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熾回過神來,一把拉住奚平:「快走,他們恐怕也知道你來了。」
「恐怕不算太平,陶縣大邪祟越來越多,連那個『步之愁』也來了。」
「悅寶兒看家。」奚平對奚悅交代了一聲,轉身消失在房中。
幼貓被他身上的氣息嚇得尖叫一聲,奚悅見他臉色不對:「哥!」
「太平什麼啊前輩,昭業這人心惶惶的,官兵在挨戶搜查蜜阿人,老人小孩都不放過。」
緊接著,司命長老懞眼的身形一閃,現在星辰海上方。
周楹視若無睹,毫不關心地繞開那些障礙物,直接到了星辰海最核心處。
奚平彈了一道靈風過去:「林峰……」
然而就在他準備和仙山外的轉生木互換身體時,突然發現自己神識被禁錮住了。
靈風沒到跟前,林熾就倏地睜開眼,清秀的眉目間竟露出幾分戾氣,直指奚平。
他控制著指尖極微弱的靈氣,像用照庭在豆腐上雕花,一點一點將貓身上的灰塵污漬清理了。手指捋過幼貓柔軟的毛,他一再命令自己:冷靜……冷靜……
封口禁言只是讓人不能主動泄露,別人心生懷疑來問,被封口的人給什麼暗示卻是管不了的。司命「不可說」三個字一出口,眾峰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霧氣融入山嵐,趁章珏被奚平牽制,他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星辰海。
奚平一耳聽過去,感覺都沒什麼異狀。剩下比較強的神識,白令和支修同時問他「怎麼了」,聞斐等人則在驚詫這轉生木能當通訊仙器用,頗有研究精神的問他轉生木跟問天誰更能防窺。
林熾確實在做日課,打坐入定本應是修士心最靜的時候,他卻不知為什麼緊皺著眉。
反正章珏老兒不方便開口,憋炸了尿脬也只能聽著。
同時這也意味著他聯繫不上師父,而且師父很可能也不能通過伴生木回玄隱山。
「確實,」奚平接話道,「太不像話了,這位不知姓什麼的峰主,以我之見,您應該立刻寫封問天把他叫回來,跟他練練。」
「方才和圖書我正打坐入定,靈感突然被『天諭』觸碰,是『天諭』告知的。」
其中一顆漏在樹叢中的轉生木樹種隨便找了個地方就紮根發芽,樹苗沒來得及長成,奚平便一矮身從裏面鑽了出來。
如果是什麼人給峰主們發信,聞斐怎麼沒收到?因為他是同謀?
問天上分明乾乾淨淨,卻沾著血腥味,靈氣寫的字跡有幾處明顯不穩,說明寫信人有傷。端睿大長公主剛走,清凈道與世無爭,在玄隱山主峰,什麼人會打傷她道心的傳人?就算仙山有外敵,也還輪不到一個築基出手。
饒是林熾這種近乎無欲無求的人,也忍不住呆住了,茫然地喃喃道:「竟然……竟然……」
他話音沒落,一封傳信呼嘯一聲落進鍍月峰。林熾心裏「咯噔」一下,不等他看,各種傳信紛至沓來,有語音有問天。不過片刻光景,鍍月峰外面已經圍滿了各大峰主。
奚平此時才意識到,他剛剛只是表面上冷靜了,實際並沒有。否則他不該仗著自己拿回了弟子名牌,就倉促地直接上玄隱山。
林熾將芥子塞進他手裡:「走!」
也可能他本人就是那個 「法器」。
奚平心裏飛快轉念:這「天諭」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奚平和林熾被圍在了中間。
看了一眼「掛」在鍍月峰上空的章珏,周楹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原地——他仙路始終異於常人,無心蓮還有個蓮花印,周楹開竅圓滿時沒有本命法器,築了基也沒有。
「好,好一個兩百年蟬蛻的南劍,先前溫良恭儉讓,不顯山不露水,轉頭就能給自己師父下封口,欺師滅祖到如此地步!」另一個峰主道,「我說他蟬蛻時怎會生出伴生木,那分明是天地也不容的邪道!他蟬蛻境界很穩了嗎,真以為司刑長老和端睿殿下沒了,他就能在玄隱山一手遮天?」
林熾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將化外爐和鍍月峰頂一堆東西掃進芥子——據說修士在極投入道心的時候,能物我兩忘,有時會有https://m.hetubook.com.com一種玄妙的感覺,好像窺透了天機。一旦得到這可遇不可求的「天諭」,過後必極有進益。
他活了八百多年,日復一日,孤獨而厭倦,突然得知這樣的仙路就快斷了。林熾彷彿一腳踩空,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你怎麼知道?」
凡人的靈感和五官六感不分家,開靈竅后才能獨立出來自由控制。修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將靈感附著于某一感官,使其更敏銳。而在危險臨近、與自己有關的大事發生、或是周圍有高手時,靈感也都會被觸動。
奚平心裏忽然一陣沒來由的焦躁,前所未有的距離感透過紙頁上的四個字撲面而來,抽了他一個嘴巴。
奚平迅速被他倆的聲音拽回來,牙關微微一緊,他強行壓住起伏的心緒,逼著自己回到「一切問題不大」的狀態里。
正常人的靈感則是分「甲乙丙」三等。
就是「補救」的方法可能不那麼盡如仙人意。
罕見的,鍍月峰頂籠罩著一層極壓抑的氣息,靈風凝滯,幾乎都不流動了,奚平人影一閃,直奔峰主居處。
這不見得是壞事,他被困玄隱山,比那要命的消息神不知鬼不覺地傳遍四方好得多。
然而他連這也要事與願違。
奚平斟酌片刻,通過轉生木散出個消息:「今夜可太平?」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遭了什麼反噬……三哥應該是說不出來。
希望三哥給他發完信以後就脫身了。
奚平也沒看清他都往芥子里掃了什麼,還沒回過神來:「什麼天這麼多嘴多舌?陰天?」
奚平悄悄沖林熾一擺手,變臉飛快,下一刻又很討人喜歡地笑了,朝那怒髮衝冠的峰主一拱手:「前輩息怒,您方才指責我師尊,我聽著不痛快,一時口不擇言,見諒。昨日金平遭邪祟與楚賊入侵,打碎了南聖封印,當時情況緊急,您也知道。咱們都是有什麼招想什麼招,誰也顧不上後果。我師父知道闖下大禍,已經在設法補救了,您看他不是現在都
m•hetubook.com•com在外面忙,還沒回山嗎?」
三哥入的是「清凈道」,不是「就不告訴你道」,他沒理由故意語焉不詳。
支修離開國境,玄隱山鎮山大陣全聽司命指揮,整個玄隱山區好像成了當年的無渡海底,將內外聯繫掐斷,奚平換不出去了!
星辰海非升靈不得入內,因為低階修士很容易陷在紛亂的命運里迷路。
「你……」
誰知道會出這種事。
「沒事,讓我想想。」奚平輕聲道,將吐息刻意拉得又深又長,隔空把小貓托起來單手捧著。
一入內,化霧的周楹就被風刮出了原型,暗示著他命運的星子自發地向他靠攏,勾他去看。
他心裏越發起了疑慮:林熾日子過得比老頭子還規律,要沒有非得他在旁邊看著的「大件」要煉,這會兒應該照常打坐日課。玄隱山剛出了這麼大的事,根本沒法凝神煉器,按理他也不會將轉生木收起來,到底怎麼了?
林熾罕見地毛了:「還貧嘴!方才你入鍍月峰時,我靈感像被扎了一下,滿腦子都是『竊仙山天時者來了』。這種天諭怎可能單單落在我一個煉器道身上?三十六峰只怕都知道了!支將軍回來都未必能應付,拿好東西先走!」
其中,「甲等」接近普通人開靈竅之後的水平,十分稀少,屬於玄門看重的好資質,「丙等」則是心智不太全的。除此以外,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乙等」,差別不大,敏銳點的人賭骰子贏得容易,大禍臨頭時往往能靈光一閃避開,只是平時周圍有風吹草動也容易跟著煩亂,可能體弱多病;遲鈍一點的,比如那種散德行到親爹眼皮底下還在那臭美的,更好養活些,就是常常對家法板子投懷送抱。
奚平立刻將芥子化入手心,片刻也沒耽擱——他在升靈里算初期的初期,「八歲」就是個嬰兒,又不是妖孽劍修,哪受得了被一幫資深大升靈圍毆?
「小心靈感」,這行字讀來,就跟「小心眼睛」、「小心鼻子」意思差不多,不知道的還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以為這是給濯明寫的信,寄錯人了。
別說司命之流,月滿項榮也做不到!
「子晟,你讓開。」一個姓林的峰主態度還算溫和地對林熾道,目光卻沒有離開奚平,「司命長老,我適才遵天諭,探入仙山地脈,見仙山果然與那輿圖難捨難分——所以,天諭所言是真的嗎?仙山……仙山真的要葬送於我們這一代人手裡?」
三十六峰有幾百年沒出過這麼會巧言令色的貨了,眾峰主幾乎衝破天靈蓋的焦躁激憤被他一弔一壓,微微回落了些。
林熾替他奔波運樹,鍍月峰頂上正好掉了幾顆樹種。
奚平定了定神:沒準三哥就是這個意思,當務之急,他要儘快弄明白那「天諭」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理他,鍍月峰山巔一下站滿了各大峰主,從沒這麼人滿為患過。
奚平凝神片刻,可是師父一走,周圍就沒有能觸碰到他靈感的人和物了,他那常年應激的靈感蟄伏于靜夜中,難得消停。
奚平很快意識到,只有一個平時回信很快的人沒吭聲:林熾。
奚平急道:「事關重大,林峰主,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修士們幾乎都不睡,趙檎丹、魏誠響和海外的陸吾最先回應了他,報的都是自己手頭正在忙的事。
不好,這會兒師父怕是已經離開大宛了。
奚平又斂容一本正經道:「我一聽林師叔說起『天諭』,忙就趕回來問個究竟,還沒細說諸位就來了。正好也省得我挨個去拜訪了,大傢伙群策群力,咱們快商量商量怎麼辦——天諭怎麼說的?可還有別的指示?」
奚平手指本能地一勾,掛上隱形的琴弦。卻見林熾很快看清了他,用力一掐眉心,將那痛苦的敵意掐散了。
還有,為什麼有人能偽裝成「天諭」,直戳各大峰主靈感?
不等奚平說話,林熾竟破天荒地搶先開口問道:「玄隱山與輿圖融為一體,多不過百年,三十六……其他三十五峰就會像玉緣峰一樣,徹底散入地脈,是也不是?」
林熾快給他跪下了:奚士庸你行行好,和圖書怎麼還搓火!
長這麼大,他頭一次沒看懂三哥的信。
「好著呢你放心,大夥神識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沒人受傷。我們的村子和抵擋靈獸的陷阱基本都建成了,剛還在跟黎老商量,年底前再接一批人過來……」
人天生有靈感,頂級靈感其實也是「異常靈感」,不算全乎人。
築基前,周楹化了霧就能蒙蔽比他高一個大境界的修士,築基后,清凈道壓制住七情,人便越發神鬼莫測,化進霧中,他有時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玄隱山的升靈峰主一個賽一個人模狗樣,此時卻不由得失了體統禮數,不等林熾回話,直接便聯手闖了鍍月峰頂——林熾重新開爐之後,因要隨時進出材料,與主峰溝通,便把鍍月峰頂的封山印撤了,畢竟內門中人大多不像奚平那麼無禮,平時「開著門」也不會有人不請自來。
不是要命的大事,三哥不會多發一封問天,可如果有要命的事發生,為什麼自己的靈感這麼安靜?
「仙途斷絕」,這是能把每個大能逼瘋的四個字,跟鈍刀剔靈骨沒什麼分別。
這話更讓人毛骨悚然了,奚平:「等等,你講鬼故事呢?誰知道我來了?我為什麼……」
奚平一愣之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林熾雖然是朋友,但金平之戰剛打完,除了聞斐等幾個當時在場的,支修還沒來得及告訴別人。
玄隱大陣起時,「嗡」一下驚動了劫鍾,劫鍾無風自動,帶著主峰上詭異的香案輕輕地晃著。
可林熾也是啊,林熾一個人在玄隱山和破法中間兩頭跑,又是搬空錦霞峰,又是在玉緣峰種樹,忙得不可開交……這麼大一個升靈,「天諭」瞎了嗎?
錦霞峰離鍍月峰不太遠,聞斐趕來的很快:「什麼動靜?出什麼事了?」
「三岳山不太平,兩撥修士開始劍拔弩張了。」
為了扣住他,玄隱大陣封山,奚平聯繫不到外界,別人必定也聯繫不到,畢竟其他人沒有伴生木。
司命面無表情地看了奚平一眼,回道:「我不曾接到什麼天諭,至於其他,我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