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珏其人,沒有修過清凈道,單靠克己慎獨,居然真的在這裏蒙了千年的眼,沒有越過雷池一步。
星辰海深處一聲「無聲」的巨響。
「不,」林熾也通過轉生木牌插話進來,「靈感被『扎』得很疼,沒入定也會感覺到。」
林熾回過神來,鍍月峰上所有兔頭飛快移位成陣,團團圍在奚平和林熾身邊,噴出了一片雲山霧繞的蒸汽,局面一時僵持住了。
符咒在奚平頭頂化成了刀劍雨,密得要把他剁成肉餡,林熾驀地上前一步,地面一線光閃過,整個鍍月峰頂好像成了個螺絲,往下擰了一丈。十二隻兔頭拔地而起,直接從鍍月峰里抽了靈氣往天上噴,噴出了十二道罡風。
所謂「同源道心」,意思是不管道心繼承自誰,活師父傳的也好,死人的本命神器上煉化的也好——往上能追溯到同一個祖宗那裡。名門望族中,除了自家大能收親傳弟子,族中也會攢一些已故大能的優質道心,供那些心性實在不合適的良才內門弟子備選,因此同一系的修士道心不都是同源的。
只見一個李家人強行壓下靈台動蕩,冷冷地說道:「好厲害的邪祟手段,諸位看到了——金平防備森嚴,為何會被外敵入侵?為何他一回來就有賊人來偷襲?」
玄隱山不一定講理,但肯定講禮,李家人自從靠山倒台,一直苟且得像透明人,奚平沒料到他們一夥居然還有這麼暴躁的峰主。
也不知是該佩服他,還是該可憐他。
他修為有限,再加上蓮花印是複製的,沒法將境界比他高的大升靈神識直接拘出來,卻也能把升靈們的神識刺得劇痛。
就這片刻的凝滯,一道鐵索朝他當胸襲來,又有其他峰主趁機動了手。林熾情急之下手一伸召出自己本命的煉器爐,爐身橫空撞上那鐵索。
如今玄隱山斷送,它們終於按捺不住,沒了潛移默化的耐心,明晃晃地亮出了「天諭」。
玄隱正統,從仙山凝練的真元死後會回歸仙山,留下的道心會被吸入星石,同源道心匯聚在一起,抱團長大。
偶爾,林熾也想,那句「前途無量」會不會是司刑長老一生中少見的錯話,長老回憶起來會不會失望……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過應該也不會,聖人對他能有什麼期望?
林熾種在玉緣峰的、運輸過程中不小心遺落在樹叢草叢裡的轉生木和樹種……不知什麼時候,全部被清理了去。
旁邊一直作壁上觀的周氏互相隱晦地交換了眼神,一個姓周的峰主遲疑著插話道:「師兄稍安勿躁,這倒也是氣話,輿圖即將被融化在地脈中,靈山仙氣應該會散在四方,倒也未見得是私心……」
你是不是從來不做日課的,這位勤奮的前輩?
大家頭頂的不是同一片天?
那竟是一塊大得讓人無法想象的星石,瘤子似的長在了玄隱山脈里,
星石越大,聲音也越大。
這好比同一時間跟成千上萬個人「辯法」,但凡不是個清凈道的站在這裏,道心都已經被他們辯成渣了。
奚平:「他們是不是按道心扎的堆?」
兔頭只好又替他噴走一堆殺招。
聞斐見他能應付,方才便沒出手,混在一幫峰主里,假裝自己也是一夥的,誰說話他都跟著高深莫測地點頭。
聞斐道:「幾個大姓比平時碎。」
奚平感覺自己今天上了玄隱山,雞皮疙瘩就沒下去過——諸位仙尊靈台里牽著性命的道心到底是個什麼?
因為林熾作為林家嫡系,道心是從師父那繼承的,聞斐這野生的天機閣是自己摸索的。
然而「清凈道」不愧是傳說中的「三千大道」之始,周楹巋然不動,只當蛙鳴。
還是一直操控著道心的傀儡們推波助瀾?
章珏腳下只踩了兩顆小石子,遠遠看去,像個吊在半空中的傀儡。
這是他年輕時司刑老祖賜的。
群星都好像被這一口氣噴散了,半空中的刀劍雨一起給卷了出去。
「師兄,你天諭沒聽全,短時間截斷地脈,這一代人中確實會有些老弱病殘受損,但這樣可保千秋平安。否則這一代人是保全了,我大宛可能也就只有這一代人了!」
坐在那寂寞舊蒲團上的人,只能看兩種事:一種是已經發生的事,星辰海可以輔助解讀,一種是會影響天下大勢的,星辰海會起霧給眾生示警,司命可代為轉達。
奚平心裏一動,隱隱觸及到了什麼:和-圖-書「哪裡不同?」
眾峰主看似說的都是一件事,但細節和態度上卻有微妙的不同。
與此同時,魔瞳里什麼都沒看見的周楹皺著眉思量片刻,掏出心魔種,直接扔進了星石堆里。
同一塊石頭上的臉,無論男女,也無論是年輕的面孔還是露出衰相,不管五官形狀有多天差地別,都像極了……彷彿同一個幽魂穿上了不同的皮,異口同聲地往周楹耳朵里灌他們的「道」。
電光石火間,兩人同時反應過來,轉生木里幾乎異口同聲。
玄隱山四長老之一,典籍上偶爾能看到他畫像,因背叛靈山而被其他三長老聯手封住「閉死關」。魔瞳掃遍玄隱山,連支修都能看見,沒看見李鳳山這麼個人。據說他兩百多年前已現五衰之相,算來,應該正好是近些年油盡燈枯的。
糟了。
那會兒他沉迷於鑽研導靈金,廢寢忘食,在煉器道上一日千里,不小心成了同輩翹楚。
與此同時,方才讓林熾閃開的林家人怒不可遏地出手,直指那拿鐵索偷襲的,聲音中灌注了靈氣:「成何體統!」
「無聲」是別人沒聽見動靜,「巨響」是直接撞在周楹耳朵里的。要不是他事先吃了葯,這會兒大概已經被震暈了。
他倆的差別是一個死師父!
唯有司典李鳳山,以其蟬蛻之身,鑲在了玄隱山上。
奚平便無聲地問林熾:「『天諭』這是出了道怎麼解讀都有道理的謎語?」
「我聽到的天諭沒有那麼激進的意思,截斷地脈,百姓豈不……」
但這裏面的隱喻讓人心驚:發光的星辰「死」后,就會扎堆變成心魔種一樣的石頭。
這會兒,聞斐卻悄悄扣住袖子里的轉生木:「這幫人怎麼沒在一個調上?」
不過聞斐畢竟是當過天機閣總督的老狐狸,十分沉得住氣,微妙地挪了幾步,面無異色地在場中成了個邊緣人:「今日這格局不同於往日……」
那些星石一邊爭吵,一邊忙不迭地自己滾開,避開心魔種,厚厚的石頭層被魔種驅散了,露出下面鏡面般的光滑地面,方圓足有數十里。
然而他這話喊得太慢了,其他幾個李家人已經沖了上來,太歲琴兩劍飛了出去,奚平沒有留手,經hetubook•com.com脈都在隱隱作痛。短暫地逼退對方后,他立刻便要找玄隱山上的轉生木換身體,一動卻是一愣——玄隱山上沒有轉生木了。
然後便招手令他過去,給了他那塊玉佩,金口玉言道:「前途無量。」
自古有「明鏡照心」的說法,棱面形成了無數「小鏡子」,在玄門,這種結構的東西一般都和「心」有關。「鏡子」多,能映照出的角度就多,很容易折出人心深處的東西,像心魔種一樣遮蔽五官困住神識也不奇怪。
聞斐:「同源道心!」
命數是不可捉摸的,一旦忍不了誘惑,窺視自己與親近之人的命,原定的軌跡就會轉向不可知的方向。最輕事與願違,最重執迷於其中,身死道消。
周楹伸手擦去眼角的血跡:「有一步棋走錯了。」
這時,外面巨響了一聲,應該是鍍月峰上動了手,周楹沒理會。含了一顆鎮痛凝神的丹藥,他的瞳孔變形成了魔瞳。
奚平是聽完林熾說了天諭內容后臨時想的說辭,不算天衣無縫,但章珏被支修壓著開不了口反駁,他那話乍一聽也沒什麼問題。誰知話音沒落,一個姓李的峰主招呼都沒打一聲,一道符咒直接拍了上來。
玄隱山落成上千年,環繞著那蒲團,星石已經鋪得滿地都是。
周楹沒有移開視線,盯住了那「鏡面」上的人影,他認出那是司典李鳳山。
「師兄,是你解讀過了。」
不……不是李家人中邪,奚平眼神微閃,心裏冒出一個猜測:如果只是解讀不同,人不會上來就這麼篤定。他們看到的「天諭」很可能內容不一樣。
為什麼?
好在林宗儀只是略坐了片刻,例行公事似的點了幾個小輩問了問修行,其中自然有「翹楚」林熾。林熾跟自己親師尊說話都犯怵,見司刑老祖如耗子見貓,差點暈過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答了些什麼……反正肯定是些蠢話,冰雕一樣的司刑長老聽完,眼睛竟然輕輕一彎,罕見地開口對他師父道:「我記得他。」
星辰海最深處是司命長老章珏清修所在,那是一片空地,只有一個褪了色的小蒲團,甚至連偶爾仰靠的地方都沒有。
道心碎人會立刻死,而人要是因其他緣故死了,和_圖_書道心卻反而會留下來。
為什麼只有聞斐沒有接到「天諭」?
浮在半空中微亮的「灰塵」就是星辰海里的「星辰」,要飄上一生那麼長,才會落到地面。抱團凝結,就成了星石。
奚平走南闖北混黑市,對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氣場異常敏感,此時一掃場中,立刻發現以內鬥為傳統的玄隱峰主們三言兩語,已經隱約分出了陣營——同姓同派系的未必在一起,異姓的一定不在一起。聞斐那混在裏面的「姦細」一下成了禿頭上的虱子,分外扎眼。
據說司命長老日夜坐在那裡,千年來,靠抵擋睜眼的慾念來磨自己的心。
「伴生木本就是上古魔神之物,支靜齋就是背叛了靈山。靈山為月滿先聖而生,與現存蟬蛻息息相關,之所以在輿圖面前這樣無力,與飛瓊峰叛逆脫不開關係。天諭有命,若實在沒有辦法,可先設法截斷全國地脈,斬殺妖邪,令仙山恢復元氣再說。」
玄隱林氏不像其他幾個大姓人多,但關係都很親密,每年中秋會辦個「家宴」,沒在閉關的都來。那年不知怎的,司刑老祖居然也露了面,整個家宴的氣氛頓時變得跟雲天宮刑堂一樣,大家互相打招呼都用眼神,幾個升靈長輩陪著長老,大氣也不敢出。
與此同時,奚平心裏「咯噔」一下:如果傳「天諭」的是道心,那麼聽說這件事的就不止內門峰主——外門築基的道心基本都是從內門拿的!
只見心魔種落進星石堆里,就跟炸了什麼坑一樣,凡是尺寸超過拳頭大的星石上都閃過無數人臉。星石越大,人臉越多。
林熾:「住手,天諭何曾……」
趙家人都在關禁閉不得而知,李家整體比較激動,平時常常抱團的林氏和周氏內部卻不協起來,除了家族利益,還有什麼會分化玄隱眾峰主……
那因多棱而顯得發污的星石果然很像心魔種,不過質地不同,因是細沙抱團而成,那星石略鬆軟些,上面的棱面沒有魔種規整,而且遍地的星石大小不一:大如人頭,小如豆粒。
「巧舌如簧,天諭分明說你等利用了我們,將輿圖據為己有,竊走了靈山仙氣。」
奚平:「聞峰主沒接到所謂『天諭』嗎?」
煉器爐是煉器的,和_圖_書不是砸人的,林熾整個人一震,往後倒退了幾步。但他毫髮無傷,只是一聲輕響,身上一件「鵬程萬里」的青玉佩裂開碎了。
玄隱山觀命的星辰海真的只是「觀」命嗎?
「並未,」林熾猶豫道,「在我看來只是告知了來龍去脈,李家人怎麼中邪了一樣。」
果然,那姓周的不知名峰主聽了這話,不動聲色道:「但你飛瓊峰有沒有想過,沒有玄隱山,四境銘法都會失效,到時候我大宛一片沃土,豈不成了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聞斐莫名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扇子扇得飛快,心道:作為劍神徒弟就會兩招,一天到晚跟個邪祟似的到處複製神通,還有臉說別人。
這話雖有指責的意思,卻也將飛瓊峰化為了自己人。
所以那所謂「天諭」,是他們的道心在刺|激修士的靈感!
「自己偷穀子,看誰都是賊。」 奚平「哈」一聲,尖酸刻薄之餘,他也沒忘了挑撥離間,「想偷輿圖殘殺同門的是李鳳山不是我,看清楚點,爺沒你們這幫不肖子孫。」
奚平壓下翻湧的內息,遠遠地聞斐對視了一眼。
最後這句話一出口,不少峰主面露不贊同神色,連章珏也皺了眉。
奚平倏地一抬頭,越過無數人頭,看向御劍在半空中的章珏。
章珏方才也說自己沒聽到什麼「天諭」,因為作為南聖親傳,司命長老的道心也是上古時期自行摸索的。
老祖宗賜的東西肯定得隨身戴著,玉佩上雖然沾著雲天宮森然冷肅的氣息,時間長了也習慣了。那甚至是他被關禁閉和自我禁閉的幾百年中,身邊唯一的活氣。
魔瞳的視線落在那「鏡面」上,便見鏡面上浮出了一個巨大的人影,清晰得宛如活人,倏地睜眼,目光如電般射向周楹,周楹眼裡立刻流了血淚。
只是本能地,林熾伸手抓了一把,熟悉的氣息卻從他指縫間飛過,就此散了。
奚平眼神一冷,太歲琴音尖銳得像是要穿透人腦殼,劍氣橫掃出去,然後他一拽《去偽存真書》,將裏面複製的無心蓮花印甩得到處都是。
從靈山落成至今,蟬蛻少有自衰而亡,司刑、司禮都是死於道心破碎,他們一系的「同源道心」都是子弟死後留下的,修為最高只有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