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局 賭人品
(三)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緊拽著自個兒衣角,踩著小碎步後退:「買、買房。」
「小!」
我趕緊打斷他:「你帶這些來做什麼?我家裡都有。」
事後我一路哭一路慢吞吞地回了家。擔心此事被陸澈知道,臨近家門前又將眼淚揩了,這才目不斜視地跨進門檻。
莫老大瞪一我眼:「這話你每個月都說,結果呢?你這手指頭還不是好端端地長著?」他拉住我:「舒婉啊!你以前不是說過么?賭錢不是賭錢,而是一種風險投資。」
我為難道:「……」
哪知這位小兄弟不僅口不擇言,還是個冥頑不靈的性子,淚汪汪地盯著我看了半天,央求道:「姐姐,求放過。」
通過今日的教訓,我已經深深明白了財不外露這個道理。這些錢是陸澈最後的家當換來的,在他的隨從趕到之前,可不能再出什麼狀況。
他將信將疑地睨我一眼:「好像眼睛也有點腫啊!」
他望了會兒天,誠實道:「似乎是從犯沖開始的。什麼輕則家宅不寧,重則人財兩亡?我說你膽子不小啊,竟敢拿我在外頭造謠?」
我即刻怒上心頭:「銀子是在你這裏丟的,你竟然叫我自認倒霉?」
「小!」
他煩躁地瞪我一眼,叉腰道:「又不是我拿了你的銀子!難道還要我賠不成?」說著將蘭花指伸出來四處指了指:「看看我這賭庄,原本生意做得好好的,就因為你來了一趟便成了這個樣子,我還沒叫你賠呢!」
我顫抖地將雞蛋抱在懷裡,惶恐道:「你你、你是誰?知不知道私闖民宅是犯法的?」
我趕緊將書背在身後:「我哪有閑情看書啊?幫別人買的。」
我感動得六腑俱酸,覺得陸澈這個人真傻,我和他不過萍水相逢,還處心積慮地想騙他的銀子,他不僅不怪我,還在這種時候不顧性命地站出來救我,真是又好看又善良又有錢。
我哭喪著臉道:「我真不知道,那字是街邊賣字畫的人幫我寫的,會不會是你看錯了,要不再出去看看?」
我鼻頭一酸,登時又哭了起來。
我壓的銀子最多,自然也壓力最大,見著莊家手指一動,一雙眼珠子便死死地盯著他手下的賭盅不放。
哪知這一口氣還沒舒到底,肩上就被人戳了兩下。
我緊張地退後一步,遙遙地用左手將書本奉上:「買、買書。」
「小!」
經過激烈地內心活動,我終於望著賭庄門口的帘子吞了口唾沫:「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老娘就進去試試!」
被稱作衛凌的人登時身子一僵,轉身「噗通」一聲朝門口跪下去,眼中淚花直閃:「主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端著簸箕的手登時一抖,拉過他悄聲道:「你來做什麼?沒看見外頭貼著字么?」
我呆了一呆,心想這衛老爺也忒藏不住事兒了,連玉的價錢都隨便跟人說出去。只是兩間屋子怎麼夠?陸澈還有三五個隨從沒處住呢!
我心下猛地一跳,原來是在這個地方漏了餡兒?怪不得他那麼肯定陸澈在這裏呢!
我趕緊扯扯他:「這局指定不是開大,你輸定了!」
「小!」「小!」「小!」
之前穩贏不賠的幾局叫我信心大漲,這麼多銀子甩上去的感覺也忒爽。尤其是見著周圍的賭友都紛紛圍觀過來,並迸發出極其熱烈地喧嘩時,這種獨領風騷的感覺更像是站在世界頂端一般,西風獵獵地吹,衣袍嗖嗖地響。
豈料沒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有人頗熱情地喚我。
陸澈莫可奈何地盯著我搖了搖頭,搖完望了望房梁又嘆了口氣,嘆完終於釋然道:「罷了!」語畢利落地從手指上取下個玉扳指,擺在桌上:「我這裏還有個玉扳指,應該也能賣些銀子。眼下我的隨從未到,身上又沒有現銀,你先拿去當了吧。」
而方才那位小兄弟便開始一直跟在我後頭,直到見著我又連贏了好幾把,他薄弱的小心肝兒終於有些承受不住了。我壓什麼他跟什麼,也藉著我的手氣連贏了好些銀子。
沒時間解釋了。
莫老大斜我一眼,緩緩將地上的兩本書撿起來遞給我:「你的書忘了拿。」
這小兄弟瞧著又能贏錢,慌忙死命地點頭。
小穀子將手裡的大包小包卸在院子里:「看見了,但看不懂。你忘了?我不識字。」
陸澈無奈地望了我一會兒,大有種哭笑不得的陣勢,看著看著神情就嚴肅起來,抓著我的手腕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你的手怎麼了?」
我腳下一軟,本想答一個「信」字。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句話它不是個問句,而是個感嘆句,便想也不想地將整籃子的雞蛋拋出去,拋完撒丫子就跑。
我心上一喜:「好像有點道理。」但走出幾步,又擺手道:「不成不成,前天晚上我才發誓不再賭了,再賭就剁手指頭。」
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覺著咱們大燕朝著實該將學堂好好普及了,外頭這敲門的傢伙多半又是個不識字的。
語氣那叫一個堅定,好像賭盅已經開了似地。
莫老大眉梢一挑:「要不你進去賭賭手氣?手氣好了買宅子的錢就有了。」
他捻著巾子捂嘴笑道:「聽說你昨兒個才賣了塊玉,一百兩銀子,買個兩間屋子總不是問題吧?」
他抄著手靠在門板上,調整了一會兒神情,不溫不火地道:「說吧,哪去了?」
我顫顫巍巍地道:「我就是覺著我們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適……呃,我不是想趕你走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說,你過慣了好日子,如今卻要跟我擠在一塊兒肯定住得不舒服,我就想置辦個大點的宅子來著,那樣你一間我一間……多好,對吧?」
哪知算不如天算,就在我伸出手的那一剎那,有個倒霉蛋忽然被撞得飛起來,直挺挺地就砸上擺滿銀子的賭桌,「哐當」一聲,好端端地一張賭桌,它它它……塌了!
他挑了挑他那桃花似地眉眼:「那宅子呢?買了么?」
我呆了一呆,湊近他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謊話說了一百遍就會變成真的,眼下就是這麼個情況。」
周圍瞬時爆發一片捶胸頓足的聲音。
我跟著他跨過門檻,試探道:「要是全丟了呢?呃,我是說一文錢不剩的那種?」
他施施然地朝我走過來,拿起我手裡的書翻了翻,繼續問:「除了買書以外呢?」
我揮一揮衣袖,將這些艷羡的眼光統統拋到腦後,繼續尋找下一桌點兒背的莊家去了。
語畢也顧不得他到底有沒有躲,只瞧著腳邊有一籃子雞蛋,便趕緊拎起來出了門。
賭坊里人聲鼎沸,有哭的有笑的,有抬高了嗓子喊大小的。我拿著銀票在人堆里穿來穿去,猶豫著找一桌莊家點兒背的賭桌下注。
我坐在一片廢墟之上,「哇」地一聲就哭出來。
我怔了怔:「對哦!我怎麼沒想到這層?除了買還能租啊!」要是想到這層,也就不必去賭坊了,不去賭坊也就不會丟銀子了!我一巴掌拍上自個兒腦袋,悔恨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我真是個榆木腦袋啊!」
話音一落,賭桌旁忽然靜了一瞬。
幸好除了他外,周圍的圍觀群眾大多還都是聰明人,不少人為了沾我鴻旺的手氣都跟著買了小。
他長吸一口氣:「租房子的錢也不夠么?」
我瞅了瞅槐樹下的陸澈,又瞅了瞅小穀子那纖悉的小身板:「你扛這麼多東西來做什麼?這些都是什麼?」
莫老大瞭然地點了點頭,轉而又問:「聽說你家來了個遠親,還幫你還清了所有的債務。這是大好事啊!你皺著個眉頭做什麼?」
我聽著聽著,心裏也開始沒底了,死盯著賭盅抹了把額上的汗,只聽莊家大呼一聲:「三四五,十二點大!」
小穀子神色鬱郁地往院子外走:「舒婉你真的不要?」
說完才注意到,這位小兄弟的額上早已浸慢細密的汗濕。
我仰著腦袋閉著眼,一面抹著眼淚花子一面用衣裳揩著鼻涕。也記不得哭了多久,腦子裡忽然生出一個想法——既然事兒是在賭場里出的,我的銀子沒了,那就該找莫老大賠償。
我倚著門板,不好意思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個朋友,他看我前幾日丟了銀子,擔心我沒飯吃,特地來送糧食的。」
陸澈白我一眼:「這可是最後一件了,若到時候再給丟了,我們就站到院子里喝風吧。」
這話我確實說過,只不過這些年投資的錢多數都打了水漂。
我打了個寒顫,慌忙將他推開,一邊關門一邊道:「這種事你自個兒記心裏就行了,不用報答我,趕快走吧。記住,最近別再來了。」
不出所料,方才的年輕男子見我說了謊,果然不管不顧地從牆頭翻了進來。
慶幸的是這一回銀子沒出什麼狀況,但不幸的是晌午發生在賭庄和圖書的事出了狀況。目前的狀況是這件事已經在街里街坊間傳開了,眾人皆知我一局豪賭上百兩,眾人皆曉我上百兩的銀子全丟了還大哭一場。
我欲哭無淚,趕緊不要命地衝進去撈銀票。
我腿肚子抖了兩抖,緩緩地轉過身面向著他。顫顫巍巍地望了望屋裡,正猶豫著要不要說,不想陸澈他竟然自己出來了。且面無懼色,昂首挺胸,絲毫沒有準備向惡勢力服軟的意思。
賭庄內叫喊聲,哭鬧聲一片。
但眼前整個一人疊人的陣勢,我在外圍撞了七八十回都沒能成功。等終於撞得自個兒眼冒金星之時,人堆里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我那一百一十三兩六錢的銀子連一個子兒都沒能剩下,全被那些王八羔子哄搶光了。
然而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我萬萬沒算準,這世上還有一種人,他不識字。
我在賭庄內環顧了一圈,又站到各桌前觀望了一會兒,發現就方才賭第一把時那張賭桌比較有戲,遂趕緊拽了小兄弟跟我一塊兒過去。
得此美男,此生何憾?
但事實證明我確實太異想天開了些,一個上午逛下來,不僅沒買著半片屋瓦,甚至連價錢合適的都沒遇著。如今房價攀升,一畝大的舊宅就要二百兩,這等於要賣一輩子的胭脂才能攢夠錢,簡直離譜。由此可見,我爹當年說得沒錯,踏實肯干型是沒有錢途的,勞作一輩子,連座像樣的宅子都買不起。
陸澈似笑非笑:「雖說這個法子看起來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意,但以你的腦袋瓜子,能想出這個已是不易,罷了。」他負手將身子站直了:「說說方才那人是誰吧,說是來拯救你,拯救你什麼?」
哭得那叫一個凄凄慘慘戚戚。
我手一抖:「路上疼哭了。」
我一聽,立馬哭得更大聲了。
我疼得在他手裡掙了掙,沒掙脫,只好皺著眉道:「路上摔了一跤。」
第二日天剛麻麻亮我就起了身,劈柴生火做早飯、打水洗衣曬花瓣,一頓忙下來,太陽正好在東方的立凈山上露出半個臉。
只因如此一來,就再不必擔心有人厚著臉皮上門叨擾了。不僅於陸澈的傷情有利,也將坊間的碎嘴婆子隔絕在外。沒有人通傳消息,陸澈也自然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了。孤男寡女的,正是我與他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面對如此惡徒,他極具氣場地命令道:「衛凌,把劍放下!」
看得我心尖尖上一顫,假裝鎮定道:「沒有這個人,你找錯了。」說完就趕緊跑進屋裡去找陸澈。
等驚覺已被擠出人堆之時,我緊握的拳頭打開,裡頭卻只握了銀票的半個角。且手背上滿是抓痕,血淋淋的就跟去荊棘叢里盪了一圈。
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那股子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心理素質,被這強大的氣氛一感染,立時也隨大流地跟著叫喊起來。
他怔了怔,側頭瞄了眼陸澈,又將我拉到一邊:「往常你輸了銀子沒錢吃飯我不都是這麼乾的么?」
我嚴肅地點點頭:「千真萬確,我絕對沒有逗你玩兒的意思。」
「……哦。」
陸澈臉色一沉:「你是認真的?」
陸澈靠近一步:「你昨夜翻來覆去了一整夜,也是在盤算這個?」
譬如小穀子。
陸澈聽完默了默,什麼也沒說,只望一眼天色,轉身往屋裡去了。臨門時又忽然將腳步頓住,吩咐我道:「太陽要落山了,將東西收一收,進屋做飯吧。」
然而,就在賭盅將開未開的關鍵時刻,悲劇發生了。
若不及時隔絕消息,這件事離傳到陸澈耳朵里也不遠了。
我抹了把眼淚回頭,瓮聲瓮氣地問他:「幹嘛?你是不是想賠銀子啊?」
各方陣營也都堅定地沸騰起來,口號聲此起彼伏,那叫一個混亂,那叫一個震耳欲聾。彷彿這是一場大嗓門兒的較量,誰喊得響誰就能贏銀子,誰喊得響莊家就開什麼。
陸澈奇奇怪怪地看我一眼,拉著我繼續往屋裡走:「無事,丟了就丟了吧。」
他眉頭一皺:「買房做什麼?」
莫老大雖長得魁梧,卻是封陽縣有名的娘娘腔,酥軟的聲音入耳,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我慌忙按住他的手:「小兄弟別慌,這局指定開大,跟著我買准沒錯的。」
估摸著連贏了十幾兩,我一看時辰,差不多該回去做午飯了,便攬著小兄弟的肩頭道:「小兄弟,姐姐有點事hetubook•com.com要回家了,最後一把咱們賭大些,如何?」
既然他這麼堅持,我也不好勉強了,手上一松,便眼睜睜看著他買了小。
他不在意地「呵呵」一笑:「管它是丟的還是輸的,不都一樣是銀子沒了么?怎麼樣?這次東西多吧?」他扯著我袖子道:「你都不知道,我娘一聽說你丟了銀子,立馬就把門鎖了。我這次之所以能出來,完全是藉著上茅房的時候偷偷溜出來的。為了給你送這些東西,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呢!」
人群中一個喊「大」的和一個喊「小」的喊著喊著就鬥起氣來,臉對臉地喊了半天沒分出勝負,還互相噴了對方一臉唾沫星子。兩個人一激動,登時就動起手來。你一推我一撞,霎時就將龐大的圍觀人群撞得是人仰馬翻。
與陸澈一道用了早飯,又為他煎了葯,這位大爺啪嗒了兩下嘴皮子表示,近來閑得實在無聊,想找幾本書看。
回過身一看,只見賭庄的莫老大手裡捻著張疊好的巾子,正雙目含笑,如弱風拂柳般地朝我扭過來,邊走邊道:「舒婉啊,你這是打哪兒去啊?」
我不禁暗自喟嘆,果然還是年輕人悟性高。也開始相信,自從改了盈盈這個小字,果然就開始轉運了。先是遇到了陸澈這麼個大金主,后又清了所有的債務,眼下還能逢賭必贏,改天一定要好好謝謝這位算命先生。
我望著那顆碧光流轉的扳指,笑呵呵道:「陸公子你真是個聚寶盆呵,渾身都是寶貝。」
且考慮到要添置新宅,順帶將破瓷罐里的四十兩和陸澈交上來的五十兩一起帶著了。想著封陽縣的空宅不多,若是見著便宜合適的,也好早些買下,免得落入旁人之手。
陸澈的腳步停下:「摔了一跤,銀子就丟了?」
哭著哭著就想起被晾在家裡頭的陸澈,眼下都過中午了,他定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既然銀子找不回來,再萬不可將這位金主也丟了。
我搖搖頭,送他到院門口:「這陣子你先不要過來了,這個陸公子不僅跟他家裡頭的人犯沖,跟外頭的人也犯沖。輕則家宅不寧,重則人財兩亡!你身嬌體弱的,又是家中獨子,萬一衝撞了可就麻煩大了。」
我嚇得整個人緊貼住門板:「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甚憂傷地撫了撫他的後腦勺:「你辛苦了。不過這回我又有錢了,所以還要再辛苦你一趟,將這些東西都還回去。」
我轉頭看向身邊的小兄弟:「怎麼?你不下注?」
我慌忙解釋:「這怎麼能算造謠呢?我這是為了保護你。你想想看啊,你現在身子還沒好全,又有仇家在四處搜尋,這樣說他們才找不到你。」
陸澈此時正在水缸邊舀水洗墨,見我匆匆忙忙地奔進去,笑著道:「天還沒黑呢,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莊家見該下的都已經下了,吆喝一聲:「買定離手喂!」周圍的「投資者」也跟著齊刷刷地嚎出來。
我連連擺手:「不晚不晚,我這個人生命力比較旺盛,三兩日通常都餓不死。自從我爹死了之後,五日都餓過呢!三日算什麼?只要注意喝水,再勤奮些到山上挖兩顆野菜,頂一頂也就過去了。」
小穀子將我這句話認真地悟了一會兒,忽然羞澀道:「舒婉,你真關心我,對我真好。」
先一把將劍上的白布掀開,又迅速地將長劍拔|出|來,再偷偷摸摸地架上了我的頸脖。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咋舌!
我嘆一口氣,此人果然還是太年輕。
我望著他唇上剃得光禿禿的胡根子,勉力笑道:「眼瞅著要晌午了,我正趕著回家做飯呢。」
我:「……」
這張賭桌已經連開了三把大,開出小的幾率極大。瞧著莊家的賭盅一落穩,我便立時掏出全部的銀票砸到右邊的「小」字上。再加上方才贏來的銀子,總共一百一十三兩六錢。
我硬著脖子道:「雖然你覺得這個事情有點不可思議吧,但事情它就是這樣。」
但一山更有一山高,不要命之外還有更不要命的。眼下大伙兒的銀子都在此處,男女老少紛紛一窩蜂地往裡頭擠,擠著擠著,我這柔弱的小身板登時就落了下風。
我呆了呆,儘管覺得他這席話傷害了我,但我向來心胸寬闊,仍舊拉著他道:「別怕,姐姐已經開始轉運了。」
這麼要命的時刻,也顧不得痛了。我趕緊再一頭撞上去,試圖將龐大的人和*圖*書堆扎出條小縫。
我嚇得將腦袋縮了縮:「嗯。」
我不耐煩地隔著門板問:「又是誰啊?」
那人估計沒料到我手裡的雞蛋是用來仍的,光顧著說話也沒來得及躲,一個雞蛋過去,胸口瞬時滑溜溜的,黃的白的一大片。
我喜滋滋地將莊家賠付的錢收進口袋,瞪一眼這些沒眼光的傢伙:「早就說過嘛,我畢舒婉已經轉運了,你們偏不信。」
長這麼大,哭得如此賣力的機會不多,總共就兩回。一回是我爹撒手而去,另一回就是現在。
不等他說完,我便「啪」地一個雞蛋扔過去。
然而就當我如痴如醉地沉浸在這股詩情畫意的畫面中時,小穀子「砰」地一聲撞開院門,大嚎一聲:「舒婉!我來拯救你了!」
思忖了一盞茶的時間,我終於憤然放棄了這條置房留人的不歸路,老老實實地到楊秀才那買了幾本舊書,愁兮兮地往回走。
好在我的位置處在最裡邊的賭桌旁,外頭再怎麼推搡也可以險險地扶著賭桌站穩,既安全又能儘快地取回桌上的銀票。
這些人眼角一跳,登時面露疑色。
但好在我只丟了銀子沒丟智商,一得知這個消息就立馬到書齋里買了筆墨紙硯回去。一來可以將陸澈關在家裡看書練字,二來嘛,我要他幫我寫個牌子掛在門口。上書:閉門卧病,閑人繞道。
我自是不敢怠慢,趕緊翻出銀子就出門。
「疼……」
我膽戰心驚地將頭轉過去,正對上陸澈一張橫眉怒目的臉。
他在院門外握住我的手:「你不是說這是瞎編的么?」
當天下午,我拿著陸澈的玉扳指去了趟當鋪。苗掌柜對著扳指左看右瞧,最後開出個整數,八十兩。我瞧著他一臉老實的面相,也沒跟他還價,只謹慎地揣好銀子回了家。
我慌亂地在屋子裡四顧了一圈,撈起灶台上的菜刀便遞給他,意簡言駭道:「你的仇家來了,快拿著刀躲起來,千萬別出來。」
來人神色堅定:「我絕不會……」
如此畫面,連我這個俗里俗氣的土包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浪漫。
我連連擺手:「不會了不會了,這次絕不會再丟了。」
那小兄弟汗津津地從我手裡掙脫出來:「誰不知道交河口的畢舒婉是買什麼輸什麼啊?我……我還是壓小吧。」
陸、陸澈他不知何時竟已站到了我身後,且正不懷好意地將我看著。
「大!」「大!」「大!」
莫老大撅著屁股瞅了眼我手裡的書:「喲!舒婉,什麼時候看起書來了?」
身後的人冷冷地道:「說!他人在哪裡?」
莫老大不耐煩地退開一步:「還能怎麼辦?自認倒霉唄!」
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道,莫老大搶著道:「你今日將銀子投進去,說不定置辦宅子的錢立馬就有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投了起碼還有五成的機會,不投可是一成都沒有啊!」
臨近開盅,整個賭庄的氣氛瞬間都緊張起來。
瞪得我無地自容,腦袋瓜子越縮越低,完全不敢與他對視。直覺這靜謐詭譎的氣氛如同刑獄,我置身其中,身心受制卻還不敢反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而事實證明我所料不錯,踏進院門才走了不遠,就感覺背後有一股熱騰騰的殺氣直戳脊梁骨,戳得人手腳冒汗。
這世上最瞞不住的事情有兩件,那就是咳嗽與貧窮。我原本就一貧如洗,丟銀子的事肯定是紙包不住火的,本著坦白從寬的國際慣例,我可憐巴巴地道:「其實也不是疼哭的,主要還是摔完這一跤,銀子就丟了。」
睜開眼在賭坊中一望,那莫老大正站在賭場中央嘆氣,周圍一片破碎的桌椅。
是個年輕的男聲。
那人凝眉指了指院門的方向:「門口分明貼著他的字,你還說不知道?」
他瞧著自個兒的胸口愣了愣,登時面顯怒色:「你這個悍婦!信不信我一劍殺了你!」
事已至此,也只好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找了張條凳坐下,板著臉瞪了我一會兒。看到我手上的傷,又從柜子里拿出傷葯紗布,一邊打開一邊接著瞪我。瞪了一會兒又開始幫我上藥包紮,一邊包紮一邊繼續瞪我。
我縮頭縮腦地跟在後頭,心想虧他現在還笑得出來,等我說完下一句,他指定就笑不出來了。
門外靜了一瞬,頗有禮道:「請問這裡是不是住了一位姓陸的公子?」
我猶豫了一瞬,終還是跑過去扯住他衣角,m.hetubook.com.com抽泣著道:「莫老大,我的銀子被搶了,你看怎麼辦?」
不出意料的話,陸澈勢必在家吹鬍子瞪眼。
就連莊家見著我,也是眼角猛地一跳,摸骰盅的手止不住地抖。抖了好一會兒,方強笑著喊出每局必喊的台詞:「來來來,買定離手。」
小穀子趕忙高興地將地上的包裹一一打開給我看:「這個是大米,那個是面,紅布裹的是土豆,綠布裹的是鹽,還有……」
小穀子頗為難地看了看地上的東西:「可是帶都帶來了,我好不容易才扛過來的……」
走到門口時,莫老大又叫住我:「舒婉。」
我憂慮道:「就這些錢還得給我那位遠親做醫藥伙食呢!買了房子他吃什麼?」我嘆一口氣:「算了算了,就這麼先擠擠再說吧。」
陸澈瞭然地點了點頭,又皺眉道:「丟銀子那是三日前的事了吧?隔了三日才來搭救你,會不會有些晚啊?」
既然如此,再狡辯也沒用了,還是先保命要緊。
小穀子聽完點了點頭,歡快地跑開了。
那人遙遙地停在槐樹下,冷聲道:「我當然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陸澈是什麼身份?說!他到底在哪裡?」
不料才跑出去半步,我就覺著脖子上涼涼的,停下來一摸,登時就邁不出腳了。滿腦子都在疑惑,陸澈他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喂?!我不過才跑了半步,此人就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完成了三個動作。
我呆了一呆,被他苦口婆心地這麼一勸,好不容易下好的決心又動搖起來。心裏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打轉,一會兒排成個方孔錢,一會兒排成個金元寶,癢得人想抓抓不著,想撓撓不到,那叫一個難受。
誰知前腳才剛剛踏出去,後腳就傳來敲門聲。
我茫茫然回頭一看,登時驚了一跳。
我滿口答應:「好咧!」
我撫了撫額頭:「我這次沒輸!是丟的,丟的!」
這天是個大晴天,春末初夏的槐樹上歇了只叫得哀怨的小鳴蟬。陸澈站在槐樹下練書法,槐花悄悄地落,樹葉嘩嘩地扇。偶爾一朵純白的小花旋轉著砸上落字的熟宣,他便抬頭朝我笑笑,再捻著袖子輕輕地撣了。
我再往後退了退:「錢不夠。」
我打了個激靈,趕緊將腦袋抬起來。
他抹了把額上的汗:「我、我就買它了。」
此時對他的懼怕多過丟掉銀子的心疼,倒也不那麼傷心了。
我湊過去道:「就是他來了我才發愁呢!你也知道,我家總共就一間房子,哪裡住得下?人家好歹幫了我,我卻讓人家跟我擠在這麼間破屋子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眾人紛紛側頭瞄我一眼,果斷將銀子放到了賭桌上的「小」字上,連帶事先已經下注買大的一個小兄弟也開始顫巍巍地開始挪銀子了。
他忍不住「撲哧」一笑:「走,進去塗點葯吧。」說完拉著我就走。
我心頭疑惑,趕緊扒在門縫瞧了瞧。只見來人穿一身妥帖的粟色衣裳,看起來英姿颯爽相貌堂堂,神情間有些焦急,卻又似乎在刻意壓制著。右手負在身後,左手拿了個長長的東西,整個用白布裹著,像是一把具有強力殺傷性的武器。
他頗嫌棄地瞄了瞄我:「但願。」
莫老大皺了皺眉,娘聲娘氣地道:「行了行了,別嚎了。這事兒即便是報官也頂多拿聚眾鬥毆罪將大伙兒抓進去關上幾天,誰拿了多少銀子又沒有個准數,更沒有人會傻到自個兒招出來,你就自認倒霉吧。」
他盯著我那一大摞銀錢吞了口唾沫,又顫顫巍巍地掏出幾兩銀子,然後……放到了左邊的大字上。
繞了好一會兒,發現西南角上的那桌賭大小的莊家有點背,來來回回連輸三四把了,且每次都是開小。按照我多年的「投資」經驗來看,這種情況通常下一局都會開大。眼見莊家正招呼著眾人下注,我慌忙掏出二兩白銀衝過去,豪氣干雲道:「我買大!」
直到下一刻……
等手上的紗布打上最後一個節,陸澈終於冷不丁地開口:「你再低下去,腦袋就撞上桌角了。」
初初幾日,我望著院門外的牌子很是得意。
直到見著他一蹦一跳地背影離開視線,我方緩緩地關上門,長舒一口氣。
我將地上的包袱一個個提起來掛在他身上:「趕緊拿回去,否則被你娘知道了又要挨打,尺子落在身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沒底氣地退後兩步,嘴硬道:「我說過,我不認識什麼陸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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