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剩下自己一人，她點開許珍貴的朋友圈，看到每一條底下都有鄭家悅跟她插科打諢的互動，還有兩個人的自|拍，許珍貴還是老樣子，鄭家悅看起來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她又點開視頻看了一會兒她們上課時的片段。
「你有病啊？」
鄭家悅這時才緩過來，睜開眼睛，眩暈停止后，她詫異地看著面前的人，不解地問：「秀菲？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嗯。」祝寧寧說，「以前被罰跑圈，我一圈都跑不下來就喘得不行了，我今天跑了八百米呢，我比另一個男同學跑得快！」
祝安安眼淚都還沒擦乾，就被她氣笑了。
鄭家悅點點頭，捂住臉：「這是王秀菲，是我弟妹。」
看到姐姐難得露出了笑容，祝寧寧的表情也輕鬆起來，小孩子的情緒來去總比成年人快得多。「姐，那天來的那個姐姐，真的是你同學嗎？我看到她的視頻，她在教跳舞哎，在一個環上，轉圈圈。那天另一個姐姐也在。」她拿出手機，找到點評平台上店家主頁的課程照片，裏面有好幾個女孩，祝安安拿過來看，果然鄭家悅也在。
「被罰了我看你心情還挺好的。」她爸笑著說。
「安安，媽知道你發脾氣是因為自己心裏難受，也不想給我們添亂，媽不覺得你添亂，你能好好生活，咱和_圖_書們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好好生活，媽就覺得很好了……」
「……寧寧又不是小孩了，她以後愛說什麼說什麼，爸，媽，你倆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不累嗎？我也控制一下我的脾氣，你們也輕鬆一點，省得寧寧在家裡整天蔫頭耷腦，將來她該恨我了。」
空中吊環這種東西，祝安安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年，她也刻意地不再去看跳舞啊運動啊這類的東西，在家看影視劇的時候遇到類似的橋段就拉進度條跳過。她媽敲門叫她出來吃飯，她立刻把許珍貴連同頁面一起迅速地全部關掉了。
以前她也因此和父母爭吵過，尤其是妹妹剛出生的那段日子。但祝寧寧以前小，根本不明白，如今已經是十來歲的大孩子了，什麼事都懂了。晚上睡前，她小心地敲了姐姐的屋門，送進來一杯熱牛奶。
看到手機里先後跳出兩條好友申請的時候，祝安安條件反射似的關掉了頁面。她手機里的聯繫方式很少，以前的熟人更是幾乎沒有了，平日里除了直播也完全不聊天。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挪到窗邊，趴著窗檯往樓下看。她的房間有一個很矮的小飄窗，正好夠她坐著輪椅可以看到樓下的高度。樓下是祝寧寧放學回來的必經之路，她看到祝寧寧和兩個女孩一起，蹦跳說和_圖_書笑著走過來，到樓附近那兩個女孩繼續往前走了，祝寧寧一個人往樓門走，瞬間就沒了精氣神，弓背聳肩無精打采地往家裡走。
「你打我幹什麼？」鄭家悅也很詫異。這位弟妹，和李楷的弟弟一樣，基本沒有離開過老家，每年也就過年的時候會見到。她千里迢迢地來到她從未來過的鄭家悅的家鄉，就為了莫名其妙扇這一巴掌？
「看我幹什麼？」祝安安平靜地說，「搞得你們天天說話都一驚一乍的，你愛說什麼說什麼，不用顧忌我，在家裡又不是坐牢。」
「姐，如果你想，我陪你出去玩吧。」祝寧寧說，「……或者，不玩，就出去溜達溜達，轉悠轉悠。春天快來了，天氣要暖和了。」
她媽看了祝安安一眼，祝寧寧立刻反應過來又說錯話了，但又不知道怎麼找補，只好低下頭默不作聲扒飯。
祝寧寧愣了一下，說：「姐，我沒恨你。」
這下輪到許珍貴詫異了：「你們認識？！」
祝安安從窗外收回目光，再拿起手機，那紅點就還在頁面醒目的位置，想忽略也忽略不掉，想直接點刪除，還是做不到，手一滑就給通過了。鄭家悅毫不意外地是一條灰色直線，許珍貴也毫不意外地是五光十色熱鬧非凡，朋友圈、視頻號、公眾號，全都是她兢兢業業創ｈｔｔps://wｗｗ•hｅtｕｂoｏk.ｃｏm•ｃoｍ業的視頻。
這話她是能說，但是家裡人可不能當真。早些年祝安安還沒有從噩夢中走出來那會兒，一個字，一個眼色，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會成為她情緒失控的導火索。祝寧寧小的時候不懂，童言無忌，沒少承受姐姐在家裡突如其來的發火。
女人穿著樸實，還背著一個行李包，看起來像是風塵僕僕從哪兒來的。一開口是她們不熟悉的口音。「你問她我是誰。」她指著鄭家悅。
祝寧寧點點頭，在床邊坐下。
「瘦了呢。」她小聲說，「好看了。」
幾個學員也一頭霧水，紛紛圍過來。
鄭家悅本來穿了新的練功服，頭一回覺得鏡子里的自己即使沒掉秤，看起來也很美了，從來沒這麼自信過，連轉圈的時候都有力了很多，正陶醉著，猝不及防就被人從吊環上拽了下來，暈頭轉向得看不清來人，就被結實地抽了一個耳光。
祝寧寧今天看起來心情挺不錯，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飯。她媽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今天挺能吃，祝寧寧說今天體育課被老師罰跑圈，累著了。
「姐，你別難過了。」她小心看著姐姐的臉色，說，「我聽同學說，做直播挺掙錢的，你好好直播，好好掙錢。將來萬一我考不上大學，找不著工作，你就得養我了。」
祝安安慢條斯hｔｔｐs://ｗｗｗ.heｔuｂooｋ•com•cｏｍ理吃飯，臉色並沒有變化。祝寧寧偷瞄了她姐一眼，有點意外。
「你說什麼啊？」祝安安她爸過來打圓場，「寧寧是小孩，你別跟她講這些，她聽不懂。你心裏不舒服，跟爸爸媽媽說，爸爸媽媽什麼時候虧欠過你？」
她媽終於忍不住，過來抱著她大哭。
「就是因為你們沒虧欠過我，我才覺得我在這個家裡是罪魁禍首！」祝安安哭道，「我這麼作，又愛發脾氣，你們不管我不就行了嗎？讓我自生自滅不好嗎？爸你退休了還要返聘去工作，媽又把寧寧從小辛苦帶大，還要安排寧寧將來照顧我，她憑什麼要照顧我啊？我一個人，拖死一家四口，我何德何能啊？」
她媽衝過來把祝寧寧拉起來：「回你屋寫作業去，別說了。」
祝安安看著照片，良久沒說話，抹了抹眼睛：「早點去睡吧你。」
「自己喝了嗎？還給我拿。」她抬頭看見妹妹進來，啞著嗓子說。
「那你打她幹什麼？！」許珍貴更詫異了。
她眼冒金星，天旋地轉，許珍貴衝過來第一時間扶住了她，沒讓她腦袋磕在落地窗上。
祝安安坐在床頭敷哭腫了的眼睛，她今天取消了直播，因為眼睛實在腫得沒法看。
她爸媽對視了一眼，起身收拾碗筷，沒接話。
「……我不恨你。爸媽說了，以後他們不在了，我要照和圖書顧你的。」祝寧寧鄭重其事地說，也並沒有怨懟的語氣，稀鬆平常得就像是在聊期末考試成績。
許珍貴指著那個衝進來的陌生女人，把鄭家悅攔在身後：「你幹什麼的？我們在上課，你就這麼衝進來，還亂打人，信不信我報警啊？」
「……但是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出生。」祝寧寧又說。
「你裝什麼傻？」王秀菲雖然看起來樸實，做起事來卻是果決潑辣不忍不讓，「你老公說你全都知道，你們兩口子想的那些勾當，現在不敢承認了？」
瞬間祝寧寧的心情就不敢好了，大家默不作聲地吃完了飯，祝寧寧貼牆邊想溜回自己的小房間寫作業，被姐姐叫住了。她爸媽本來正想站起來，也坐下了，三個人都看著她。
「是。要不是因為我殘廢了，你也不會出生。」祝安安說，「那你不覺得不公平嗎？你決定不了要不要出生，也決定不了要不要跟這個殘廢綁在一起一輩子，你不覺得虧嗎？」
「你誰啊？」
「……別我一說話就搞得這麼嚴重。」祝安安故作輕鬆地往後挪了挪輪椅，「我現在沒那麼經常發火了。」……你前幾天剛發火來著。祝寧寧在心裏想，但她當然沒敢說。
祝安安的臉色變了又變，苦笑了一下，輕聲說：「那是他們的決定。但是你可以有你的人生，沒有必要一輩子跟我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