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羈縻

「我看挺好的,就這麼定了。」
花姐道:「東西我都準備好啦。」
祝纓道:「大嫂慢走。」
「糖霜,」施鯤道,「也可叫砂糖,這是赤砂糖、這是白砂糖。」
「噗——」
王雲鶴又緊接著說:「糖霜?」
花姐驚訝地問:「我?怎麼能……」
段琳不開心,祝纓也沒有很開心,她今天來還有別的事兒呢。早朝上的各種事與她關係不大,很多人知道了她的任命,也知道了卞行的任命,這消息瞞得比較死,昨天公開發詔書之後大部分人才知道此事。看她的目光又有點不同。
顧同馬上說:「我不想跟小吳哥那樣!老師,讓我做個縣丞就行!多遠都行!」跟小吳那樣的,府里的官兒,看著過得風光,實則沒有太實幹!顧同一門的心思是要像祝纓那樣,從縣裡做起來。但是他的品級起手太低,縣令也不敢要,大著膽子要個縣丞。他覺得這樣比小吳更實用。
祝纓道:「哪裡奇怪了?」
宅子里一陣動蕩!一堆人跑了出來。
祝纓道:「我在南府高價試出了法子,壓低了糖價。才剛剛著手辦,此時放手就前功盡棄了。與相公們爭執非是只為了梧州一事。再給我幾年,我將天下的糖價都打下來。請不要多徵稅。薄利多銷,到時候整個兒的稅也能漲上去。」
跟她認真打了這些天的交道,施鯤也是哭笑不得,有點明白王雲鶴為什麼看好她了。
祝纓恭敬地說:「前些日子下官無禮,給相公們道歉來了。」
「這……恐怕由不得我吧?」
「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些年頭了,該出仕了。」
這不代表施、王就更好對付了,他們欣賞祝纓,但不會對祝纓的章程照單全收,也不會全信祝纓畫的藍圖。祝纓說要修路還得用錢,所以要南府做支撐,施、王就要她將方案、至少是可行的計劃說個大概。又有州內官員的問題、適用律法的問題,雖有個大原則就是「朝廷不管」,但是眼下南府的攤子,祝纓也得拿出個消化的方案。
政事堂起初的想法是,南府已經不存在了,現有的官員他們得陸續調走。祝纓一看,如此一來,自己的「刺史府」就沒人幹活了,她手上就只有小吳、祁泰二人可用。這攤子是無論如何也支不起來的,這些人得留用。
祝纓道:「你跟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麼?學完了不得有自己的抱負嗎?趕緊的,趁我得跟吏部磨牙,順手把你的事兒也給辦了。」設了個羈縻州,她有功勞,顧同也能搭個順風車。
「是,這是赤砂糖、這是白砂糖。」
祝纓道:「人有什麼不同的?」
趙蘇忙道:「兒也該回去繼續讀書了。」
祝纓笑笑:「那我就去政事堂啦。」
祝纓道:「因為是羈縻呀。如果不是羈縻,下州就是正四品了,可官員任命就全不由我做主了。從來品級就是朝廷中樞高於地方,編戶州縣高於羈縻,羈縻又比藩屬親近一些。也正因為是羈縻州,官員的任命就不由朝廷全做主了。我就給你報個梧州的醫學博士,朝廷也只好認了。」
蘇鳴鸞一直以來比較擔心的就是來一個朝廷里的「正統」官員,現在聽說是祝纓,那就可以先放心了!
祝纓道:「不是書,我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做醫學博士?」
「去!不許打壞主意!到了日子來吃酒。」
祝纓道:「什麼?」
蘇鳴鸞等人都上來見祝纓,蘇鳴鸞道:「是、是又有什麼事了嗎?」
金良此時已沒有什麼話能夠囑咐她了,這種感覺有點陌生,讓人心裏空蕩蕩的。金良道:「好。啊,要宵禁了,我得走了。」
花姐房裡的燈還亮著,祝纓敲了敲門,花姐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道:「誰?」樓下肥貓也跟著喵了一聲。
祝纓點點頭:「先考。」
看了半天,暫時還沒有看出好地方來,心道:若沒有合適了,就先租用大理寺的鋪子?還是?
「是。」
金大娘子道:「那我就先回去啦, 你們娘兒倆好好聊聊,我過兩天再來。」
弄明白之後,皇帝問:「這是何意?」
冼敬恢復了鎮定,微笑道:「現在的尚書是那一位,你要錢得跟他磨。不過你那兒又沒災,又沒變的,還沒工程,他恐怕不會給。」
於是,三個丞相慢慢說著話回來,一抬頭就看到她又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門邊。鍾宜道:「你又要幹嘛了?!」
花姐道:「要是將我報了上去,這……」
祝纓讓趙蘇先在家裡住下,她則帶上了項樂、胡師姐去鄭侯府見鄭熹——這個時候鄭熹該回家了。
鄭熹道:「你才出了風頭,萬事小心。」
蘇鳴鸞問道:「那要怎麼管這個梧州呢?」
「那你也應該先將正事做完,再來才是安排自家人。」
實話實說,顧同覺得小吳於民無益,他要做個於民有益的官兒。
祝纓問道:「想做什麼官?」
「戶部從來只嫌錢少、不嫌錢多。不過我交的賬可是余量頗豐。你那裡有三個縣,稅賦也不曾拖欠,你可以與他聊了。」
「哦,那先吃飯。」
等丞相的時間她也沒浪費,她把自己的交際順手解決了大半她混了個皇城的門籍m•hetubook•com.com,見不著丞相就在皇城裡瞎晃,跑到一些老朋友的面前先聯絡一下感情,約了辦完正事之後吃飯,好歹算是沒耽誤太多的事。
趙蘇張了張口,停了一下才說:「是。」這個考試也不是馬上,是跟進士考試的時間前後腳。
祝纓道:「差不多了,以後不用每天去拜見相公們了。從今天起, 我就有功夫到處走走了。」
每天這個時候是皇帝休息的時候,才換了衣服歪著聽曲。丞相來了,皇帝只得坐正,理了衣服,問道:「諸卿有何急事?」
「太遠了……」鄭熹嘆息。也就祝纓主動請纓,別人很少主動願意過去,鄭熹也不想強迫自己的手下過去,一旦派過去,心有怨恨,是幫忙還是壞事就不好講了。不然的話,梧州新設,實在是個好機會。
祝纓道:「且慢開心,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鍾宜心說,祝纓他娘以前吃不上糖醋魚?對,他家窮。
「嘖!回梧州了還怕什麼?你算羈縻州的博士,與別的州不一同,女學生就說是教的婦科。這樣有些能讓女兒識字的父母,也不會反對。」
祝纓道:「都好, 今天起我搬回來住了。」
侯五拉開門一看是她, 回頭對著宅內大聲說:「大人回來了!」
三人湊了上前,問道:「這是什麼?」
「進來吧,」王雲鶴說,「不要在外面引人圍觀了。」
祝纓道:「怎麼不能?蘇鳴鸞都能做縣令了,大理寺十幾年前就有女官了。你為什麼不能做女博士?可惜,也只有從九品。」
鄭奕也笑道:「我看他們是不敢再拿這個參你啦。」
到了書房,鄭奕也正在書房裡,看到她就指著說:「你行啊!害我們白白擔心!」
張仙姑:「這回真的閑下來了?」
鄭府門前車水馬龍,有道喜的、有求事的,鄭熹比以前還要風光幾分。鄭府門上的管事又換了一個人,他對祝纓比較陌生,只覺得此人眼熟,但沒認出來是誰。待項樂遞上名帖,他打開一看:「原來是祝大人!」
她從懷裡拿出一份敕書:「吶!大事已定, 我再領個告身就行了。你和爹的敕封等我寫個奏本, 咱們動身之前能批下來。」
祝纓跟著他進了房內,鄭熹沒好氣地道:「坐吧。磨完了政事堂又要給我派差使了嗎?」
鄭熹道:「你以為他們為什麼能進政事堂?嘴不嚴的人,是走不到那一步的。梧州……名字起得不錯,可惜還是從四。」他看向祝纓的目光生出欣慰與感慨來,祝纓一身青色的綢衫,臉上褪去了青澀,仍然生機勃勃,鄭熹發現,自己已記不起祝纓才到京城時的樣子了。
祝纓踏進了自己在京城的住宅。
鄭熹又說了一句:「一切如常。」
金大娘子道:「我們家那個也是個閑不住的, 正好就伴兒到處逛逛。如今京兆府是裴少尹在管,有點兒當年王相公的樣子, 安全了不少。」
此外,朝廷規定,官員不能在任職地置產、婚嫁等等,羈縻州是不同的,羈縻官員家就在那兒,不能叫人不在自己祖傳的地盤上安家。如果照羈縻州的標準,章炯等人能不能在地方上置產呢?
鄭熹道:「唔唔。」
「是。」
王雲鶴聽皇帝說了「索要」,忙說了祝纓當年請求到福祿縣時說的「國家的底線不應該是腹心之地而是偏遠之鄉」說了。皇帝聽完,微微一怔,點頭道:「倒是真心,也做得不錯。」他對祝纓的觀感又上升了不少。
鄭熹一聽即明:「如此,倒也可以。」
花姐的心砰砰地跳,道:「可是家裡。」
祝纓卻還是如當初一般叫他「金大哥」又很感謝金大娘子這幾天過來看張仙姑,幫著張仙姑交際之類。還要跟金良約飯,還跟以前回來時一樣,跟老熟人們一起吃個飯。
張仙姑大喜:「那好,你也是該歇息歇息啦!」
與政事堂打交道十分的不容易,雖然丞相有三個祝纓只有一個,就是這三個人,祝纓也不是每天都能逮得著其中的任何一人的。皇帝年老力衰的時候,丞相自然而然地就忙碌了起來,哪怕鍾宜的年紀比皇帝還大,施、王二人也都不年輕了。但就是忙。
王雲鶴又說了這算稅的理論。
趙蘇問道:「義父的意思是?」
祝纓道:「想考就去考,要保書我給你簽,要保人我給你找。只要你能考中,想去哪兒,咱們一起想辦法。」
「是。」她見門外有人影,便說:「我過兩天再來。」
祝纓道:「你怎麼反而猶豫起來了?不做這個醫學博士,你就寫出了書,教給誰?就是這京城,選女監的時候有多少女人是識字的?女人、識字,還要肯學醫,能學得會!我立那麼多識字碑,又拿糖釣小姑娘,你瞧瞧,能識數、認個幌子就不錯了。讓她們、她們的父母自發地願意讓她們學,嘖!猴年馬月了。我就設個醫學博士,醫學生里有一半招女生。哎!我拿梧州的錢養女醫。這個事兒,只能交給你。別人我不放心,手上也沒這樣的人。」
顧同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祝纓道:「你要想不出來,就我給你www.hetubook.com.com定。」
她又給原南府府衙的官員爭取了各升一級的待遇,畢竟是州了。名稱也改了,司馬也不是原來的司馬了,改稱別駕,又新增長史一名,再設一州司馬。六曹都加「參軍事」,名下又各增佐、史名額。博士的品級也升了,又加設相應的番學校,品級也與官學相當。其餘吏員之類也有相應增加。刺史府的官員須得有一半以上的人出自羈縻縣,長史、州司馬由羈縻各族出任,司戶參軍事、司兵參軍事得是朝廷指派的正式官員。
鄭熹道:「不要這麼得意忘形么!」口裡說著,他也笑了出來。
金良道:「不啦,明天還有事兒。」
祝纓豎起一根指頭立在唇頭,顧同趕緊點頭,是,要保密。他肯定不會講的!老師那麼大的事兒都沒對別人講!
金大娘子輕輕碰了碰張仙姑,道:「剛才還說三郎這些天忙, 擔心得不得了, 人回來了, 您又說這個話!」接著才是跟祝纓打招呼,又問:「今天都還順利么?」
趙蘇垂手道:「那,也是要經吏部銓選的。」學生也沒有直接就能當官的,直接當官的是有祖蔭的人。他沒有。
祝纓道:「那好,我家裡還有些事要辦,先回家住幾天,你們聽我的消息。你們出行的時候,一定要有通譯。仇文,你與他們一道。趙蘇,你隨我來。」
胡師姐與祝纓不同,她雖奔波受苦,卻是照著正常女孩子長大的,還是女子打扮,只是比較利索而已。
冼敬警惕地與她拉開了距離,問道:「你要幹嘛?戶部什麼時候不缺錢了?!等等……」我不是戶部侍郎了呀!
金大娘子道:「府里有喜事,他又請了幾天假。」
「什麼事?」
鄭熹見他二人過於輕鬆,便說:「你們兩個都謹慎些!」
「正日子快到了, 」祝纓說,「看來我還趕得及。」
吏員上了茶和點心,鄭熹招待祝纓邊吃邊聊。祝纓道:「番學的事兒。」
四夷館內,蘇鳴鸞等人尚不知梧州的事已經確定下來了。祝纓在政事堂里磨牙的日子,他們也過得比較擔心。祝纓每天晚上回來都會與他們溝通當天的情況,又隨時詢問他們的要求,及時反饋給政事堂。
祝纓道:「大人總不會不招待我一頓喜酒吧?我也不能白吃大人的酒吧。」
祝纓道:「還早,至少還有半個月,咱們能趕上回去種宿麥就不錯了。」
山雀岳父吃驚地問:「南平、福祿、思城?那不是南府嗎?」
祝纓覺得丞相難纏,丞相們也沒一個覺得她好對付的。此人實乃他們見過的官員里最難應付的一個——她會寫預案,一寫寫好幾套,你要說什麼她已經提前給你都寫個大概堵嘴了。跟她打交道省力是省力,但是累心,你想的事她說不中也能蹭個邊兒,還不容易被帶偏,說半天她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了。
鄭熹皺眉。
她心裏哼著小調,慢悠悠地晃回了家。換了衣服,先去街上蹓躂,她要為「梧州會館」選個址!
「沒有南府了,這三個縣劃到梧州了。」
鄭奕道:「要是有一定會對你講的。你與別人不同。」
「幹得漂亮!」冼敬路過祝纓時說了一句。
在皇城門口,禁軍看到她就笑。祝纓道:「又笑什麼?」
祝纓道:「你到國子監也有些年頭了,將來有什麼打算沒有?」
祝纓卻沒有睡,她先把趙蘇叫到了書房。趙蘇進門又恭喜了祝纓一回。祝纓道:「預料之中,也沒什麼。不說我了,說說你吧。」
冼敬微笑,他才升了官,心情不錯。兩人閑聊兩句,祝纓問道:「冼兄,戶部,缺錢嗎?」
祝纓順著他的指頭看過去,那邊幾個沒滅掉的燈籠下,橘黃色的光襯著段琳鐵青的臉。李校尉在祝纓耳邊說:「他同卞行來面聖謝恩……嘻嘻嘻嘻。」
祝纓左右看看,鄭熹摒退了眾人,祝纓道:「郎中在山裡很受歡迎的,不管是醫人的還是醫獸牲口的,行走方便、易博好感。」她左右看看,將那個「那搞一、兩個州,做成藩屏」的構想給鄭熹說了。
鄭熹沒有再拒絕,親自將她送到書房門口,殷殷叮囑:「你做事一向不用人擔心,然而……對手不一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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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歪頭看看他:「不對,一定有事!」
祝纓道:「是。所以我才要再找相公們。」
祝纓道:「嗯,定下來了,梧州。」
施鯤道:「說你想說的事兒。」
祝纓笑笑:「嗯。」
祝纓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道:「正好,我要說的同這個也有關係。」
王雲鶴道:「南方是產糖。你拿這個來,是要說什麼?」
花姐道:「原來是這樣。可是,我……」
祝纓道:「若是出仕,你有什麼想法?」
「說正事。」
王雲鶴道:「不要兜圈子,直說,不直說我請老劉來與你聊天。」
「朱紫。」祝纓說。
施鯤與鍾宜也都驚訝了,二人也是養尊處優,一些常識又還是有的。尤其施鯤也與王雲鶴一樣,任過地方,更知道一些民間疾苦。
鄭熹道:「你看得長遠啊!怪不得政事堂答應了。」祝纓www•hetubook•com.com管政事堂要的條件還是稍有點過份的。光這個兩摻的梧州的設置,以前就沒有過。如果是一盤大棋的話,祝纓有之前的政績做背書,政事堂同意她試一試就不奇怪了。看來祝纓的計劃露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啊!
祝纓道:「羈縻,我是刺史,我來定。朝廷派的刺史府的官員,只管那三縣。」
更要命的是,膽子還特別大。丞相說別人,可以說人格局不夠大、想得不夠周到。祝纓倒好,遠的國家安全看到了,近的什麼道路、人口、教育、地理之類也都考慮到了,你不能說她不周到。既然都預料到了,她就特別敢開口要價,總在你要翻臉的邊緣蹦躂提條件。
你還知道道歉兩個字怎麼寫啊?!鍾宜瞪了她一眼。
祝纓白在外面罰了半天的站,三相出來之後,施、鍾二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王雲鶴則是對她說:「你將糖稅之事也寫出個條陳來,明天過來詳議。」
「官員。我得攢人吶!跟吏部磨牙不易,還得找相公們說話。」
祝纓道:「這是自然。」
祝纓點點頭:「對。刺史府官員的升調、新設,選人。」
皇帝道:「是個孝子啊!百姓食糖也這麼難么?」
張仙姑道:「還有?!不是說得閑了么?」
祝大道:「那就住這兒唄。」
祝纓大喜:「是!」
祝纓道:「日久見人心。」
侯五拉開門嚇了一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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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對他長揖,鄭熹道:「仔細沒有過頭的,將梧州經營好,再回來你就與以前全然不同了。」
李校尉道:「恭喜恭喜!」
祝纓道:「哪兒能呢?是求您來了!」
她之前跟政事堂磨牙時摸出了規律,這個時間差不多他們也該回來了。
祝纓躍上二樓外廊,花姐嗔著看了她一眼,祝纓推開門,走進二樓房裡,看花姐桌上攤開了一個本子,正在寫著什麼,問:「晚上就甭看這個啦,怪費眼的。」
鄭熹道:「這些天還不夠你忙的?」
祝纓道:「好。」
「不在這裏,她忙了一天了,跟林娘子住在廚房後面的房裡歇了。」
鄭奕道:「我送三郎出去。」
祝纓與他說了幾句閑話,鄭熹問道:「你怎麼帶了個女娘出門?」
祝纓道:「想做什麼官?」
等到祝纓來了,金良除了「恭喜」,又說不出別的什麼話來了。他看看祝纓,雖不著官服,眉宇之間的瀟洒氣度已有了些朝中高官的模樣,他自己已有了白髮,仍是沒有熬上從五品。
一面說,幾個人一道往裡走, 進了前面的大廳里坐下。祝纓主坐, 金大娘子等人在下面坐著。祝纓問道:「我爹呢?」張仙姑道:「他?沒了籠頭還不到處野?虧得你金大哥帶著他。」
祝纓道:「沒叫人捏著脖子就行。」
「嘿嘿,老師這書房看一次就驚訝一次呢。」
祝纓雙手一攤:「這可不耽誤你救人,也不耽誤你教書。先前我設女監的時候,你說不要做這個官,以後不方便隨我行動。又說自己也有事做。現在呢?這事兒非你不可。就算以後我調走了,你留不留在梧州,種子都播下了。咱們先干!這並不是我要護著你,如同那些無能的紈絝一樣因祖蔭而授官。你是有真材實學的。想想看,你一個人能治多少人?帶出學生來又能治多少人?」
皇帝道:「你們與戶部協商,再行文各地吧。」
吏員上了茶,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祝纓陪他們喝了一杯茶,然後站了起來,團團一揖道:「之前下官無禮,雖是為了國事,也是麻煩了相公們許多。」
做什麼官也不能由他挑的吧?趙蘇道:「想,做些實務。」
天將晚的時候,她掐著點兒回了家,帶上禮物,準備去拜訪冷雲。哪知還沒出門,外面一陣喧鬧,門被拍響了。
祝纓道:「如何?我的博士?」
「對。」
一旦留用,又涉及到官員的品級、許可權的問題。祝纓自己能夠管得到羈縻縣,章炯等人能嗎?不能?沖山雀岳父與孫將軍那臨時起意的衝突就能看出來,朝廷的手再多伸一點兒,人家就要跑路了。
「你就住家裡了?」
眾人都答應了。
祝纓笑道:「那取個正經名字往上報吧。」
蘇鳴鸞道:「都聽義父安排。」
祝纓道:「我是一定要來的。」
一提劉松年,祝纓就……還是一點也不害怕的,她笑著說:「赤砂糖,我現定價是市面上的三分之一,白砂糖,二分之一。」
「喜歡就行,不喜歡咱們就……」
花姐終於點了點頭:「好。」
祝纓沒有對此作出評論,而是說:「金大哥休沐么?」
藍德道:「祝老封君在嗎?陛下賜食!」
接著,祝纓又叫過來顧同。顧同很好奇祝纓剛才跟趙蘇說了些什麼,又不敢問,顯得鬼頭鬼腦的。祝纓道:「看什麼呢?」
「是!」
「杜大姐也在?」
「那些我都已經有安排了,現在輪到你了。」以前人人都勸她要有僕人、要有侍從、要有心腹。彼時她都認為時機未到,寧願自己累一點,現在可以大把攢人了。不但花姐,連項安項樂小江等人她都有安排,她盡量和-圖-書不要與朝廷有太強關聯的人。
張仙姑緊張地跪在地上,心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王雲鶴嚴肅了起來,他對糧價、鹽價之類十分清楚,糖貴,是比較重要的一樣生活物資。
施鯤道:「他是有心了。」難怪王雲鶴一直護著。
兩人並肩往府外走,一路燈火輝煌,祝纓問鄭奕:「十三郎,府里真沒有別的要準備的了?」
一聽「選人」蘇鳴鸞就不急著走了!對,得選合適的人。祝纓道:「我還要吃一場喜酒、見一些人,你們願不願意與我同去呢?」
祝纓笑笑,問道:「您猜,這是個什麼價?」
祝纓隨大流站了一會兒班,大朝會散了之後,皇帝又留了一部分人開小會,祝纓一看鄭熹沒留下來,大搖大擺地跟著他去了禮部。路上看著的人見她太從容,都沒察覺出她不是禮部的人,直到快進禮部大堂了,才有人問道:「哎,你是誰呀?」
花姐小心地接過敕書,看了一眼,喜道:「乾娘,小祝做刺史了。」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張仙姑也不敢置信:「什、什麼?!」
蘇鳴鸞道:「那咱們可以動身回去了嗎?」
祝纓笑道:「敕書下來了。以阿蘇、塔郎、天恩、永治、頓縣為梧州,我為梧州刺史。」
祝纓如果反對,她得拿出個方案來供三位丞相審查。祝纓只好拿出來「一州兩治」的法子來,除了自己這個刺史,南府保持原樣。職責不變。
顧同很關切上前,小心地問:「老師,梧州在哪兒啊?」
張仙姑不知道她要做刺史的事情, 問道:「什麼?什麼告身?我同你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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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鯤便將祝纓剛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皇帝很感興趣:「原來如此。那個孩子以前彷彿不怎麼爭吵討要的,怪不得這次這麼堅決索要南府。」祝纓以前都是干重活、給他進貢祥瑞來的,確實沒怎麼要過東西。
蘇鳴鸞放鬆地笑了起來:「那可太好啦!」她到京城小半月,在外面也晃蕩了很久,發現這個朝廷跟寨子差不多,寨子沒幾個女寨主,朝廷也沒什麼女官。據說大理寺里有兩個,還是祝纓的提議。
祝纓道:「行。自己回去準備吧。」
這個信息讓蘇鳴鸞有些不安,她不希望朝廷管到她的「阿蘇縣」,更不想朝廷的手伸到這個「梧州」。都讓你們管了,還有我什麼事兒?!你們的尊卑次序,就是我要將阿蘇家拱手相讓啊!那不行!
第二天一早,祝纓早早爬起來,還是項樂跟著她去上朝。
祝纓又向鄭熹道喜,詢問婚禮的事宜,需要她做什麼。鄭熹道:「忙你的正事吧,敕命雖然下來了,你接下來的事可也不輕鬆。」
祝纓從荷包里掏出兩個小紙包,放到他們面前案上,打開了:「相公請看。」
鄭奕認真地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祝纓笑笑,看向了她的身後:「大嫂來了?這幾天辛苦大嫂了。」
祝纓踏進四夷館時,他們還沒從外面回來,祝纓坐在院子里等著他們。趙蘇率先進來:「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義父?」
外面看起來是皇帝下了一道敕書,在這道敕書之前,她與政事堂不知磨了多少牙。她的敕書下來了,緊接著的是府內的人員調整,她還得跑吏部將這些一一敲定。不過與天天蹲點政事堂相比,接下來算輕鬆的。
皇帝也不知道為什麼,賜了張仙姑一桌子的宮中菜色,最大的是一盤魚。
祝纓道:「恕罪恕罪,沒有把握的事兒我也不敢提前說出來!我還怕三位相公里有人會泄露消息呢,他們還真可靠,並沒有說出來。」
花姐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反駁:「你快睡去吧,明天還要早朝呢。」
「回去準備吧。」
花姐一時卡住了想不出來,道:「你幫我起個名吧。」
祝纓笑道:「等您吩咐完今天的事兒,我還有事找您呢。」現在想起來,她每天把衙門裡的人薅過來安排事務的習慣還是鄭熹給養成的,後來才知道並不是每個衙門都這麼乾的,可也習慣了,不想改了。
哪知施鯤也是一臉的茫然,道:「什麼糖醋魚?」
顧同大驚:「老師,您要趕我走?」
「比前幾天閑。」祝纓說。
「想考嗎?」
白天,就是趙蘇帶他們逛京城,四夷館里會「獠語」的人有,但「獠人」分了差不多十個族,能進四夷館的都是跟塔郎家相對的那條河的對岸已羈縻、進貢的人,更因河流的阻隔他們說的語言與蘇鳴鸞等人並不相同。所以祝纓就跟駱晟說,把趙蘇從國子監那裡借過來,專門在四夷館幫忙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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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鶴很自然地又講了一魚三吃與刻薄的故事。
鄭熹一回頭,看到是她,問道:「你怎麼來了?」
羈縻的品級一般不會高,水份比較大。朝廷給她就是個從四品,她也就坡下驢,認了個「羈縻刺史」。她的底線是拿下梧州,梧州給她了,她不在乎這一點品級上的差異。能名正言順地管梧州就行了。
丞相們也不是省油的燈,三人里最不出色的鍾宜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他既能挖出來孫將軍,又是死死堅持著皇帝的立場,比起施、hetubook•com•com王反而更難相處。皇帝不想將整個南府都給祝纓,鍾宜就咬死了不能全給,祝纓使盡混身解數,也只能拿到三個。
蘇鳴鸞吃驚地問:「還有事?」
祝纓跟著他們進了政事堂。
李校尉用憋笑的聲音說:「你看那邊。」
祝纓又問:「京里市面的糖又是個什麼價?南府是什麼價?」
「去吧。」
鄭熹與鄭奕都有些高興,鄭奕道:「你再往這裏湊,仔細又要有人蔘你啦。」
王雲鶴與施鯤對望一眼,王雲鶴把兩包糖放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問道:「這是何物?」
祝纓道:「是。我去看幾個人,再到府上來。」
「七郎,這不是在你這兒嗎?」
祝纓笑嘻嘻地道:「讓他參。」
花姐給她倒了碗茶:「什麼干係?我的書?」她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自己寫書,多麼奇怪的念頭,可是她又很想真的寫出一本醫書來。
趙蘇隨祝纓回到了祝宅,受到了張仙姑的熱情招待,又與顧同互相問好。
祝纓輕咳一聲:「那是應該的。」
祝纓道:「要建個大一點的,生員四十人,設博士、助教,醫學博士。」是的醫學博士她要設在番學的名下,另來二十個名額學醫。
他們將祝纓留在殿外,自己先求見。
「是。」
「想的。」趙蘇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紀,不考就要超齡了。趙蘇到國子監讀書好幾年了,岳桓都升做司業了。
貨物過關卡是要收稅的,如果照著糖以前的高價徵稅,這玩兒價又得因為稅漲上去了!
「哎喲!可算回來了!這回往家裡看幾眼啊?」張仙姑故意大驚小怪地說。
故而政事堂一開始自己討論的時候,鍾宜的觀點是很有道理的——這麼個兩摻的四不象,不好。
「您就說,缺不缺。」
張仙姑問:「你的事兒呢?忙完了嗎?就沒忙完,吃個喜酒也耽誤不了什麼時間。」
從鄭侯府里出來,祝纓先回自己家。金良和祝大剛好回家,聽了這好消息,金良就不走了,說什麼也要等祝纓回來當面道賀。
花姐道:「我的事兒你先放一放,我還要擔心你呢。你為什麼是從四品呀?刺史最少也得是個正四吧?」
她將自己那一件大事辦完,其他的事情就不介意跟鄭熹多說說了。她又問到了鄭熹的女婿是個什麼樣的人,合不合適,喜不喜歡之類。鄭熹警惕地問:「你又要幹嘛?」
鄭奕放聲大笑:「段琳,哈哈哈哈!真想看看他知道你做梧州刺史時的表情!」鄭奕惡意地想,最好是卞行的任命先下來,得意地去吏部時知道祝纓已經抱著三縣跑了。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將祝纓給迎進了鄭府。一面走,一面看著胡師姐,心道:這又是個什麼人?
「是。」
「前天我去見了尼師,她那裡有一個偏方,說是有效,我想記下來看一下。」
祝纓道:「多謝。」
鄭熹臉上一綠:「你不許吃酒!你如今地位不同,吃完了酒再說出些什麼來不好!做了刺史,就與先前完全不同了。」
「以南平、福祿、思城、阿蘇、塔郎、天恩、永治、頓縣為梧州。」
王雲鶴定定地站著,良久,嘆息道:「令堂可以吃上糖醋魚了。二位?」
祝大將他直送到巷子口,回來說:「怎麼你一回來,金大郎就有點兒奇怪了呢。」
祝纓道:「相公們現在看我也還是討厭的,恨不得我趕緊走,不過我還有事要辦,且走不得,還要煩他們。嘿嘿。」
她將金大娘子送出門, 才有功夫重新審視自己家內的事務。
皇帝與丞相當然都認識糖,但是把糖鄭重拿到他們面前,他們又懷疑這是不是糖了。
施、鍾都說一起去。
「太大了。」
「咱不在南府了?那……」那南府那個別業白弄了?
「我。」祝纓說,她退後兩步,見花姐從樓上探出頭來。
祝纓道:「那我就當您答應了?」
王雲鶴沒有當著祝纓的面講,而是對祝纓說:「帶上你的糖,隨我來吧。二位,此事當報知陛下。」
她與山雀岳父是此行各族裡警惕心最強的兩人,山雀岳父是見到了孫將軍想起了往事,她就是親見了「對女人做官的不友好態度」。祝纓一說「刺史府的官員須得有一半人出自羈縻縣」,她當時就說:「不論男女。」
祝纓道:「胡娘子行事方便。」
祝大心情不錯,祝纓一陞官,他就跟著升,老封翁越做越有滋味。不過在京城高官遍地都是,他也感覺不出來太實質的變化,就看著品級往上漲心裏高興。高高興興地吃完飯,他回房去休息了。
這兩個人安排好了,祝纓便起身往後院去走。
「是。」
顧同「嗷」了一聲,道:「恭喜老師!從此之後天寬地廣!」
他卻不知道,在鍾宜眼裡,他也是護著祝纓的人。因為施鯤問了一句:「糖醋魚是怎麼回事?」
「開始了。」
如果不能管著羈縻縣,實際上刺史府官員的職權範圍反而縮小了。
祝纓看了看天,道:「收拾一下,我先去趟四夷館。」
不能讓丞相等自己,祝纓就只能每天瞅著空兒就逮丞相。小半個月的時間里,並不是每時每刻都在與他們爭羈縻州,大部分的時間是「有意義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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