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師正位
第三百章 朱元璋?天有師乎?

沈氏和兩個丫鬟一起將張元吉圍住,卸了頭上金冠和頸上金鎖,扒了身上錦衣,連刺繡精美的鞋子也脫了下來。
「偏偏她還有『母親』的名號在,我還不能一走了之……任她在天師府中鬧騰也不妥……」
「屆時他們必然要來府中求我們這嫡脈之人出面求情,母親性子柔順,哪裡能應付得了這些?」
張元吉從未見過沈氏如此失態的模樣,被嚇得扯著嗓子大哭。
「而我出行后這坐鎮天師府之人,須有本事替我處理道家各派受籙、考評等事,母親雖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但畢竟不通修行,應該做不來這些事務。」
「二叔!走了一天了,我腳疼!估計磨出泡來了!」
張元吉聽了不再言語,不一會兒就將飯菜吃的乾乾淨淨。
張牧之揮揮手,領著張元吉,似那凡夫俗子一樣去的遠了。
張牧之卻懶得再同他嬉鬧,搖搖頭道:「你懂什麼,若是天下人頓頓都能吃上這些飯食,那這世間就太平了。」
「我已經知會官府徹查各支脈中作惡之人,免得他們在外面敗壞我天師府的名聲。」
「明孝陵……見朱元璋……這豈非是見鬼……我張家子弟用給鬼磕頭么?」
張牧之自然不好同這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只好勸道:「母親慎言,我也是張家嫡脈,承位乃歷代祖師首肯,母親大人不可質疑歷代祖師的決斷。」
眾道人都躬身:「拜見天師!」
「我這位『母親大人』也不是庸碌之輩……若按原本的歷史軌跡,後來張懋嘉爭位,她居然能護著張元吉從江西一路逃到京城去。」
「這荒山野嶺的,哪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兩個丫鬟退了下去,沈氏冷哼一聲,罵道:「這些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張牧之哈哈一笑,到石頭上坐下:「侄兒有心了!來喝口水。」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黃皮葫蘆丟給張元吉。
沈氏眼睛一瞪:「你也知道好笑?那我一個婦道人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張牧之眉頭一皺,然後又按捺了下來,平靜地道:「天師之位干係重大,代天庭統攝人間諸神,非德行、修為出類拔萃者不可當之。」
這小子其實也不笨,見自家祖母都收拾不了這位二叔,哪裡還敢耍性子?此刻正是聽話得很。
「也不知這煞星有什麼事兒,方才瞧他和那道童說話,言辭對陛下可不太恭敬……」
張牧之笑道:「倒也不算無中生有。」說著撿起一根樹枝,在土地上畫了一個圈。
張元吉拍手大笑:「這是攝食法!我聽祖父說過,這其實是搬運、偷盜的法門!想不到二叔堂堂一代天師居然幹這種事兒!」
沈氏的眼淚忍不住滑落下來,俯下身子摸了摸張元吉的腦袋:「乖孫兒!你祖父閉生死關,說不定出來后就要飛升上界去了。」
「你不是要遠行嗎?那就m•hetubook•com•com把他帶著,讓他在你身邊做個道童,你走路時他背行李,你歇息時他端茶倒水。」
張牧之只站在一邊等候,過了片刻張元吉收住哭聲,沈氏從袖中抽出手絹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
嗣漢天師府門外,張懋嘉正和許多道士等候,欲要送當代天師進京降魔。
這話一出口,沐英和所有的首領神將都被嚇了一大跳。
只看身上道衣和腳下布鞋十分合體,便知是沈氏一針一線縫的。
張元吉知曉天師府也有守護神將、陰兵之流,但他肉體凡胎,從來沒有見過。
張牧之似乎聽不出她話里的暗諷,只是道:「我們畢竟是修道人家,母親大人還是莫要苛待下人為好。」
張牧之身著大袖素衣道袍,頭戴青玉芙蓉冠,兩手空空走出靜室。
這是暗指她日後不會再過多干預天師府中的事務了。
張元吉只好按捺下來,又強撐著走了半個時辰,見月亮漸漸升了上來,漫天星子閃爍光輝,終於忍不住了:
沈氏沉默了下來,片刻后又不甘心的詢問:「那你讓張懋嘉主持天師府怎麼說?他雖然是你父親的親弟弟,但都十幾年沒回來了,怎麼能主持我家的事?」
張牧之轉過身,來到張元吉面前,伸手扶助他的肩膀:「別急,這就到了!」
沈氏擺擺手,紅了眼眶:「你在外面把他帶幾年,如果最後覺得他實在不堪,再把天師之位傳給別人,那時我也無話可說……」
橋前正站著七八位身披金甲的大將軍,帶著許多士兵,恭恭敬敬地拱手站在那裡。
「好嘞!」張元吉捧起碗筷喝粥、夾菜,一邊喝的呼嚕嚕響,一邊嘀咕:
張元吉忍不住睜大眼睛:「這……這就到燕京了?這是紫禁城?我看著不像啊,烏漆嘛黑的連個燈都沒有……」
「我知你也不是忤逆之人,何苦這般欺凌我一個老婦……」
張元吉滿臉都是汗水和風塵,強撐著搖頭:「二叔!我不累!」
「你也知道,你父親當年進京后回來就受了傷,這些年一直閉關,哪裡有時間教他?」
「祖母年紀也大了,陪不了你多久,你和你祖父,你二叔一樣都是祖天師的血脈,日後自當像他們一樣勤修道業,爭取飛升成仙才好。」
「見過母親大人!」張牧之整理了下衣冠,躬身行禮。
「貧道如今已經繼承了第四十六代天師之位,來此處正要問一問太祖皇帝,這天有師乎?」
「無緣成正果的人,那修鍊十年百年都是無用,而有緣法的人,往往幾年便能達到別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你大哥去得早,只留下這一個幼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狠得下心來嚴加管束?」
次日清晨,天朗氣清,朝霞滿天,正是出行的好時候。
「總之你把他帶在身邊,有暇時教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教,把他教成你想要的性子,日後再讓他繼位!」
「當年虛靖祖師九歲嗣教,三十來歲就飛升了,我聽外面道士說你比虛靖祖師還要厲害,過幾年說不定就要飛升往上界去了,哪還有時間教導元吉?」
張牧之只好道:「母親說的是,我原想過得幾年,待我理定外面的事後再教他……」
「母親大人還是莫要再鬧了,被外面僕人聽到不好看。」張牧之見沈氏微微有些氣喘,於是開口勸道。
「這固然有府中那些忠於父親的神將幫忙遮掩,但他能從一位陽神真人眼皮底下逃脫,手段心性都是了得……」
張元吉一樂,連忙跑到樹下,尋了塊大石頭,胡亂吹了幾口氣算是去了灰塵:「二叔請坐!」
「母親大人也曾飽讀詩書,豈不聞『德不配位』之說?」
沈氏點了點頭:「你倆快去吧,想必你叔父帶著那些道士在門口等著急了。」
沈氏擺擺手,打斷了張牧之的話:「我雖無緣修行,卻也多少知曉你們這些修仙之人的事兒。」
「天師之位,需得憑法力威壓天下,憑德性號令諸神,一個性情懦弱無剛之人如何能服眾?」
然後用衣袖遮住圈子,口中念叨了幾句咒語后伸手一指:「飯來了!」
張牧之起身,揮揮手:「你們自去忙吧,母親大人想來是有話要問我,不干你們的事兒。」
沈氏徹底沒了話說,又安慰了張元吉幾句,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裳:「我也知曉元吉孫兒貪玩了些,不過他本性並不壞,只是疏於教導的緣故。」
於是張牧之溫聲笑道:「多謝母親大人愛護之恩。」
「這孽障倒也並非無可救藥……」
只聽一聲霹靂響過,原地有電光一閃,叔侄二人就不見了蹤影。
道旁有一顆十分高大的柳樹,張牧之在樹蔭下停下腳步,笑著問張元吉:「好侄兒!累了么?」
沐英見張牧之和自家侄兒說完了話,才上前陪著笑躬身:「道長今日到此有何貴幹?可是要見陛下?」
張牧之心中大震,渾沒想到沈氏能說出這番話來,忍不住感慨道:「母親大人真是有遠見之人……」
張牧之只好道:「母親應該也知曉,我張氏並非普通人家,外面還有七十二房支脈,數十萬人口都依仗著我天師府而活。」
張元吉同樣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張牧之:「我這二叔果然不把《九真妙戒》當回事?這是專門來找太祖皇帝的麻煩來了?不怕遭天譴嗎?」
張牧之收起臉上笑意:「您有何事直說便是。」
「你若打坐修鍊,讓他給你打扇子,用拂塵驅趕蚊蟲……」
張牧之笑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張元吉心中大定,連忙接過寶劍背在身後,挺著胸站在張牧之身旁,瞪著眼看那些護陵陰兵。
沈氏伸手一指張https://m.hetubook.com.com元吉:「我聽說你要出門,估計幾年都不會回來,府中大小道士如今正在府門外等著送你!」
「你可帶著元吉孫兒前去,當著眾位道士的面把下任天師之位定下,免得你出了意外,天師府後繼無人!」
張元吉突然覺得眼前一亮,再看時發現遠處果然有一座十分巍峨的宮殿,廣場前方有五座拱橋,應該就是那傳說中的金水橋了。
張元吉站著,小臉被嚇得煞白,嘴巴開合幾次,不知該如何回話。
張牧之從袖中拿出一柄帶鞘的寶劍遞給張元吉:「你既然要做下代天師,那這三五斬邪劍就借給你背一會兒,這樣你碰見那些死去的皇帝就不必下跪了。」
沈氏接著往下說:「你父親大人雖未明說,但這天師之位原也是要傳給元吉孫兒的,你豈不知?」
張牧之搖頭笑道:「你呀!常年養尊處優,養得一身懶骨頭,正該多走動走到才好。」
張牧之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近午時了,於是又問:「餓了么?」
府門前大小道士都躬身作別:「願天師一路順遂,早日除魔歸來。」
沈氏見張牧之答應了,連忙再次擦了擦眼淚,開口朝小院外喊了一句:「還不進來!家主今日就要離開了!難道你們真敢怠慢我不成?」
「叔父性情正中,又十來年未回來,想來是不會心軟的,正好處理這些得罪人的差事。」
沈氏更加惱怒:「孽障!我使喚幾個奴僕有什麼用!」說著就撲了上來,伸出巴掌來打張牧之,要撕扯張牧之的道冠和衣袍。
「二叔,這是哪裡啊?您別戲耍侄兒我啦!」
沐英猶豫了一下,小聲問了一句:「不知道長尋陛下有何事?可否大致和小神說一說?一會兒陛下問起來,小神也好回話。」
張牧之笑道:「果然是年輕,身體就是好!二叔我年紀大了,有些累了,咱們歇歇?」
張元吉結過葫蘆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嘿嘿笑道:「二叔都快成仙了,哪裡會累呢?這是心疼侄兒呢!我都知道!」
張牧之又施法運走碗筷,叔侄二人經此一事也算混熟了,於是就一起從樹蔭下起身,有說有笑地順著官道往前走。
衣袖拿開,地上圓圈內出現一雙筷子和兩個粗瓷碗,小一些的碗里乘著稀粥,另一隻碗里是清炒蔬菜,不見一點葷腥。
沈氏當年也是名門閨秀出身,稍稍冷靜下來後果然不再鬧騰,而是蹲下身子連聲安慰受了驚嚇的張元吉。
「聽外間那些道士說,你如今的法力比你父親還高,已經是快成仙的人物了……這天師之位你也坐不了幾年……」
張牧之想到南京朝天宮裡鎮壓的魔龍,又想到當年明太祖讓劉伯溫斬龍之事,心中忍不住氣惱,於是笑道:
「既然是從家裡搬運來的,何不弄點好的?這太清淡了,侄兒還在長身體嘞……」
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天師之位本就該是我孫兒的!被你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野種強奪去也就罷了!待你去位后讓我孫兒繼位,你也不肯?」
這一走就又是兩三個時辰,張元吉見天色漸漸暗了,於是朝張牧之道:「二叔!天馬上就要黑了!咱們在哪裡過夜呢?」
兩個小丫鬟轉過月亮門走了進來,手中拿著道衣,鞋襪等物。
這會兒見著「活的」鬼物了,一時有些心虛。
張元吉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後藉著月光四處打量,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平台開闊的廣場上。
「母親大人說笑了,府中誰會怠慢您呢!」張牧之笑道。
「侄兒願意給二叔做道童!願意跟著二叔學道!」
沈氏語氣也不再咄咄逼人:「你既然認到我家,那就是元吉的二叔,他爹不在了,你這二叔正該教育自家侄兒,是也不是?」
然後在張元吉頭上挽了雙抓髻,身上套上青色道衣,腳下也換了千層底的布鞋。
「只是如今元吉他畢竟年幼,又被你寵愛多年,成了只知享受富貴的公子哥兒,哪裡當得起天師大位?」
張牧之站著不動,沈氏撲了幾次,只感覺衝進了一團棉花里,軟綿綿的不著力,伸手連張牧之的衣角也夠不到。
張牧之笑道:「昨天你不是說我不敬君王嗎?我這便帶你來見見皇帝。」
「只是他一直抹不開面子在你面前說這事兒,後來你法力道行精進,漸漸成了氣候,他就更不好說話了。」
張牧之聽了這番說辭忍不住想笑。
張牧之跟著站起來,拱了拱手:「母親大人說的甚是。」
張牧之有些遲疑:「那母親大人的意思是……」
「另外我聽說你走後欲要讓外人代掌天師府,這更是不合禮數,你既擔著我兒子的名分,便不可不尊我為當家主母。」
張元吉點頭:「還真有點餓!可是我見二叔也沒準備什麼吃食,難道用法術能無中生有嗎?」
而此番張牧之卻並未知會當地官員,也沒理會當朝皇帝的催促,只帶了張元吉這一個小道童,離了嗣漢天師府往遠處走去。
張牧之點了點頭,思慮片刻後轉頭問張元吉:「你怎麼說?」
沈氏嘆息一聲:「你畢竟不是我親子,縱使對我如何恭敬,我也親近不起來。」
「這婦人真是胡攪蠻纏……天師府是一刻也不能待了……」
「且先往南京走一遭,而後進京料理那兩個佛門敗類……」
「但如今你二人遠行,我在家也無什麼事可做,當日日供奉歷代祖師,併為你二人念經祈福。」
張元吉聽了這話,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隨後就跪下來,在地上朝張牧之磕了幾個響頭:
張牧之點了點頭:「既如此你起來便是,日後在外面若是受不了苦楚,我再打發你回來。」
「母親要管家之權也可,我可讓天師私第中那些僕人依舊聽您使喚,母親只莫要打著天師府的名頭號令外m.hetubook.com.com間道士和各支脈子弟便好。」
張牧之點頭:「正是有事要問太祖皇帝,有勞黔寧王代為通稟。」
稍遠處就看不清楚了,只遙遙可見前方似有幾道橋樑,耳中滿是山風吹動草木的聲音。
「你是真傻還是故意噁心我這個有名無實的母親?我是他長嫂!你居然要小叔子去他大哥家裡做主?」
雙方見過禮數,張懋嘉看了一眼道童扮相的張元吉:「可要安排車駕和隨行之人?」
沈氏沉默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你方才說元吉是被我寵壞了,那我日後便不再管他。」
沈氏聽到此處,頓時大怒,罵道:「好個混賬!你才來多少時日!居然把我張家基業轉手送與外人?」
張牧之念頭剛落,就見沈氏帶著一身錦衣的張元吉匆匆走來,身後跟著兩個丫鬟。
沈氏還未說話,身後兩個丫鬟搶先彎腰福了一禮,帶著哭腔稟告道:「天師!老夫人非要往這邊來找您,我倆苦勸不住……」
沈氏眉冷著臉,一手牽著張元吉,另一隻手在身前一揮:「哪個是你母親?!今日我來,咱們就把話挑明了分說清楚!」
「哎!謝謝二叔!侄兒這會兒有底氣了!」
張牧之點頭:「我也早知父親大人的心意,只是受天命加身,一直忙得厲害,倒是無瑕理會此事。」
「孩兒如今也有神通在身,早算到那各房支脈中有許多人打著天師府的旗號,行欺男霸女,作姦犯科之事,甚至是人命都出了幾條。」
張牧之笑著擺擺手:「無需如此!我自由自在慣了,只帶著一個道童即可。」
張牧之伸手朝張元吉腦後拍了一記:「快吃吧你!這是從天師府中搬運來的,哪裡算偷?」
張牧之在前方腳步不停:「再走一會兒,稍後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張牧之帶著張元吉朝沈氏躬身行禮后,轉身出了天師私第往外走去。
張牧之伸手在張元吉眼前一撫:「這是南京明孝陵,咱們要見的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
張牧之嘆息一聲,也蹲了下來,耐心解釋道:「母親大人,我並非是刻意欺你,也沒說這天師位一定不能傳給元吉。」
也是她昨天帶著張元吉到張懋丞閉關之處哭訴了一場,卻連人都沒見著,被逼迫的沒辦法了才想出這條計策。
兩個時辰后,兩人才到了上清鎮十幾裡外,拐入一條平坦些的官道上。
那個宛若王侯世子模樣的張元吉不見了,變成了一個衣著樸素的小道童。
「你如今道行法力都足以傲視天下,此番進京應該不會有什麼波折。」
歷代天師進京為皇家授《太上延熹籙》,都有宮中太監、官員、護衛隨行。
沈氏臉上恢復了雍容之態,怡然也是一副大戶人家的主母模樣:
「二叔說的是,我聽二叔的!」張元吉滿臉堆笑著湊過來,直接坐在地上。
張牧之帶著張元吉出來,拱手笑道:「有勞諸位同道久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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