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二十一章 大江戶異聞錄(4)

……
實際上,城管隊雖然在炮擊之前發出了要斬盡殺絕的狠話,卻根本沒有往炮膛塞炮彈,只是填進火藥放了一記空炮而已……但那位瘋狂地想要保衛祖居的可憐武士,倒是被成功地嚇昏過去,然後讓幾名城管收繳掉武器,又拖出來好一頓胖揍,直打得出氣多進氣少,同時家門上還被貼了封條。
※※※
所謂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或許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了……菲里吐著舌頭如此想道。
「……阿彌陀佛,雖然當初立法時的本意肯定不是這樣,但總之眼下的幕府就是如此執行的——正是因為幕府對待天下武士這般苛刻,才會導致四方不寧、騷亂不斷的啊!」
當然,因為只有武士可以佩帶刀劍,並且有能力專心練習武藝,因此在對普通民眾使用『斬棄御免』的時候,確實基本上就等同於屠殺。但要是連這樣都能被翻盤的話……按照法度設立者的本意,那些連空手百姓都打不過的帶刀廢物,根本就沒有當武士的資格,還是早點死掉埋了為好,也可以給主家省下一份俸祿——而城管隊就是鑽了武士法度的這個空子啊。」
當瀰漫的硝煙逐漸散去,騷動的人群也初步恢復之後,菲里發現那幢房子居然還是完好無損,而那位持刀抗法的兇手,卻已經被順利解決了。
他的這番喊話,可謂是義正詞嚴,而且聲若雷霆,氣若洪鐘,一時間震得屋頂上的瓦片都在乒乒乓乓作響。但是等了好一會兒之後,屋子裡仍舊是沒有半分響動。
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年代,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熱鬧,似乎都是普通人的最大樂趣之一。
這一瞬間,街頭的空氣彷彿被凝固了一般。每一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怔怔地呆立著發愣。
不過,面對這些城管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暴力行為,附近住戶似乎全都被嚇得噤若寒蟬,或者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沒有一個人敢出來開口喝止。倒是從街邊窗戶的縫隙中,偷偷冒出了不少窺視的視線——在充滿了恐懼與惡意之餘,也帶著幾分狂熱和期待,簡直比剛才觀看武術表演的時候還要興奮。
而附近那些擺地攤的小販,也迅速捲起了地鋪和貨物往肩上一抗,朝著與喊聲相反的方向撒腿就跑。其動作之https://m.hetubook.com•com流暢自如,簡直就像是經過了千錘百鍊一般。
看到對方終於顯露出了膽怯醜態,城管首領頓時顯得非常得意,於是便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寫著「風林山火」四字真言的鐵骨軍扇,厲聲數落起了這位即將遭遇轟殺的「勇士」所犯之罪狀。
看到某位剛剛表演過空手道和貓拳,正拖著一大包報名費準備跑路的中年大叔武術家,居然被一位城管隊員很麻利地從後面一棒子打翻,然後用繩子一捆丟在角落裡,菲里不由得感到異常困惑。
一時之間,這處十字路口當真是武士刀和手裡劍齊飛,拔刀術與穿牆術共舞,空手道同關節技爭鋒,此外還有巫女的御禮、黑道的雙節棍、僧人的禪杖……
菲里一時間對此大為愕然,「……這個樣子還能算是一種特權么?」
正當他們轉換了話題,開始聊著這個更加沉重的話題的時候,那邊的城管們已經基本完成了「清理」街道的工作,轉而開始執行下一個任務。
不過,這片街面上的武打表演非但沒有就此告一段落,反倒是變得越發熱烈起來——看到虛刀流的傢伙在這裏大出風頭,不但贏得了路人們的陣陣喝彩,還一下子做成了不少買賣。其餘那些招徠生意的武術家們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紛紛跟著一邊高聲吆喝一邊擺開了招式,賣弄起了各自流派內或許不是最有殺傷力,但看起來絕對是最拉風的花拳繡腿。
「……呵呵,閣下的對『斬棄御免』的理解,似乎存在著一點偏差啊!」
幸好,菲里和他的幾個衛兵都穿了耐色瑞爾軍服,並且全副武裝。這些城管在路過的時候,雖然也朝他們看了幾眼,但倒也沒有什麼挑釁的意思,反而還有一個貌似首領的傢伙,站出來很客氣地打了聲招呼……在這個國家,「洋大人」基本上還是比較受尊重的。
若干位因為同僚負傷而發了狠心的城管隊員,就這樣哼哧哼哧地把大炮一路推到了對方的家門口,然後在幾名長矛手的掩護下,大模大樣地開始清理炮膛、裝填發射葯……望著距離自己最多不過十步遠,隨時都可以將整座屋子徹底撕成碎片的森然炮口,那位手提肋差的「抗暴勇士」,已經是雙腿顫抖hetubook.com.com不斷,臉色變得簡直比吸血鬼還要更加蒼白,就差沒有尿褲子了。
……
「下級旗本熊田熊八,你這武士敗類不但無理拖欠債務、賴帳不還,甚至公然持刀抗拒執法,殺傷我等同僚,簡直就是罪無可赦!在今天,就接受我等的天誅吧!」
「斬棄御免」這個詞語的意思,他倒是知道的。在東瀛的傳統風俗之中,士農工商等級分明,尤其講究下位者對上位者的絕對服從。作為社會上最高等級的特權人士,東瀛武士平時若遇挑釁,無論來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分比自己為低,就隨時可以將之斬殺,而不必承擔任何罪責,即所謂的「斬棄御免之權」。因此一般農民偶爾見到有武士經過,總是戰戰兢兢地伏跪于道路兩側,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伴隨著大鬍子城管的凄慘哀鳴,一名身材纖細,臉色蒼白的年輕武士,從房門內亮出了半邊身子,通紅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手裡還提著一把血淋淋的肋差(武士刀的一種,通常為切腹自殺專用),乍看之下彷彿瘋子一般,「……你們這些不知尊卑的低劣賤民!黑心商販的走狗爪牙!不要再來這裏聒噪了!想要徵收我熊田家的祖傳宅邸?好啊!就先問問本大爺的刀子答不答應!」
靜水幽狐滿臉悲憫地念誦了一聲佛號,「……在禍患發作的很久以前,它的根子肯定就已經被種下了。比如這次征討長州,幕府初戰不利,兵力緊張。但那些老中們寧肯強行徵發各藩軍隊,也不願意把江戶城裡的旗本武士再次裝備起來,怕的就是這些滿心怨憤的旗本武士一旦聚集成軍,就會被人挑唆起來舉兵謀反——君臣上下離心到了這種地步,國家還有可能安泰無事嗎?」
當然,這些貌似土匪的傢伙,顯然都是混上了官皮的。因為和本地市民寬袖長袍加草鞋木屐的傳統截然打扮不同,他們不但穿著在這個國家還很新潮的西式黑軍裝,戴著造型頗為誇張的大檐帽,還套了一雙及膝的長統馬靴,並且被很用心地擦得油亮,甚至打出了一面「嚴厲打擊,堅決取締」的大條幅……不過,其表現出來的具體行徑,倒是當真與山賊土匪相差無幾:
那大鬍子城管又喊了一遍,看看還是沒反https://m•hetubook.com•com應,實在是沒有耐心繼續等下去了,於是索性「砰」地一棒用力砸開房門,隨即昂首闊步地就要闖進去……然後就看見他突然「嗷」地大叫一聲,抱著鮮血噴濺的胳膊,極度痛苦和狼狽地從屋子裡滾了出來,眼看著一條手臂怕是得廢掉了。
說到這裏,毛利新一便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些一身黑皮裝束的城管隊員,「……你瞧瞧他們,手上拿著釘棒,腰上掛著手槍,此外還準備了撒眼睛的石灰罐、捉人的漁網、捅人的長竹槍……雖然確實是沒有違反只准武士佩刀的禁令,但真要是只拿一把刀就和他們對上了,又有幾個低級武士能輕易打贏的?不拔刀的話,城管通常還不太會下死手;要是真拔了刀……就等著被鉛彈一槍爆頭吧!」
這種頗為軟蛋的表現,讓四周的看客們全都非常失望,甚至有人隨大流起鬨,朝城管們的背後丟起了各種生鮮垃圾。但是,還沒等木屋裡那位一刀嚇退「強敵」的「勇士」開始歡慶自己的勝利,並且再對圍觀群眾們發表什麼狂言,剛剛夾著尾巴跑掉的城管們,就已經又一次去而復返,而且還哼哧哼哧地推來了發動城市攻堅戰的重裝備……一門大炮!
「這些暴徒……就是江戶城的執法人員?這素質也實在是太不文明了吧!還有,那些傢伙不都自稱是什麼舉世無敵的武道家么?怎麼居然會被幾根木棒趕得抱頭鼠竄,甚至連拔刀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在菲里等人極度驚愕的目光中,這隊強徒就彷彿分開紅海的摩西一般,走到哪裡都是一片雞飛狗跳——掀攤子、抓小販、砸店鋪、揮舞著大棒子揍人,將一部分貨物沒收了丟到後面的大板車裡,另一部分看不上眼的粗陋玩意,乾脆就地砸壞踩爛……無數名只是腿腳略微遲緩了一步,沒有及時跑掉的倒霉小販,都在鬼哭狼嚎聲中被活活打成了豬頭,然後用繩索捆成了一串,似乎是打算押送回去收罰金或服勞役。甚至還有些傢伙被揍得人事不知,當場躺在地面上暈厥過去的。
一邊如此說著,他一邊用力揮舞起扇子,朝著房門后的武士一指:「開炮!」
城管來啦!
隨後,人們就有如士兵聽見了衝鋒號,學生聽到了上課鈴似的,霎時間就是和_圖_書一片亂鬨哄的大騷動。
只見其中一個滿臉落腮鬍子的傢伙,肩膀上抗著釘棒,一臉傲慢地走到某座木屋門前,中氣十足地高吼起來,「……熊田熊八,你這窮武士連本帶利一共累計積欠了戶生錢莊一百六十貫的債務,非但逾期三個月拖欠著不還,還把前來收房子抵帳的錢莊夥計給砍成重傷!人家債主都到町奉行所去告狀了,你這混蛋還不快點滾出來伏法認罪?!」
這個頗具轟動性的大新聞,頓時讓許多人都來了興緻,忍不住紛紛湧出緊閉的房門,開始再次來到街道上圍觀。而距離事件發生位置還有一段距離的菲里等人,也興味盎然地摸出了各自的望遠鏡,期待著能夠欣賞到一場血腥而刺|激的刀法對決。
斬棄御免?菲里的腦袋裡一時間滿是問號。
不過,在極為短暫的片刻之後,他們就在街道的另一端,看見了引發出這一切恐慌和騷亂的罪魁禍首——二十多個身材健壯的兇悍之輩,正一手扛著表面插滿釘子的大棒,一手拎著髒兮兮的舊麻袋,趾高氣揚地招搖過市。後面還跟好幾輛大板車,裏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百貨雜物,從針線布匹到雞鴨蔬菜都應有盡有……活像是剛剛下山搶劫回來,正要滿載而歸的山賊土匪一般。
浸過油的火繩開始滋滋作響,隨即便從青銅鑄造的炮口之中,噴射出一道長長的橘紅色火光。轟鳴聲在狹窄的街道間反覆震蕩,與圍觀群眾的尖叫聲混雜成一片……
簡單來說,就是幸災樂禍這一可悲天性……儘管下一次被禍害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不僅是商販們抗著家什飛速逃亡,就連街上的購物者和一般行人,也都跟著大流逃了個乾淨。甚至是分佈在街道兩旁的那些正規店鋪,同樣在十幾秒后依次響起了一連串「砰砰砰砰」的關門停業之聲,恍如狂風洪水之類的災難即將來襲……眨眼之間,喧囂熱鬧的十字路口就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遍地的果皮、雜物、木屑和垃圾,間或還有幾隻跑掉了的爛草鞋和破木屐……
要知道,從髮型、服飾和沒有佩帶任何「管制刀具」的情況上來看,那些城管隊員幾乎沒有一個是具備武士資格的,因此按道理被砍了也是白砍……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麼不砍?
毛利新一苦笑著解釋說,「…和*圖*書…所謂『斬棄御免』的特權,並不是說武士可以隨便殺掉低賤之人,而只是說從他拔刀的那一刻起,法律就對他失效了——把對方斬殺了自然是沒關係,但要是反過來被對方給幹掉了,那同樣也只能自認倒霉……大致上就和西方的決鬥差不多吧!
不過,在那名持刀武士的瘋狂威脅之下,方才還狂得沒邊的城管們,竟似乎有些色厲內荏的樣子。在朝著那幢房子比劃了兩下之後,居然連一句虛張聲勢的狠話都沒放,就抬著傷員灰溜溜地撤走了。
然而,正當這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的街頭武打表演,伴隨著路人們的鼓掌聲、喝彩聲和灑錢聲,即將進入到高潮階段的時候,一個充滿了驚恐的呼喊聲,卻很不合時宜地在附近突兀響起。
靜水幽狐對此倒是頗有見地,「……至於說他們明明身為帶刀武士,卻為什麼不敢拔刀迎戰……就老衲想來,大概是因為『斬棄御免』的關係吧!」
正當菲里、毛利新一和靜水幽狐等幾個無聊閑人,在這處喧鬧的十字路口旁邊,隨口胡拉閑扯的時候,那位虛刀流當家鑢十六夜先生,已經耍弄完了全部招式,也賣光了手頭全部的秘籍,開始收拾起包袱,打算要離開了。
但是,根據這個特權,那些武道家們豈不是更應該拔刀迎戰,誓死決不受辱了嗎?
城管執法終於遇上了彪悍釘子戶?
一時之間,菲里和他的那幾個隨行衛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化給徹底驚呆了。
沒錯,真的是一門大炮,而且做工精細,式樣簡潔,看規格大概是耐色瑞爾陸軍淘汰下來的舊式三磅野戰炮,甚至還打著醒目的六芒星國徽,多半是從遠東艦隊那邊搞到的正宗舶來貨……可是卻沒有裝備給軍隊帶上前線作戰,而是配屬給了城管用來在街頭執法!
菲里身邊那個小吃攤老闆,甚至連顧客的零錢也沒顧得上找,就以百米衝刺的驚人速度,推動裝載著爐灶鍋瓢的沉重小車,「嗖」地一聲在大街上飛奔起來,氣得那蝕了錢的倒霉食客在原地直跳腳。
「阿彌陀佛,那些武術家不過是會幾招看著不錯的樣子貨,哪裡比得上城管們的實戰經驗豐富啊!」
「不好了,大家快跑啊!城管來啦!」
「……『斬棄御免』的武士特權,居然被搞成了主動找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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