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不要這樣說。不需要因為我這樣。」許珍貴語無倫次地勸著，「你不要這樣。爸以前對你那麼好，他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淡定地說，「是因為這個吧。」

「他們生氣還來不及呢。我才不想他們送我。」他說。

「裏面的錢我一分沒動，也沒打算動。」她看了一眼劉叔叔，「如果你們是因為這個吵架的話，那可以到此為止了。」

不知道在黑暗裡待了多久，等她起身的時候腳都麻了。摸索著下樓時，她收到鄭前程發來的一條信息：「在哪兒呢？怎麼沒回店裡？都等你呢。」

「為什麼？」

「就怪你！」劉一念不知道吃錯什麼葯了，拿著他媽的手機對許珍貴大喊大叫，「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我爸我媽從來都不吵架，都是因為你！」

「他恨我。」她雙手絞在一起，微微顫抖著，淚水沿著眼角的溝壑流下來，「所以他走了，讓老天來懲罰我，罰我就這麼生不如死地活著。我不配當一個媽媽，更不配當他的媽媽。我不配活在這世上。」

「Surprise！」鄭家悅和鄭前程笑著沖她大喊。陳莎和姜爾爾也在，還有很多一直很少缺席的經常來玩的女孩子都來了，祝安安姐妹倆也來了。大家人手一個噴筒，每個人頭上身上都落滿了綵帶碎屑，笑得嘻嘻哈哈。

「……」許珍貴哭笑不得。

「會嗎？」她喃喃地問，「他原諒我，他也不會回來了。」

「媽你別走！你別走！」他拉住他媽，卻推著許珍貴往門外。「你走！你走！」他鬼哭狼嚎，「你不要在我家裡！你走！」

劉叔叔看她直說了，就也沒拐彎抹角：「孩子，我跟你媽呢，其和*圖*書實也沒有什麼別的事。但是既然是一家人，一起生活，錢呢，總得一起花，賬也一起算。我跟你媽也有十來年了，不管我退休前還是退休后，這錢可從來沒藏著掖著，都是清清楚楚地歸在一家人的花銷裏面，你媽也一樣。劉一念還小，以後上初中、高中、大學，用的錢都得從我倆牙縫裡省出來。你呢，工作這麼多年了，有在大城市生活的能力，將來什麼時候成家，也是你自己決定。你創業也行，我們不干涉你。但是我們老兩口啊，可是沒有這個額外的錢來給你貼補了。我們年紀大了，就算不考慮劉一念，也得考慮將來的棺材本吧？今天不是我不講道理，是你媽瞞著我做決定，所以我們才需要重新溝通一下，也不是針對你，你別放在心上。」

許珍貴坐在窗邊，看到鄭前程不知道什麼時候穿起外套下了樓準備離開，就起身跟了上去。

「好久不見了。」她說。雖然上次見到了，但沒辦法交流，反而現在嚴瑾看起來情緒穩定了很多，甚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的新家。沙發旁邊放著兩個相框，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一張許珍貴的單人照。嚴瑾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

「以後還會有的，」他說，「是這裏配不上你。」

「你家人不去送你？」她說。

可能在他幼小的心裏，許珍貴就是那個惡毒地闖進他家裡，想要離間他們一家三口的壞人吧。她真的很嫉妒劉一念，他還那麼小，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和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相處，還可以為所欲為毫無顧忌地惹他們生氣，還可以義正詞嚴地把任何一個試圖分裂家庭的外人趕出家門。壞人趕跑了，矛和圖書盾解決了，皆大歡喜，一家人又可以和和美美地一起吃飯了。

可她呢，因為沒有爸爸了，所以才有了他，因為有了他，她連媽媽都沒有專屬的資格了。媽媽的委屈、不滿、反對，都建立在他們一家人的基礎上，不包括她了。

童年的那扇窗早已不復存在，小孩的魔法世界也總有失靈的一天。往後漫長的一生里，不會再有人為她的幸運保駕護航了。

鄭前程笑著撓頭：「是我的主意。我姐說讓我想個法子讓你開心，不希望你關門的時候冷冷清清的。我想，只有你們女孩玩得開心的時候，你才最開心。我在這兒不適合，我就先走了。」

一開門她就愣住了，門外站著的是嚴瑾。

「沒有沒有。」他笑，「你的地盤，你說了算。」

她媽抿了抿嘴，沒說話。

「慶祝你關門大吉！」大家異口同聲。

「我提前跟你商量你能同意嗎？她一開始回來說要開店，你前前後後給我打了多少回預防針，生怕我私下裡挪錢給她！」她媽情緒又上來了，忍不住抹起眼淚，「就算給她，我能有多少錢？我的錢都是有數的，就算從牙縫裡省，除了留給家用的，我還能剩下多少錢？你自己算算！我們家許珍貴，她爸還在的時候，半點委屈都沒受過。她懂事，這些年都不想花我一分錢，怕我在家裡落個不是，在你這兒理虧。但凡我能貼補她，你以為我想讓她在外面漂這麼多年嗎？我想讓她早早嫁人嗎？我巴不得我自己能養我女兒一輩子！將來到了底下，她爸都要怪我虧待了他閨女的……」

「那你想我送你？」

女孩們還像以前一樣，吃喝，跳舞，聊天，碰杯，在她的關門派對上玩得很是盡興。祝安安hｔtｐs://ｗｗｗ•ｈｅｔuｂｏok•ｃoｍ•ｃoｍ還開了直播，鄭家悅拍了好多視頻發給沒來的余多。不斷有人興緻上來，跳到吊環上即興來一段不知所云的舞蹈，惹得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就像這半年多以來每天的日常一樣。

許珍貴不想跟他撕扯，就被他推出了家門外。門關上了，但還能聽到屋裡她媽哭的聲音和劉叔叔訓斥劉一念的聲音。她靠在門外蹲下來，待了很久，從天亮到天黑，直到屋裡的哭鬧喊叫平息下去，一切歸於寂靜。又過了好一陣，屋裡隱約響起了灶台鍋碗碰撞的聲音，隨即飄出了飯菜的香味。劉一念大聲抱怨著他餓得肚子都癟了，不知道他爸媽說了句什麼，全家又都笑起來了。

「可你們已經母子一場了，後悔只會讓你更生不如死。」許媽媽說，「試著走出來吧。讓孩子看到你變了，或許他在天上，會不那麼恨你了，試著原諒你了。」

他反問：「你來送我嗎？我這回走了，你很快也走了，可能很久都見不到面了。」

「怎麼這就走了？」她問，「今天這些不都是你的主意嗎？」

「我對你不好了？」劉叔叔不滿道，「你不能揀著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來跟我算賬啊，她爸對她好，你讓她爸貼補去，別從我家裡薅羊毛！」

「陪你慶祝啊！」鄭家悅笑道。

「幹什麼？！又不是我過生日！」許珍貴大吃一驚。

「……他？」嚴瑾愣了片刻，苦笑一聲。

她媽起身拿起卡往她手裡塞。她躲開，她媽就往她包里塞。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劍拔弩張的情緒。她看到嚴瑾不像上次在墓園見到的時候那麼精神恍惚了，就把她讓進屋來坐。

他嗚哇嗚哇喊了半天，許珍貴才聽清楚原委—她和*圖*書媽和劉叔叔正在家裡吵架，劉一念說是因為她。她趕回家，果然家裡是暴風驟雨過後短暫的寧靜。兩個人吵了架各自窩著火，最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劉一念下課回來沒有人給他做飯。他餓得要命，問他爸要零花錢下樓買漢堡又被他爸罵了。因為他們話里話外提到許珍貴，他就氣得拿他媽手機給許珍貴打電話。

這話聽著受用，許珍貴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要這樣說。」她說，「為人父母，也難免做錯事。只是我不希望看你永遠活在過去的錯誤里，如果孩子知道了，他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以後就不是我的地盤了。」許珍貴笑道。

「我是她媽，我給自己女兒錢，天經地義。」她媽反駁，「她也是我養大的，在我這兒跟劉一念沒有任何區別，怎麼我現在給她我自己的錢，還要經過你同意了？」

許珍貴回來后，還沒想好先回家還是先回店裡，就突然接到了她媽打來的電話。但那邊卻是劉一念的聲音。

嚴瑾緩緩地搖頭：「我憑什麼要求別人幫我呢？是，我什麼都沒有了，但我是咎由自取，不是嗎？」

「慶祝什麼啊？」

她媽手上的動作頓住，良久沒吭聲。

兩個人相視大笑。

既然劉一念說他們提到自己，許珍貴立刻就猜到怎麼回事了。她進了屋，看兩個人臉色陰晴不定，就也沒說話，從包里翻出了那張卡，放在桌上。

「嗯。」

房門敲響的時候，許珍貴媽媽正在氣急敗壞地輔導劉一念寫作業。他爸沒在家，每次輪到他媽看他寫作業他就不那麼聽話，氣得他媽頭疼，一邊去開門一邊告訴他等會兒再收拾他。

「跟我沒關係嗎？」許珍貴問，「連劉一念都知道，你們從來不吵架，就是因為www.hetubook.com.com我。」

「我一直想著去看看你。」許珍貴媽媽說，「孩子不讓我去。她說你心情不好，不讓我提起以前的事，怕刺|激到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麼樣，想幫幫你。」

等她回到店裡已是夜裡，還沒上樓就看到二樓窗里沒開燈。她還在奇怪，不是在店裡等我嗎？連燈也不開？上樓推開門也是漆黑一片，但門又沒鎖。她正在疑惑，突然燈光啪地大亮，數個綵帶噴筒在她面前砰砰炸開，把她嚇了一大跳。

「你什麼時候去深圳？」她問。

她突然好想回到小時候，回到爸爸還在的時候，回到她也可以無限任性的時候，回到每天回家都可以坐在她的窗前發獃的時候。那時候她也可以因為無謂的小事鬧情緒，但還沒氣夠時間，就會被飯桌上的香氣吸引，然後忘了自己為什麼生氣；那時候爸媽也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原因莫名拌起嘴來，最後總會因為她爸說了句笑話，她媽沒憋住笑而不了了之；那時候她們家的煩惱都永遠不會過夜，因為她相信窗外的魔法世界會保護她，所有的不開心在她做夢的時候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明天早上起來她依然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小孩。

「媽給你的，怎麼能往回要？」她媽說，「你拿著，趕緊回店裡去，家裡沒你事，跟你沒關係。」

「你不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嗎？我也想沾一點你的好運氣，以後可以順順利利。」他大言不慚地答。

許珍貴撲哧一笑：「還記仇呢？記著我們不讓你來？」

「那你不是沒經過我同意嗎？你提前跟我商量了嗎？」劉叔叔問。

她媽哭天抹淚，轉身就要甩手出門。許珍貴上前拉住她媽想要安慰，劉一念卻衝過來，像他小時候那樣，拚命地把她從她媽身邊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