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撥弦,又三盅
第九百二十八章 靈脈縱橫,畫兔成真

現在蘇景是怎樣的心境?獨獨之我,喜怒由我不由人,除非他自己願意發怒或開心,否則這世上幾乎無人能撩動他的情緒。一見戚東來,蘇景心裏不得勁了,足見魔崽子的本事大了,大得不得了。
蘇景又驚又喜,哪會現在打斷他們。
事情就是這樣,沒遇到小妖女的時候,山中修行日月淺淡,平靜就是平靜,和寂寞永遠沒牽連;兩人心生情意后,聚少離多,可即便不在一起,想到她時心裏總是能暖一下子、癢一下子,知她安好,知道重逢有日,所以想念就是想念,和寂寞永遠沒有牽連……直到今天,不聽就在洞天里,這許久時間兩人寸步不離,蘇景卻嘗到了寂寞滋味。
「不久前領悟了一重玄機,可領悟得莫名其妙,沒辦法細說,總之……總之莫名其妙就是了。」說到這裏,戚東來笑了笑,少了幾分嫵媚多出一點無奈:「從頭到尾,我都挺莫名其妙的。」
脈中自有朗星明月,脈中自有神殿仙庭,脈中自有金龍天鵬,脈中自有三千世界,脈中自有長生逍遙,脈中自有古往今來,脈中自有……修成靈脈能得到什麼,中土世上有關記載,有一本算一本,都是瞎蒙加亂吹,真相無人可知。
蘇景搖頭而笑,半開心半無奈,說破天大家是同生共死的朋友,騷戚東來模樣可憎但並肩對敵時候絕不含糊,是以蘇景見了他總能、至少會有一半是開心的:「騷戚東來,別來無恙。」
白撿的,還不用還。
只是遺憾的:有些寂寞。
戚東來嘆口氣:「若是在中土,這兔兒能活上幾年的,和其他兔子無兩樣,可惜這裏不行,莫耶是死寂天地。」
地上畫的不過是「形狀」,拿在手中卻是真正利劍!
抓鳥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不過北方集鎮上有買的,自己抓不來又真心喜歡哪家姑娘,畫上幾個大錢買一隻就成,賣的不貴。
戚東來用手指在鬆軟土地上畫了把劍,跟著他就把這柄劍拿在了手中。
老得不多,充其量一兩歲的差別。
沒去提及不聽的實情,只說她在閉關修行,眼下不得驚動,戚東來也不失望,說是修行要緊、不聽來不了就算了,他又力邀蘇景去觀禮。拋開忠義天魔這層關係不談,只憑天下修宗迎抗天星劫時昔日大魔君所為,蘇景對空來山就只有好印象,痛快點頭,答應下來。
蘇景笑道:「我這點小小突破算什麼,倒是天魔宗大師兄,脫胎換骨惹人驚奇!」
蘇景雙臂攏、雙手hetubook.com.com對揣入袖,笑道:「當不是專門來找我玩的,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吧。」
鏡子不送人,戚東來自己收起來了:「憎厭魔,惹人厭,修行深了天地都嫌,造化都棄,無人與我為伴,只能自己給自己找些伴兒……這是憎厭修的法門,無名以稱之。」說著他再次「作畫」,這回他在地面上畫了只小兔兒。
雀子現身,口吐人言:「蘇景,你在何處,給個指引,我來探望你了。」
「沒有,沒點動靜,但他出不出關,不聽和你都是他老人家的帝姬帝婿。」說到此戚東來幽幽嘆氣,分不清他是真情還是假意:「秦老祖宗總也不出關,我這做晚輩的想去他老人家身邊盡孝都沒機會,唉。」
時間從容,魔宗大典在三個月後,現在過去太早,戚東來又不願一個人回去,暫時就待在莫耶了,拉著蘇景陪他喝酒閑聊,其間蘇景向他問起中土諸多修宗閉戶封山之事,戚東來笑而搖頭:「天魔宗我行我素無法無天不假,但魔心以為:大逆不道非我專美。我能倒行逆施,你亦可胡作非為,你莫來惹我,我就絕不會去管你。」
到莫耶探望師叔祖的離山弟子來了又去,麗山腳下的日子忙碌卻平靜。
修行不是為了打架,參天悟道講究的是我心入我法,我法鋪我道,參悟得玄妙靈機回頭再來印證於法術,是為修家一大樂趣,戚東來挽起袖子為蘇景演法……而後蘇景大吃一驚!
「此術傷身?慎用。」
縱下雲頭,用手裡的帕子抹汗,不是抹,而是蘸,一點一點的蘸,女子愛惜妝容怕會擦花了自己面上的胭脂香氛才會蘸。
隨著三嬰換氣、焠真與煉世兩法並持,蘇晴身內從左手手心開始、貫穿臂膀胸膛再至右手手心,一道淺紅色的靈脈正緩緩成形;屠晚也是,不過他的「脈」是「縱生」,顏色為金,自天靈頂蓋向下,穿顱穿頸穿胸入腹……人有正經十二,奇經八道,合為二十經脈,無論修行什麼樣的功法,真元永遠都是在這二十道大脈中行轉循環,不過不同功法、行元的線路千差萬別。
死後的兔子還是兔子,沒有變成泥土,戚東來抱著兔子:「放心,我的命,我比你在乎。」
蘇景微揚眉:「忠義天魔出關了?」
唏噓一句,就此收拾心情,再不提自己的事情,戚東來又變回了那個柔柔媚媚的虯須漢,滿目愛憐地看著自己懷中兔兒:「它因我法術而來,可活了就是和圖書活了,它真的是只兔兒,只可憐這兔兒命薄……你開滷味鋪子的,又是玩火的行家,烤個兔子不算難事吧?」
想想不久后……回去離山一趟找風長老,說:我最近身體不適修為躁動,請你幫我看看究竟出了什麼狀況。然後伸出腕子給老頭問診,再等片刻風長老大驚失色:您這是體生靈脈啊!
莫耶世界多出了四座怪模怪樣的山,蘇景身內身外多出四個掉尊古怪元靈之嬰,連那枚永遠打不開的破爛囊都被打開了,可是不聽還沒醒來。
不過雙姝入離山的時間比著蘇景更長,但受輩分、身份所限,對宗內諸位前輩遠不如蘇景那麼熟絡,就算離山哪位長老悄悄摸摸地探人家自封的門宗重地,回來后也不會和她倆念叨。是以她倆全不知情……
可小一些的門宗……天宗與大宗,寫法上不過差了一橫,道法上卻差出了一重天地。離山長老隨便哪一個,就算修為最差的紅長老、公冶長老,想要潛入普通門宗都不是難事。
紅髮蘇晴縱躍而起,雙臂撐雙腿蹬、凌於半空就此凝身不動,好像只怪鳥;金髮屠晚就乾脆得多,跳起、半空轉身、大頭朝下、扎!還真是把自己當成了劍,還真就身體筆直腦袋向下,一頭扎進大聖玦洞天泥土中,除了一雙腳留在地面,全身都紮下去了。
如此,以蘇景身體為脈、以風火秘法為媒,三嬰換氣,齊生共長!
戚東來又在地上畫了一個圓,之後他伸手一拿,地上的「圓」落入手中,一面小小銅鏡,戚東來照鏡子,細數自己眼角皺紋。
仔細想一想,修行至今一千兩百年,時間最長的平靜日子,莫過莫耶戰後離山將養、小鎮開店、莫耶栽山這三百年了。其間不曾發生過半點爭鬥,動用法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以前自己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挺好的。
佑世真君東天劍尊,煉體生靈脈,一橫一豎兩條,消息傳遍離山,消息傳遍中土,消息傳遍幽冥……現在蘇景忍不住就要笑。
戚東來倒是沒塗脂抹粉,不過他臉上沒半滴汗水……小心翼翼蘸著,一雙豹眼目光閃爍,透過手帕邊緣一瞟一瞟地望過來:「你這神采……不得了啊!大精進?如意得破、踏入歡喜!」
元嬰為靈體,可靈體也是「體」,既得生靈之形,他們就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他們一樣有自己的體魄,不過並非血肉之軀,而是靈氣凝真。
蘇景又驚又笑:「這是什麼法門,如此神奇。」
m.hetubook.com.com至於靈脈的用處,還是傳說:
虯須大漢,三十六歲和三十七歲時樣子會有多大差別?幾無分別,不過金烏目光銳利,纖毫之差也能分辨。
剛剛用來擦汗的手帕現在用來掩口,虯須漢一笑含羞也含春:「你看出來了?」
戚東來把這柄劍送給了蘇景,劍到手,三尺青鋒寒光綻爍,質地算不得太好,可千真萬確的,劍就是劍。
怪身玦后便是異象生,蘇晴所在乾坤之內浩然正氣、屠晚所在洞天內凜冽邪氣滾滾凝聚有如實質凝聚成風,裹挾小乾坤內厚重靈力,破壁壘入經絡,他倆把自己的力量融入蘇景氣脈,層層循轉最終湧向靈台。
離山是正道沒錯,可離山從來都不是老古板的教門,偷偷進去看一眼……無傷大雅,無傷大雅,只要別被人家當場抓住就好……
修行中人,又都是同道中的翹楚,閑話說過一陣自然而然聊到修行,既然說到修行就免不了行法演示。
從十一世界歸來已經三百年,不聽也沉睡了三百年。寂寞是因為害怕,蘇景真的在怕。
不能算擺手,他手上捏了條帕子,他在招手絹。
全無生機的世界,自不可能跳出一隻雀子,鳥兒不是活的,和離山金劍、南荒紫蟬一樣都是法術煉化、修家用來傳遞消息的靈物。
就在他臉上剛剛露出笑意時候,面前空氣中突然跳出來一隻金絲雀兒。
靈台中住著小蘇景,蘇晴與屠晚的驅動的靈氣滾滾而來,與蘇景自己的風火精元一起,為「小蘇景」做溫養洗鍊。
人在四座新山中往返奔波,照顧著山勢成長,有時候蘇景會覺得自己花出的心思……哪裡是在照顧山,分明是在照顧不聽啊。念及此,他總會笑一笑。
蘇景想說「沒準他老人家就是為了躲你才閉關的」,不過害怕再被戚東來說「討厭」,話到嘴邊忍出了。
蘇景點頭,回答得實在:「嗯,一見你,就打從手心裏泛起痒痒勁。」
常理而言,元嬰與修家大統大合,修家的身資如何,元嬰的體魄就怎樣,不同質但同形,說穿了修真有什麼元神就有什麼,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如今「孩兒們」在鑄就靈脈,若能成功,蘇景體內也會多出兩條靈脈。並非修行得來,而是拜雙嬰所賜!
「咱們天魔弟子在中土名聲響亮,不過人緣嘛……就提不到了。修魔的,閉上門過自己的日子,睜開眼看自己的心思,立宗萬年大典拜自己的祖宗喝自己的酒,什麼西方龍裔族南方妖聖東土天宗這和_圖_書些莫名其妙的人物咱們是不會請的,不過你和不聽算是例外,因為有秦吹老祖宗這重關係在,掌門和諸方魔王都覺得應該請你們登山觀禮。」
憎厭魔惹人厭,別人越厭惡他的修為就越高——這是戚東來自己的說法,不知是不是真的,不過反過來是一定的:在別人眼中,看他越生厭,就說明他的本領越高強、修為越精深。
這天里,剛剛揮動利劍,將「桃大將軍」山上一塊多餘的峰嶺斬斷、搬開,蘇景忽覺心念一動,隨即輕輕「咦」了聲:紅髮蘇晴和金髮屠晚彷彿約好了似的,維持十年不曾稍動的修身印同時改變,從古怪身姿變成了更古怪的身姿:
「趕路十萬里,橫穿兩世界,來找你的正經事是:我想你了。」戚東來聲音嬌嫩,好像他的嗓子能擠出水來:「另外還有件不算太正經的事:魔壇聖火落入中土世界時日久遠,已經無從考究,不過鑄魔台、建魔殿,于空來山開宗立派的日子還是能算清的……這就快一萬年了,空來山上會有一場盛典。」
戚東來皺眉頭也有風情:「你這人討厭,抓我言辭小小紕漏……」
用一頭「表白情意」的鳥滿世界去給同道傳訊……這種事情也只有騷戚東來做得出來:一訊傳天,噁心八方。
問得是法術道理,離山劍、空來魔,山頭兩立,不同道也不同宗,壁壘森嚴,按理說這樣的話蘇景不該問,不過大家的交情擺在哪裡,如果能說戚東來自然會回答,如果不方便講蘇景也不會在意什麼。還是因為有交情,是以閑聊說笑時候都不用那麼小心。
靈氣行運並非只去不回,蘇景是四嬰之主,頃刻就明白血、金兩發元嬰的意思,心念轉動「小蘇景」隨之而動,雙臂互纏雙手各自捏訣,左手焠真訣右手煉世印,正法行運氣息再轉:小蘇景雙手印各自送出經過秘法煉化的真精元氣,再由蘇景經脈循轉分別送向蘇晴與屠晚。
再就是,蘇景雕山種刻出解牛刀,千年大修絕頂人物與昔日小鎮懵懂少年同心同境,明悟玄理同時徹通返璞歸真本意,修不顯像、強不露骨,破境沒錯但氣象內斂,等閑修家絕看不出來,戚東來一眼就看破他修入歡喜兒,這份眼力精強本也說明魔崽子今非昔比。
當元嬰能夠做鍊氣功夫,就說明溫養告一段落,可以開始做「歡喜兒」這一境的正法修行了。不過蘇景做內視、仔細看過三枚靈嬰后驚喜發覺,他們居然在「鑄脈」。
蘇景驚詫于戚東來「畫hetubook•com.com兔成真」,但他另又注意到一個細節:畫劍畫鏡時候並不明顯,畫活了這隻兔子的時候,戚東來的容貌稍有些變化,似是老了。
小宗也湊熱鬧封山的消息是劍尖兒劍穗兒告訴蘇景的,聞聽此訊蘇景不疑反喜:天元、彌天兩大天宗封山,護宗大篆行轉、前輩高人守穴,陣兇猛人兇猛,即便離山高手想去潛入查探幾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今日戚東來,相比當年西海、幽冥時候,惹人憎厭以論,當真脫胎換骨。蘇景和他是有交情的,也真心把他當朋友的,可今次見面之下,手心確確實實是在發癢,恨不得打他回原形。
麻雀大小,紅冠碧睛一身金黃翎毛里夾雜絲絲金線,這種雀兒叫聲動聽,在中土偏北地方,民間以此雀象徵男女之情,若是哪家少年郎捉了這樣一隻鳥,養入竹籠送去給別家少女,就是認認真真地表白心意了。
蘇景忍不住問他:「你管開宗萬年重典叫做『不太正經的事情』?」
雀子聲音即為傳訊者聲音,柔然嫵媚、甜膩膩的。若只聽聲音讓人陶然,奈何蘇景識得聲音主人,想想那條大漢的一身疙瘩肉、一臉大鬍子,蘇景后脊一排雞皮疙瘩跑過。空來山大師兄……
這倒是魔家弟子修行、行事的本義,就算全天下所有的修宗都關門大吉了他們也懶得理會,更不會派人專門去追查此事。
畫好后,一眨眼,地面上的畫竟真的變成了一頭小兔,三蹦兩跳,躍入戚東來懷中……可充其量三五個呼吸的光景,兔子兩腿一蹬雙眼翻翻,死掉了。
戚東來比蘇景可更曉得深淺,無需多做囑咐,蘇景轉開話題:「你這法術怎生修成的?」
不聽還沒醒。
唯有個別天資秀奇且得大奇遇之人,能在二十經絡外再修成另外一道靈脈,不過這等情形實在太罕見,就說離山九子,個個驚才絕艷,也不見一個給自己修成靈脈。是以「靈脈」之說,只能算傳說。
能被憎厭魔傳人罵「討厭」,蘇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覺得自己嘴欠。
蘇景說手心癢,是想打人。
蘇景無言,唯有一嘆:唉。抬手一道劍訊打出,為戚東來指引方向。不久之後,濃艷香氣自粉紅掛翠的雲駕中傳來,金鈴天打扮的戚東來佇立雲頭,滿面歡笑對著蘇景搖搖擺手。
傳訊之人還怕蘇景不肯給自己指路似的,另外又加了一句:「你若不理我,我扔鞋照樣也能找到你。」
戚東來心思柔柔:「你手心癢?來,我給你撓撓手心。」說著又去抓蘇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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