意都打完,卻不知道還是慢了一步。
童波道:「不礙的,公文都批完了。」說完向內通報。
諸人故意說笑得很大聲,更顯得情誼虛偽。許多人心裏都明白,卻又都不點破。酒席開了不多會兒顧翁就佯醉說:「老啦, 不中用了,不勝酒力, 明天還要督促田裡的活計。」與他同來的幾位士紳也陸續說要回家了。
莫主簿說了會盟時的事,道:「是真敢下手啊!回來的時候,我聽小吳說,小吳知道吧?」
典獄們求饒聲更大,被小吳、童波等幾人大聲呵斥了才安靜了下來。祝纓道:「以後他們的錢米只發一半,另一半送到他們家裡,成親的交給娘子、沒成親的交給父母、鰥居的交給子女。」
把人都趕了出去,等到輪休的人匆匆趕到,才說:「你們未必就不賭了,只是運氣好和_圖_書沒叫我撞見。既然運氣好,就不打了,將這裏洒掃好!雜草都除了!」
關丞在祝纓面前畢恭畢敬,見了這些人雖也禮貌客氣,卻又舒展得多。二郎腿一翹,帶點笑地問:「顧翁,坐不住啦?」
「五貫錢可管不了這一路,添補些茶水罷了。」
包括田羆案,案子不小,連皇帝都驚動了。但是傳到偏僻地方的時候早不知道轉了幾轉了——大家更關心姚春和那個妾都幹了什麼、怎麼乾的。「被路過官員識破」,只是一個千字故事到了最後五十字結尾的時候有一個「善惡終有報」的滿足人們樸素快|感的五十字一小段交代,祝纓占的部分並不多。
祝纓的名字哪怕作為受害者出現在了邸報里,看報的人還是更關注段智。段家,名頭不那麼響亮,但也不是完全沒名氣的,何況他五品了,當官的一看「五品」「三品」這樣的品級,馬上就會警覺,腦子裡馬上就能懂這代表什麼了。
他一意要把一些犁具又出借出來,到春耕結束之後還回來就行。農具不像牲口,牲口壞了不好挽回,木頭壞了補上、刃壞了使鐵匠補補就行。祝纓道:「也好,還如耕牛一般。」
春耕已有些時候了,大戶人家的田地多牛馬也多,他們是先盡著自家的田犁完了才會讓牛馬歇兩天,然後出租。算算日子,按照事先的計劃現在可以陸續閑下一些牲口了。
一旁人趕緊打圓場,張翁道:「二位、二位都息怒,大家都帶著氣。哎,我這可不是對縣令大人有氣啊!關大人,咱們這位大人是不是有什麼旁的主意呀?」他往山裡的方向指了指。
「是。」
祝纓道:「什麼玩藝兒?書都白讀了?什麼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又不是養馬養狗,純什麼純?」
他是祝纓帶來的人,述說的時候便著力說:「咱們大人可不是尋常人!當時就抽出刀來縱馬上前!當頭一刀就劈翻了一個,刺客四散奔逃,大人當時就說『我去緝兇』!案發是早上,還沒吃午飯呢,她便將幾個刺客親自捉拿了!」
顧翁道:「沒有牛的人,犁怕是也不好的,犁這東西也費鐵。本地什麼手藝都吃緊,如今耕牛已晚了,沒有好犁可不行。」
她想:顧翁這些時日所做所為通常達理,竟在這個時候慪起氣來了!人老成精,鼻子也忒靈了。
顧翁心裏就難受了, 面上還要裝成一個忠厚老者的樣子,說:「大人是要立意在咱們福祿縣安頓下來啦。恭喜大人,得一佳兒。」
「你話是挺多的。」祝纓說,「別光說不幹了,趁沒功課把你知道的事兒都細細地寫出來。整天獠人獠人的,人家沒名兒么?你不把名號打出來,誰知道你?能怪別人隨口稱呼你么?」
直到趙蘇從縣衙說完小話離開,顧翁才趕到了縣衙。
關丞肚裏知道,還是往顧翁家裡走了一遍,對顧翁道:「大人問了。耕牛的事情是你自家提出來的,現在又反悔,你可別把事情做壞了!緊著些,把」
但是祝纓一眼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除了差役,竟有二十四個男人、七個女人。多出來的人並沒有披枷帶鐐,雖然顏色憔悴、灰頭土臉卻都是普通人的打扮。
祝纓出京之後就一直儘力低調,隨行的人見她這樣也都不敢吹噓。她這一行到了福祿縣時是這樣的:全部語言不通,一個個也沒個正事可干,除了還住在縣衙里,跟汪縣令的區別好像也不大。也就無人跟小吳等人套近乎、問來歷了。問也是雞同鴨講說不明白。
莫主簿見狀,勸道:「二位、二位,都冷靜、冷靜一下,可不敢輕易冒犯縣令大人呀!你們知道他們立誓的時候出了刺客了么?」
顧翁趁機說:「老朽又閑下來些犁具。」
祝纓就不一樣了,她在京城有點名氣,出了京城沒什麼人認識她。邸報也不會像講故事一樣詳細述說,都說得比較簡略。福祿縣這些人消息比較閉塞,一些重要的細節他們都不知道。
差役這才笑道:「不敢。小人這回可算交差啦!公文在此。」
祝纓道:「你舅家恐怕有事,告訴他,無論以前他們與別人有過什麼恩怨,我與他並沒有仇。他是個守信的人,萬一不幸遇到事兒了,他可以過來。」
等待的時候她也沒有閑著,先出城看了一回舊營,舊營離縣城不近,有個二、三十里的路,把祁泰等人也帶上https://m.hetubook•com.com了。關丞在縣衙當個內應,告訴顧翁等人今天沒戲。
她轉念一想,也不拿把流放犯打一頓,而是驗明了正身之後將人往牢里一關,又將幾個家屬命人帶到縣城的廟裡去,省得他們人生地不熟的四處亂躥租不著房子。
趙蘇到了籤押房外,看到童波正站在外面,童波也對他叉手一禮,趙蘇作了個手勢示意小聲一點,輕步上前,問道:「義父在忙著嗎?」
「老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起先是有點想不通。如今可謂豁然開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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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她也不大猜得出來是為什麼了。她有個好處,不懂就問,派了縣衙中的官吏分別上門去詢問。
差役笑著接了,一個勁地道謝:「大人慷慨。」
王雲鶴是個守信的人,說了給她整理幾篇新文章就真的抽空弄了幾篇,也走驛站隨著公文給送了過來。祝纓批完公文自己先看了一回,深覺王雲鶴做丞相恐怕也如她做縣令一般,都被這新職位上的新事情折騰得夠嗆,果然是更有體悟了。
同樣的案子,在不同身份、不同處境的人那裡是有不同的認知的。
趙蘇哼了一聲:「還不如孩童懂事呢。」見祝纓沒有生氣的樣子,又接著說:「兒從小就知道了,獠女之子嘛!雖然也鄉紳之子,卻只能算半個自己人。就算是家父,倒是與他們一樣血統純正了,他們也看著不順的。西鄉本來就偏,與獠人相近,怎麼能不打交道呢?他們在縣城高卧,哪知道我們在西鄉是怎麼周旋的?挑剔我們不懂禮數、不遵號令、不往縣城裡來。都走了,西鄉留給誰呢?我們倒願意與他們換一換,他們又不願意了。」
撒嬌也得選個好時機,祝纓回縣衙之後就很忙了。除了累積的公務要再看一遍,春耕也還未完成,又有她自己在城外的那一塊地,她也很上心。
「嚯!」眾人一驚。
雖然不知道這盾有多厚,又願意罩多久。
關丞哭笑不得:「您老多大歲數了?縣令大人平日也待你不薄,意思意思得了,真要與他作對嗎?那可別拖上我。」
莫主簿這裏聽了一路,印證著自己所見,信了個十成十。與關丞獨處時,是他說牢騷話、關丞拿捏著架子穩坐的,如今莫主簿倒成了這一群人里最安寧平和的一個了。
他們無力地辯解:「大人,咱們就無事的時候耍一耍。」「也不敢多賭。」等等。
「是。兒,告退了。」舅舅遇刺的時候義父在場,但是事後並沒有追問深究,必是心中已有了結論了。義父有這麼個話,趙蘇決定將這點善意傳回寨子里,舅舅此時應該是需要這樣的後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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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祝纓跟祁泰去看了一回回來,這一天縣城周圍是無一家來報有牲口可以用來出租了。起初,祝纓也沒有注意,但是春耕這件事是搶時間的,比原計劃晚了三天還沒有更多的牲口,祝纓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趙蘇又張張口,他記不錯,離過目不忘仍差了一些。祝纓道:「沒關係,記多少就背多少。從哪兒背起來的就從哪兒背。」
祝纓對差役道:「一路辛苦。」
雖然來的是比較緊缺的工匠,但是祝纓也不能給他們與本地老農同樣的待遇——新被子,派曹昌去縣城的當鋪里淘了些能用的舊鋪蓋先拿回來曬晾了,只等犯人到來。
時值春耕,大家都忙得要死,哪個沒出力呢?怎麼就獠人有功?就趙灃有功?就趙蘇金貴?還特意擺了桌酒!
打發走了這些人,她先提了石匠過來,她想先辦識字碑的事兒。無論之後要干多少事,有稱手的人都是最重要的。
晚間吃飯的時候,花姐說:「白天我和杜大姐在外面買菜,有人向我們打聽什麼時候能租牲口。是有什麼意外么?」
祝纓道:「同喜同喜。」
趙蘇進來一禮,道:「義父。」
眾人又再勸解一番,都先表白自己:「並非對縣令不滿。」「是越發看不懂啦。」
她急切地盼望著囚犯早些到來——其中有六名犯人是因兩村械鬥被流放的農夫。械鬥常見,械鬥死人也不罕見,認真點的地方官抓了人來判通常不至於都給判了死刑,大部分出了人命的械鬥是有流刑的。
顧翁道:「有從外地買來的用器之類,也有從西北那兒運來的生鐵自己打的。」
關丞道:「誰不知道他?m.hetubook•com•com快說!」
他與莫主簿一向相處不錯,莫主簿回縣城之後就把事情告訴他了,此時他那一點驚喜表情全是裝出來的。祝纓有義子了, 跟他關某有什麼關係呢?趙蘇有義父了, 就更跟他沒關係了。奉承得上司高興了,才跟他有關係。
顧翁等人又有了小小的算盤。
「是。老朽的牛已經在棚里了,犁也補好了,請大人派人來辦交割吧。」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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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將公文遞上,祝纓收了,又還他一份接收的公文、蓋了印。差役笑道:「交割完畢。」又指著人給祝纓介紹:「這個是獸醫的妻子,必要跟著過來。那一個是石匠的兒子……」
祝纓看有人居然還想著把賭資悄悄揣起來,伸出食指點了點:「統統罰沒!骰子燒了!一人二十板子!」
將開頭理順了,祝纓就不再親自處理每一份租約了,她還有自己的田要看呢!公廨田自有人打理,她要看的是試驗的那一片小田地。天時不等人,那片地比較貧瘠,沒有別的好辦法,就是種。不管種什麼,先狠狠地犁,然後播種,引水,除草,施肥……
關丞等人也陸續地告辭, 祝纓看出來顧翁的不熱絡,她沒有讓趙蘇代她送客,而是讓關丞和莫主簿來做這件事。關、莫二人領了命, 將幾位還在縣城的鄉紳送出縣衙,臨別時,在縣衙門口, 顧翁對關、莫二人使了眼色。
祝纓道:「這是做什麼?有什麼好愧的?人的心比什麼都深,得珍惜肯表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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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見過這樣好的文章,只覺得精深奧妙、返樸歸真,與義父先前在縣學講的有些相似,不知是哪位大儒的傑作?」
他這時候彷彿是得了心絞痛,難過得靠在椅子上撫著胸口直叫喚。叫了幾聲就有人來關心了,莫主簿道:「顧翁,顧翁,大人大量,大人大量。縣令大人是個有成算的人!趙灃聯絡獠人,又奉獻了好些牛馬,那個,當然啦,諸位也為春耕不吝自家的牲口。那個……」
顧翁搖頭:「不產。真有,朝廷也不能放任不管咱們這兒。」
「春假回來,我會在縣學里講這些文章,能學到多少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祝纓笑言:「敗家子。」
多出來的是家屬。祝纓心道:舊營還沒收拾好呢!住不了這些跟來的家眷。
祝纓沒有派人而是自己親自去看了一回,這事兒她也是頭一回干,又是在福祿縣,少不得親力親為。聽他們說牛、馬什麼樣算好的,同類的牲口又會細分為不同的用途等等。本地水牛更多一些,飼養又與黃牛不同。
祝纓道:「有了年紀確實要留意身體了,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狂飲了。路上小心。」
趙蘇道:「是兒糊塗了,兒都能看得出來,義父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關心則亂,唯恐義父已答允了,如今畜力不足要失信于百姓。」
祝纓在裏面聽到了外面的聲音,仍等童波通報了才說:「進來吧。」
趙蘇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兒口不擇言了。」
言畢掩面而泣。
祝纓宣布了消息之後, 關丞便起身舉杯:「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祝纓道:「恐怕是有了。」
第二天,她又親自去縣裡的大牢里看了一看。
「薄不薄的,那看跟誰比。」顧翁雖是這麼講,仍然是如數準備好了耕牛,決定第二天親自到縣衙去以交耕牛為理由與祝纓好好說道說道。
祝纓給他看了文章之後,他便想:我須得顯得大度些,才能得義父好感。
不多會兒外面二十板子打完,小吳來請示:「大人,他們這些人怎麼處置?」
一時哭號聲起,打板子的人個個不惜力氣。全衙就這裏最閑,犯了事兒挨罰,他們自然也不會憐惜。看到同僚的份兒上,不多打就是了。典獄們哼哼唧唧,喊著「再也不敢了」「饒命」摻著一點兒作戲的成份。
門上衙役見了他都叫一聲「小郎君」,眼神不能說有多麼的敬畏,也收斂了一點以前看猴兒的好奇。趙蘇點點頭,問道:「義父今天沒出去巡視吧?」
以前拍馬屁的時候就只想著「大人真有辦法」,忘了這辦法執行的時,如果沒有門路、沒有中人、沒有面子,誰理你討價還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愛要要,不要滾!
張翁也說:「那個小子,他哪裡好了?」
「王雲鶴。」祝纓說。
顧翁道:「和-圖-書
那是欠教訓了!」
祝纓嘆氣:「好吧,慢慢兒來。有什麼安排,都等春耕過後。」
趙蘇真覺得這個義父拜得值!後悔沒有獻上白雉之時就拜了!那時候多好呀!還能搏個「單純質樸」的名頭,現在肯定是顯得充滿算計了。
祝纓說:「五經背不順,你是讀不懂他的,只知道死讀書、背死書,就更加讀不明白了。」
福祿縣大牢空得能養老鼠,男監女監現在都沒什麼犯人了。平常這兒也沒什麼人來,如果單以「監獄無犯人」做為考核的標準的話,福祿這大牢能給祝纓掙個滿分了。
趙翁說:「縣令大人有心建功立業,我們也是樂意效力的。可這……獠人?那小子有什麼?不就是有個獠女的娘么?」
祝纓看看他,道:「來了?正要找你,過來看看。」
祝纓道:「老小孩兒。」
祝纓道:「顧翁一向通情達理。」
「就是咱們這位縣令大人!」
他說:「當然。」
兩人對望一眼,祝纓仍然如故,顧翁滿面羞慚,涕泗滂沱:「大人,老朽空活七十載,卻在緊要關頭糾纏無用之事,愧見大人呀!」
「是。」
「耕種的事是最省心的,」祝纓說,「只有不學好的學生才叫人生氣!」
顧翁道:「真要想要有那樣的功業,也還罷了。又為了點牲口親自見獠人,又收了獠人外甥當義子,全不見去年的剛直!我們這起初就順服的,還不如他們那后歸順的,更不如那一直不服王化的了?」
顧翁心裏難受得緊,也不打算讓關丞好過,他努力平復著心緒說話卻忍不住夾槍帶棒的:「大人倒是坐得住,這是比先前過得好多了?」
他馬上又說:「義父,兒又騰出些牲口來,想來縣裡還是缺這些的。」
祝纓道:「看出來啦?」
——————————
祝纓一挑眉,趙蘇本來就是來給顧翁等人上眼藥的。那天吃飯的時候,顧翁等人不能沖祝纓說什麼,但是對趙蘇就沒那麼親切,趙蘇打小對這些就靈敏,也給顧翁等人記了筆小賬。縣學放假,他也有功夫觀察顧翁等人,看得差不多來就想來告訴義父——本地士紳開始使壞了。
這些事兒祝纓自己不提,福祿縣就沒幾個人知道的。此時關丞才想起來:「今天!大理寺來公文了!我說呢!大人怎麼突然說要收拾舊營了。哎喲,哎喲……逋租……」
趙蘇卻猶豫了,道:「山上的事,兒不能悉知,不敢妄言。」
終於,在春耕快要結束的時候,流放的囚犯們到了!
顧翁道:「那也不能這麼厚此薄彼吧。咱們老實聽命,卻叫那兩面三刀的得了便宜。我這念頭,它不通達呀!」
「說就說!」
莫主簿道:「那個……白雉是他獻的。」
眾人都同意,士紳里推顧翁為代表,官吏里推關丞做喉舌,要尋個機會跟縣令大人好好撒個嬌。
「唔。」
原本火熱的身心都彷彿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涼了。
顧翁的準備很足,自己家現在閑下來多少耕牛、耕馬,接下來幾天又能騰出來多少,他都心中有數。並且暗中準備了些農具比如犁鏵之類,談得好了,他也準備將這些都拿出來。他知道,貧苦人家連這個也是沒有齊全的。好的農民是要用鐵打造的,那個也不大好弄。
押送的差役也累得要命,犯人比差役還要累——他們有扛枷的、有枷上還掛著行李的。一路走到福祿縣沒死人算是大家命大,也是因為大理寺選人的時候沒把老弱病殘派了來。這些人的年紀大概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年紀非常合適。二十四人里,有二十個男人,四個女人。
「誰?」
他一句話就說明白了。金銀銅鐵錫,都是很重要的金屬,前三種就是真正的錢,錫也可用於鑄造。鐵甚至比另外幾樣更要緊,它可以鑄造兵器。如果一地有鐵礦,除非朝廷無力,否則必是要被朝廷掌握的。
趙蘇張張口,回憶了一下,道:「大概都記下了。」
關丞道:「我不知道么——」
趙蘇哆嗦了一下:「王、王、王相公?」
大家顧不得爭吵,一個個身條像木板一樣被抻直了,傾身問道:「怎麼了?」
女監那邊聽到動靜,趕緊將針線活都收了,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等著。祝纓又往女監看了一圈,說:「洒掃整齊,過幾天我還過來看。」
「知道什麼寫什麼,起碼把名兒給列出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總要有個春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