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一百零二章 名將一去不復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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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寺長卿大僧都由此一戰成名,被比睿山佛教界譽為「金剛轉世」。
同為異邦人的佩里提督翻了翻白眼,有些不客氣地頂了一句,「……算了,不必再多費唇舌,還是等我明天進城去看看再說吧!希望那些傢伙不要蠢到在今天晚上就又打起來!」
「……不好啦!裡邊打起來了!守寺大蛇被驚動啦!」
被當場戳穿花招的那位引路僧人,頓時就顯得有些尷尬,不過他畢竟和佩里提督多少有點交情,所以稍微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在奈良城中,眼下被選為南北僧徒會商之地的興福寺,曾經是島內四方最為興旺的第一大寺。
還有一些膽大妄為的僧侶,更是早將佛陀的慈悲拋到了九霄雲外,整日里遊手好閒、欺男霸女、酗酒鬥毆、敲詐勒索、誘|奸女客,甚至盜掘陵墓、拋屍奪寶,卻視若常事。
當佩里提督帶著百余名武裝衛士,穿過頗為曲折狹窄的奈良街道,來到興福寺門口的時候,當場就被這東瀛名寺的氣派給嚇了一大跳,好險沒跌個跟頭。
那位前來聯絡的中年僧人苦笑一聲,黝黑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光是要讓那位安國寺長卿大僧都放下刀槍,和法皇陛下坐到一起談判,就已經是教我等費盡口舌了。事實上,若不是京都那邊傳來偽朝官軍異動的消息,對峙雙方都擔心被一窩端了,整件事情恐怕還不會有這樣的轉機……」
鼎盛時期的興福寺,坐擁良田十余萬頃,精壯僧兵上萬人,且以武藝高強聞名列島。雖然如今被稱作佛法末世,而興福寺也已經在屢次兵火災禍之中慢慢沒落了,不復往日之盛況,但依舊佔地甚廣,殿宇巍峨,佛塔林立,廟內僧徒尚有五六千人,而豐仁院法皇眼下也正駐蹕於此處。
「……這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寺里實在是找不出正牌的混元金人啦!」
與京都、大阪、江戶這種數十萬上百萬人口的大都市相比,交通不便、局促在一處丘陵盆地之內的奈良,只是一座區區數萬人的鄉下小城市而已。但它作為宗教城市的知名度卻相當之高。
「……這……這算是什麼名堂?人體彩繪?還是行為藝術?」
當然,與京都兵變之後在近畿發生的人間慘劇相比,這點死亡數字也就只是九牛一毛而和*圖*書已。
所以,佩里提督在收到最新消息之後,不得不心急火燎地緊趕慢趕,唯恐遲到了一步。
臨到此番倉促出陣,京都武士居然一個個畏縮不前,百般求免,紛紛花錢雇傭市井流氓,甚至強拉患病乞丐湊數,搭配徵發的農兵也是以老弱病殘居多……兵員素質既然這般糟糕,配發的刀槍兵刃自然同樣是鏽蝕不堪,火槍火炮之類的西洋火器更是一件也無。
當然,也不用把這地方想得太過於清靜,東瀛和尚自古就以百無禁忌而著稱,那些廣選美貌處女為鼎爐,公開修鍊歡喜禪的淫僧,向來都不在少數,至於尋找清秀小男孩修鍊「眾道」搞基,更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之事,常有一些「得道高僧」修鍊「眾道」過度,而死於梅毒、胞疹等花柳病的……
——若是再繼續走下去,即使人還能勉強挺住,牲口卻是鐵定要垮掉了。而且,以士兵們這種精神恍惚、體力極度透支的惡劣狀態,還要讓部隊強行進入一片情況未明的危險地區,萬一遭遇什麼戰鬥或伏擊的話,那麼後果很可能會是一場不堪設想的悲劇……
而且,在出征的時候,整個討伐軍從上到下都沒想過會真正爆發什麼惡戰,一心只打著幕府葵紋軍旗一到,無賴賊禿立刻自縛就擒,金銀財寶雙手奉上的如意算盤……
佩里提督臉色頗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門口的那兩排金人,打斷了中年僧人的話頭,「……可是你們現在卻隨便弄了些體質虛浮的胖子,抹上金粉戳在這裏,又算個什麼事呢?哼,別給我瞎扯什麼返璞歸真的混賬話,這些明顯酒色過度的傢伙,根本就是從沒修鍊過半點佛門功夫的模樣!」
炊事兵做出的遲到的晚飯,是富有東瀛特色的傳統野戰口糧——紫菜飯糰、鹹魚干加腌蘿蔔。雖簡陋了一些,不甚合西方人的口味,但是餓急了倒也不妨充饑。附近還有一條清冽的溪流,可以提供乾淨的飲用水,滋潤大家沙啞的喉嚨……到了群星閃耀的夜間,眾人都已經勉強填飽了肚子,恢復了一些體力。
按常理來說,足足兩千名正規的幕府官軍,于毫無險要的曠野之上,列陣迎擊八百名倉促糾集的寺院僧眾,怎麼看都沒有會輸掉的道理。
「……你說什麼m.hetubook•com.com?連京都的朝廷都已經做出反應了?居然這樣快!」
至於和尚們在有錢有勢之後,紛紛在寺院里娶妻納妾、生養兒女之事,已經是絲毫不足為奇了。
只見興福寺大門前的台階兩側,站著兩排全身塗滿金粉的胖大和尚,正一手握住鍍金禪杖,一手叉在腰間,面對著門外街道挺立不動,做出一番怒目金剛之狀,滿臉兇巴巴地放射出金光。
中年僧人臉色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聽說圖坎蠻夷生性貪婪殘暴,沿途無惡不作,從渡海登陸的出雲國多多良濱一直到京都城郊外,全部都被摧殘成了一道人畜無存的大毀滅帶,若是讓這些異邦人殺進了奈良這等佛法聖地……唉,真是不敢想象會出現什麼情況啊!」
「……混元金人功……這種傳奇功法我也隱約聽說過,在貴國武術界似乎還算是挺有名的……但那應該是要讓武僧苦修二十余年,再面壁清修百日,達到武功精深、佛法大成、功德無量的至上境界之後,才會渾身金光四射,頭頂祥雲環繞,能夠代佛陀懲戒世間邪魔的吧!」
江戶幕府的旗本武士安享太平數百年,早已是完全不習戰事。其中那些常住在京都的傢伙,更是整日以參禪禮佛、附庸風雅為榮,和公卿一樣輕賤鄙視弓馬之術,結果搞到越是正規軍就越沒有戰鬥力。
那位引路的中年僧人趕緊介面介紹說,「……我興福寺自古就以武僧之道而聞名,這混元金人功更是其中之翹楚,唯有禮佛向善之心極誠的武人,方可受戒修鍊。練成者非但刀劍不入、百毒不侵、佛光護身,還有代我佛震懾世間一切妖邪之偌大威儀……」
這回的近畿僧侶內訌,雖然已經發生了將近十天,連自己都從大阪那邊路遠迢迢地趕了過來,但是朝廷方面能夠在這個時間內作出反應,也已經是相當驚人的高效率了。
這似乎是正統僧侶的基本戒律吧,雖然從來沒見你們這些賊禿遵守過……佩里提督不由得暗自腹誹。
即便是在聽到了這個「好消息」之後,佩里提督始終緊鎖的雙眉也並未展開,「……那麼究竟是該由誰來作出讓步?退位的豐仁院法皇?還俗的二皇子比良親王?或者說奈良還是比睿山?」
——在這個島國,人們只要和*圖*書一提起奈良就會想到寺院,一談到佛寺就不會忘掉奈良。
「……這個么……不是還在想辦法商量嗎?以後總會慢慢談出來的……」
佩里提督聞訊又是一驚,在他的印象中,京都那個大權盡喪的天皇朝廷,一向都是以反應遲鈍、缺乏效率而聞名,連確定一個典禮日期,都經常要請陰陽師占卜測算十幾遍,再開上七八次莫名其妙的冗長會議,甚至到寺院里反覆求籤,最後足足拖拉上小半年。而且滿朝公卿還經常是耳聾眼瞎,一心沉迷於藝術和文學之中,對外界情報根本沒有什麼收集能力。
以此推論,當初的安國寺長卿大僧都手裡只有八百僧兵,還是把全寺的火工頭陀、俗家弟子、小沙彌,甚至寺下佃農之類也統統算上了,都有膽量為了一兩萬貫錢的事情,正面硬撼幕府討伐軍,實在是一副火爆脾氣;如今他麾下糾集了五千裝備精良的光頭壯漢,爭奪的東西又是皇位這種至高無上的存在,萬一事情鬧大了,弄不好連做出血洗奈良古城、殺掉法皇的瘋狂舉動都有可能……
但是這時候的天色實在是太晚了,士兵、挑夫和牲口又都已經筋疲力盡,在看到了奈良的模糊輪廓,低聲發出一片歡呼之後,就亂七八糟地癱倒了在路邊上,哪怕用馬鞭狠命抽打都趕不起來。
最後,在這一天的黃昏時分,佩里提督的隊伍終於趕到了一處可以隱約遙望到奈良城的山麓緩坡。
「……你們雙方已經正式停戰,並且在興福寺舉行佛前會議,打算和平解決此次事端?」
所謂當今佛法末世的衰微之態,多半還是這些從不積德行善的花和尚們,自己給自己造出來的孽。
在草草用過飯後,佩里提督用望遠鏡觀察了一番奈良城,看上去雖然市井冷清、燈火寥落,顯得黑乎乎的,但也沒有什麼軍隊廝殺攻伐,寺院街道皆成灰燼焦土的慘烈跡象。
他猶豫了一會兒,正要派遣得力人手,趁夜潛入城中打探一番,沒想到自己這邊的探子還沒出發,城中寺院卻已經得到消息,派出使者過來聯絡了。
如果事情當真發展到了這等地步,導致剛剛有點團結跡象的東瀛佛教勢力徹底陷入分崩離析,那麼佔據京都的朝廷上下,自然是彈冠相慶,而坐困大阪的幕府殘部,卻要繼續在絕望與和-圖-書無奈中掙扎了。
如此一件件一樁樁的醜惡罪狀,實在是令人觸目驚心。非但是西天佛陀必定以此為羞,只怕是一些邪魔也要自愧不如——而民間佛教信仰的日漸衰頹,也就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那中年僧人還要嘮嘮叨叨地繼續解釋,卻聽得廟門內猛地一陣驚呼,他剛開始還想充耳不聞,但是驚呼聲很快就變得越來越響,彷彿波浪一般擴散過來,中間還夾雜著幾聲凄厲的哀號。
雖然在奈良諸寺之中,應該確實也有一些真正品格高尚的名僧大德,但就這裏的大部分和尚們而言,已經沒有幾個還記得什麼慈悲為懷、普渡眾生了,整日里一心只管酒肉穿腸過,且要樂得逍遙。
「……雖然混元金人功的傳承已經斷了,但是上千年的老牌子可不能丟吶!所以本寺就只好挑選一些身板結實的僧眾,塗上金粉在門口列隊展示,也算是彰顯一下歷代先人的神妙功法……嗯,寺里這是怎麼了?都是些什麼聲音?!」
「……禍害京畿的那些浪人盜匪,總不是異邦人了吧!可似乎也沒見他們對本國同胞有多客氣……」
問題在於,這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多的事情,與道理之間完全是絕緣體。
——忌諱殺生、講究仁愛的佛教徒,居然要在寺院僧侶的領導下,組織軍隊割據自立,本身就已經顯得很荒謬了。還要讓這樣一個貪婪好殺、人品卑劣、鐵石心腸的著名惡僧來當最高領袖……只怕是不管佛祖釋迦牟尼陛下的臉皮再怎麼厚實,也要羞愧得有些臉紅了吧!
另一些比較有「經濟頭腦」的和尚與寺廟,覺得依靠在田莊收租子來錢太慢,而施主們供奉的香火錢又不夠穩定,於是索性做起了各類合法與非法生意,從旅店、倉庫、賭場、礦山、放貸到人口販賣,不一而足,將尼姑庵開成妓院、寺廟弄成男妓館的事情已經根本不算稀奇,把佛殿改成鴉片館,讓癮君子們在佛像前邊抽大煙、磕小藥丸,順便摟著婊子搓麻將才叫厲害!
於是,這些不知從哪個旮旯里拼湊出來的幕府軍,跟安國寺的護山僧兵才一接戰,就彷彿羔羊遇見了餓狼一般,先是如砍瓜切菜一般被殺翻幾十人,接著便是紛紛哀嚎著一鬨而散,逃了個無影無蹤。安國寺長卿大僧都趁勝追殺數十里,又在京都街道上提著人和圖書頭耀武揚威了大半天,嚇得幕府奉行官扮作乞丐連夜出逃,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兵回寺,而京都奉行所的攤派募捐之事,自然也就沒了下文——於是當月就有兩萬多難民在京都餓死,腐爛的屍體無人處置,層層堆積于河川之中,把流水都給堵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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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安國寺長卿大僧都原本乃是放高利貸的出身,寺內僧兵其實有一大半都是他的打手,裝備自然不壞,這些年又是整日里忙著欺壓良善、追帳抄家、拷逼債戶,乃至於假扮盜賊攻打豪族宅院,劫掠過路商旅,大幹謀財害命的勾當,在接連不斷的小規模高烈度流血衝突之中,很是鍛鍊出了一身兇悍本事……
「……阿彌陀佛,佩里施主,此乃是本寺傳統特色之一,混元金人功啊!」
在這種情況下,佩里提督只得下令就地宿營,又過了好幾個小時,才搭起了帳篷,升起了篝火。
因為這年頭世道大亂、戰火蔓延,而比睿山佛寺僧侶又安享富貴多年,大多文弱不堪,十分畏懼兵禍,又不能不設法籌劃防備。於是,最能打的安國寺長卿大僧都就趁機脫穎而出,真正地把自己的大僧都虛銜變成了實職,開始以最高僧官的身份,統領比睿山佛寺的一切軍政事務。
「……唉,本寺已有二百年無人修成混元金人功了,因為這門功夫對修鍊者的戒律要求實在太高,非但得要絕對戒酒戒葷,還得保持童子之身,甚至連眾道都絕對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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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聚集在京都的各藩兵馬,無論行事如何荒唐,畢竟也是我國子民,一般不會輕易對佛祖動刀槍。但西方圖坎汗國借道高麗支援的兩千騎兵,已經穿越出雲、丹波等山陰|道諸國,抵達京都,仁孝偽皇趁機于朝會上放出風聲,打算用這支外國援軍獨力南征,進剿奈良佛門聖地……」
這座山間小城市,幾乎完全是由一系列著名寺院及其下屬莊園、市集組成的,街道上走的行人當中,十個裡面至少有四五個是和尚尼姑,剩下的則是虔誠信徒。城內寺院林立,佛塔密布,每一天從早到晚,鐘鼓敲擊,梵音回蕩,佛號長唱、香煙繚繞,誦經之聲不絕於耳,白眉高僧參禪苦思,輜衣沙彌迎門而立,持刀僧兵沿街巡邏,香客信徒往來於道路……整座城市幾乎都是圍繞著佛門在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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