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茶會遞紙巾?那不符合我的風格,我的風格是上去就吃,吃飽了再說。
「我是《新城新報》的記者。」
然而浮光最終凝成了一道烙印,只是年少我的不知道罷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正抱著卷子去團委辦公室,不知誰看了一聲我的名字,「呼啦」一下,一大幫人涌了上來,密密匝匝的話筒沖我伸了過來,首當其衝的人我有點印象,《八王別姬》演出之後採訪過我的校電視台記者。
我怕我會在夢中再看到一些什麼,我怕面對過去,可是為什麼怕呢?還有什麼比眼前的境況更糟糕的嗎?
「我可是憑藉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升上去的,和齊大公子有什麼關係。」
「哦,開完會我就回來了。」齊子墨的神色有一絲不自然,視線落到我手上的織針上,「織東西?」
天地間晦暗一片,我看了下時間,剛剛下午三點,我將所有的燈都打開,抱著電腦坐到了客廳,呼吸有些急促,莫名的恐怖攫住我,彷彿有什麼東西壓下來,餛飩不安地吠了兩聲,咬住了我的褲腳。
「你說,你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美女的臉變得慘白,指尖顫抖地指著齊子墨,想想又指指我,「你,你居然是這樣的人!」
「即便是在你剎車之前我已經倒在地上了,但是也不能證明在你剎車之後,車由於慣性作用有沒有碰到我。」我用自己不多的物理知識跟他辯駁。
昀昀「哼」了一聲,細細的眉毛蹙到一塊,眼睛睜開白了朗朗一眼:「美得你!」
「聽說了嗎,咱們這兒的大老闆要出現了。」小張努嘴指了指空著的總經理辦公室,我按著滑鼠忍不住好奇:「什麼時候出現?之前他上什麼地方去了?」
「這個不好說,」宋暖冬想了想,「孩子比較小,所以法官肯定更傾向判給母親,但是陳維鈞的條件比你好太多,這點肯定是你的劣勢——不過最糟的是,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昀昀和朗朗肯定會受到影響。」
外面雷聲隆隆,盆里的火光漸漸暗下去,女人一陣痙攣,忽然攥緊我的手,掌心涼得徹骨,我被她攥得很不舒服,伸手推了推她:「媽媽,你怎麼還不睡覺?」
我傷心的時候她會撲上來,用小小的手掌擦我腮邊的淚,邊擦邊說:「姑姑不哭」,可是她卻悄悄難過得哭了。我生病的時候她會半夜起來摸到我的房間看我是不是還在發燒,會記得上幼兒園之前給我倒一杯溫水,怕水涼掉,又擔心我醒來睡不好,徘徊在床前猶豫著是不是要叫我起來吃藥。
我摸了摸額頭有點燙,大概是發燒了吧,要不然我怎麼會有這種錯覺。
我沒有回答,坐到沙發上,齊子墨給我換了水遞到我的手裡:「做噩夢了嗎?」
「姑姑,」朗朗急得哭了出來,「昀昀怎麼沒理我,她會不會很難受?」
「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我的……」我搖著他的胳膊淚眼婆娑地暗示他,「我們找一個地方談談吧,什麼事情都好解決的……解決了什麼都不耽誤你的,你也不想……」
下班之前果然收到了年會的通知,末了鄭秘書還添了一句:「女孩子們都好好捯飭捯飭,給咱們江城分部長長臉。」
我將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上課,照顧昀昀,再上課,繼續照顧昀昀……直到昀昀做手術。
「喂,小麗!好了好了,他是歌星行了吧。」
明天就到了交論文的日子,想到這些我沒心情再跟他糾纏,倒了兩趟公交,回家了。
我明明聽清了他問的什麼,心裏也很清楚自己純粹是餓出的毛病,可反映到肢體上居然變成了點頭的動作。
「好了,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我打斷她的話。
「歪理還不少,」媽媽點了點朗朗的小腦袋,「受傷的又不是你,憑什麼就不去了?」
飢餓的胃伴著我的尾音響了起來,我窘迫地低下頭去,偷眼看過去,發現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好像並沒有聽到什麼。
我的頭有些發懵,地中海式貧血症?本科時候有個同學據說就是這種病,學校老師還曾組織過捐款,後來休學了很長一段時間,大四那年聽說他病故了,「昀昀的病還得進一步做檢查,如果是重型的話,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醫生將一疊化驗單遞給我,「這個病還是可以根治的,你們不要太擔心。」
爸媽坐在客廳里沉默著,茶几上攤了昀昀和朗朗各個時期的照片,看我回來媽媽抬起頭,頭髮凌亂地堆在腦後,忽然像老了十歲。
「我明明有辦法可以阻止你,」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喑啞,「但是我不能。」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被你的車嚇得暈倒的,」我努力做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我倒下去的時候並沒有暈倒啊,聽到你的剎車聲時才暈過去的。」
全家圍在一起等待著,手術燈亮起又熄滅,這短短的幾個小時里,我們迴避著對方的眼神,努力說幾句輕鬆的話,然而最多的還是沉默。
我撥通了陳維鈞的電話。
「我們真的只能這樣了?」陳維鈞凄涼一笑,目光卻變得堅定,「不管怎麼說,我是不會放棄的,夏夏,給我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
「呸,」喬曉玲罵了我一句,精神了不少,「你沒什麼事兒吧?」
陳維鈞整理了一下衣領,伸手攔住爸爸:「我沒有惡意。」
他好像被我這番顛倒黑白的話震懾住了,愣了幾秒才回答我:「不是我撞的你,在我剎車之前你已經倒在地上了。」
「胡說!」女人眼中的凶光暴漲,我嚇得縮了縮:「媽媽,我們睡覺吧,我怕。」
五年前錐心刺骨,五年後一片茫然。
「你過來!」媽媽將蒲扇塞到爸爸的手裡,站起來上下打量齊子墨:「貴姓啊?」
「你求我們原諒?你還有臉求我們原諒,你能賠我們一個女兒嗎?你知道當年夏夏……」爸爸的聲音里壓抑著痛楚,隱隱帶著顫抖,「你一句錯了就換回夏夏嗎?」
「媽媽,」我仗著膽子推開門拉住那個女人的胳膊,「媽媽你怎麼了?」
「求求你趕緊走吧。」我一面拽著我媽一面往外推陳維鈞,「哪兒亂哪兒有你。」
忐忑地等過三天,結果很糟,朗朗配型與昀昀不合。
我在七年前認識了一個跟我相貌極其相似的女孩,她才是宋冷夏,五年前,我在這裏看到了一個女人,她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坐在海邊,當時有人告訴我,她死了女兒。那時我並不知道她是宋冷夏的媽媽,死去的人正是宋冷夏。
「怎麼了?」看我沉默,齊子墨開口問了一句。
昀昀已經轉到了重症病房,我們只能隔著玻璃看到昀昀昏睡的小臉,朗朗不安地扯扯我的手:「姑姑,昀昀怎麼還不醒啊,她已經睡了很久了。」
你太奶奶早就去了,還送了我一個紅寶石的戒指呢,我在心底接了一句,挽在齊煥一側的宋倩倩注意到我,跟我打了聲招呼:「小宋也來了。」打完招呼在齊煥耳邊低語了一句,齊煥扭過頭打量了我一番,沖我點點頭:「宋小姐好。」
「你還真想起什麼了?」喬曉玲伸手在我眼前揮了揮,「究竟想起什麼來了?」
「你滾開!」爸爸打開他的手,「你還沒有什麼惡意?如果不是你……」看到暈倒的媽媽,爸爸重重跺了一腳:「我不想跟你廢話。」
「陳落……」
小陳嘟了嘟嘴巴:「我想聽齊煥有沒有又勾搭上一個。」
「你回來了。」我坐起來,伸手一抹,眼角濕濕的,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醒來之後仍舊覺得身心俱疲。
「不走,我不走,」我拍拍她的背,心底澀然,「我們回去休息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我的眼皮是被昀昀揪起來的。
其實那天我是來自殺的。如果沒有看到她,大概我早就成了大海里的一句腐屍,那天我在海邊徘徊許久,最終去了象山。
「那為什麼會有姑媽的說法,可見姑姑是姑姑,媽媽是媽媽。」昀昀給我舉出了例子,這個例子我一時還無法辯駁,只好繼續敷衍:「乖昀昀,先睡覺,明天醒了姑姑就告訴你媽媽在哪裡。」
窗外沒有一點光,幾點了?我回頭看了看客廳上的掛鐘,卻看到站在身後的齊子墨。
我只迷糊了一陣,好像做了一個夢。
小心思忽然被他猜中了,我頓時有些無措:「說得我好像要訛你一樣,我能做什麼……」
他望著污漬蹙了蹙眉,我這才注意到他的額間有一道淺淺的川字痕。
「平日里都是你給我做飯,這回我也做一回。」我解釋了一句。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自己在海岸漫步,走著走著,不經意間看到一個女人坐在很偏僻的角落裡,她背脊挺直,一直維持著盤膝的姿勢,人聲的喧嘩不能觸動她半分,像寺廟裡供人拜祭一尊塑像。我閑來無事湊過去看,發現她的眼睛望著遠方,目光茫遠。
「要我說啊,你回去跟陳維鈞好好過日子吧,有兒有女有老公,你先我多少步奔小康了。」喬曉玲將銼放下盯著我,「姑娘,人雖然不能活在過去里,但是必須得為過去買單。」
再忙也不至於淋著雨回來,可我沒有繼續追問。
「我放手了,」陳維鈞看著我,「在我腦海里,你一直還是那個沉默的小姑娘,在午後的日光中偷偷凝視著我。可你再也是當年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你,也不再愛我,可是我一直固執地不肯放棄,極端得可笑。」
「這是我最怕的一個結局,」齊子墨自嘲一笑,「所以我寧可讓你錯誤地以為陳維鈞是你的戀人也不想讓你知道真相。可是仍然忍不住去爭取一下,知能而為是為智,知不能而去為是什麼?」
衣飾永遠整潔,時間安排永遠精準,舉止永遠從容有度,說話永遠不急不緩,他這個人好像沒有任何缺點。
「不,我是陳落。」我喝了一口奶茶,甜度適中,在一起生活五年,他熟知我的口味。
餛飩對我這個癖好深惡痛絕,每次當我趿拉著拖鞋坐在客廳里的時候,它都會不滿地抽抽鼻子,晃動著小身子睡到沙發後面的陰影里去。
「可以做造血幹細胞移植的,」醫生示意我們鎮定,「昀昀不是有個雙胞胎哥哥嗎?雙胞胎配型成功的概率很高。」
「小混蛋肯定沒說我。」朗朗抬著小下巴趕忙撇清。
大海撞擊著海岸,雖百折而猶未悔,天是明凈的純藍,海水呼應著天空,純凈得令人不敢觸摸。
「我真的只是想彌補你,」陳維鈞笑笑,眼角有細碎的魚尾紋,「因為你不願意,所以只好選擇比較極端的手段。」
「夏夏啊,你快回來,昀昀出事了!」
「嗯……」齊子墨張了張嘴,我立馬打斷他:「不好解釋吧!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你對我說過什麼還記得嗎?」我絞盡腦汁想著措辭:「冬雷震震夏雨雪……」
「滾,你給我滾!」媽媽甩開我撈起地上的花籃丟出去,「滾!」
「是……」我幻想過無數次齊子墨見我爸媽時候的場景,不過沒有一次是在醫院里,典型人物要出現在典型環境里,齊子墨肯定不是平常人,出現在這麼特殊的環境里倒也可以理解。
「能不能給我們講一下你們以前的事情,我是《知音女報》的記者,我們可以專門為你開闢一個情感專欄。」
這種場合齊子墨怎麼會出現的?我半天回不過神來,小張壓低了聲音指給我:「正進來的那個穿深色衣服的就是齊子墨。」
「倩倩,要我說還是你有本事,齊子墨怎麼說都是齊家的外人,齊煥才是齊家的嫡孫,而且齊子墨這總經理的名頭這也就是個虛銜,不過是他最初辦公司的時候投了些錢。江城這邊的分部辦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見他上過班,有他跟沒有他也沒什麼兩樣。天源是辦得不錯,也賺錢,可是再賺能有齊家那些產業賺得多?」
「不好,」十七媽媽緊緊盯著我,「我們一起坐著曬太陽,我看著你,這樣你就不會偷偷溜走了。」
手微微發抖,眼睛花得厲害,我看了三遍才看明白文章里寫的什麼,陳維鈞起訴到法院,要求奪回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我……願意。」這三個字堵在喉嚨的時候重逾千斤,說出來的時候也不過半秒,我台抬眼看著陳維鈞,「你要能救昀昀,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吃過水果十七媽媽打了聲呵欠,我將她扶回房,她躺在床上不放心地看著我:「囡囡陪著我好不好,你跟我一起睡,我怕我醒來的時候找不到你。」
我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齊煥,和他爸爸齊碩長得不像,鼻子嘴巴倒有幾分像齊子墨,想到齊子墨,我又想到了那個要他見我父母的建議,家裡的電話還沒打,該怎麼開口呢?單刀直入開門見山還是婉轉迂迴一詠三嘆?
齊子墨的圍巾看來我一時半會是賠不起了,還是我動手給他織一條比較實際。
「沒有一個人會永遠失憶,」心理輔導老師拍拍我的肩膀,「想起來只是時間的問題。」
「還有我呢,」我安慰宋暖冬,「我是孩子的媽媽,這回肯定會成功的。」
「小宋,」齊子墨拉住我,「等我給你介紹完再走。」
他就那樣站著,維持著一個姿勢,直到我走也沒有轉過身來。
「睡吧,」我強壓住心底的酸楚打斷他,「你明天不是要出差嗎?有什麼話回來再說。」
看門的大爺看著我眯眼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宋家的閨女真不是一般人。」
是真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我艱難地笑笑摸了摸昀昀的頭髮:「昀昀想要自己的爸爸嗎?」
小張小陳小趙迅速將鄭秘書的精神貫徹下去,相約一起去商場轉轉買兩件衣服,拉上我的時候我推辭了,開玩笑……這月工資還沒發呢。
「嗯,我相信,後悔終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我默默按斷了電話。
「今天我來洗碗。」齊子墨端起碗盤走進廚房裡,良久沒有聲響,我走過去,碗盤凌亂地放在流理台上,齊子墨站在床邊背對著我。
「不是我的想的這樣,那是怎樣?你說,你說,你說呀!」
「怎麼了?」我陡然一驚,難道昀昀得了什麼病?不像啊,昀昀平素能吃能睡,感冒發燒的次數都很少。
「可以也許爸爸不允許你們看電視,也許爸爸脾氣很大,動不動就吼你們呢?」
上了一上午的課,晚上又是年會,紛雜的事情弄得我的身體有些透支,我撐著頭強忍著困意:「昀昀夢到什麼了呢?」
「這是我的家,」齊子墨不為所動,「父親,我是不是您的兒子您說了算,可是我自己的家請誰做客由我自己說了算,言盡於此,您二位請吧。」
給齊子墨織的圍巾終於起好了幾針,我靠在沙發上機械地重複著織圍巾的動作,腦子裡混亂成一團,總也理不出一個頭緒,自從心理輔導老師告訴我,或許我夢中的片段會是我昔日的經歷時,我對睡眠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不是要奪走孩子,」陳維鈞嘆息一聲,「我知道我錯了,我今天上門來就是向二老道歉,求二老原諒我,也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小的時候胃腸不好,爸爸聽說蝸牛治病,大夏天的四處去找蝸牛,方圓數里的蝸牛都被他找光了,我覺得噁心不喝,爸爸就向我許諾,只要我喝了,他什麼條件都答應,我要他給我搜集齊小虎隊的旋風卡,他就買了好幾箱乾脆面,將所有的袋子拆開,好不容易湊齊了卡片,他捨不得浪費,那幾箱拆開的方便麵,他吃了好幾個月。有一年冬天他騎車送我上學,前一晚下了很大的雪,路特別滑,車倒在了路上,他的膝蓋重重撞到了冰上,但他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問我摔沒摔傷。這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或許每個家庭的父親都一樣,在我爸爸過世之前,我從來沒意識到那是愛……爸爸過世之後,有一次我去同學家玩,同學不喜歡吃蒜,他爸爸就像菜里所有的蒜末都挑了出去,我默默縮到牆角哭,我想我的爸爸……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永生永世再也見不到他了,除非在夢裡。」
之後我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夢裡總能看到齊子墨,陳落的日子變成影像片段在我的腦海中不斷放映,隱約中總覺得有人一直握著我的手,不冷不熱,像陳落說的那樣乾燥舒適。
我仔細想了想終於回憶起來,話劇專場之後是有個慶功會的,鑒於之前徐瑩瑩口中的聚餐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盒飯,我深恐慶功會就是大家圍在一起慶祝一下成功,所以找借口推辭了。
宋倩倩特有的尖利的嗓音,這個我聽出來了。
「那姑父不好嗎?姑父很疼你們,脾氣又好。」我問他們。
「看來是好點了,」他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愉悅,「本來打算送你的,可有事要辦恐怕來不及,你自己可以回去嗎?」
「誒誒……」小張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那就是齊煥了。」
良久,十七媽媽終於安靜下來,彎腰拾起水果敞開袋子看了看:「囡囡給媽媽買什麼了?呀,桃子、葡萄,媽媽最喜歡吃這兩樣水果了,那你等下,媽媽拿去洗,洗完了咱們一起吃。」
「我……」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那人的下頜,頗有稜角,但看著並不凌厲。
忽然插|進了一個聲音,我們齊齊抬頭,發現齊煥似笑非笑地看著大家,「果然人不可貌相,平素一本正經的人,私生活居然這麼不檢點,回頭我就告訴太奶奶去。」
齊子墨點點頭:「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離開了我,我想追上去卻動不了,只能看到你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
宋暖冬看了看我:「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鬧這麼大對陳維鈞也沒什麼好處,他的意思明白的很……」
斑駁光影打在陳維鈞的身上,將他的側臉映得有幾分滄桑,在我的心裏,陳維鈞一直是個很概念化的人物,和他見面之前,他在我心中是個鋼琴家,和我見面之後,他是昀昀和朗朗的父親,但是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中沒有一個清晰的輪廓。
原來真的是他……我扯起唇角想笑,我辜負他的還不夠嗎?為了昀昀放棄了他,現在昀昀好了又再回到他的身邊嗎?即便他還來看我,可是他還會要我嗎?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怎麼辦才好呢?
「夏夏。」陳維鈞迎上來,周圍來往的路人經過的時候對陳維鈞指指點https://m•hetubook•com.com
點,有一兩句落到了我的耳朵里:「眼熟,好像是哪個明星來著。」
學生?我思索了一下,插了一句話:「怎麼樣個學生?」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我還掏了一百五的住宿錢。
與眾人出乎意料的表情不同,宋倩倩看著我,粉面含笑,帶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恐怕是找我的。」我下意識地接了一句。
昀昀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前天那個叔叔說他是我和朗朗的爸爸,是真的嗎?」
「江城分部的,他們都背地裡議論我跟了誰誰誰,嘿,居然不知道宋冷夏是齊子墨的人。齊子墨根本就不來,哪裡需要助理,原本只招兩個接待,這個崗位是後來添上去的,單單為她一個人設的,這些都是齊煥跟我說的,他早就知道宋冷夏的名字,不過沒見過罷了。」
「還好,」齊子墨笑笑,「你走後不久,校警來了。」
「還不睡?」
手機簡訊的提示音響了起來,那一串號碼早已記在了我的心裏。
宋暖冬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護士適時走過來:「你們是宋昀昀的家長嗎?請到醫生辦公室去一下。」
「哦?」他笑了笑,眼中帶了一絲揶揄,「初中畢業多大?十五歲?我比你整整大了十歲,人家說大七歲就長了一個輩分,我不叫你小姑娘要叫什麼?」
他並不生氣,拿出紙筆給我列了一道公式,唰唰幾筆計算出了結果:「你看,根據計算我的車在停下之後距離你還有一定的距離。」
我真的想膩歪在家裡等檢查結果,可是我沒辦法靜下心來等結果出來,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既是希望又是凌遲,有一種說法叫作「希望的懲罰。」
我們家鄉一直流行一句話叫作「起誓不靈,罵人不疼。」這句通俗的話用文藝一點的方式說就是山盟海誓總成空,當初《詩經》里那個信誓旦旦的氓,最後不成了愛情流氓么,由此可見誓言這個東西是不能信的。
「聽說是T大的學生,嘿……又是學生,齊子墨還真就好這一口。」
昨天宋暖冬的電話一直讓我有些忐忑,左思右想還沒鼓起勇氣帶齊子墨回家,在導師那裡磨蹭了一會,一個人回了家。
我掛斷電話,翻看著電話簿里的名單,最後落在齊子墨的名字上,最終我按了關機鍵取出了SIM卡。
我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好幾遍,沒看出來這個嗩吶怎麼適合我。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世上一切美好的祝願,一切幸福全都屬於你……」看著昀昀眼巴巴的樣子終究不忍心,我隨口唱了一首讀高中時候學的《搖籃曲》。
「謝謝你,」我疲憊地笑笑,「工作的事也好,飲食起居對我的照顧也好,都謝謝你。」
專家會診之後,得出了結論和之前一樣,昀昀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做造血幹細胞移植,包括喬曉玲在內我們所有的人都做了檢查,可惜的是,沒有一個人的配型成功。
「傻了吧你!」喬曉玲拎著我的脖子將我的頭提起來,「你這樣,先跟陳維鈞虛以委蛇一下讓他先撤訴,然後象徵性地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最後在將他一腳踹了,回頭找齊老師,你看我這個辦法好不好?兩全其美齊人之福。」
陳維鈞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下:「我一直固守著舊日的記憶不肯醒來,直到你生病,我的夢終於醒了,我犯過的錯誤不可彌補,我曾經辜負過的那個人也不會再回頭。」
我站在街角看著他的背影,看地上淺淺的影子最終沒入了人群,心酸酸澀澀的好像浸在了醋了,我只能緊緊握著蛋糕盒,好像握住了最美的一個夢。
「你以為這是看女尊小說呢?」我無精打采地晃動著脖子。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刻什麼都不願想,只希望時間恆定在這一秒定格。
「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我不是故意不想告訴你,」宋暖冬有一絲緊張,「我一直想說,昀昀生病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
夢境一轉,我忽然站在象山的那所精神病療養院里,海邊的那個女人向我撲過來,死死拽著我的胳膊,嘴癟了癟似乎想哭,最後變成了一聲嗚咽:「夏夏!」
「睡覺也不知道蓋點東西,」齊子墨埋怨了我一句,起身打開飲水機的加熱開關,「吃點葯吧,我去給你煮點薑湯,喝完了發發汗就好了。」
「齊先生好。」我回應了一聲,齊煥似乎還想跟我說些什麼,宋倩倩拉了拉齊煥的胳膊,示意齊煥向門口看過去,我順著他們的視線往門口看了一看,居然是齊子墨。
就讓我再任性一次,逃避一次,我不想做回陳落,也無力繼續做宋冷夏。
出了醫院我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報了民政部的地名不住催促司機師傅再快一點。道旁樹迅速地向後退出去,綠燈閃爍了一下,司機踩住油門想在變成紅燈之前穿過去,斜刺里穿出一隻小狗,被疾馳的車嚇得忘記了奔跑,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橡膠摩擦地面的剎車刺得人耳膜生疼,坐在副駕駛上沒有系安全帶的我向前一摜,立時撞到了前面。
「你沒事跑到學校監考什麼呀!」喬曉玲抱怨了一句,「那你千萬別出去。」
「姑姑不是媽媽。」昀昀嘟著嘴巴對我的回答表示不滿意。
「請問你們有沒有複合的可能?」
這樣啊……我從來不知道我在齊子墨的心中會有這樣重要的地位,我們認識只半年,交往半個月,我看著他,即便剛從床上起來,他的頭髮仍舊一絲不亂,他這個人,好像活在櫥窗里的模特。
這一刻我不敢看齊子墨,即便將前世和來世的勇氣都借給我,我仍舊沒有勇氣去看他失落的表情,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人群散盡的時候我看著空蕩蕩的樓梯失聲大哭。
晚上回去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齊子墨坐在客廳里翻報紙,看到我招呼了一聲:「飯做好了,我煮了骨頭湯,明天給昀昀帶過去,骨頭裡的膠原蛋白有助於昀昀的骨頭愈合。」
我往外挪了挪,被女人一把拽回來:「來,跟我一起等你爸爸,你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他看到咱們一起在等他,一定很開心。」
我隨著他走了出去,找了個背人得地方,宋暖冬期期艾艾半天開口:「你聽我說,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這件事情我猶豫了很久……在我的私心來講,我一輩子都不想告訴你,可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這麼做。」
「你寄來的東西我已經看過了,」我嘆了口氣,一看到他我就覺得頭疼,「我理解你希望我儘早記起你的想法,但是這種事情也不是人定勝天。」
朗朗掙扎著下來,扒在床沿一臉艷羡地看著昀昀:「昀昀啊昀昀,掉下來的要是我該多好啊……」
「沒工夫跟你瞎扯,」我白了她一看,攤開手裡的書,「我現在煩著呢。」
「你……」媽媽伸著手指渾身發抖,轉身拎起門背後的掃帚向陳維鈞拍了過去,「你給我滾出去!」我攔了上去被我媽的掃帚把掃到了後背,抽得生疼。
我應了,進了療養院的大門才想起來,我不知道十七媽媽的名字只知道她叫23號,她是不是還坐在小廣場的那個地方等待她的女兒?如果不在的話我說23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這個安排讓我憤憤不平,不過當知道以前的對門音韻學姑娘也被導師安排監考以後,心內的不平稍稍平抑了一些。
「不對,」我放開他的手,「你一直管陳落叫太太,你們領結婚證了吧?那……那你現在是已婚人士,我不能教唆你犯重婚罪。」
「沒這個必要。」齊子墨揮開我的胳膊,轉頭看了看美女,「你也看到了,我有女朋友的,而且她對我真的是……痴心不改,所以我是可不能跟你在一起的,耽誤你的時間了對不起,順便請你轉告你的姨母,以後我的事,不用她操心。」
他憑什麼對自己這麼自信,我剛想挑釁一句,身子被他拉起來落到他的懷裡:「小宋,沒有什麼人可以將我們分開,除了你自己。」
眾人又齊齊吸了口氣,先是熱切地盯著齊子墨狠瞧了一頓,瞧完之後不忘了剜我一眼。
又一條簡訊到了:「我在民政部大廳的門口等你。」
「怎麼會這樣?」醫生說出的那幾個字我沒聽清楚,只覺得耳朵一炸,轟隆隆的響,「那叫什麼病?」
「其實你去看看也對,不管十七出於什麼目的吧,他對你確實不錯。」喬曉玲搖搖頭,「這樣的好事我怎麼趕不上呢?我要是有十七那麼仗義的大哥,肯定讓他找人把舒磊揍一頓。」
學校里還晃蕩著三兩個記者,我從教學樓的後門走進了教室,教室里的同學三三兩兩坐在一起,看到我進來紛紛別過頭去,喬曉玲跟我招了招手,我湊過去坐下。
「後來呢?」我撐著眼皮敷衍她。
第三次看到齊子墨的時候,離高中開學還差半個月,這段時間我跑了很多所學校,頂差的幾所都不要我,頂頂差的那所學校的校長終於鬆了口,並且允諾我,只要月考的時候考到年組前十名,可以給我返回一半的學費,我覺得讓他返回一半的學費不難,難的是我先要交齊的全部學費,但是整整一個暑假我都沒碰上一起碰瓷的,肖碧瑤酒吧里也沒單獨喝醉的,我在超市裡打工賺的錢還不夠學校的生活費。所以第三次看到他的時候我覺得這是命運的安排,假如以後寫一本書的話,我一定會取名為《命中注定我坑你》。
「我是《娛樂大家談》的記者。」
「你還記得那次我離家出走嗎?」我拉住他示意他坐下來,「就是那次……在我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我沒事的時候就愛跑去看你上課,你在講台上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私底下也道貌岸然,我總愛托著腮幫子琢磨,你的大腦迴路一定跟我不一樣,一個人怎麼可以表裡如一成這個樣子,當時我正看一部電視劇叫《金蠶絲雨》,裏面某配角的一句話讓我記了很久,『人不可能完美,那種特別完美的不是偽裝的就是別有所圖。』與其相信你是裝的,莫不如相信你對我別有所圖,我一直奮力尋找蛛絲馬跡,但是沒找到,這讓我有點失落。」
我和宋暖冬衝上去,怎麼拽也拽不開,走廊上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很多人,最後爸爸衝上去將媽媽抱住:「老丁!」
「地中海式貧血症,」醫生重複了一句,「一般發病在12個月之前,像昀昀長到這麼大才開始發病的,還比較少見。」
「不好,」我搖頭,「我不回去。」
「你是因為昀昀的事才回來的?」我看著齊子墨心底有些酸澀。
爸爸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也就罷了,早點回家。」
所有的夢境倏然褪盡,我緩緩睜開眼睛,司機鬆了口氣:「你沒事吧?」
頭疼得愈發厲害,我茫然地瞅著這一群人:「我……」
「他居然走過來!」小張驚呼了一聲,掃過周圍的一圈朋友,最後拉了拉長得最漂亮的鄭秘書,「不會過來找你的吧?你今天可是艷壓群芳,咱們江城分部的形象就靠你塑造了。」
「這是什麼話,舒顏是我和你媽媽都看好的人,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吸氣聲愈重,我被各種視線緊緊包裹,頓時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孝順……十七媽媽的話讓我汗顏,我拿了一顆桃子遞給她:「吃桃子吧,賣桃子的人說桃子可甜了。」
他握著塑料軟瓶遞給我,我瞅著他不動,他遲疑了一下,左手托著我的後頸,右手將藥水灌到了我的嘴裏,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我眼淚落了下來。他似乎被我的眼淚嚇到了,手抖了抖,剩下的幾滴藥水流進了他的袖口裡,迅速在衣衫上暈染開來,濕了一大片。
我怎麼能放手?既然丟臉一回,索性讓它丟得徹底點。
我連瞪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是你的『未婚』妻,不是你的妻子,」陳維鈞縮回右手笑笑,「所以齊先生,你我的競爭剛剛開始,未定輸贏。」
朗朗愛上了鋼琴,常常會纏著陳維鈞給他糾正指法,但是偶爾也會扒著窗檯憂鬱地問我:「昀昀什麼時候才能好?」
雖然答案不夠理想,但也沒讓我失望,我牽起他的手:「那我們結婚吧。」
「那肯定也沒說我。」我照著朗朗的小腦袋拍了一巴掌。
我丟下手裡的水果緊緊抱住她:「我在這兒呢,那些都是噩夢,媽媽不怕,什麼都不怕。」
「沒關係,我站習慣了。」齊子墨略有些拘謹地側過頭低聲問我,「過關了嗎?」
「小宋,小宋!」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齊子墨坐在我的身邊。
「沒有任何辦法了,」宋暖冬重重捶了一下頭,我撐住他的胳膊肘:「再等等,再等等,總會有辦法的。」
回到醫院的時候天已微黑,病床上,昀昀睡得很沉,我摩挲著玻璃窗,感覺就像摸著她的小臉,不久之後,我們的昀昀就會好起來,會在陽光下奔跑,會嬌嬌糯糯地喊我姑姑。
看到這則新聞我忽然想起來,十七走之前曾拜託我照看他的母親,從象山回來那麼久,我還一次沒有去看過他的母親。
他跟我所見到過的青年人沒什麼區別,但卻又覺得哪裡不一樣,我帶著迷惑看著他,忽然想到,眼前的人少了張揚,多了溫潤,像古書里說過的君子。
「為什麼不回去?」他有些訝異。
「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來」小張吞了一顆葡萄。
「齊子墨,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心底的絕望,我愛的,都留不住。就像你說過的因為愛歡,所以畏懼,那天我走了很久,最後走到了海邊。最後,你找到了我。」
我摸出手機按了半天鍵,半天才反應過來因為監考我已經關了機,好不容易熬到所有人都交了卷,我迅速打開手機,還沒等撥號就接到了喬曉玲的電話。
住到第三天的時候家裡來了兩位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年逾花甲,隱隱記得在電視上見過,好像是嘉禾地產的老總,姓秦。女的年紀要小他很多,衣飾考究,保養得極好。
「難道你也做惡夢了?」我反問了一句。
這一頓飯吃得異常沉默,只聽到牆上壁鍾滴滴答答的聲響。
「玩個滑梯還能把腿摔斷了,咱們家最近是不是衝撞了什麼?」媽媽拿著蒲扇給昀昀打蚊子,「等明兒我得到廟裡去拜拜菩薩,好好跟她說道說道。」
「小姑娘,」他掛了電話問我,「你現在好點了嗎?」
「那什麼……你們聊把,我上廁所,上廁所。」我被看得渾身發毛,說完便以光速閃走了。
「我去求他!」我抓起鑰匙衝出去,被爸爸從後面拽住:「求他做什麼!」爸爸長嘆一聲,拉我進了卧室。
「今天是十運會的開幕式,學校選了幾個代表做儀仗隊的隊員,我因為身高被選了進去。休息時在衛生間碰到了一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女孩子,當時我們兩個都愣在了那裡,如果不是衣服和髮型不一樣,恐怕真的會以為對方是鏡子中的自己。造物主真是神奇,或許在創作我倆的時候打了個盹,於是出現了雷同的作品。我跟她聊了兩句,她叫陳落,跟我一般大,在二中讀書,是學校派來維持場內秩序的志願者。回到家之後我特意問了媽媽我是否有個孿生姐妹,被我媽笑了一頓……看來果然是個巧合。」
「瞎扯,明明是電視台的主持人。」
我真不知道說喬曉玲什麼好,只要我給她打電話,她肯定以為我和齊子墨吵架了,而且責任一定在我身上,難道在她的心裏我就是這麼不靠譜的人?
我沒有說話。
「感覺怎麼樣?」他又問了一句,手落在我的額頭上,像他的懷抱一樣,不熱也不涼。
「少年,我就是註定當女主角的命,」喬曉玲咬了咬下唇,「一個真正的女主角是不會輕易跟哪一個男人在一起的,但是這些從女主角生命中經過的男人一定會讓女主角痛徹心扉欲罷不能。」
從醫院出來我回了家,站在樓下望過去,屬於我家的那扇窗透出朦朧的光線,爸爸媽媽還沒睡。十七或許就在我站的這個位置站過,除了光,他還能看到什麼呢?無非是記憶罷了。
那盒蛋糕被我珍藏了很久,直到生了綠毛,發出了酸臭的氣味,丟掉的那天我失落想,我與他恐怕再也不會相見了,就如同偶爾抬眸時與擦肩而過的路人目光相撞,驚鴻一瞥之後,彼此不過是對方眼中的一道掠影浮光。
「你們一樣重要。」
「少女,我沒記錯的話你一直對陳維鈞相當仰慕的,如今居然肯幫著我這麼坑陳維鈞?」
我反擊了一句順道想起來喬曉玲承諾我的生日禮物還沒送呢。
「不能吧。」剛剛湊過來的小陳漲紅了臉,「齊家怎麼說也算是大家族了,怎麼會找宋倩倩這樣的人做兒媳婦?」
電話被我摁斷,心裏一片茫然。
陳維鈞坐在角落裡,正是斜陽射進來忽略的一角,他整個人陷在陰影里,像一桿凋零在秋風中的蘆葦,幾分孤傲、幾分蒼涼。
也許這樣……也好。
「他口口聲聲跟我說,他覺得對不起我,要好好彌補我的,敢情彌補就是這麼彌補?」我氣得心頭髮堵。
一上樓就看到了宋暖冬,他撐著牆蹲在地上,襯衫皺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小姑娘,你究竟要做什麼?」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其實那一次我不應該跟你回去,如果不回去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許多事?」
「他可孝順了,你也很孝順。」
「但願吧,」齊子墨微微一笑,「遇到你以前我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掌握的,遇到你之後我發現很多事情都把握不了,這種握不住未來的感覺讓我覺得有幾分慌張。」
後面的話我沒聽清,我在心裏不斷回味著宋倩倩的話,我從來沒有聽齊子墨說過投資的事,也無從知道原來天源還有他的股份。做人可以低調,但是低調到這個程度就讓我理解不能了。他的行為從理智上來說是體諒了我那無聊的自尊心,從情感上來說,他居然一直扮演著騙子的角色。
門響起來,齊子墨一身水汽地走進來,我愣了一下:「你今天早晨才走,晚上就回來了?」
「我來吧,」我站起來,「你去休息一下,我煮好和*圖*書了叫你。」
「嘉禾,嘉禾……」曾姨挽住齊子墨爸爸的胳膊,「不要跟孩子生氣,你的心臟本來就不好,小心犯了老毛病。」
路旁的三色堇開得正盛,下午的陽光亮得耀眼,我們就這麼靜默著凝望,阻隔時間,忘記過往,就像兩個不曾相識的陌生人。
宋暖冬獃獃地看著我,艱澀地擠出一句話:「跟我到醫生辦公室去一趟吧。」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整夜整夜地想著齊子墨,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將手機攥得緊緊的,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我去找他的衝動。
「後來教導主任找到我,我才知道這件事情,」齊子墨接著說下去,「那一次我很生氣,跟你吵了起來。」
「姑姑,我的媽媽呢?」
「不是,」齊子墨馬上矢口否認,「事情忙完了就回來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一個珍惜時間的人。」
我鼓著腮幫子瞪著他:「你怎麼說都沒用,就是你撞得我。」
「滾一邊去,」喬曉玲推了我一把,「少年,這不是最好的時機,他現在對你還有指望呢,天仙也看不上。這樣,如果你不好意思跟齊老師開口我去說!為了愛情誰都得奉獻不是?我覺得齊老師絕對是那種敢為人先樂於奉獻的人,不就是等個三五年嗎,我都等得起齊老師沒理由等不起。」
車裡沒人,倒是看到昀昀和朗朗在小區廣場上盪鞦韆,看到我撒開小腿跑了過來,一齊奶聲奶氣叫姑姑。
「我哥哥。」說完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立時驚了一下,我明明沒看清那個男孩的長相,怎麼會知道那是我哥哥?
「沒有,」齊子墨搖搖頭,「那個時候只是為了氣一氣我父親,當時我繼母的極力撮合她的外甥女和我在一起,我不勝其擾想了這麼個辦法,那時候陳落還不滿二十周歲,我怎麼會跟她領結婚證?等她真正滿二十歲的時候又發生了那麼多的變故……」
「你沒在學校吧?」
「後來姑姑來了,姑姑把我抱走了,我雖然挺不願意的,但是我得聽姑姑的話。」
「我來只是為了救昀昀。」陳維鈞嘆了口氣,「你們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嗎?」
我傻了片刻,秦嘉禾的臉色由紫紅褪變成青色,轉而又變成了白色:「你再說一遍,這個小丫頭片子是誰?」
「去見見我爸媽吧。」我打斷他。
我沉默,扭頭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昀昀,我將她那麼小一丁點養到大,從餓了倦了不舒服了只會哭到現在會說會笑會撒嬌。
我被她那句「你不做還有別人做」打動了,至少我還是一個有點良知的騙子,捨不得敲他多少錢,落到我頭上,他還不算倒霉。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周圍吸氣的聲音。
「我們要不起,」宋暖冬用鼻子哼了一聲,「夏夏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們很快就會結婚了。」
昀昀向我招招手:「姑姑,你還沒告訴我,我媽媽在哪裡呢。」
沒有勇氣回到齊子墨那裡,在外面遊盪許久,我回到了爸媽家。
在海岸邊清理垃圾的老伯拉過我,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這女人有毛病的,你可得小心點別惹到她,瘋起來要人命喲,她家裡人也是,這樣的人還放出來禍害大家。」
遇到他的地方是一所四星飯店的門口,我打工的超市離這家飯店三百米。我經過飯店門口的時候齊子墨正好從車上下來,不同於之前間他時穿得那樣休閑,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西裝,剪裁得體,更襯得他身材修長,轉到另一側紳士地拉開車門,下來一位雲鬢高挽的美女,肖碧瑤的酒吧里號稱美女很多,但我覺得大抵是濃妝抹出來的,洗了臉不過是路人甲乙,但這位是真的美貌,蛾眉淡掃,膚如凝脂,和齊子墨站在一起真是再般配不過。
「你真是個活雷鋒,」喬曉玲盯著我手裡的一堆東西感嘆了一聲,「我要是你,一準在家裡膩歪著長吁短嘆等陳維鈞的檢查結果。」
我閉上眼睛,任憑海風掛過我的耳際,擦出一陣嗚嗚的聲響。
說到這裏昀昀和朗朗傷心地哭泣來,昀昀伸出小手拽住我的衣襟:「姑姑,爸爸和媽媽為什麼不要我們啊?我和朗朗都很乖的,你去幫我們找他們回來好不好,我和朗朗很想他們,做夢都想。」
對這種場合我一直適應不過來,找了個人少的角落站了過去,不一會看到門口進來一雙男女,其中的女士一張小麥色的瓜子臉,金色的晚禮服剪裁得體,胸口開得很低,顯得胸部異常豐|滿,正是傳說中飛上枝頭變了鳳凰的宋倩倩,男士長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薄唇扯開一個笑容,看起來有些放蕩不羈。
我看了病中的媽媽,走出醫院不知何去何從,聯繫不到宋冷夏,想到她曾經給我過她家的地址,我尋到了她家,宋暖冬接待了我,大概早從妹妹的口中知道了我,宋暖冬告訴了我宋冷夏的死訊。
「小的時候看過一個故事,一個女孩子車禍失去了記憶,有一個男人總來看她,別人都說那是她的男友,可是女孩子不記得,她愛上了給她治病的大夫。故事的最後,女孩嫁給了醫生,結婚的那天恢復了記憶,她想起了那個曾經愛過的男孩子,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太遲。那時候我很不理解,我覺得男孩子好傻,為什麼不去爭取呢?他明明深深地愛著那個女孩子,他要想盡辦法讓那個女孩子記起她才對……」
齊子墨站起來,沉默半晌嘆了口氣:「早跟你說過,不用跟我這麼客氣。」
「我怎麼知道過沒過關。」我偷偷覷著媽媽的臉色,見她笑眯眯地打量著齊子墨心下稍安,「似乎靠譜。」
我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去洗,尾隨著她走進了盥洗室,將水果洗凈。
「是,」我點點頭,「我是陳落。」
正當我疑惑他要怎麼證明給我看的時候,第二天早上快遞送到天源考研機構一個包裹,寄件人是陳維鈞,拆開來是一本日記本。
「略微有點熱,」他自語了一聲,從後座上拿出一個醫藥箱,「可能中暑了,中暑的話……」說著,抽出藥盒里的說明書看起來。
媽媽看到陳維鈞,瘋了一樣地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掀了一個趔趄:「你滾,你給我滾!我永遠都不想看到你,是你害了夏夏啊……是你啊……」
「滾,讓她馬上給我滾,她若是滾了,你就還是我兒子,她若是不滾,你就再不是我秦嘉禾的兒子!」秦嘉禾的手抖了抖,曾姨穩穩扶住,嗔怪地瞪了齊子墨一眼:「小墨,你怎麼可以跟爸爸這麼說話,你明知道你爸爸身體不好,你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我以宋冷夏的身份生活到了宋家,一住五年。
宋暖冬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有病治病,」這幾個字從宋暖冬的嘴裏說出來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現在醫學那麼發達,我就不信治不好。」
中午車有點堵,坐到醫院的時候宋暖冬給我打來了電話,我想著馬上就到了,隨手摁掉了,電話再次打了過來,我再次摁掉,直摁了三回那邊才再沒打過來。
這聲小嬸臊得我渾身不自在,齊子墨倒很是受用,吹風滿面地點點頭:「乖。」
昀昀的事他怎麼知道,我立時想到了喬曉玲。
「昀昀受傷了我很難過的,我一難過注意力就不集中,注意力一不集中學習的效果就不是很好,效果既然不是很好就沒有必要去……」朗朗咬著大拇手指頭振振有詞。
「如果打這場官司的話,咱們有幾成勝算?」事情已然如此,怨誰都沒有用。
「爸爸可以陪我們放風箏,可以帶我們去公園坐摩天輪,可以給我們買好多好吃的東西。」朗朗介面道。
如果打輸了這場官司,對昀昀和朗朗愛逾性命的爸媽怎麼辦?如果打贏了這場官司,年幼的昀昀和朗朗是否能夠接受自己的身世?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打這場官司。
「夏夏,」陳維鈞叫了我一聲,「記得我昨天說過的話,我是不會放棄的。」
翻開之前收到了陳維鈞的簡訊:「我走的時候你送我的日記本,現在送還給你,希望能幫你找回往日的記憶。」
回朝暉苑的路上我到菜市場買了一隻雞,到家之後在網上搜索了一番,最後搜到了最簡單的一個煲雞湯的做法,冰箱里還有一條凍著的鯉魚,我將鯉魚收拾好,做了一個糖醋鯉魚。我將自己的東西整理好,順便打掃了一下房間,發現齊子墨的卧室里多了一個煙灰缸,裏面裝滿了煙蒂。
「請你吃蛋糕,」他把蛋糕遞到我的手裡,順勢拍了拍我的頭頂,「吃飽了早點回家。」
「我們去求陳維鈞好不好?」媽媽開口,「我去跪下來求他,求他別把昀昀和朗朗奪走。」
「昀昀不難受,她只是睡著了,」我揩掉朗朗腮邊的淚水,「只要朗朗堅強起來,昀昀就會好起來的。」
「你才瞎扯,明明就是明星,對,唱歌的,是一個歌星。」「你記憶錯亂了吧,明明就是電視台的主持人!」
我摟住她的肩膀:「爸爸睡覺去了,他工作累了,囡囡陪著你呢,你不要害怕。」
我以為八歲之後再也沒有了家,可是樓上的那戶人給了我家,幫助我做了一個溫暖的夢,一夢五年。
「齊家的人奇怪著呢……」小張壓低了聲音,這種神秘兮兮的態度吸引了一大批八卦的群眾,大家一起湊過去,狼一樣地盯著小張,躁動不安地等著小張的八卦。
「行了,你自己去逛街吧,我先回去了。」
手機震動了幾聲他接起來,對方說了什麼他應了一聲,然後說道:「我要稍晚一些,先回去換件衣服。」
那時候我只學過初中物理,知道並聯電路串聯電路,不知道什麼叫重力加速度,不知道怎樣進行受力分析,但僅僅是簡單的幾個物理知識已經讓把物理和浩渺的宇宙聯繫在一起,用一個字形容就是「難」。
「最近聽說那個齊子墨又勾搭上一個……」
「是您和曾姨看好的人,我母親已經過世了。」齊子墨淡然回復了一句,到廚房拿起掃帚,將碎片掃進簸箕里。齊子墨的父親漲紅了臉,似乎急於罵出來紓解一下,但是又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只好『蹭』的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負著手來回踱著步子。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是做什麼的?」
「提攜你做齊煥的姨太太呀,」小張伸出手指戳了一把小趙的腦袋,「別做夢了。」
「這是我姑父,」朗朗嘻嘻一笑,湊上來抱住齊子墨的腿,「這回都看到我爺爺和奶奶了,姑姑不用我們再保密了吧。」
「這不是物理學家齊子墨嗎!」不知是哪個記者低聲說了一句,眾記者「呼啦」一下子涌到了齊子墨周圍。
「對不起……」
「是,那時候陳維鈞起訴到法院要奪回昀昀和朗朗的撫養權,有孩子們的生母在,我們還有勝算,如果生母都已經不在了,那這場官司我們肯定會輸。」宋暖冬垂下頭,「事情一直不按照我預想的方向發展……我一直想說,但是不敢說。說了,你肯定會離開我們,媽媽的精神一直不太穩定,我輸不起。」
「姑姑就是媽媽。」我強調了一句,繼續拍著她。
喬曉玲明媚一笑:「話不能這麼說,咱們倆什麼交情,我和陳維鈞什麼交情,你聽我的,等你把陳維鈞踢了,陳維鈞傷心失落黯然神傷的時候我再像女神一般拯救他飽受凌虐的心扉……怎麼樣?」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宋暖冬,跟他血脈相連的親妹妹,永遠活在他的記憶里,即便再過去幾個五年,也不會磨滅他對妹妹的思念,那麼十七呢,想到十七我深吸了一口氣,八歲那年生日的時候我許了下了一個心愿,要永永遠遠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後來爸爸死了,媽媽瘋了,哥哥走了,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定格在那一天該多好?彩雲易碎琉璃脆,由來好夢最易醒,所有美好的,終究都留不住。
我本來打算去醫院看昀昀的,臨走又被喬曉玲叫了回來:「瞅你一天天無精打採的樣子,走,出去逛逛,逛完了心情就好了,臉皮也就厚了,天大的事又有什麼了不起?」她這番話很勵志,我於是被她拉著在學校對面的小店轉了一圈,正趕上一家格子鋪清倉甩賣,我瞅了一圈,買了二斤灰色的毛線。
「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麼嗎?」沒等他回答,我接著說道,「你說,你就那麼愛錢嗎?我當時跟吵了起來,我氣得並不是你說的這句話,而是你當時的態度……你不知道,你當時看我的眼神有多麼輕蔑。吵完之後我離開了你那裡,其實那天,我真的想過,這次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這眼剜得實在太不講道理,我也是現在才齊子墨是江城分部的總經理的,如果我早知道的話……當然,還是會在這裏上班。因為眾人狠狠剜了我一眼,我便扭過頭狠狠剜了齊子墨一眼,大概這個眼神在眾人的心裏是「似喜還嗔」,於是看向我的目光更加糾結。
大廳里,我的眾位同事已經跟齊子墨聊得相當熱絡,鄭秘書站在齊子墨身邊笑得花枝亂顫。
十五歲這年,第一件值得記錄的是我的哥哥進了監獄,第二件值得近路的是我遇到了齊子墨。
醫生找我們有什麼事?我和宋暖冬對視了一眼,尾隨著護士走進了辦公室。
如果接出來照顧比較好……我的心裏忽然湧出了一個想法,如果我有條件的話,可以將她接出來……可是她不捨得離開新城……
「你知道嗎,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我妹妹,死之前她跟我說,讓我幫她買一條裙子,米白色的,她最喜歡那種顏色的裙子,我那天特別忙,我跟她說,你等等,過兩天我有時間的,她說好,那我等著,可是……她沒等我,後來我曾經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帖子說,抑鬱症最嚴重的患者死的力氣都沒有的,只有處在恢復期的人才會去死,可是我們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正是她最需要悉心呵護的時候,如果我再多關心她一點,她也不會死。」
「她也是個可憐人,女兒死了。」老伯搖搖頭,「聽說才二十歲,花朵一般的年紀,就是投海死的,三天之後屍體才打撈上來,唉,都泡脹了,這女人當場就瘋了,以後天天來,一坐就是一整天。」
「然而你終究沒有告訴我。」我接了一句。
「你還要嫁給我嗎?」
「這麼晚了唱什麼歌?」媽媽伸手推了推昀昀的小腦袋,「乖,睡吧,奶奶和姑姑在這裏陪著你呢。」
「他不過是想跟你在一起。」宋暖冬嘆了口氣,「他的態度很堅決,要麼你跟他在一起,要麼要回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沒有我預想的悲傷,或許飽經世事的他們比我更加堅強。
喬曉玲詫異地打量著他倆,低聲問了我一句:「他倆打什麼機鋒?」
「齊家老太太最喜歡的外孫子,研究物理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哦,對,齊子墨,到了三十歲才結婚,這也不奇怪,聽說居然娶了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還是他的學生,嘖嘖……」
「你以前不是住在新城嗎?」喬曉玲把我推醒,「看看兩旁的樹,沒準還能回憶起以前的事。」
空氣悶熱潮濕,我透過走廊的窗看了一眼天,烏雲密布,雨要來了。
「我的媽媽,」我扭頭看向他,聲音艱澀「她一直住在象山的療養院里,等了我五年。」
「這個其實倒可以理解,」宋暖冬囁嚅了一下,「……這個……他怕孩子在後爸跟前受氣……」
喬曉玲嗤之以鼻:「就你那手藝,齊老師還不如直接圍毛線呢!」知恥而後勇,我跟著店老闆學了兩個小時才出來。
朗朗拽了拽我的衣袖:「姑姑帶我們上樓吧,我要看動畫片。」
「什麼都無法彌補,」我看著齊子墨的眼睛,「你以為你父親死了一切都結束了嗎?那我媽媽所受的折磨又怎麼算?我哥哥這麼年受的苦又怎麼算?」我嘆了口氣:「可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回不來了,齊子墨,我累了,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陳維鈞變成了家裡的常客,雖然氣氛並不熱絡,但偶爾媽媽會跟他說一兩句話,每當這個時候他會開心很久,我送他下樓的時候他都會說:「夏夏,我會更加努力。」
「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說到「爸爸」的時候,十七媽媽的眼神迷亂起來:「囡囡,你爸爸在哪裡呢?我找不到你爸爸了……囡囡,媽媽害怕。」
回去?我一點都不想回去,我揚起下巴瞪著他:「我還沒全好呢!」
監考的所有科目中黨校考試是最沒意思的,原因無他,參加黨校考試的學生覺悟比較高,不敢拿黨性人格做賭注,作弊者寥寥無幾。沒有作弊的考生,就沒有精神高漲的監考老師,考試考到一半的時候學生走了一大半,我撈起一份學生丟到桌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媽……媽媽你怎麼了?爸爸……哥哥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嗯?」我抬起頭來,他微微笑著,陽光將他的睫毛在臉上打出兩道淺淺的暗影。手上託了一盒乳酪蛋糕。
宋暖冬搶過話來:「我爸的意思是,你能換回夏夏的青春嗎?」
正待我翻下一篇的時候,小張悄聲在我耳邊八卦。
「我要走了。」
或許是哪個義工吧,我笑著搖搖頭:「囡囡不找男朋友,囡囡陪著媽媽。」
「我們哪裡般配了?」我隨口問了一句。
當我和他先後放下筷子之後,齊子墨緩緩開口:「配型結果出來了?」
我氣得想笑:「陳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失憶了。或許我愛你入骨,但是現在我已經不記得你了,所以根本談不上我特意找個男人來氣你這種事。話我已經早說過了,我不記得你,我也不愛你,既然我們五年前就已經分手了,那麼隔了這麼久挽回也沒意思,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彼此放手最好。」
其實意識還很清醒的,我知道有人將我抱了起來,很舒服的懷抱,不涼不熱,隱隱帶著淡淡的煙草味道。那種舒適讓我覺得倦怠,特別想像貓一樣地蜷著身體睡一覺,我一面想睡去,一面又強迫自己要清醒過來,直到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你怎麼樣?覺得好點了嗎?」
我抽出紙巾遞給他,他道了一聲謝,仔細擦了幾遍微微嘆氣。
路上碰到了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大三的時候我曾經在她的心理諮詢室幫過一段時間忙,我跟她打了個www•hetubook.com.com招呼,想了想停下來:「我想問您一下,最近一段時間我總一些夢,那些夢感覺很奇怪,可是又讓我覺得特別熟悉,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還好吧?」我上下打量著齊子墨,衣衫齊整,衣扣扣到最上面一顆,渾身上下清爽依舊。
原來七年前的我就這麼花痴,我感嘆了一句繼續翻了幾篇,忽然注意到了其中的一篇:
齊子墨抬眼看著我,目光誠摯無比,甚至讓我有了一個錯覺,好像透過他的眼睛我能夠看到他的心。
「你不也一樣。」齊子墨接過我手裡的紙杯,「你感冒還沒好徹底,換杯熱水喝吧。」
燈火寥落,整棟樓只余我們家還亮著燈。
媽媽的眼神迷亂,嘴裏「嗬嗬」叫了兩聲暈倒在爸爸懷裡。
「那……」昀昀和朗朗交換了一個眼神,「那我們也還是要爸爸,不看電視就不看電視唄,老師說我們年級小,看多了電視會近視的,爸爸脾氣大我們就乖一點,我們乖乖的就不會被他吼了。」
我扭著臉不看他。
沒什麼胃口,我胡亂吃了兩口,登陸超星資料庫下載一堆資料,昨晚一直沒睡好,對著電腦坐了不到一小時就開始犯困,靠在沙發上眯了一會,腦袋滿滿的,我似乎總做一些跟故人有關的夢,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事情太多,難免會覺得難以擔負,我給喬曉玲打了個電話,喬曉玲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音:「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寫論文寫到幾點嗎?」
齊子墨沒有說話,默默拿起筷子。
「你發燒了?」我摸了摸宋暖冬的額頭,「你的話可不可以有一點邏輯性?你的良心究竟讓你幹什麼?」
天源的創立年會居然就辦在以前喬曉玲帶我來過的辦酒會的會所,吊燈還是那些吊燈,女侍者還是那些美麗的女侍者,我也還是我,只不過這次與會的主角有些變化。
「五年前你生日的之前,我定製了這一對情侶戒指。打算送給你前一夜,我收到了肖碧瑤的郵件,跟你吵完架之後,我隨手丟掉了屬於你的那枚,鬼使神差的,卻沒丟掉屬於自己的那枚,」齊子墨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戒指,「這上面刻著你名字的縮寫。鄭重告訴我,你死了,給我看了你的墓碑,但是總有個聲音告訴我,你沒有死,我找了你很久……在我已經絕望的時候,一次來T大拜望昔日老師,我再次見到了你。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將你認成了宋冷夏,我不會,相信你哥哥也不會。知道你已經忘記一切的時候,我特別開心,面對失憶的你,我可以毫無負擔你可以跟你在一起,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仇恨的糾葛,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可是午夜夢回,我又忍不住愧疚,你不可能永遠你宋冷夏的身份活著,我知道你的一切,我該告訴你。」
「那是不可能的,」他搖頭,「當時我的車速不快,而我剎車時離你的距離至少有五米,你可以算一下……」
我讓司機在道邊停了車,我一個人茫然地站在大街上,原來這世上只有記憶才不會騙人,二十歲之前的我,是陳落。
「時間安排得很緊,所以我真的不能送你了,幫你叫車你又不願意,看你身體還可以,那我給你點補償,你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果然喬曉玲說得對,我還是直接給齊子墨圍毛線更實際一些。下午我給喬曉玲打電話說了昀昀的事,喬曉玲收起了嬉皮笑臉跟我說,事情還沒那麼糟,有病治病,急什麼。
「我已經把你記在了心裏,這些記憶足夠我用後半生來消化回味,人要懂得滿足,不可奢求太多。」
「上次你跟我說分手的時候,我說有你的回憶,我可以度過半生,說那話的時候我一直相信是可以的……可是陳落,只有回憶不夠,如果夠,我會躲在一個角落裡永遠看著你,為你喜而喜,為你悲而悲。」
「你又何必說對不起呢?」我搖搖頭,「不是你不想告訴我,而是我怕自己想起來,回憶太沉重,我一直不敢觸碰。」
下樓的時候接到齊子墨的電話,他正開車過來,讓我在這邊等一下,我邊應著邊走出了大門,一打眼看到了陳維鈞。
齊子墨不再說話,只看著我,片刻之後他移開眼神,輕輕說了句:「夠了。」
「答應得倒痛快,」媽媽白了我一眼,「看你明天怎麼告訴她。」
「雖然我們很喜歡姑父,可是姑父不是我們的爸爸」朗朗咬了咬大拇手指,「可是我們剛認識姑父不久,我們都五歲了,姑父不可能是我們的爸爸呀。」
我給自己泡了杯濃茶,視線再次聚焦在屏幕上的時候忍不住又打開了陳落的博客,翻到了第二篇:
我將朗朗的手從嘴裏拽出來:「臟不臟!」
喬曉玲仔細想了想:「我的意思呢,不是叫你跟齊老師分手,我的意思呢,是叫你跟陳維鈞……嗨,你懂了吧?」
「那個彈鋼琴的來了,」昀昀撇了撇嘴,「奶奶不讓我們在樓上玩。」
療養院里的嗎?
任憑手機的鈴聲響了又歇,我坐上了去海邊的汽車。
對於戀愛我一點經驗都沒有,沒事的時候倒是跟肖碧瑤一起租過一些碟片,都是韓國來的,比如《藍色生死戀》、《冬日戀歌》、《漢城奇緣》等等,這些碟片里的演員大抵都表演得既細膩又煽情,哭的時候既誇張又委婉,我努力回憶了那些演員的表情,覺得學起來有些難度,只好張開嘴巴乾嚎「哥哥,你當時怎麼許諾我來著,怎麼轉頭就找了別人?你不是說要跟我一生一世,只等我長大的嗎?」
朗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爸爸媽媽已經知道了,」宋暖冬吸了一口煙,「這種事情瞞不住的。」
也對,急什麼,我將毛線拾起來再次開始起針。
腿有點軟,手被齊子墨穩穩托住,我低聲重複了一句,齊子墨臉色一肅,拉起我:「我們走。」
我從夢境中醒來看了下時間,這個不吉利的夢驅走了我所有的困意,我打開燈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水,餛飩撐起腦袋掃了我一眼很快又趴了下去。
「就快了,你別著急,」我將朗朗抱起來,「跟昀昀招招手吧,她能感覺得到。」
「這是我的侄子,」齊子墨指指齊煥,又對齊煥指指我,「這是我的未婚妻。」
昀昀這會兒來了精神,一直攥著我的手,讓我陪她說話。
我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口中的那個小姑娘正是陳落,那時候他雖然在大學授課,陳落也在大學讀書,但是他們倆並不在一所學校,所以娶他的學生云云……這消息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真沒心情來上課。」我搖搖頭,「不過昨天幫導師監考的一百塊錢監考費他還沒給我呢,我今天要是不來他忘了怎麼辦?」
……十分鐘之後連齊子墨的曾爺爺是幹什麼的媽媽都摸清了之後,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拍了一下頭:「看我……只顧著跟你說話來著,小齊趕緊的別站著了,快點坐吧,夏夏你也真是的,媽忘了你也忘了。」
我沒事,磕得並不住,原本鬆動的記憶呼嘯而來,我想起了一切——五年前,我忘記的曾經。
夏日的淺海灣退卻了冬日的蕭條,不時有孩子們在海邊奔跑追逐,我下了車沿著海灣走了幾步,驀然發現,去年冬天齊子墨帶我來的地方,離淺海灣其實不遠。
在夢裡,我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子,拽著哥哥的衣角跌跌撞撞往前走,石子絆住了腳,我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囡囡不哭,哥哥給你抓蜻蜓好不好?」哥哥將我扶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圍欄旁,屏住呼吸捻起了蜻蜓的翅膀。金黃色的翅膀,火紅火紅的尾巴,看著漂亮的蜻蜓我笑起來,伸出胖胖的手接過來,蜻蜓卻在我們交接的那一瞬間飛走了,我急得大哭,哥哥給我抹了抹淚,挽住我的胳膊:「我們去樹林里追,我猜你跑掉的那隻蜻蜓一定躲在了樹叢里,咱倆快一點,沒準能追上呢。」我隨著哥哥去追,畫面變換,我長大了許多,穿了一件白色的公主裙,媽媽牽著我的手:「囡囡,媽媽教你彈鋼琴好不好?」畫面又一次變換,我坐在房間里,穿著漂亮的衣裙,爸爸媽媽給我戴上生日帽,全家人一起圍坐在桌子旁唱生日歌,媽媽說:「囡囡八歲了,不是小孩子了。」蛋糕還沒有吃完,家裡闖進來幾個警察,爸爸被帶走了,我縮在媽媽身後哭,哥哥拉著我的手說:「囡囡不哭,爸爸會回來的。」爸爸真的不久之後回來了,但是很快爸爸又走了,夢境中的爸爸越來越消沉,直到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偷偷溜下樓買糖吃,一道人影從六樓的陽台落下來,就在我眼前,滿地的血……我嚇得尖叫起來,地上的人,是爸爸……夢中所有明亮的底色倏然褪盡,我在無盡的黑暗中穿行,直到看到門外那一點亮光,我衝著亮光奔出去,外面的雷聲很大,媽媽跪在客廳往火盆里燒紙,我湊過去,她忽然掐住我的脖子,我努力瞪大眼睛,看到她的臉慘白慘白的,唇紅得彷彿能夠滴出血來,視線變得模糊,畫面一轉,我從昏迷中醒來,哥哥給我蓋好被子,低聲對我說:「媽媽精神狀況不太好,我把她送到醫院療養了。」我從床上爬起來,屋子裡空空蕩蕩,火盆還放在客廳的地上,我繞過火盆跑到陽台,窗大開著,我踮起腳尖往窗外看去,爸爸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如果我也從這裏跳下去,會不會看到爸爸?
美女氣得跺了跺腳,想了想說道:「好,我也給你犯錯的機會,只要你承認錯誤跟她一刀兩斷,我願意和你重新開始!」
出門的時候被徐瑩瑩攔了下來:「小宋,上次慶功會你怎麼沒參加?」
「不正常啊,」那邊喬曉玲的聲音里的睡意又減少了不少,「跟你家齊老師吵架了?姑娘,你就別矯情了,他和陳落已經是過去式了,而你和陳維鈞也早就沒什麼關係了,電影里破鏡重圓的都是忽悠人的,你還是好好憐取眼前人吧。」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不大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心理輔導老師想了想,「如果讓你覺得特別熟悉的話,也許是你以前的記憶片段。」
我好像一直在欠債,欠齊子墨的,欠十七的,欠宋家的。
門虛掩著,媽媽的聲音從門裡傳來:「當初暖冬找你的時候你怎麼說的?你說你已經跟夏夏分手了,夏夏是懷孕也好流產也罷,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當時我就跟暖冬說,我們老宋家的人沒死絕,以後討飯吃也要繞開你們陳家的大門。現在你跑過來做什麼?以為我們家人好欺負是不是?那你就試試,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這倆孩子從我跟前奪走!」
宋暖冬來看我,昀昀還沒有出院,帶來了聒噪的朗朗,有他在病房一鬧,病房裡清冷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不少。
「那姑父就是爸爸嗎?」昀昀眨巴著眼睛看著我。
「天氣很好,陽光將丁香花的味道發酵得更濃,他就坐在丁香花影下,任陽光勾畫出一道絕美的剪影,音符在他的指尖躍動……他想表達的是什麼呢?一首詩、一幅畫?甚或是一段感情?我聽不懂旋律,但看得懂他的心。」
我怔怔地看著他,只覺得他認真的樣子很特別。
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我只覺得頭上天雷滾滾而過。齊子墨默了一默:「你先放手吧,大街上,不好看。」
我遲疑著走過去,不知道該做出一副什麼樣的表情才適合此情此景,齊子墨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來。」
「我是《娛樂六加一》的記者。」
見我爸媽之前先要告知一下我爸媽,我數次抓起電話都沒想好措辭,一直糾結到第二天上午上課,喬曉玲看不慣我的樣子一直在旁邊嘟囔:「你將手機放下行不行,又不是租來的,至於嗎?」
「我餓了,去煮點面,」齊子墨挽起衣袖,「你要不要來一碗?」
「我每次一閉眼的時候都覺得爸爸就在眼前,就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會對我微笑,會叫我的小名,生氣的時候會高高揚起他的手,但每次都輕輕落下去。爸爸去世以後我就靠所有關於他的記憶活著,從八歲到十五歲,持續了七年。」海潮翻湧,沙灘上很多家庭坐在遮陽傘下,一個小朋友步履蹣跚地撲到爸爸懷裡,他爸爸一彎腰將他撈起來放到肩膀上。我收回視線繼續說下去:「後來,我忘記了他,這五年裡,我沒有一次想起他來,那樣愛我的父親,我居然忘記了他。」
「那前提是姑姑是我們的媽媽呀!」朗朗嘟了嘟嘴巴,「雖然剛才姑姑說你是我們的媽媽,可是……可是我覺得你一定在騙我們,我們的爸爸媽媽一定不要我們了……」
為什麼不回去?因為不想面對肖碧瑤,還是單純想多跟他坐一會,心裏亂得很,我也說不清楚,胡攪蠻纏的話脫口而出:「你把我撞了就讓我這麼回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齊老師分手?」我將頭埋在書里,「多美好的早晨你非得跟我說這些糟心事。」
「媽媽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好不好?」
「你怎麼這麼肉麻?」
五年前錐心刺骨,五年後一片茫然。
不管是首先還是其次,好像做錯的都是我一樣,我重新理了一下思緒,覺得自己應該按照韓劇的套路走,衝出去找到男主,扯住他怒髮衝冠咆哮一頓才對,不過我仔細調動了一下全身各個細胞,發現自己一點都沒有這種情緒,難道我果真是被網上各種負面的帖子洗腦了?我居然沒有因為自己是關係戶而覺得恥辱,甚至還有些感動。
從宋暖冬那裡了解的情況很糟糕,陳維鈞真的已經起訴到了法院,而且聘請了著名律師來打這場官司。
我推門進去,客廳里的人看到我齊齊沉默下去,我捏著鑰匙有點尷尬:「咳咳,我回來得是不是有點不是時候?」
前半夜一直盯著他的臉看,後半夜終於撐不住倒在了他的旁邊。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人去床半空,我旁邊的那個人,早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我們聊一聊吧。」我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今天本來要做一件瘋狂的事,我要在恢復記憶之前嫁給一個人……可惜在嫁給他之前,我想起了一切。」
我仔細想了想,唯一的事恐怕就是早晨喝多粥了胃有點撐,其他的,好像還沒什麼可以跟喬曉玲說的。
恢復記憶?難道這些是恢復記憶的先兆?可是那些破碎的夢境預示著什麼?如果夢中的所有都是真的……二十歲之前的我究竟經歷過什麼?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我告別了心理輔導老師,腳步有些沉重。
宋暖冬沉默了片刻:「我妹妹是個很內向的姑娘,很多事情都不願意跟家人敞開心扉,那時候我忙,也沒時間顧多和她交流……當時顧維鈞還只是個鋼琴老師,輔導我妹妹,我妹妹在這方面特別有天賦,曲子聽兩遍就能彈出來,大家都說,我們家會出一個音樂家……」說到這裏的時候,宋暖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可是誰知道,她著了魔似的喜歡上了那個陳維鈞,爸媽知道之後狠狠責罵了她一頓,再也不讓她去陳維鈞那裡上課,她很聽話,真的沒去過。再後來,夏夏上了大學,爸媽對她的管教也就放鬆了不少,她又去找了陳維鈞,這個傻丫頭,陳維鈞這個人根本靠不住,之所以跟她在一起,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可誰知道……她懷孕了。爸媽知道的時候已經四個多月了,知道這件事的那天,媽媽將她的鋼琴砸了。四個月的身孕只能引產,可是她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我們怕她出點什麼意外不敢強帶她去,只好拖著。爸爸的牙原本特別好,出了這個事,他嘴裏的牙掉了一半。當時我們唯一的指望就是陳維鈞能夠承擔下責任,哪怕夏夏就此放棄學業能夠順利嫁人也好,可是陳維鈞,他居然搭上了一個有錢的女人,拋棄夏夏出國了。」
「……」
眼中的熱切迅速凝結成冰,陳維鈞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會的夏夏,你和那個人在一起不過是在氣我。你看,我現在已經回到你身邊了,你用不著再氣我了,我們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轟的一聲雷響,女人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看向我的目光一片茫然:「你瘦了。」
第一次實施,難免有點緊張,當卧室里只剩下我和他一個人的時候,我緊張得坐卧不安,他的睡眼靜謐安好,嘴角微微上揚,看起來像是在笑。
「倩倩,還是你好命,齊大公子現在可是拜倒在你的裙下,我就不行了,現在還是個小職員。」
不讓你們上樓玩就是故意支開你們,我拍掉朗朗的手,囑咐了他們兩句,甩掉倆人自己上樓了。
自從天源的創立酒會之後我就再也沒去天源上過班,雖然我一直是一個樂於接受別人幫助的人,但是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接受了幫助的情況下,我還真厚不起臉皮繼續接受幫助。喬曉玲對此極為不屑:「你白拿錢了嗎?工作你少做了?找誰不是找,你高尚得過頭了。」我不是高尚得過頭了,是最近我實在太受爭議了,現實是把殺豬刀,我臉皮再厚也磨得差不多了。
我掏出手機給齊子墨打了個電話:「我在海邊,你來。」
道兩旁的樹我看過無數次,沒一次能讓我回憶起來,然而這次看的時候,腦海里倏然出現里一個簡短的畫面,一個男孩挽著我的手說:「我猜那隻蜻蜓一定躲在了樹叢里,咱倆快一點,沒準能追上呢。」浮光掠影般的,等我要抓住的時候,畫面已經從我的腦海里溜走了。
我其實不大懂肖碧瑤的「上吧」是什麼意思,但是酒吧里趁客人嘴了訛人錢財的小姐見得多了,便也有幾分瞭然。
既然忘記又何必要想起,既然還要想起,為什麼曾經忘記?我撿起一顆石子丟進海里,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一切是上帝的恩賜,還是上帝開的一場玩笑?
隔著廁所門看不見對方的長相,聲音不熟。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帶昀昀去公墓,昀昀說,她想去看看星星園,可是後面卻不是我帶著她去見了齊子墨,而是很多小孩子從星星園跑出來,從我的手裡搶走了昀昀。
我掏出手機給喬曉玲打了個電話,喬曉玲大概已經睡下了,帶著濃重的睡腔罵了一句:「你發什麼神經病啊。」
幸好廁所是坐便,不然我很容易一頭栽倒下去了,我早該想到和圖書的,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我「恰巧」聘到了天源公司,齊子墨「恰巧」是公司的總經理。
「呃……」我忍不住開口辯解,很快被無數雙八卦的眼睛制止。
開門的老大爺瞅瞅十七媽媽嘆息了一句:「天天過來瞅,也不嫌累得慌。」
「爸媽都希望你幸福,」爸爸坐在床沿,手撐在額頭上,「齊老師是個好人……你好好珍惜他,其他的,有我和你媽呢。放心,傾家蕩產我們也把這官司打贏,至於昀昀和朗朗……他們早晚都會知道的,與其等他們大了受傷害,還不如早早地明白。」
我任憑她挽著,靜聽著她說。
陽光很燙,將街角新出爐的麻醬燒餅的香味發酵得更香,精神告訴我一定不能被香味俘虜,胃卻先一步叫囂起來,早上出門喝的一口涼水早就被汗水蒸干,渴與餓糾結在一起,過馬路的時候讓我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沒有排斥反應,移植后的造血幹細胞已經開始工作,醒來后的昀昀抓著我的手問:「姑姑,姑父呢?」
「我買鋼琴那天琴行打特價,買一件樂器送一件樂器,我挑了半天覺得這個特別適合你,這個是中式樂器,我買的鋼琴是西式樂器,咱倆中西合璧笑傲T大,縱橫四海無往不利。」
那天到最後我也沒接齊子墨的錢,一路尾隨著他回了家。他在市區有一套獨居的房子,他將我安置在了客卧。
我走過去半蹲在床頭:「姑姑已經說了,姑姑就是你的媽媽,你們都是姑姑的孩子。」
第二天喬曉玲正好要去新城辦事,我買了些水果,搭著喬曉玲的順風車去了象山。
爸爸瞪了我和朗朗一眼:「小混蛋,全家都知道了就瞞著我們老兩口呢吧?」
「還不走?」齊子墨看著我微笑,「你看,我得感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小宋……」齊子墨的掌心有點冷,我打斷他:「其實當時我特別想吸引你的注意力,但是我在你的課上睡了一個星期,你連眼皮都不撩一下,不過我的行為雖然沒引起你的注意,倒引起了你的學生的注意。逐漸開始有人跟我搭訕,無非就是佔座之類的事情,我左右沒什麼事,滿口答應,後來有個同學問我,你這麼睡覺不怕掛科?我隨口忽悠他,跟他說我能拿到考題。」我到這裏我忍不住笑起來:「這麼假的話居然還有人信,果然大學生最好騙,他後來塞給我二百塊錢,讓我給他弄一份試題。我知道你的試題都在你的電腦里,可是你的電腦從來不讓我碰又有開機密碼,我上哪兒給他找題去,沒辦法,我只好從網上找了一些題湊成了一張卷子。」
齊煥嬉皮笑臉地看著我,說了一句:「倩倩只說你是我小叔的女朋友,沒想到現在晉級成小嬸了。」
我深呼吸幾次終於接過那疊單子:「還是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吧。」我扭頭看著宋暖冬苦笑:「有句話說得特別對:不要把情況想得太糟,永遠有更糟糕的情況發生。」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喜歡上了半夜坐在客廳里,茶几反射著白亮的燈光,將沙發上印上了一道光圈,我坐在光圈裡,覺得特別有安全感。
「而且她不是那種狂躁型精神病人,對於她這種病人,醫院一般是建議回家療養的,你要知道,來自親人的照顧是任何醫院無法比擬的。」說到這裏醫生搖搖頭,「可是她家的條件一直不允許,所以在這裏一住就十來年。」
原來海沒有顏色,一直要看天的臉色。
齊子墨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飯,糖醋鯉魚的醋放得有點多,雞湯有些咸。
「媽媽……」手圈再我的脖子上驀然縮緊,酸脹的感覺從喉嚨竄到眉心,我揮動了兩下胳膊。意識逐漸遠去。
「我知道,」陳維鈞點頭,「我來是想請你吃飯。記得我第一次跟我吃飯的時候,那天我請了整個輔導班的同學,你夾在眾人中十分沉默,但一直記得照顧周圍的同學,遞紙巾倒茶水,一直默默忙碌著。」說到這裏陳維鈞笑了:「那時候我就想,怎麼會有這麼羞澀又細心的女孩子。」
「小姑娘」這三個字讓我心頭火起,我撇了撇嘴:「我不小了,已經初中畢業了。」說著我從衣兜里掏出畢業證晃了晃。
什麼叫第一次見到江城分部的員工?正當我和眾人一起詫異的時候,宋倩倩解釋了一句:「齊子墨先生就是江城分部的總經理,他工作比較忙又常出差,所以日常事務都是副總處理。」
「你吃,」十七媽媽拿起一顆葡萄塞進我的嘴裏,看我咽了下去開心一笑,「我剛才跟你說的那個2號啊,人可好了,對媽媽特別好,經常過來看媽媽。」
那天晚上睡得不好,我的夢境里一直浮現出十七媽媽的那張臉,似悲還喜,在我耳邊悄聲說:「囡囡……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遇到這樣堅貞的女友,我再無恥也無計可施。
他收起紙:「既然不是我撞的你,你應該不會再怨我了吧?我實在有事情要忙……」
昀昀小小的身子蜷縮了一下,眼睛緩緩睜開,看到我們笑了笑,隨即又昏睡過去。
「在學校啊,監考來著。」
我忽然從夢中驚醒……夏夏?我努力回想著夢中人的面目,越想越覺得是我的媽媽,怎麼會是我的媽媽呢?我搖了搖頭,身旁媽媽睡得很熟,我起身給昀昀掖好被子再次躺下。
「我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那樣,給之前我千叮嚀萬囑咐,要求他一定不要廣為傳播,那位同學將胸脯拍得山響,誰知道他把這份卷子傳了出去,一傳,傳了一百二十五個人,弄得你們班有八成人沒及格。」
「那是多小的一件事……很小的時候我特別依賴外公,後來外公過世了,那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我很恐懼地想,是不是我喜歡的,都留不住?後來的事情彷彿驗證了我這個猜想,爸爸跳樓了,媽媽瘋了,後來,連哥哥都離開了我……那次我打算離開就不再回來,因為我喜歡你。」
美女被震得晃了晃:「你說什麼?」
「哦?」齊子墨挑眉,「那我只能恭候了。」
我忽然痛恨起自己失去了記憶,為什麼要失去,為什麼要忘記?一直記得多好,記得當年有多痛,記得自己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看著蒼老疲憊的父親,我忽然很想哭。
「我知道五年前我傷你太深……」說到這裏陳維鈞挽起我的左手,「請你相信我的誠意,昨天我在你家裡說的話都是真的,如果我再負你,必定萬劫不復不得好死。」
當時我跟齊子墨正在打牌,輸的那個在對方的胳膊上畫一隻烏龜,齊子墨聰明得很,我連輸了幾次,胳膊上畫了一溜烏龜。
昀昀躺在小床上,左胳膊上打著石膏,小臉有些白,睫毛鋪在眼底,看起來睡得很熟。
「姑姑……」
手機再度響了起來,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很急,他道了歉,保證馬上就會趕過去。
「齊煥,」齊子墨拍了一下齊煥的肩膀,「你父親來了,怎麼不過去打招呼?」
那天是七月十二號,領初中畢業證的日子,一個初中畢業證算不得什麼,但是想到我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走進課堂,這或許是我人生中學歷的最高認證,我於是在學校流連了很久,直到所有的同學散盡才走出校門。
眾娛記扭頭向後面看過去,齊子墨站在那裡,目光在我身上一觸收回來:「陳先生的事情跟我太太沒有任何關係。」
對,還有朗朗,我抓著宋暖冬的手看向門外:「先不要讓爸媽知道……或許沒我們想的那麼糟。」
到病房的時候,朗朗正給昀昀講故事,我將在飯店買的湯放到床頭的整理柜上,默默看著兩個孩子。
「你說我小叔嗎?」
齊子墨額前的碎發被海風掀起來又落下,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眉心的川字痕,風將他的衣袖吹得獵獵作響,他凝視著我,沒有說話。
「陳落!」齊子墨抓住我的手,「對,我爸爸欠你們全家的,父債子償,我也欠你們全家的,可是我獨獨不欠你的!你有心嗎?如果沒心,記得或者不記得又能怎樣,如果有心,你又怎麼能對我這麼殘忍?」
「姑姑,剛才我做了一個夢,」昀昀搖搖我的手。
「你想說你錯了是嗎?如果你現在向我承認了錯誤,我立馬會原諒你的,真的,誰沒有犯錯的時候,我給你犯錯的機會。」
我茫然地點點頭:「哦。」
「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我看著他,踮起腳將他揚起的碎發梳平,「請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在回憶起一切之後繼續和你在一起?」
我盯了他半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齊子墨想了想拿出錢夾,抽出幾張鈔票遞給我:「既然幫了我的忙就應該得到報酬,錢不多,拿著吧,夠你……」目光在我的身上打量了一周:「買一件新衣服吧。」我瞅了瞅自己的T恤衫,肩膀上脫了一截線,露出了一寸左右的肌膚,這件衣服雖然舊了點,但是是哥哥送我的,上面印了我最喜歡的動漫人物哆啦a夢。
「那是因為姑姑五年前就認識你們的姑父,」我隨口編了個故事,「五年前姑姑愛上了姑父有了你們,後來姑父走了,五年後又回來了,我們就又在一起了。」
「好了,今天的故事講完了。」朗朗看到我倉促收尾。
十七媽媽不放心地閉上眼睛,過了幾秒又睜開,看到我還守在床邊放心地笑了,再次閉上眼睛,如此睜開閉上重複了數十次,終於沉沉睡去,見她睡醒了,我輕輕鬆開她的手,走到了醫生辦公室。
朗朗又招了招手,可是昀昀沒再醒過來。
「我是《江城日報》的記者。」
「昀昀夢到了星星園,」昀昀偏著小腦袋想了想,「姑姑還記得星星園吧,你跟我說那裡有很多小朋友,我就夢到了那裡的小朋友,很多很多,他們拉著我的手要我跟他們一起玩,我說好啊好啊……」
「夏夏。」宋暖冬拍了拍我的肩,遞給我一杯熱奶茶。
「你小的時候得猩紅熱,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沒救了,但我相信你一定會好,過了一夜,你果然緩過來了。」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昀昀這回也會沒事的,你們不要著急,什麼事情都會有解決的辦法。」
齊煥似乎被這聲「乖」刺|激到了,俊臉扭曲了一下說道:「你還是第一次見到江城分部的員工吧?來來來,你們好好寒暄一下,我就不打擾你們領導和群眾心貼心了。」
呃?居然是個瘋子,我掃了女人一眼,覺得她的側臉肅穆莊嚴。
大喜大悲大怒大傷……人的情緒就像一杯水,總有倒盡的時候,我現在只剩下杯子底那一點點了,得節省著來,所以等我沖了廁所出去的時候,我終於淡定下來了。
在我的一再堅持下,爸爸和齊子墨都離開了,我留下來和媽媽給昀昀陪床。
直到朗朗打了個呵欠,媽媽才收回了落在齊子墨身上的視線:「天太晚了,你們先回去吧,昀昀就是骨折也不是大毛病,用不著留這麼多人陪護。」說到這裏拉過在我懷裡不住扭動的朗朗:「一會跟你爺爺回去,明天還得上圍棋班呢,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不按時睡覺明天起不來。」
「是我女朋友。」齊子墨的目光坦誠,語調平淡得彷彿說樓下超市今天雞蛋降價一樣的隨意。
齊子墨給我做了一個「你快走」的眼神,我猶豫了一下,頭疼得實在厲害,只好給他做了一個鼓勵的手勢,不厚道地掉頭溜走了。
我攥著她的手半跪在床前:「不會的,我就在這裏,你好好睡,你睡著了我也陪著你,閉上眼睛睡吧。」
我期期艾艾地走過去,正想裂開嘴跟大家笑笑,手機鈴響了起來。
我揉揉眼睛,遲鈍的大腦回憶起了昨天的承諾……我就是你媽媽……五年前我生下你,之後失掉了所有的記憶,我摸摸她的臉蛋:「姑姑已經告訴你,我就是你媽媽。」
我給昀昀蓋好被子輕輕拍著她:「對,聽姑姑的話,姑姑說這個時候該睡覺了,咱們睡覺好不好?」
「你們倆可般配了,」看我不作聲,十七媽媽繼續遊說我,「真的,我覺得特別好,特別特別好。」
「陳落,」齊子墨緊皺著眉,「如果我父親的死還不夠,那麼還有什麼能夠彌補你一家人所受的傷害?」
「你算了吧,」齊子墨揶揄一笑,「我還想多活幾年。」
齊子墨的父親用手指了指齊子墨,又將手挪到我的身上:「你跟我說清楚,她是誰?」誰也不是……但是沒等我開口,齊子墨搶先回答道:「是我女朋友。」
「啊?」我回過神來,「傻了吧,夢都是反的,這預示著我永遠都離不開你。」
朗朗的小嘴一扁:「啊?明天還得去圍棋班啊……昀昀都受傷了……」
「我去求陳維鈞撤訴吧。」我嘆了口氣,「他撤訴了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了。」
他大概察覺到我醒了過來,身體向後退了退,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到副駕駛的靠背上。視角瞬間寬闊起來,我這才看清他,眼角微微挑起一個弧度,襯得睫毛很長,唇角帶著笑意,淺淡卻不涼薄。
從陳維鈞嘴裏,我聽到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彌補」,彷彿只要不彌補我,他的心裏就得不到救贖,但事實上,對於某些人來說,最好的彌補就是不要彌補。
十七媽媽的左手攥住的我的手腕,越收越緊,右手伸出食指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看到棺材了,囡囡,媽媽出門的時候看到棺材了,漆黑漆黑的,那裡面躺著死人……他們說是你爸爸害死的……不對,不是你爸爸害死的……啊……為什麼我什麼都記不清了,囡囡,囡囡!」
「夏夏……」宋暖冬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陳落不常上網,她說家裡的人管得很嚴,我最初以為是她爸媽,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是,她在電話里每次提起這個人總是含糊其辭。後來跟我說她寫開了一個博客,博客的名字是叫落寞好還是沉默好,我說哪個都不好,感覺太蕭條。她後來給我發來了一個網址,我點開一看,名字改成了落落之墨。」
「不就叫你看昀昀一夜嗎,犯不上折騰成這樣吧?」我將齊子墨煮的骨頭湯遞到另一隻手上,空出一隻手抓了幾根宋暖冬的頭髮,「你幾天沒洗頭了?」
「你病的時候齊子墨來過,」宋暖冬似乎十分懊惱,焦躁地在病房轉了一周停在我身旁,「夏夏,齊老師是個好人,你生病的時候他一直守著你,你別辜負他。」
我找了塊礁石坐下,忽然想起了以前做過的夢,夢裡有宋暖冬的媽媽還有齊子墨。
電話那側停頓了一下:「你論文寫完了嗎?你不想畢業了?你挺有本事啊?」
男人的臉色不大好,齊子墨禮貌地將他們讓進來,招呼了一聲:「爸爸,曾姨。」我暗自比較了一下父子倆人的長相,除了眉峰特別明顯以外,倆人長得並不像。曾姨不動聲色地打量我一番,看向齊子墨:「聽舒顏說你跟她分手了?」齊子墨微笑著回視曾姨:「我和舒顏都沒有開始,又怎麼談得上分手?」齊子墨的父親剛剛坐下,聽到這話將桌子上的果盤劈手丟過來,齊子墨將我往後一拉,堪堪躲了過去,塑料果盤撞在門上碎成了幾瓣,塑料碴子彈到我的額頭上,微微有點疼。
「我問過我自己的心,」我別過頭去,「心說捨不得離開你,可是心又說,如果跟你在一起,我該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親和我瘋瘋癲癲的媽?」
「囡囡你來了!」正當我惆悵的時候,胳膊被人挽住,十七媽媽笑彎了眼睛,「我等了你好久,你終於來了。」
我以為後面應該還有內容,拉了一下下拉欄沒拉動,關上這個這篇文章正打算打開下一個的時候,外面轟然一聲巨響,打雷了。
爸爸痛苦地別過頭去,良久抹了抹淚:「冬冬,我知道你心裏苦,你別說了,別說了,爸爸也很難受,我……我很難受。」
不知道齊子墨知不知道她這個博客,我翻開第一篇看下去:
醒來后,觸目都是白色,陳維鈞站在我的床邊。
「少年,你成名人了。」喬曉玲用銼好整以暇地磨了磨指甲,手湊到唇前一吹,「你居然還有心情來上課?」
「哪個宋冷夏?」
「直到後來我才想明白,他想卻不敢,他不敢,因為他太愛,他怕那個女孩子在他與醫生之間糾結掙扎,他知道,現在的女孩子愛的是醫生,他別的給不了,只能讓女孩子選擇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倉促抬頭,發現齊子墨臉色不善地盯著我,有些強橫地拽住我的左臂用力往前一帶,我跌跌撞撞地向前邁了一步,一頭撞在了齊子墨的下頜上。
「要我撤訴可以,」陳維鈞答得爽朗,停頓了一下說道,「你先跟那位齊先生分手。」
什麼意思?我懵了,換回我?
後面不知誰推了我一把,天旋地轉間,伴著刺耳的剎車聲我倒在了地上。
心裏有些抗拒,被肖碧瑤看了出來:「這時候講良心講道德了?當初你哥哥為你蹲監獄的時候你怎麼不跟替你哥頂罪?我可沒錢養活你,你不做照樣有別人做,我這裏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小姐!」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仍舊覺得頭沉得厲害,上午本沒有課,導師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上午有事,讓我給黨校考試監考。
「嗯。」
夢裡自己再次變成了一個孩子,周圍一片漆黑,只模模糊糊看到門外有一點光,我扒開一條門縫看過去,火光明滅,一道人影坐在火盆旁將什麼東西丟進去,火苗暴長,那一瞬間的光亮讓我看清了火盆旁的那個女人,慘白慘白的一張臉,唇卻紅得厲害,彷彿下一秒就能滲出血來。
「這樣……那我給你攔輛車好不好?」
腿有些軟,宋暖冬一把扶住我:「夏夏!」
這個話題讓我有些頭疼:「姑姑就是你的媽媽。」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辯駁他的話,只好僵硬地別過頭去不吱聲。
陳維鈞不走,我媽又不肯放手,一時間病房裡亂成了一鍋粥,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宋暖冬走了進來,看到陳維鈞一把撲了上去,陳維鈞掙開他的手嘆了口氣,不舍地看了眼病房,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我再次夢到了一些片段,在夢裡,我一會是個孩子,一會是個少女,等我醒來的時候,車已經開過江新高速,進了新城。
可是心為什麼這麼痛呢,我們愛得那麼
hetubook•com•com短暫,從交往到分手不足一個月。
掃了一眼頁眉的日期,居然是今天的。《江城日報》凈報道一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翻了翻,打算找一些偏方記下來,翻到娛樂版的時候,碩大的標題晃得我一陣眼暈:著名鋼琴家陳維鈞江城奪子戰。
「他長得可好了,人也好,經常過來看媽媽,陪媽媽說話,我第一喜歡你和小重,第二喜歡他,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2號。」
宋倩倩嘆了口氣,「我一門心思往上爬好跟高層領導有更多的機會接觸,沒想到人家曲線救國,先認識了領導。」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運動,覺得自己應該將情感和理智均衡一下,這樣才能夠冷靜地面對這個事情:首先,我應該從天源和齊家的關係中敏銳地察覺到這事兒和齊子墨有一定的關係,其次,我在察覺之後,應該揪住他問清楚,讓他在我的嚴刑逼供下無法遁形。
這什麼意思?我不一般難道還二般不成。到樓下的時候我終於了解了他的意思,樓下停了一輛白色卡宴,正是陳維鈞的那輛,從雷克薩斯到賓士再到卡宴,我換男朋友的頻率委實有點高。
齊子墨掙開我的胳膊,忽然認出了我:「是你?」
這麼想著我就忘記了甩開陳維鈞的手。
「陳先生在跟我的未婚妻敘舊嗎?」
喬曉玲把我送到山腳下,臨下車的時候跟我說:「我下午兩點的時候過來接你,你提前一點下來,再晚了回去容易堵車。」
「囡囡……囡囡……」窗外傳來十七媽媽尖利的哭叫聲,我立馬奔出去,十七媽媽披頭散髮地站在院子里,哭得滿臉淚痕,看到我撲上來委屈地哭訴,「你怎麼走了呢?你明明跟我保證不走的。」
「誰知道呢,總之——」小張拖長了聲音,滿意地看著探過來的腦袋,「你們不知道吧,明晚是天源的創立年會,今年的年會在江城辦,總部那邊的領導都會過來,到時候肯定能看到總經理。」
「那你能不能現在就像女神一樣拯救他飽受凌虐的心扉?」我頓時來了精神,「時不我待,你現在拯救了他就是拯救了我,奉獻你一個幸福千萬家,我一定日日把你的照片掛在牆上讓昀昀朗朗早上起來給你三鞠躬。」
我握著簡訊手控制不住地顫抖,食指和中指全都不停使喚,在按鍵上按了半晌也沒有編輯出一條簡訊來。
齊子墨深深地看著我,良久搖搖頭,進了廚房。
齊子墨凝視著我搖搖頭:「你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真的嗎?」昀昀興奮地看著我,我垂下眼皮咕噥了一句:「真的,真的……」
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我靠著車門想推開又有點捨不得下去。
「是啊,我沒有告訴你,你哥哥也沒有告訴你,我們無一例外地選擇了沉默,因為我們知道,忘記,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陳落……」齊子墨站起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又越過去,落到海灘上,「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換了三次衣服,莊重的,會將我襯老,時尚的,配不上今天的場合,換到最後我甚至有些緊張,上課的時候我一直忍不住看表,因為心不在焉,我甚至講錯了兩個地方。直到上完課,我將車開往民政局的時候還覺得不大真實,我一直不斷問我自己:是真的嗎?是真的嗎?原來經歷過那麼漫長的分別,我們終於有一天可以在一起。直到過了十一點,我逐漸明白,夢終究是夢,總有醒的一天。」
「齊子墨!」心驀然一動,我叫住他,齊子墨停住腳步,回身看向我。
「陳麗茹的病情呢,不算特別嚴重的那種,至少她還認得自己的親人,」醫生給我分析了一下十七媽媽的病情,這時我才知道她叫陳麗茹。
陳落的無恥到挺合我的口味,我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滑鼠一拉點了下一篇文章:
有一種恐懼從心底升騰起來,弄得我心亂如麻,彷彿有的巨大的陰影向我襲來,讓我無從躲避。
我掙開他,撞開車門跑了出去,外面熱浪滾滾,我縮在街角,看到銀灰色的車終於變成了一點黑影,我抱膝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頭有點疼,最近頭疼得好像特別頻繁,也難怪,走了一個蘇躍來了一個陳維鈞,你方唱罷我登場,一代新人換舊人,誰遇上我的這些事都得頭疼。
我牽著她的手笑:「姑父在國外,他很關心你,即便不能來看你,也會寄禮物來了。」說完我找了個借口走出去,在門口發現了一個碩大的玩具熊。
對齊子墨我一直沒存什麼幻想,那時雖然年幼,但也懂得什麼是雲泥之別。但是看到他和別人金童玉女一般站在一起,心裏還是湧起了失落。短暫的失落過後是對學費還未籌措到的焦慮,我站在那裡獃獃地瞅著他們,齊子墨和錢聯繫在了一起,瞬間變成了一個大大的人民幣符號。在他們走進去之前我沖了上去,從後面抱住了齊子墨的腰:「哥哥,你不要離開我!」
「昀昀受傷了和你去圍棋班有什麼關係?」爸爸不買朗朗的帳。
我打開電視,正趕上電視里播一則新聞,報道的是新城的義工去象山精神病療養院照顧病人的消息。療養院里風景依舊,不時有銀杏的葉子飄落下來,一個義工正在給老人剪手指甲,老人茫然地看著義工,嘴角抽了抽,呵呵笑了下。
我再也沒給齊子墨打過一個電話,齊子墨也再也沒有打來,喬曉玲總是欲言又止地看著我,而我總是視而不見。
「沒事,沒事……」醫生遲疑了一下,「就是懷疑,檢查一下也就放心了。」
「聽說是學語言學的,不怎麼樣一個人,還沒小宋漂亮呢……啊,不對,我想說的是,小宋長得多漂亮啊,那姑娘一點都沒有小宋這種超然脫俗的氣質,據說倆人同居很久了,好像還生了兩個孩子,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後來夏夏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如果夏夏結婚嫁人之後生了這麼一雙可愛的孩子該多好,可那個時候,夏夏病得那麼重,又有兩個孩子要人帶,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夏夏的抑鬱症好了不少,也肯跟我們講話了,偶爾還會逗弄逗弄孩子,就在我們以為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時候,夏夏趁我們不注意,投海自殺了。夏夏死了之後,媽媽整日去海邊,一坐就是一整天……她一直覺得夏夏沒有死,她說要在那裡等夏夏回來,我和爸沒辦法,只好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那一段時間我只覺得我的心碎裂成了一片一片,一點點粘合起來之後又被人摔在了地上,一個家就這麼散了。但是我和爸不能倒下,家裡還有兩個那麼小的孩子,沒爸沒媽,只剩下我們兩個,送媽去醫院回來的那個晚上,爸給兩個孩子取了名字,男孩叫宋朗朗,女孩叫宋昀昀,朗和昀,一個日字旁,一個月字旁,爸說日月同輝,這兩個孩子一定會照亮我們這個家。」
「昀昀的事你不要急,」齊子墨脫掉外衣,「我認識一個血液科的專家,明天請他給昀昀看看。」
「還很難受嗎?」不知過了多久,頭上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清朗溫和。
宋暖冬看著我,欲言又止。
「你什麼意思?」我揪住宋暖冬的耳朵,宋暖冬嗷嗷叫了兩聲:「你動什麼手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只是陳述客觀事實,要論恨,我絕對比你更恨他,可是恨不解決實際問題,這樣,咱們先跟爸媽好好說說這個事情,然後……然後就再想解決的辦法。」
我真看不出來自己哪裡有內涵,只好對徐瑩瑩的建議敬謝不敏。
「叔叔、阿姨,」陳維鈞緩緩開口,「其實我早就想來了,可是在樓下徘徊了很多次都不敢進來,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們,我錯了,我用下半生去彌補,你們相信我——」說到這裏陳維鈞看了看我,目光變得熱切,「我會對夏夏和孩子們好的,我也會孝敬二老的,夏夏需要一個家,孩子們也需要一個家,這個家,我現在給得起。」
「齊老師,」菜上來沒什麼胃口,我沉默片刻推了推他,雖然問這個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我還是想知道齊子墨心裏的答案,「在你心裏,我和陳落誰重要?」
我又羞又惱瞪了他一眼,想到自己的廚藝畢竟底氣不足,只好微不可聞地辯解了一句:「也沒你想得那麼糟。」
「想!」昀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齊齊他們都有爸爸,我也想要自己的爸爸。」
關於第一件事,我試著寫過很多次,悲傷的、深情的、淡漠的……每一種都沒留下,很多事情不用寫,因為它永遠刻在回憶里,即便小心避開不觸及,也痛楚難當。而第二件事,那時我只覺得是一次不經意的偶然。
回到住院部,爸爸媽媽已經來了。
我稍微放了點心,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當我將宋暖冬拉出去準備再次交流的時候,宋暖冬吱唔了兩句,怎麼都不肯說了。
喉嚨火燒火燎的疼,好像真的感冒了。
我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有淚落到他的襯衫上,很快暈染出一道水痕。
勝不也行,敗更不行,撤訴也不行……這場官司還沒打我就已經輸了。
「太遺憾了!」徐瑩瑩擂了一下我的肩膀,「那天田漢戲劇社的前任社長,第七代著名導演陳睿回來了,他對你的才華相當傾慕,一直跟我說要找個機會跟你合作,人家可是導演中的先鋒,拍的片子都特別有內涵,這麼有內涵的導演就缺一個有內涵的編劇,怎麼樣,談談不?」
「昀昀生病的事,是齊先生告訴我的,他希望我能救她。」停了片刻他繼續說道,「他找過我兩次,第一次你大概可以猜出來為什麼,他希望我能夠撤訴,他開出了很優厚的條件……」說到這裏陳維鈞微微一笑:「他比我想象得要富有得多,也比我想象得更加愛你。」
「爸!」宋暖冬甩開我蹲到地上,「夏夏……她……昀昀……我……」
「事情還沒有這麼糟。」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扭頭看過去,是陳維鈞。
「不……」齊子墨張了張嘴。
「可是你最終沒有說。」
「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喬曉玲用食指推了推我的腦袋,「你現在可是名人,隨便去哪個報社爆料一下也不差那一百塊錢。」
關上網頁,我按了關機鍵,躺在床上反轉了兩圈依舊清醒得很,有種感覺很清晰,彷彿我跟陳落非常熟悉,陳落的這些感覺似乎我也經歷過……
我應該欣然結果鈔票才對,但是對上他的視線,我忽然覺得自己分外卑瑣,落在指尖上的紙鈔似乎燙得很,我縮回手去,悻悻地說:「幫你個忙就好,我不要錢。」
「我擦了你爸爸送給我的唇膏,你爸爸回來看到一定會開心的,」女人咯咯笑了兩聲,「漂亮不漂亮?」
很多話要跟他說,很多理由來跟他解釋,但在他這句話出口之後,所有的話都彷彿變得多餘,我看著他,疏朗的眉,淺淡的川字痕,如我初見時那般溫潤清俊,如果時間能夠回到半年前該多好,我情願不去聽那場物理講座,情願沒有認識他。我與他,我們的愛情就像綻放在午夜的花火,在盛開的剎那就已經隕落。
「對不起,」看到他的笑容我心底黯然,「給你添麻煩了。」
厚實的一本,第一篇的時間是七年前,我算了算,正是我上高二的時候。文筆唯美細膩煽情,滿載著對陳維鈞的愛戀:
「齊子墨,」我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舌尖滾燙,有一種情緒翻湧上來又壓抑下去,我沉澱了一下感情坐到沙發上:「陳維鈞說,假如回到他身邊就放棄起訴。」
他微笑:「我是物理老師。」
補償?臉騰的一下子紅了,原來他覺得我是這樣的人……我訥訥地看著他,倉促地轉身去推車門,身後的書包被拉了一把,他叫住我:「等我說完。」
「我沒說錯吧!」小張一臉的果真如此的表情,「瞧宋倩倩那得意的樣子,嘿嘿,以後得叫人家老闆娘了。」
「小宋,你知道嗎,人有的時候太愛了就會畏懼。」
我不知道他們打什麼機鋒,也沒有心情問。
「昀昀的家長是吧?」醫生把我們迎進辦公室給我們倒了一杯水,「給昀昀做個全面檢查吧。」
飯桌上擺著幾樣小鹹菜,桌子上放了一張紙條:我有事出去一趟,粥在鍋里,煎雞蛋在微波爐里,你自己拿出來吃吧。
「大半夜走哪兒去,誒,難道你上廁所?」電話那邊的喬曉玲似乎翻了個身,咕噥了一句,「上個廁所就不用給我打電話了。」
我胡亂抹了把臉跳起來:「我好了要回家了。」
我在七年前就認識陳落了?我繼續翻了翻,翻到了關於陳落的記載。
齊子墨愣了一下,微笑點頭:「好。」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還惦記著舒磊的事呢?」我本以為舒磊已經成了過去式,喬曉玲這人愛情來得快,走得也快,她通常都是一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雲彩的淡定態度。
「囡囡,你今年多大了?」十七媽媽拉過我,偏著頭想了想,「十五?不對,不對,二十?好像也不對,我們囡囡長大,要嫁人了。」
我看著他,相識,分離,重逢,這簡單的三個步驟,我們經歷了十年。
那一天,我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愛人失去了朋友……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攔了一輛車,沒開出多久就遇到了車禍。宋暖冬將我救了起來,在醫院醒來時的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夏夏,如果我的配型成功的話,你願不願意和我重新開始?」
「你知道你有多少個半夜將我吵起來嗎?」我回她一句。
「喂,喂,你聽到沒有呀,什麼時候叛逆都別這時候叛逆,你要是出去一準發生讓你後悔終生的事情!」
肖碧瑤扯扯我:「好機會,上吧。」
「那八成還能看見宋倩倩呢,」小趙砸吧砸吧嘴,「雞窩裡飛出金鳳凰,咱們趕緊捧捧人家的臭腳,沒準還能高陞呢。」
「是嗎?」我質疑了一句,在喬曉玲反擊我之前閉上了眼睛。
小小的昀昀終於挺了過來,她被推出的那一刻,宋暖冬這個一米八高的漢子癱在了地上。
午飯在那家奶酸菜魚店吃的。
「啊,」被他撞破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將織針放下,「沒織什麼,練練手。」
「好,好……」太陽一曬就曬到了下午三點,喬曉玲等得不耐煩先走了,我坐了最後一班汽車回到了江城。
我沉默了,美女也沉默了,半分鐘之後,美女跺了跺腳,攔了一輛計程車。我緊緊挽住齊子墨的胳膊:「咱們也走吧。」
「封建迷信,不過幸好沒出什麼大事。」爸爸很不屑,扭頭看到我身邊的齊子墨有些詫異,「這位是?」
「聽說你就是陳維鈞的前女友S女士,請問你對陳維鈞爭取撫養權的事情怎麼看?」
我沉默地看著他,曾經在舞台上飛揚恣肆的一個人,曾經在我面前黯然神傷的一個人,曾經為了前途拋棄過我的人,曾經為了爭取到孩子的撫養權將我和家人告上法庭的人,這些身影和眼前這個滿身疲憊的人重合在一起,讓我分不清哪個是頭腦中的幻影,哪個是眼前的真實場景。
第二次見到齊子墨是在肖碧瑤開的酒吧里,他酒量不是很好,醉倒在吧台上,酒品倒是不錯,沒像別的客人那樣絮叨個沒完,也沒吐得一塌糊塗。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喬曉玲嘿嘿一笑,「這個給你。」說著從包里掏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是一支嗩吶。
「姑姑給我唱歌兒吧。」昀昀瞪著大眼睛一點困意也沒有。
十七媽媽似乎生氣了,甩開我的手臂:「囡囡大了要離開媽媽的,你怎麼可以不找男朋友呢?你要是不找男朋友的話,你爸爸要生氣的。」
「她沒有什麼好說的!」
「姑父怎麼可能是你爸爸。」陳維鈞走進來,放下手裡的果籃拍了拍昀昀的小腦袋。
我命好?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下半輩子估計都指著這一個笑話活著了。
「姑姑,姑姑,天亮了天亮了,你快點告訴我,我媽媽哪裡去了。」
一道道不屑的目光打過來,我笑了笑,剛想解釋說我和齊子墨認識,齊子墨已經走到了我們中間。
晚上睡不著,打開電腦再次看起陳落的日記:
鄭秘書嬌羞地笑了笑:「哪能啊?」
眾人齊齊舒了口氣,又齊齊狀似無意地掃了我一眼,我漲紅了臉,用腳尖戳了戳地,忍不住自怨自艾,自作多情,讓你自作多情,丟臉了不是?!直到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過去,我才悄悄舒了一口氣悄聲說了一句:「那什麼,你們先聊著,我上趟廁所。」
三天後結果出來了,陳維鈞與昀昀的配型相符。
落落之墨,那是陳落與齊子墨的合稱,心底泛起了一陣酸澀,我在百度上搜了一圈還真搜到了這個博客名字,博客里的博文只有寥寥幾篇,更新停止在五年前。
我哄了哄朗朗,忍不住問他:「你想說什麼?」
「你怎麼了?」齊子墨摸了摸我的額頭,「有點熱,是不是感冒了?」
我一面揉著後背一面安撫著我媽,看到宋暖冬給我使了一個眼色。
「再者說了……」宋倩倩嘆了口氣,「他可能娶我嗎,說到底還是人家宋冷夏命好。」
一夜無眠,我從茶几上拿起毛線織起來,可是每次都會織錯針,我只好拆掉再織,再拆掉,再織,兩個小時過去,地上堆了一堆亂線。
「陳維鈞後來又去了咱家,」宋暖冬痛苦地抓抓頭,「爸媽跟他打了起來。」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醫院看看昀昀。」良久,我睜開眼睛吐出這一句話。
「藿香正氣水應該可以,」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喝這個可以嗎?」
我人生的第二個轉折發生在十五歲,第一個轉折是在七年前,七年前家毀人亡,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除了哭不懂得用別的方式表達傷感,關於那一年的傷心,小小的我沒留下隻字片言。而十五歲時我已經長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女孩,懂得偶爾在夕陽下佇立凝望、寂寥悵惘,偶爾在書頁的邊角寫下幾句不合韻律的詩、酸酸澀澀,帶著幾分少女情懷。
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媽媽癱倒在地上,爸爸將媽媽扶起來,倆人默默坐在椅子上,誰也沒有開口。
頭疼得愈加厲害,我靠在沙發上,不知過了多久,自己好像朦朦朧朧間睡了過去。